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臯子集_(四部丛刊本)/下 中华文库

东皋子集卷下

　　　　　　　　　　　　　太原王绩无功著

　　答冯子华处士书

别甫尔已十馀年诵采之诗增其慨咏夫人生

一世忽同过隙合散消息周流不居偶逢其适便可

卒岁陶生云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又云盛夏五

月跂脚北窗下有凉风暂至自谓是羲皇上人嗟乎

适意为乐雅㑹吾意吾河渚间有先人故田十五六

顷河水四绕东西趋岸各数百歩古人云河济之濵

宜黍况中州之乎家兄鉴裁通照知吾縦恣散诞

不闲拜揖糠秕礼义锱铢功名亦以俗外相待不拘

以家务至于乡族庆吊闺门婚冠寂然不与者已五

六岁矣亲党之际皆以山麋野鹿相畜性琴酒得

尽𠩄懐幸甚幸甚近复都卢弃家独坐河渚结构茅

屋并厨厩总十馀间奴婢数人足以役用天之道

分地之利耕耘藨蓘黍秫而已春秋岁时以酒相续

兼多养凫雁广牧鸡豚黄精白术枸杞薯蓣朝夕采

掇以供服饵床头素书数帙荘老及易而已过此已

往罕尝披忽忆弟兄则渡河归家维舟岸侧兴尽

便返每遇天地晴朗则于舟中咏大谢乱流趋屿

之诗眇然尽山林陂泽之思觉瀛𣺌方丈森然在目

前时与舟人渔子方泽并钓俛仰极乐戴星而归

歌咏以㑹意为巧不必与夫悠悠闲人相唱和也

住河渚傍无四邻闻犬声望烟火便知息身之有地

矣近复有人见赠五品地黄酒方及种薯蓣枸杞等

法用之有效力省功倍不能暇　　　修沌军并常

行之裴孔明虽是异名教物然风月之际往往有髙

人体气兼特受巧性思若有神自作素琴一张云其

材是峄阳桐也近携以相过安轸立柱龙唇鳯翮

实与常琴不同发音吐韵非常和朗吾家三兄生于

隋末伤时乱有道无位作汾亭操盖孔子亀山之

流也吾尝亲受其调颇谓曲尽近得裴生琴更习其

操洋洋乎觉声器相得今便留之恨不得使足下为

锺期良用耿然吾𠩄居南渚有仲长先生结庵独处

三十载非其力不食傍无侍者虽患喑疾不得交语

风神肃肃可无俗气携酒对饮尚有典刑先生又作

独游颂及河渚先生传开物寄道悬解之作也时取玩读便复

江湖相忘吾往见薛收白牛溪赋韵趣髙奇词义旷远嵯峨

䔥瑟其不可言壮哉邈乎杨班之俦也髙人姚义常语吾曰薛

生此文不可多得登太行俯沧海髙深极矣吾近作河渚独居

赋为仲长先生𠩄见以为可与白牛连𩔗今亦冩一本以相示可

与淸溪诸贤共详之也乱极则治王途渐亨天灾不

行年榖丰熟贤人充其朝农夫满于野吾徒江海之

士击壌鼔腹输太之税耳帝何力于我哉又知

房李诸覧肆刀廊庙吾家魏学士亦申其才公卿

勤勤有志于礼乐元首明哲股肱为良何庆如之也

夫思能独放湖海之士才堪济世王者𠩄湏𠩄恨姚

义不存薛生己殁使云罗天网有𠩄不该以为叹恨

耳吾比风痹𤼵动常劣劣不能佳然烟霞山水性之

𠩄适琴歌酒赋不绝于时时游人间岀入郊郭暮春

三月登于北山松柏群吟藤萝繄景意甚楽之箕踞

散髪与鸟兽同群醒不乱行醉不干物赏洽兴穷还

归河渚蓬室瓮牖弹琴诵书㢤游㢤𦕅以卒岁首

夏渐𤍠足下何如也愿动息多宜黄颊之聚何时暂

忘偶因南风略示𠩄懐敬愿珍厚不一一王君白

　　答程道士书

徐道士至𫉬书词义恳切具受之也吾尝读书观覧

数千年事乆矣有以见天下之通𧼈识人情之大方

语黙纷离是非淆乱夸者死权烈士殉名贪夫溺财

品庶每生各是其𠩄同非其𠩄异焉可胜校㢤故吾

师曰莫若俱任而两忘仲尼𠩄以无可否于其间荘

周𠩄以齐大小于自适是谓神而化之使人宜之百

姓日用而不知也夫君子𠩄思不出其位道有不同

不相为谋盖为此也足下欲使吾适人之适而吾自

适其非敢非足下之义也且欲明吾之心一为足

下陈之昔孔子曰无可无不可而欲居九夷老子曰

同谓之玄而乘𨵿西出释迦曰色即是空而建立大

法此皆圣人通方之玄致弘济之秘藏实兾冲鉴君

子相期于事外岂可以言行诘之哉故仲尼曰善人

之道不践迹老子曰夫无为者无不为也释迦曰三

灾弥纶行业湛然夫一气常凝事吹成万万殊虽异

道通为一故各宁其分则何异而不通苟违其适则

何为而不阂故夫圣人者非他也顺适无阂之名即

分皆通之谓即分皆通故能立不易方顺适无阂故

能游不择地其有越分而求皆通违适而求无阂虽

有神禹将独柰何故曰凫胫虽短续之则悲鹤胫虽

长截之则言分之不可越也梦为鸟戾于天梦为

鱼没于泉言适之不可违也吾受性潦倒不世务屏

居独处则䔥然自得接对賔客则薾然思寝加性又

嗜酒形骸𠩄资河中黍田足供岁醸闭门独饮不必

湏偶每一甚醉便觉神情安和血脉通利既无忤于

物而有楽于身故常縦心以自适也而同方者不过

一二人时相往来并弃礼数箕踞散髪玄谈虚论兀

然同醉悠然便归都不知聚散之𠩄由也昔者吾家

三兄命世特起先宅一徳续明六吾尝好其遗文

以为匡扶之要略尽矣然峄阳之桐以俟伯牙乌号

之必资由基苟非其人道不虗行吾自揆审矣必

不能自致台辅㳟宣大道夫不涉江汉何用方舟不

思云霄何事羽翮故顷以来都复散弃虽周孔制述

未尝复窥何况百家悠悠㢤去矣程生非吾徒也若

足下可谓身处江湖之上心游魏𨶕之下虽欲行志

不觉坐驰若以此见轻议大道将恐北辕越𠩄背

弥远矣吾顷者加有风疾劣劣不能佳但欲乘化独

往任𠩄遇耳不能复使离娄役目契后劳精怵心蔽

用以物为事也朂㢤夫子勉建良图因山僧还略此

达意也王君白

　　答刺史杜之松书

日月博士陈龛至奉处分借家礼并帙封送至请领

也又承欲相招讲礼闻命惊𥬇不能已已明公前眷

徒与下走相知不熟也下走意踈体放抑有由焉兼

弃俗遗名为日乆矣渊明对酒非复礼义能拘叔夜

携琴唯以烟霞自适登山临水邈矣忘归谈虗语玄

忽焉终夜僻居南渚时来北山兄弟以俗外相期乡

闾以狂生见待歌去来之作不觉情亲咏招隠之诗

唯忧句尽帷天席地友月交风新年则柏叶为樽仲

秋则菊花盈把罗含宅内自有幽兰数丛孙楚庭前

空对长松一𣗳高吟朗嘨挈榼携壶直与同志者为

群不知老之将至欲令复整理簪屦修束精神揖譲

君之门低昻刺史之坐逺谈糟粕近弃醇醪必不

能矣亦将恐刍狗贻梦社栎见嘲去矣君矦无落吾事

王君白

　　醉乡记

醉之乡去中不知其㡬千里也其𡈽旷然无涯无

丘陵阪险其气和平一揆无晦明寒暑其俗大同无

邑居聚落其人甚精无爱憎喜怒吸风饮露不食五

榖其寝于于其行徐徐与鱼鳖鸟兽杂处不知有舟车

械器之用昔者黄帝氏尝𫉬游其都归而杳然䘮其

天下以为结䋲之政已薄矣䧏及尭舜作为千锺百

榼之献因姑射神人以假道盖至其邉鄙终身太

禹汤立法礼繁乐杂数十代与乡隔其臣羲和弃

甲子而逃冀臻其乡失路而道夭天下遂不宁至乎

末孙桀纣怒而升糟丘阶级千仭南向而望卒不见

醉乡武王得志于世乃命公旦立酒人氏之职典司

五齐拓土七千里仅与醉乡达焉故四十年刑措不

用下逮幽厉迄乎秦汉中䘮乱遂与醉乡绝而臣

下之受道者往往窃至焉阮嗣宗陶渊明等十数人并

游于醉郷没身不返死葬其壌中以为酒仙云嗟乎

醉乡氏之俗岂古华胥氏之乎何其淳寂也如是

予得游焉故为之记

　　无心子传〈并序〉

东皋子始仕以醉儒罢乡人诮之东皋子不屑也

退着无心子以见趣焉

无心子寓居于越越王不知其大人也拘之仕无喜

色泛若而从越之式曰有行者不仕俄而无心

子者以行闻于王王黜之无愠色退而将游于

荡之野适绩之邑而遇机士机士抚髀而叹者三曰

嘻子贤者而以罪废无心子不机士曰愿受教无

心子曰尔闻蜚廉氏之马说乎昔者蜚廉氏有二马

一者朱鬛白毳龙骼鳯臆骤驰如舞终日不释鞍竟以

𤍠死一者重胫昻尾驼貉𰯌踶啮善蹶弃而散诸

野终年肥遁是以鳯凰不憎山栖蛟龙不羞泥蟠君

子不苟㓗以罹患圣人不避而养精东皋子闻之

曰善㢤不可以加之矣

　　笭者传

昔者文中子讲道于白牛之溪弟子捧书北面环堂

成列讲罢程生薛生退省于松下语及周易薛收叹

曰不及伏羲氏乎何辞之多也俄而有笭者皤皤

然委担而息曰吾子何叹也薛生曰叟何为者而徴

吾叹笭者曰夫丽朱者丹附墨者黒盖累渐而得

之也今吾子𠩄服者道而犹有叹是六腑五藏不

无受也吾是以问生曰𭣣闻之师易者道之蕴也伏

羲氏画八卦而文王系之不逮省乆矣以为文王病

也吾是以叹笭者曰文王焉病伏羲氏病甚者也

昔者伏羲氏未画卦也三才其不立乎四序其不行

乎百物其不生乎万象其不森乎何劳乎而费画也

自伏羲氏道之密漏神之机分张太和磔裂元气

使天下智诡之道迸出曰我善言象而识物情阴阳

相磨远近相取作为刚柔同异之说以骇人志于是

智者不知而大朴散矣则伏羲氏始兆乱者也安得

赢叹曰而嗟文王乎其笭而行追而问之居与姓

字不答而去文中子闻之曰隠者也

　　仲长先生传

先生讳子光字不曜自云洛阳人也往来河东佣力

自给无室庐绝妻子开皇末始庵河渚间以息身焉

十馀年卖薬为业人莫知之也汾阴侯生以筮著因

游河渚一睹而伏曰东方朔管辂不如也由是𩔰重

守令至者皆亲谒先生辞以喑疾未尝交语着独游

颂及河渚先生传以自喻识者有以知其悬解也人

有请道者则书老易二字示之弹琴饵薬以终其世

文中子比之虞仲夷逸

　　五斗先生传

有五斗先生者以酒徳游于人间有以酒请者无贵

贱皆往往必醉醉则不择地斯寝矣醒则复起饮也

常一饮五斗因以为号焉先生绝思虑寡言语不知

天下之有仁义厚薄也忽焉而去焂焉而来其动也

天其静也地故万物下能萦心焉尝言曰天下大抵

可见矣生何足养而嵇康着论途何为穷而阮籍恸

哭故昏昏黙黙圣人之𠩄居也遂行其志不知𠩄如

　　𥙊关龙逢文

岁月日谨以淸酌之奠敬𥙊夏忠臣关生之灵曰圣

贵达节贤贵识时兴亡有运用舍有期凭河暴虎前

𠩄身㓕主䘮如何勿思我因行役历子荒祠壮

山河之旧壌叹坟隧之馀基松枯柏老草宻苔滋托

深悲于薄醑魂有灵而飨之

　　登箕山𥙊巢许文

懐二子之髙烈背嵩岳而来游挹千载之遐𮜿登箕

峰而少留昔时慷慨神䡖九州今来寂寞魂辞一丘

英踪落落而犹在精诚冥冥而遂幽山荒庙僻地古

松楸吾鄙懐之有素仰前哲之清猷同声必感异代

相求如至诚之见接庶𬞟藻之可羞伏惟尚飨

　　𥙊杜康新庙文

岁月日敢以清酌之奠敬𥙊先生之灵曰两仪判辟

万象森罗都邑未建鸟兽独多茹毛饮血巢居穴窠

天地不交人灵未和智㦲先生爰作甘醴上配百牢

下主五齐以宴以祷为樽为洗万神以䧏三献成礼

法成必弊文盛则华奚仲斵轮焉知覆车桀纣亡

羲和䘮家周公作诰迺防厥邪我闻古时王道正直

贤人君子澡身浴徳降及中世昏主作式刑罚不中

谗淫罔极𭊌嗟世道一至于此达人大观贵和其礼

与制于物宁在于巳乘流则逝遇坎则止眷兹酒徳

可以全身杜明塞智𮐃垢受尘阮籍遂性刘伶保真

此避其世于今㡬人我瞻前说功髙受赏嗟嗟先生

其义可想肇基曲蘖光𨳩祀飨大礼斯备群贤就养

敢依河曲建尔灵祠前临极岸却就长矶茅茨不剪

采不治扫地而祭神其享之

　　𥙊处士仲长子光文

岁月日邻人王绩谨以鱼醴之奠敬𥙊仲长先生之

灵曰明道若昧进道若退鸟飞知还龙亢必悔嗟嗟

夫子理融其内不忮不求无憎无爱古人有言㣲妙

玄通藏用以密养正以𮐃嗟嗟夫子𠃔执厥中不见

其始孰知其终荡荡心迹悠悠黙语周覧人事退居

河渚何去何从谁弃谁与聊同聚散亦均寒暑大矣夫子

其生若浮至矣夫子其死若休乡党不惧朋友不忧

素琴犹在黄经尚留老莱不婚梁鸿难偶筵无馈奠

室无箕帚嗟嗟夫子岂图其后金玉满堂莫为之守

〈集作道为之友〉凡我故人素服临旃葛巾从窆桐棺以迁坟

不易垅坎不及泉苟无怛化于何问天道性既䘮仁

义𨦟起𥙊非古也礼之为始吾从其俗敢告夫子淸

樽薄奠神其歆止

　　自撰墓志

王绩者有父母无朋友自为之目曰无功焉或问之

箕踞不对盖以有道于已无功于时也不读书自达

理不知荣辱不计利害起家以禄位历数职而一进

阶才髙位下免责而已天子不知公卿不识四十五

十而无闻焉于是退归以酒徳游于乡里往往卖卜

时时著书行若无𠩄之坐若无𠩄据郷人未有达其意

也尝耕东皋世号东皋子身死之日自为铭焉曰有

唐逸人太原王绩若顽若愚似矫似激院止三迳堂

惟四壁不知节制焉有亲戚以生为附赘悬疣以死

为决疣溃痈无思无虑何去何从垅头刻石马鬛裁

封哀哀孝子空对长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