李于田诗集/西征稿 中华文库

迢迢追骑向河干，逆旅相逢执手看。
他日问奇曾载酒，此时感奋一加餐。
风尘半入青萍劔，花鸟全依紫箨冠。
解道比邻犹万里，天涯任取路漫漫。

半生奔走向天涯，重入中原感岁华。
客路搃者当是荫，经坛犹记绛为纱。
萍踪浪自随征骑，柳色依然点暮鸦。
迎送漫劳诸士子，惭无奇字授侯芭。

五月炎蒸郁不开，停骖旅馆暂徘徊。
三杯潦倒聊中圣，二妙招寻搃上�。
落笔我惭鹦鹉赋，题诗君拟凤凰台。
折冲尊俎吾曹事，暇日相从亦快哉。

裁花当日在河阳，桃李盈门尔独长。
一别但看豪士赋，十年重接令公香。
暮云春树情难已，把酒论文兴不妨。
辇过从容时赐问，冯唐何必叹为郎？

五月驱车指太行，尘沙未已渡舟航。
炎天蒸水河如带，长路摧人鬓有霜。
斧钺风清云鸟静，旌旗影动海蛟藏。
誓心自击中流楫，尽扫蛮烟返故乡。

杨公祠庙大河滨，立马斜阳感慨频。
岂为轻生甘犯主，由来乱世识诚臣。
英魂半作风云气，谏草长随日月新。
今日城孤天地满，上方请劔是何人？

岩城高控万山危，路入殽函感昔时。
合从止须三寸舌，图王何用一丸泥。
云深谷口旌旗闪，日落关门虎豹窥。
今日终军下南越，候人无事更相疑。

飞传入秦关，长空见鸟还。
路危人立马，风急客摧颜。
河洛三川月，岷峨万里山。
何时氛祲息，十亩得归闲。

久咏石壕吏，今来过石壕。
山连三晋险，云锁二陵高。
多难亲雄剑，闲情引浊醪。
简书真可畏，行迈敢辞劳。

不见征行苦，请看节矦新。
客途逢五日，风物接三秦。
蒲酒凭谁引，榴花只自亲。
玄年角忝会，欢笑及芳辰。

奇探曾结区中缘，策杖今登太华颠。
一气混茫通白帝，三峰崒嵂插金天。
悬崖直泻千寻玉，绝顶高开十丈莲。
欲问真源了无迹，拟从明月挟飞仙。

九垓不羡采真游，眼底春封一望收。
塞外黄河趋白马，关门紫气拥青牛。
明星辉映三千界，玉女逍遥十二楼。
果是当时天帝醉，浪教平地起高丘。

天上楼台白玉京，削成突立气峥嵘。
三浆夜款西王母，六博朝临卫叔卿。
地迥烟云依象帝，秋高笙鹤响层城。
终须谢却人间事，日日昆仑顶上行。

欲将九点辨齐州，元气茫茫迥不收。
一柱独支天西极，万年常见水东流。
中宵帝飨钧天乐，下界人从陆海游。
何日休粮尝卧此，闲云孤月两悠悠。

誓扫蛮烟万里还，高标铜柱五云间。
功成不受对矦印，但问君王乞华山。

马嵬坡下草连空，地老天荒怨朱穷。
香骨几回泣夜月，玉颜当日笑春风。
君王谩结来生约，牛女空怜永夜同。
到戌不知倾国恨，金钿犹寄海天东。

荒原寥落可崚嶒，指点前朝感废兴。
半岭尚馀封马鬣，三泉应已断鱼灯。
梦中鹦鹉人何在？冢上麒麟事可憎。
火尽迷楼留�水，千年遗恨是昭陵。

淡烟宿雾草离离，路入咸阳有所思。
宫殿巳非秦日月，关河曾见汉旌旗。
西风古道林鸦集，落日空原石兽危。
欲觅遗踪无处问，南山渭水对凄其。

险绝惊初见，开通是几年。
有山皆蔽日，无树不叅天。
叠嶂纷相补，崩崖势欲骞。
高标低万像，幽境际三泉。
鸟道临深壑，羊肠入乱烟。
马行图画里，人宅翠微边。
断𪩘经僧立，危峦佛刹悬。
龙湫朝兢渡，虎穴夜分眠。
回首群峰尽，驱车九折旋。
槁偏石啮足，径窄柳垂肩。
雨过千岩瀑，风生万籁传。
樵歌和语鸟，客泪洒啼鹃。
古柏簇如荠，哀猿小似拳。
阴雾疑啸鬼，缥缈类登仙。
斫月分萝径，锄云种竽田。
乾坤归历览，参井坐攀缘。
地辟秦皇后，关封汉帝前。
应从大禹凿，浪说五丁穿。
九域遥吞吐，十洲近接连。
会须穷亥步，取冠远游篇。

驱车西入柴关道，万仞峰头过飞鸟。
风尘一夕催人老，世途何似云林好。
待了何时身事了，五岳寻仙未为早。
君不见紫柏青羊烟雾深，桑田沧海几平沉？

马蹄蹀 ? 剑光寒，丞相留贤意未阑。
天地初交鱼得水，风云忽起将登坛。
山形北走摧秦垒，河势西来拜汉官。
独有夜深岩畔月，异时愁向未央看。

九奏钧天天帝醉，秦公逃入咸阳戏。
践华因河未快心，后来更略蚕丛地。
天生安得有金牛，吊诡原来策士谋。
五丁凿石干戈入，从此秦封跨益州。
噫变五丁胡为乎？天遣西南入版图。
文翁教化相如谕，一日声名遍八区。
忆昔秦皇、汉武亦奇才，拓土疏疆万里开。
玉关闭后朱崖弃，四海为家安在哉？
我上蜀山望京阙，烟雾茫茫见穷𩬊。
岷江一线繁三湘，雪山高映峨媚月。
峨嵋月古今在，天地无情人代改。
不见芙蓉种锦城，但看烽火连云海。
西极高悬太白星，夜寒天外倚青萍。
待于静扫蛮烟后，再冶黄金钱五丁。

江流斜带定军山，丞相英灵在此间。
汉业欲终应有恨，国雠未减敢言还。
坟埋劔履风云起，殿锁松楸日月闲。
正是万古��日，为公酾酒泪潺潺。

四壁疑无地，孤标独向天。
闲云朝度客，明月夜飞仙。
水涨蓬壶小，峰危琪树悬。
名山如有待，长往是何年？

山水清幽处，忽看选佛场。
傍厓开古刹，凿石礼空王。
云影瓢香远，江声引梵长。
玉毫应不灭，常此照迷方。

庭树俄惊一叶秋，羁人无意向南楼。
开帘不辨双江色，倚槛空思大火流。
？道烟云连杀气，锦城鼓角入边愁。
劳君尺素能相忆，对酒真同汗漫游。

墨雾飞朝雨，笔花乱晚汀。
不知天禄阁，何似草玄亭。

一奏求凰曲，风流直至今。
江边濯锦女。往往往爱琴心。

引牛便成峡，担土即为山。
何事修降表，空惭壮士颜。

千秋混沌天，可望不可至。
一从剑门开，古今多少事？

沙飞旗脚乱，水落阵云开。
不雪三分恨，空怜天下才。

颓然一老翁，茅屋秋风里。
天遣诗人来，江山供驱使。

城留偏霸迹，天鉴托孤心。
独有吞吴恨，长江流至今。

得意驷马归，失时万垂过。
得失成古今，波上长虹卧。

可知濯锦水，孕出能言凤。
多少宦游人，尽作刀州梦。

二表君臣契，三分天地心。
为公深下拜，流泪满衣襟。

人从山下过，水�山上流。
欲穷水起处，须登山尽头。

锦水绿千里，巴山碧四围。
移家堪住此，犹道不如归。

无山不造天，有水皆成字。
一世看不足，远游为何事？

密树列如菅，乱石排成阵。
中有三国人，乍见惊相讯。

千山复万山，天外云屏矗。
上有绿𩬊翁。两两飞相逐。

苍藤半入户，绿水正当门。
妇子行相笑，西畴刈稻孙。

定军山下�，古柏郁成林。
一从诸葛没，戴白到于今。

一片夕阳开，红叶纷无数。
不知几许酒，醉杀千山树。

一叶疾于马，知是下江船。
经过人鲊瓮，切记满帆悬。

下有千树橘，上有怀清台。
不是王孙女，莫遣抱琴来。

五陵游侠客，三川轻薄儿。
一闻风尘起，遂与亲知辞。
宝刀耀日光，马络黄金羁。
起视太白高，日夜西南驰。
不畏杀僇惨，但恐勋名卑。
丈夫志四方，龊龊竟何为。

朝登剑阁巅，夕犯锦江涛。
锦水下三湘，南纪何滔滔。
峨眉与天连，相对雪山高。
壮哉形胜地，自古多英豪。
幺麽乱天纪，满地起弓刀。
扬舲溯大江，浪花蹴征袍。
谈笑净蛮烟，南人拜旌旄。

我本良家子，从征已多年。
炎蒸犯百粤，雨雪到胡天。
身经三百战，名姓勒燕然。
今来下夜郎，四顾心茫然。
山鬼当昼啼，巴蛇气成烟。
剑峰排青空，鸟道出其巅。
相逢短兵接，失足落重渊。
遥望毒雾中，跕跕堕飞鸢。
男儿宁闘死，断不褁疮还。

角声中夜起，伏兵犯前军。
雾雨相纷挐，绾结如屯云。
辨色往赴之，飞剑㸌龙文。
猛虎啸谷风，百兽乱其群。
转战三百里，刀血声相闻。
独取上将头，飞捷报明君。

集兵先集粮，治军先治垒。
用火先用风，相地先相水。
败亦不足悲，胜亦不足喜。
和敌不如战，避敌不如死。
莫以得士力，竟贻陇西耻。
莫以读父书，竟隳马服子。

少小学技击，宝劔值千金。
身为万夫长，横㮶但长吟。
杀降古有恨，攻城在攻心。
干羽格有苗，安用戈相寻。
功成依大树，不言意独深。

转粟上高山，遥遥如上天。
十钟致一石，役夫胫已穿。
雨多草木湿，欲炊突无烟。
战酣易为饱，饮血如饮泉。
双提血髑髅，独立万峰颠。

上山每居前，下山每居后。
战如蛟螭抟，进如风雨骤。
败亦不相援，围亦不相救。
独身探危巢，单骑追穷寇。
七尺何足怜，但愿功名就。

一月三十战，每战斩人头。
主将多恩泽，牛酒日相酬。
幕府上首功，他人已见收。
罢战归戎行，相视各悠悠。
陈牒谁为理，长揖归玄休。
古来事皆然，于今谁怨尤。
不见汉飞将，白首未封矦。

辛苦破贼巢，杀定日已斜。
乱尸相撑拄，平？黑云遮。
眉坞多黄金，此物属官家。
贪夫姿所取，贞士等泥沙。
行间有盗窃，安用戈如麻。
一笑归田庐，小胜何足夸。

又是一年夜，仍为万里人。
回风无静树，孤烛不成春。
自抱泉台恨，谁怜羁旅臣。
明朝看玄雁，痛哭望枫宸。

驿使传家信，惊疑不敢开。
愁深频问讯，读罢转排徊。
有幸安堂背，无由哭庄䑓。
君门千万里，何日定归来。

往往怜同病，悠悠哭所天。
素车驰九坂，穗帐隔三泉。
幽恨衔精卫，哀音响杜鹃。
尺书读未了，流涕忽潜然。

欲笑不成泪，由来双眼枯。
伤心非故国，举步是穷途。
逝水应难返，高天未易呼。
皋鱼终一死，谁问嵇生孤？

客路三巴外，乡心五夜中。
庭深难见日，树密易惊风。
不学嵇康懒，翻成阮藉穷。
鲁连真达者，高蹈海天东。

客愁何日了，十梦九还家。
庭树阴犹湿，楼台影未斜。
幻中忻覆鹿，觉后阻乘槎。
安得壶公术，随风到海涯。

八疏渎天颜，孤臣泪欲干。
轵人尚有母，介子可还山。
尘暗鱼凫国，云深虎豹关。
悲来强自解，蜀道古称难。

一病连三月，摇摇命�丝。
蜗名真自累，鸡骨强相支。
易靖三巴乱，难除二竖欺。
无妨从逝者，恨远北堂慈。

北极丝纶重，南荒斧钺开。
十年缠杀气，一日净气氛。
但取清鸡塞，何须问鹿台。
天王自明圣，薄俗谩相猜。

累疏未回天，孤臣绝可怜。
泪添锦水浪，恨压大峨巅。
易草相如檄，难归范蠡船。
何时封马鬣，肠断蓼莪篇。

十年井络指欃枪，上将登坛事远征。
虎旅夜穿云雨峡，龙渊朝下凤凰城。

如云列校按鱼肠，马首降旗飐鬼方。
无数凶渠齐下拜，军中为有郭汾阳。

玉靶雕弓号似飞，关前谈笑破重围。
天声动处旄头落，一夕三军尽锦衣。

横磨十万吐霜花，风搅军声咽暮笳。
越甲方鸣宁爱死，匈奴未灭敢言家。

九霄虎豹守重关，叠嶂云霾六月寒。
三十万人齐授甲，一时平踏海龙山。

重城杀气散晴曛，手缚群俘献圣君。
北玄传车飞万里，路人争说五将军。

红云紫雾抱中黄，大纛高悬日月光。
驿骑朝来驰露布，太平天子坐明堂。

楼船一夜散牂牁，弦管春声入棹歌。
瘴雨蛮烟新日月，锦江玉垒奋山河。

布谷声催春草萋，愁心无复夜郎西。
洗兵不用天河水，风送巴江下五溪。

千载谁能问从戎，书生投笔亦何功。
鲁连不见青云客，一夜归心到海东。

目断天边日，神摇剑外山。
家门半死别，客路始生还。
江洒苌弘血，风凋望帝颜。
古今皆蜀道，独使一人难。

柴关巡检头成雪，行来两足如跛鳖。
道傍长跪前致词，澘澘两泪先流血。
自称家世中山人，为徇微禄来西秦。
贫家薄宦三千里，沐两餐风两度春。
此关设在万山里，人世荒凉无可拟。
乱剑攅天只有山，惊雷吼地惟馀水。
邻近居民三五村，石田茅屋傍云根。
饥鹰攫肉空出猎，猛虎巡山早闭门。
俸少惟堪度半年，贫役难供常例钱。
老妻绝食眠三日，稚子无衣露两肩。
今年代巡考群吏，嫌我老年注休致。
果是偷生七十八，何辞更恋卑官位。
贫官只虑客途长，囊底萧然难褁粮。
山高水远何年到，饥死终成葬路傍。
愿向明公乞一传，高情望看乡邻面。
言罢呜鸣哭不休，欲止复啼泪如线。
我闻此语首低垂，巡检无言我更悲。
我从前岁来西蜀，意气看人彼一时。
辞家甫能及半载，地折天摧人代改。
妻死兄亡各一天，眼枯肠断愁如海。
尔时即欲乞身归，会是孤城未解围。
忍死挥兵破贼垒，南人始复识天威。
只道功成报天子，还乡聊博高堂喜。
平地忽惊家讣来，严君不待歌蒿里。
我时痛死旋复生，即时拜表达承明。
君门万里那能遂，羁旅一年今始行。
行行路入连云栈，儿啼女号多疾患。
一日只行一两程，马迟心急空凝眄。
此去吾家尚二千，到来已是六月天。
小祥已过大祥近，便是居庐能几年？
尔归尚与妻孥群，我归生死捴难论。
欲死难为别慈母，欲生何日见先君？
忆我昔年辞辽节，锦里风光谁可埒？
堂前海屋岁添筹，階下菜衣日成列。
高卧不坚复小草，懊悔于今已不早。
纵使重焚誓墓文，伤心风木何时了？
乃知人世有？成，英雄误尽是虚名。
二十八将云台上，何似羊�钓月明。
乞尔一符及早还，青山矗矗水潺潺。
采山钓水堪终老，儿孙莫遣向长安。
巡检闻言行步轻，别公明日是归程。
早知游宦皆如此，悔不当年学耦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