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冈先生遗稿/卷一 中华文库

丙戌吾以降。六十年又六。是可谓中寿。揆分亦云足。但恨百无用。鬓发空雪白。旧业恐失坠。惕惕若履薄。严君有遗韵。戒或贻先辱。自顾愧古人。此尤将何赎。惟思教儿孙。口读开新学。兴废在勤逸。庶几鉴前躅。

去冬哭柳洞。今春哭石洞。天之㧻吾党。胡乃若此痛。强欲缀哀挽。情溢辞难控。念我积险衅。夙抱匪莪恸。连绵祸未绝。相继失伯仲。每毒欢情寡。长悲感目众。幸赖二兄在。从游肝肺贡。雨窗对书榻。花堤联我鞚。或以叙忧愁。或以砭昏瞢。怡怡复切偲。永期馀䄵送。翻惊薤上露。奄藏云间凤。阿山宿草衰。德溪寒烟霿。霜风萎芳兰。大屋摧高栋。年龄未耄期。归去何倥倊。乡邻失依仿。后生迷䂓讽。况我天机浅。那堪心内哄。有过谁垂警。有疑谁折衷。日月曾几何。东风新解冻。园花红欲绽。岸柳青方弄。万物生意满。独公来期空。儿孙家可称。易戚礼有中。宁看餙柳车。疚甚身癏恫。永诀即此辰。含泪成哀赗。更孰讨心事。无人开酒瓮。深情付一奠。淡醪随薄糭。已矣不可追。真耶其非梦。

戚义兼邻好。交情老更新。行年较十岁。雁行有三人。追游弟兄间。讲磨期不磷。中年我南为。梦想徒纷缤。自幸移东冈。源源奉晤频。顷岁哭仲氏。恸惜增酸辛。况复丧明痛。有甚西河滨。所赖众孙在。旧业期不沦。万事任理遣。一生无吟呻。折莲近暮年。夙志犹少伸。田园乐自足。诗酒兴不贫。优游桑榟里。殆将八十春。去冬辱书招。溪头敞华茵。贤豪间青娥。海错兼山珍。团栾共一席。歌舞穷昏晨。满座贺康宁。况我情谊亲。自拟百年内。相从送馀辰。那知别未几。遽报㐫闻臻。忽忽薤上露。嗟嗟草头尘。新悲剧难堪。故懽唉无因。有疑谁与论。有怀谁与陈。幽兆遽已卜。德岭空嶙峋。龙輀俨星驾。远向云水漘。卧病违扳绋。西望祗怆神。题罢一幅挽。老泪盈衣巾。

江外秋光老。萧萧落叶飞。晩风驱夕浪。不得漾舟归。

有朋自云谷。道穿万壑幽。论文忘夜久。山月已西周。

雨后山花嫩。风前柳絮纷。松关人不到。独坐看羲文。

江头日将暮。罢脍还倾勺。不须催征鞍。且向溪亭宿。

少别青溪庵。行寻黄处士。吟筇不暂闲。游客还多事。

雨收仙山外。林间花自开。野人携酒至。持劝两三杯。

歇马禁标亭。亭前水自流。情人来不来。极目暮山秋。

野客偸闲暇。来寻松迳阴。清谈忘夜久。山月到天心。

湖外春光晩。溪山着处红。垂杨亦何事。终日舞春风。

江村少人事。白日掩柴扉。老衲从何至。清谈久不归。

君向汉阳去。余望方丈归。临歧不忍别。落蘂正纷飞。

步上浮屠殿。前林雨意遅。山僧亦多事。求我五言诗。

瘦马单僮客。青山白雪中。吟肩颇冷淡。何似灞桥翁。

春山花簇簇。古寺路重重。游客闲无事。云窗倚暮锺。

浩月三千劫。浮云一万重。山楼春夜静。客梦伴踈锺。

丈夫平生志。分明是非间。溪头此日别。何用各摧肝。

万古人生赋此心。勤成逸废昔犹今。圣惜寸阴贤惜分。如吾当自惜无阴。

莫论浮世多端事。且倒筵前满酌杯。柳絮飘零花欲老。春光一去不重来。

江南二月雨初晴。岸草生青水有声。山鸟却知游子兴。和风娇语助诗情。

山斋缥缈绝尘埃。挟册来游世虑灰。多谢老僧情意极。软泡香饭为余开。

一别如今十三秋。世间云峀两悠悠。开襟此日情无倦。不觉斜阳下寺楼。

一屐行藏无定处。湖山千里任去留。居僧却喜遗尘意。白剪云孙文字求。

天上佳期此日是。人间一叶梧桐飘。游客不惮山路湿。寺门秋雨晩萧萧。

挑尽残灯强未眠。怀人不禁思悠然。遥知白雪燕山夜。应对寒尊忆去年。〈时舍弟以书状官赴燕京故云。〉

自幸山间事事闲。怜君簿牒未应闲。今闻讼息民无㤪。适性方知吏隐闲。

首阳山上薇客采。七里滩头垂钓翁。千载遗风人莫继。今于晩六挹高踪。

米生已熟茅茨下。瓦覆新居便觉奢。古人此语真先获。不是吾身好侈华。

春雨霏霏添碧波。落花随水点平沙。角巾散步清溪上。顿觉闲情一倍加。

幽斋新结碧山边。夏蔌春蔬送暮年。为感老兄千里至。一樽移向旧渔船。〈自瑞山来。共向山南故云。〉

重阳佳节成高会。美酒清歌玉笛兼。莫辞取醉篱边卧。皓首黄花两不嫌。

堂前灵液自涓涓。为筑方堤作小渊。云影无心来又去。却疑天体失其圆。〈右方塘云影〉

天生槐树自成亭。阶上童童一盖青。政好诸生诗礼习。亦宜游客醉还醒。〈右满庭槐阴〉

门外垂杨绿似烟。万枝交影锁山巓。问尔黄鹂何所事。去来终日也蛮绵。〈右柳上黄莺〉

爱尔身闲毛又明。山中助得一般清。却惜还为口腹累。田头日日去来轻。〈右田间白鹭〉

新卜传芳洞。构成一草庵。石田土更润。溪水味仍甘。境僻嚣尘远。山明淑气含。于焉存晩计。谁与作邻堪。

生长头流下。名区着处探。鹤巢云外树。猿啸月中庵。对释闻哤语。逢仙听幻谈。蓬莱此不远。更向雪山南。

暮投甘露寺。晨陟白云坮。双树天花落。雕窗佛画开。凌霜有孤竹。带雪见寒梅。老衲还多意。香厨送茗来。

一束莲花纸。山人赠已多。裁形应佛手。濯色定天河。拂拭光凝雪。摩挲面起霞。晴窗试挥笔。诗意十分加。

山外雨初歇。绿阴重复重。流泉喧万壑。宿雾锁千峯。寺静僧楼寂。池新荷蘂浓。江城知不远。残角和踈锺。

族义兼邻好。交情老更敦。既怜天质美。且爱德容温。命薄才无试。年高乡共尊。八旬还一梦。馀庆伫后昆。

一死人皆有。如君最可悲。高堂呼子母。陋室唤爷儿。世事槐蚁过。年光隙驹驰。那堪旧游处。秋色老江湄。

夜宿神仙窟。朝登日月㙜。〈得甫。〉眼前沧海阔。云外乱山开。〈乃心。〉鲁国看何小。秦船去不回。〈得甫。〉清都知在此。何用向天台。〈汉臣。〉

昼夜阴阳理。平生久自知。功名终累道。富贵且招疵。荣悴何须说。彭殇不足咨。时来又顺去。乐命复何疑。

星洲形胜𫼘南东。物色依然图画中。老柏曾经神衲手。源泉犹带昔贤风。即今文会冠童集。感古高谈宇宙空。愧我樗材何所补。惟将小学勉硏穷。

颀然七尺好男子。湖海风流第一人。早业弓刀驰妙誉。晩将琴酒送馀春。从知浮世如过梦。谁料明天不寿仁。往事即今长已矣。哀歌一曲泪盈巾。

风雨梁山血未干。挽兄今日又摧肝。平津釰合神光晦。大泽龙藏暮浪寒。世事百年悲薤露。人生一枕梦槐安。那堪曩日追游处。咽咽源泉锁范峦。

大贤之后有贤孙。夙岁英名动九门。槐院清班连北极。桐乡惠泽洽南藩。廉风励俗顽犹警。厚德薰人薄亦敦。万事即今嗟已矣。哀歌一曲泪双扪。

开厓凿谷抗松扃。缥缈楼台度几龄。国一遗踪岩自碧。了空奇迹竹犹青。日红带雨柔条湿。冬白迎春老蘂零。游客却忘归路远。数声寒磬暮山暝。

谁把端溪紫玉片。巧施雕琢作陶弘。承公为有千金赠。愧我殊无七步能。注水龙睛新月莹。濡毫猪▣瑞云凝。文房日用心靡倦。顿觉诗情一倍增。

凤城南畔青溪寺。石作楼台松作扃。十里云容千古白。万重山色一般青。飞泉动壑知蒙象。皦日浮空认晋形。读罢羲经立天地。世间万物徒冥冥。

摇落风霜百卉残。怜渠劲节独凌寒。金英几入陶公掇。玉蘂曾经屈子餐。风外轻香飞酒斝。月中清影照诗肝。襟期岁暮欣相得。故近床头坐卧看。〈菊有黄白故云金玉。〉

自是清时一狂士。桂坛云峀任居居。诗情政为看经涩。世虑都缘入山踈。雨后岸容明似洗。月中江色澹如虚。此间意味谁能会。无限遐心付太初。

忆在星溪秋兴逸。临风对酌洗心亭。有时散步苍崖月。也或垂纶红蓼汀。南北几年劳别梦。云山千里恨晨星。那堪此日题新挽。一曲哀歌双泪零。

松岳王风烟雾空。幸看遗裔落南中。损财济急人无㤪。醅酒留宾誉有终。生并干支情自别。地分龙凤恨难同。谁知一枕成千古。强缀哀词涕满瞳。

同庚同业又同邻。童稚交情白发新。几岁云山颜面阻。相思日夜梦魂频。谁知五马北归客。竟作三江南下輴。万事人间长已矣。不禁怀曩泪盈巾。

〈往在戊申。自上有优老之典。文武朝士中。身显而亲老者。命给衣资食物。是时先君年逾七十。仲兄曾经翰职。故得蒙鸿恩。感激作诗。以寓颂祝。今戊申岁除日。朝家以余年八十三。又特赐米酒鱼肉。旷世异数。幷及父子。惊惶感泣。无以仰报。敢次前韵。用伸征悃。固知拙语不足以尘人眼目。而欲令子孙有所观感。不坠忠孝之道也。〉

无德无才此老身。翻成八十四年人。琴书是伴忘忧乐。鱼鸟相从度朔旬。忽见圣恩今及我。缅怀优典昔荣亲。戊申前后吾家庆。一片丹心照万春。

尼丘耀彩锦波清。维我先生禀得精。气比春风和且惠。姿均崑玉栗而晶。既承松老传家训。更袭牛翁笃学诚。夙遇愍㐫靡所恃。晩蒙殊渥位台卿。幽兰自馥辞人掇。瑞凤高翔谢世萦。心似伟元攀柏痛。迹同孤竹采薇情。箪瓢陋巷存深乐。轩冕浮云岂足荣。千古宗师唯孔孟。一身尊仰即朱程。真知实践仍精诣。绳直规圆又准平。先觉已能开后觉。自明还得使人明。顾玆冥路伊谁指。自幸苍蝇附骥名。晋鄙德薰凡几岁。鲁资茅塞竟无成。常嗟地远音容阻。每惜天衢日月征。永拟百年如一事。那期半夜奠双楹。翻令至道中途绝。遽见高梁大厦倾。适去固知夫子顺。失依何耐士林惊。稽疑无与权衡辨。考德谁从义利评。小子残龄垂七十。杜门终日类聋盲。斯文忽讶徽音断。时月宁论鄙吝萌。加绖未能遵礼节。至情徒切见墙羹。幽园蕙折芬犹在。沧海珠沉气自呈。遗韵亦令兴懦士。馀风足以起顽氓。卓然所立无人幷。展也其光与日争。泛泛寰中多促促。悠悠天下尽营营。谩将齐瑟方轩律。谁信燕珉异赵瑛。一闭那堪千岁隔。百身难赎九原行。忍看鲁峀愁无色。更觉芝川咽不鸣。白首南州门下客。病违扳绋泪空横。

生同里巷长同业。竹马交情老更新。戚义仍兼姻好笃。骚坛时复酒场亲。中年南北遥相望。暮景逢迎恨未频。谁料仁人终靳寿。忽惊崑玉遽埋尘。有才无命道何舛。三世连丧运已屯。行路尚应增哽咽。我心宁得不酸辛。莲堂把臂嗟难再。杏园论怀又孰因。病卧东冈远执绋。为题哀挽泪盈巾。

与子行年较一岁。少来情义老无渝。几成瓜葛朱陈好。更见芝兰气味孚。讲礼论文频款晤。伤时忧道只长吁。常怜地远音书隔。岂意天游日月驱。世事即今空已矣。人生从古尽嗟乎。才惊尼峀鸾凰逝。遽报连冈杞梓枯。不忍樽前稀故友。可堪泉下葬醇儒。君归定对吾亡弟。为告阿兄泪满须。

公之先妣。寔我祖姑。秉心终温。天报孔孚。螽斯缉兮。兰芽茁乎。叔也其季。颀然丈夫。才能充容。德与艺俱。奉兄克悌。事亲色愉。恕以待人。忠以养吾。存中既富。验外斯符。馀事文藻。不足有无。瑞并芝凤。器侔琏瑚。璞无矿留。玉待价沽。百里忧黎。三载事朱。庶施所学。时乎大渝。衲不合凿。瑟异好竽。挂冠东门。浪迹南湖。幸见河清。冀展鹏图。楼成玉京。驾促云衢。凤藏丹霄。骥折长途。魂招客馆。榇返园区。士女若丧。道路兴吁。恸极儒林。矧尔吾徒。嗟余小侄。早岁苦孤。赖有诸父。开蒙启愚。天何不吊。相继云殂。追惟曩昔。若癏在躯。日月曾几。存亡制殊。灵辰不住。祖行维晡。礼宜扳绋。病乖置刍。势虽使然。罪实难逋。聊凭挽幅。敢庸肝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