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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 明 湛若水 撰
省国费三〈冗官冗食冗兵冗役附〉
隋文帝开皇三年十一月河南道行䑓兵部尚书杨尚希曰窃见当今郡县倍多于古或地无百里数县并置或户不满千二郡分领具僚已众资费日多吏卒增倍租调岁减民少官多十羊九牧今存要去闲并小为大国家则不亏粟帛选举则易得贤良苏威亦请废郡帝从之甲午悉罢诸郡为州
臣若水通曰古之立官也所以养民今之为官也所以养于民古之养民也寡今之养于民也多此治乱之由分也况其贤不肖之不齐而盗诸民以自私者日益暴也是古之设官也将以利民今之为官也将以暴民此杨尚希之请损于隋利民之大者也后世又不但郡县之多至于滥设之官又有不可胜计者国计安得而不困民财安得而不竭也哉伏惟圣明察其冗员而损之天下幸甚
隋文帝仁寿三年史臣曰帝自奉养务为俭素乘舆御物故弊者随宜补用自非享燕所食不过一肉后宫皆服浣濯之衣天下化之开皇仁寿之间大夫率衣绢布不服绫绮装帯不过铜鐡骨角无金玉之饰故衣食滋殖仓库盈溢受禅之初户不满四百万末年逾八百九十万
臣若水通曰俭之为德其至矣一人倡之则万民化之一人倡之则国有馀财万人化之则家有馀食衣食足风俗淳礼义兴而户口增皆俭之效也故克勤克俭禹以之兴邦而创业之君未有不法禹而兴者也及至承平之主则侈肆无度盖未睹于废兴存亡之机在俭侈之间耳人主可不监于此乎
唐髙祖武徳九年十一月太宗与群臣论止盗或请重法以禁之帝哂之曰民之所以为盗者由赋繁役重官吏贪求饥寒切身故不暇顾廉耻尔朕当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馀则自不为盗安用重法邪自是数年之后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商旅野宿焉臣若水通曰太宗去奢省费轻徭薄赋有四善焉寡欲一也足国二也裕民三也止盗四也行一事而四善集焉人君安富尊荣之道也善谋国者何惮而不为哉
太宗贞观元年二月分天下为十道初隋末丧乱豪杰并起拥众据地自相雄长唐兴相率来归上皇为之割置州县以宠禄之由是州县之数倍于开皇大业之间上以民少吏多思革其弊二月命大加并省因山川形便分为十道一曰关内二曰河南三曰河东四曰河北五曰山南六曰陇右七曰淮南八曰江南九曰剑南十曰岭南
臣若水通曰唐太宗以民少吏多并省州县分为十道臣谓非但为民少吏多而已吏多则食众民少则赋烦以烦赋之民奉众食之吏几何而不贫以死去而为盗为乱也哉省官以节用而安民乃为治之急务也为人君者可不念之哉
贞观四年六月乙卯发卒脩洛阳宫以备巡幸给事中张𤣥素上书谏以为洛阳未有巡幸之期而预脩宫室非今日之急务昔汉髙祖纳娄敬之说自洛阳迁长安岂非洛阳之地不及关中之形胜邪景帝用晁错之言而七国构祸陛下今处突厥于中国突厥之亲何如七国岂得不先为忧而宫室可遽兴乘舆可轻动哉臣见隋氏初营宫室近山无大木皆致之逺方二千人曵一柱以木为轮则戛摩火出乃铸铁为毂行一二里铁毂辄破别使数百人赍鐡毂随而易之尽日不过行二三十里计一柱之费以用数十万工则其馀可知矣陛下初平洛阳凡隋氏宫室之宏侈者皆令毁之曾未十年复加营缮何前日恶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疮痍之人袭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上谓𤣥素曰卿谓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对曰若此役不息亦同归于乱尔上叹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顾谓房𤣥龄曰朕以洛阳土中朝贡道均意欲便民故使营之今𤣥素所言诚有理宜即为之罢役后日或以事至洛阳虽露居亦无伤也仍赐𤣥素彩二百匹臣若水通曰人主之于天下系于一念敬肆之间尔敬则恭俭恭俭则土木狗马之念不生财不伤而民安矣肆则骄奢骄奢则琼宫瑶室之心莫制伤财而害民矣太宗初毁隋氏之宏侈而不免躬自为之岂非始敬而终肆邪不然何一人之身而前后不同也向非𤣥素之谏唐不免为隋矣是故天下之广居者仁也内有广居之居则外之宫室不足美也不然人心之欲莫甚于此而兴天下之害以致覆灭者亦莫逾于此也人主可不慎欤可不求其广居而居之欤
贞观十一年七月马周上䟽以为三代及汉历年多者八百少者不减四百良以恩结人心人不能忘故也自是以降多者六十年少者才二十馀年皆无恩于人本根不固故也陛下当隆禹汤文武之业为子孙立万代之基岂得但持当年而已今之户口不及隋之什一而给役者兄去弟还道路相继然营缮不休民安得息昔汉之文景恭俭养民武帝承其丰富之资故能穷奢极欲而不至于乱使髙祖之后即传武帝汉室安得乆存乎
马周又曰贞观之初天下饥歉斗米直匹绢而百姓不怨者知陛下忧念不忘故也今比年丰穣匹绢得粟十馀斛而百姓怨咨者知陛下不复念之多营役故也自古以来国之兴亡未有不系于百姓之苦乐也
臣若水通曰马周二䟽可谓切矣以国家之治乱系于民心以民心之向背系于赋役以赋役之烦简系于营造可谓切矣惜其未能以营造之丰约系于君心之天理人欲耳故曰正其本则万事理人君可不求正心之学乎
贞观十一年帝幸洛阳至显仁宫官吏以阙储㣥有被谴者魏徴谏曰陛下以储㣥谴官吏臣恐承风相扇异日民不聊生殆非行幸之本意也昔炀帝讽郡县献食视其丰俭以为赏罚故海内叛之此陛下所亲见柰何欲效之乎帝惊曰非公不闻此言因谓长孙无忌曰朕昔过此买饭而食僦舎而宿今供顿如此岂得犹嫌不足乎
臣若水通曰孝经云髙而不危所以长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长守富也太宗于是乎几于危与溢矣范祖禹云富而不忘贫则能保其富矣贵而不忘贱则能保其贵矣向非魏徴之谏则太宗必遂忘其贫贱之时而侈富贵之欲何以保其有乎传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魏徴之谓也
贞观十一年七月乙未车驾还洛阳诏洛阳宫为水所毁者少加脩缮才令可居
臣若水通曰洛阳之水坏宫室固也使复少有兴作则时荒费广民不聊生为害尤甚是又洪水滔天之患也太宗四年六月因张𤣥素谏营缮洛阳即为罢役而云他日以事至洛阳虽露居无伤也今复令少加缮脩岂前日营造之念其根复萌哉人心惟危此之谓矣
贞观二十二年六月帝以髙丽困弊议明年发三十万众一举灭之或以为大军东征须备经岁之粮非畜乘之所能载宜具舟舰为水运隋末剑南独无冦盗属者辽东之役剑南复不预及其百姓富庶宜使之造舟舰帝从之七月遣右领左右府长史强伟于剑南伐木造舟舰大者或长百尺其广半之别遣使行水道自巫峡抵江扬趋莱州伟等发民造船役及山獠雅卭眉三州獠反九月遣张士贤梁建方发陇右峡中兵二万馀人以击之蜀人苦造船之役或乞输直雇潭人造船帝许之州县督迫严急民至卖田宅鬻子女不能供榖价踊贵剑外骚然帝闻之遣长孙知人驰驿往视之知人奏称蜀人脆弱不耐劳剧大船一艘庸绢二千二百三十六匹山谷已伐之木挽曵未毕复徴庸绢二事并集民不能堪宜加存养帝乃敕潭州船庸皆从官给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善战者服上刑为其殃民蠹国之甚也太宗逞其喜功好大之心而不知兵行必巨费费出于民而民心离费出于官而公用窘无一可者夫以四方底定乃复争利于海峤小夷残民力竭国用民脂而为之至于离散而不惜犹以皮肤而困心腹也其亦惑甚矣哉
充容长城徐惠以上东征髙丽西讨龟兹翠微玉华营缮相继又服玩颇华靡上䟽諌其略曰以有尽之农功填无穷之巨浪图未获之他众丧已成之我军又曰虽复茅茨示约犹兴土木之疲和雇取人不无烦扰之弊又曰珍玩伎巧乃丧国之斧斤珠玉锦绣实迷心之鸩毒上善其言甚礼重之
臣若水通曰太宗之初亦崇简约矣不旋踵而事征伐崇兴作尚玩好者何邪克念与罔念之间也鲜克有终此其一矣夫徐惠一妇人尔其言固可传之万世也后世之君岂可复蹈太宗之失而重遗徐惠之笑哉
唐髙宗乾封二年六月时造蓬莱上阳合璧等宫频征伐四夷厩马万匹仓库渐虚张文瓘諌曰隋鉴不逺愿勿使百姓生怨上纳其言减厩马数千匹
臣若水通曰髙宗亲承帝范于太宗而不能戒其淫侈之念以耗邦储残邦本何邪天理难明而侈欲易纵也虽然太宗亦躬自蹈之矣故人君欲示节俭于子孙者必自身心始矣
髙宗总章二年秋八月诏以十月幸凉州来公敏独进曰陇右户口雕弊銮舆所至供亿百端诚未为易上善其言为之罢西巡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流连荒亡为诸侯忧后世之君游幸无度劳民伤财殊非先王巡狩以为民者矣髙宗欲巡视逺俗而宰相以下莫敢諌止独得来公敏数语以其行遂寛下民百端之供亿仁人之言其利溥矣
髙宗仪鳯三年九月上将发兵讨新罗张文瓘舆疾入諌曰今吐蕃为冦方发兵西讨若又东征臣恐公私不胜其弊上乃止
臣若水通曰张文瓘真忠臣也卧疾于家犹不忘东征之諌幸帝寤而止焉则上而爱君下而惜民公私之益皆得之矣谨录之以为后世之君臣告焉
嗣圣十四年十月狄仁杰上䟽以为天生四夷皆在先王封略之外故东距沧海西阻流沙北横大漠南阻五岭此天所以限遐荒而隔中外也自典籍所纪声教所及三代不能至者国家尽兼之矣诗人矜薄伐于太原美化行于江汉则三代之逺裔皆国家之域中也若乃用武方外邀功绝域竭府库之实以争不毛之地得其土不足増赋获其人不可耕织茍求冠带逺夷之称不务固本安人之术此秦皇汉武之所行非五帝三王之事业也始皇穷兵极武务求广地死者如麻致天下溃叛汉武征伐四夷百姓困穷盗贼蜂起末年悔悟息兵罢役故能为天所祐近者国家频岁出师所费滋广西戍四镇东戍安东调发日加百姓虚弊今关东饥馑蜀汉逃亡江淮已南徴求不息人不复业相率为盗本根一揺忧患不浅其所以然者皆以争蛮貊不毛之地乖子养苍生之道也
臣若水通曰兴大役于不毛之地冗兵也动广费于虚弊之馀害民也夫兵所以卫民而反以害民岂国家之利也哉狄仁杰举秦皇以为穷兵极武之戒举汉武以为息兵罢役之劝诚至论也人君有安国子民之心者尚潜玩焉
嗣圣十七年太后欲造大佛像狄仁杰上䟽谏曰比来水旱不节当今邉境未宁若费官财又尽人力一隅有难将何以救之哉太后曰公教朕为善何得相违遂罢其役
臣若水通曰武后佞佛所费不赀府库为虚民不堪命矣而仁杰从容数语竟大像之造国用以省民劳以息仁杰之有功于唐也岂可以一二计哉
中宗景龙元年九月萧至忠上䟽以为恩幸者止可富之金帛食以粱肉不可以公器为私用今列位已广冗员倍之干求未厌日月増数陛下降不赀之泽近戚有无涯之请卖官利已鬻法徇私台寺之内朱紫盈满忽事则不存职务恃势则公违宪章徒沗官曹无益时政上虽嘉其意竟不能用
臣若水通曰萧至忠谓不可以公器为私用惜名器也其言当矣至谓可富之金帛食之粱肉则国费滥矣奚可哉盖名器之滥坏礼伤化也而国费之滥伤财害民也国家之患滥名器为上而侈国用次之然而致虚耗成败乱未有不由此二者其失均耳故明主爱一颦一笑藏弊袴以待有功今至忠之言犹紾兄之臂而夺之食乃谓之姑徐徐云尔
中宗景龙二年上及皇后公主多营佛寺辛替否上䟽谏曰伏惟陛下百倍行赏十倍増〈阙〉
䟽奏不省
唐睿宗景云元年五月辛替否上䟽以为近年以来水旱相继兼以霜蝗人无所食未闻赈恤而为二女造观用钱百馀万缗陛下岂可不计当今府库之蓄积有几中外之经费有几而轻百馀万缗以供无用之役乎臣若水通曰世济其恶岂中宗睿宗之谓乎中宗不恤疆场之费而为如来营寺塔睿宗不惩中宗之失不恤饥馑之灾而为二女造观糜费不赀以吕元泰辛替否切直之言而不能用惜哉谨录之以为节用爱人之君告焉
睿宗景云元年八月姚元之宋璟及毕构上言先朝斜封官悉宜停废上从之癸巳罢斜封官凡数千人臣若水通曰国家设官所以为民而保其有者也斜封官始于韦后及二公主私门之启所以空府库而耗民财者亦已甚矣睿宗在位虽无可称而能听姚宋毕构之言革先朝之弊政其有利于国岂可诬哉
唐𤣥宗开元二年五月己丑以岁饥悉罢员外试检校官自今非有战功及别敕毋得注拟
臣若水通曰官冗则费多而况乘之以饥馑乎𤣥宗罢员外官则岁虽饥而其费省可谓能自损以从天时初政清明此其一端也然又有所谓别敕者得无开他日之门乎譬之去草犹留其根其后滋蔓日长而淫侈无厌宜矣
𤣥宗天宝元年时天下声教所被之州三百三十一羁縻之州八百置十节度经略使以备邉凡镇兵四十九万人马八万馀匹开元之前毎岁供邉兵衣粮费不过二百万天宝之后邉将奏益兵寖多毎岁用衣千二十万匹粮百九十万斛公私劳费民始困苦矣
臣若水通曰自古疆域之广莫过于唐至开元时海内安富行万里者不持寸兵供亿不烦可谓盛矣使帝清心寡欲不至侈费而后人继之唐虽至今犹存可也奈何侈欲一萌而邉将益兵供亿十倍日益月盛公私劳费而民困始极及渔阳倡乱父子颠越自是纷纷多事而帝以忧殂子孙曾𤣥疲于奔命以至河北陆沉沙陀嚢括其祸皆𤣥宗始之也兵力之众疆域之广安足恃哉
代宗大历二年鱼朝恩奏以先所赐荘为章敬寺于是穷壮极丽尽都市之财不足用奏毁曲江及华清宫馆以给之费逾万亿
臣若水通曰代宗身所御衣必浣染再三其自奉可谓俭朴矣至乃信朝恩之惑而大营佛寺浪费民财以至此极何也盖人主之德不以一己之俭为可贵而以无所不俭者为切要也否则所谓不能三年之䘮而缌小功之察岂人君之大德哉
大历二年髙郢上书略曰先太后圣德不必以一寺増辉国家永图无宁以百姓为本舍人就寺何福之为又曰无寺犹可无人其可乎又曰陛下当卑宫室以夏禹为法而崇塔庙踵梁武之风乎又曰古之明王积善以致福不费财以求福修德以消祸不劳人以禳祸今兴造急促昼夜不息力不逮者随以搒笞愁痛之声盈于道路以此望福臣恐不然
臣若水通曰髙郢之言抑佛寺之崇重民财之惜谆谆于人祸福德怨之辨意亦至矣夫以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若夫崇佛以伤人财徼福而反生祸为人君者盍亦反其本矣
格物通卷九十
<子部,儒家类,格物通>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一 明 湛若水 撰
省国费四〈冗官冗食冗兵冗役附〉
唐徳宗建中四年五月初行税间架除陌钱法时河东泽潞河阳朔方四军屯魏县神䇿永平宣武淮南浙西荆南江西沔鄂湖南黔中剑南岭南诸军环淮宁之境旧制诸道军岀境则仰给度支帝忧恤将士毎出境加给酒肉本道粮仍给其家一人兼三人之给故将士利之各出境才逾境而止月费钱百三十馀万缗常赋不能供判度支赵赞乃奏行二法所谓税间架者毎屋两架者为间上屋税钱二千中税千下税五百吏执笔握算入人室庐计其数或有宅屋多而无他资者出钱动数百缗敢匿一间杖六十赏告者钱五十缗所谓除陌钱者公私给与及卖买毎缗官留五十钱给他物及相贸易者约钱为率敢隠钱百杖六十罚钱二千赏告者钱十𦈏其赏钱皆出坐事之家于是愁怨之声闻于逺近臣若水通曰徳宗愤王灵之不振而思有为则当省费休养足食足兵而民信俟时而动则可以制梃而鞭笞天下之不庭一诏所出而从命所谓丕应徯志者矣顾乃不然无故而动十六道之兵出境环戍所谓冗兵之尤者也诸将士出境而止以叨兼三人之给所谓冗费之尤者也以冗兵动冗费而间架除陌之征起焉其殃民祸之尤者矣邦本蹙绝愁怨声闻彼强镇者方幸灾乐祸而起乃至䧟都邑迫乘舆呼而谓民曰不夺汝商税僦质矣不税汝间架陌钱矣徳宗至是星行露宿求税驾于旦夕而不可得况望其振王灵乎宋儒范祖禹曰自古不固邦本而攻战不息必有意外之患真知言哉
建中四年八月翰林学士陆贽以兵穷民困恐别生内变乃上奏其略曰将不能使兵国不能驭将非止费财玩冦之弊亦有不戢自焚之灾又曰无纾目前之虞或兴意外之患人者邦之本财者人之心其心伤则其本伤其本伤则枝干颠瘁矣又曰人揺不宁事变难测是以兵贵拙速不尚巧迟若不靖于本而务救于末则救之所为乃祸之所起也又论关中形势略曰今关辅之间兴发已甚宫苑之内备卫不全万一将帅之中又如朱滔希烈或负固邉垒诱致豺狼或窃发郊畿惊犯城阙未审陛下复何以备之贽请追还神䇿六军明敕泾陇邠宁但令严备封守仍令更不徴发使知各保安居又降徳音罢京城及畿县间架等杂税则冀已输者弭怨见处者获宁人心不揺邦本自固帝不能用
臣若水通曰书称抚我则后虐我则仇甲胄启戎干戈省躬盖以兵动干戈则糜国用虐生民矣是以圣人戒之徳宗喜功而穷兵然穷兵则好货好货则横敛横敛则民乱民乱则祸生而危亡至矣陆贽见微知著而尽言之冀其改也乃犹不悟不思民财匮则心伤民力竭则心悖赵襄子所谓竭民膏血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者也卒之浐水操戈大呼不守贽之言验矣后世之君知以徳宗为戒而节省国费盍有取于贽之言哉
徳宗贞元三年闰五月庚申大省州县官员收其禄以给战士张延赏之谋也时新除官千五百人而当减者千馀人怨嗟盈路
臣若水通曰徳宗从张延赏之言大省州县官员而李泌乃请复之其言曰户口虽减而事多于承平且十倍吏得无増乎且所减皆有职而冗官不减此所以为未当也盖设官分职以为民也冗职可减也有职不可减也夫收官之禄以给战士延赏之计行得损益之宜矣李泌之言以冗官易州县之官亦权时之宜不失公私之利未必不为得也夫増其所宜増减其所宜减者其在人君秉吾心之权衡而为之轻重乎
宪宗元和六年六月丁卯李吉甫奏自秦至隋十有三代设官之多无如国家者天宝以后中原宿兵见在可计者八十馀万其馀为商贾僧道不服田亩者什有五六是常以三分劳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軰也今内外官以税钱给俸者不下万员天下三百馀县或以一县之地而为州一乡之民而为县者甚众请敕有司详定废置吏员可省者省之州县可并者并之入仕之涂可减者减之
臣若水通曰传有之官多则民病病在剥食其膏脂也夫设官之多至唐极矣吉甫所谓以三分劳筋苦骨之人奉七分待衣坐食之軰是已然则民何为而不困财何为而不竭邪人君能于其可去者去之亦足财裕民之大道也
穆宗长庆二年春正月中书舍人白居易请诏光颜选诸道兵精锐者留之其馀不可用者悉遣归本道自守土疆盖兵多而不精岂惟虚费衣粮兼恐挠败军政故也今既祇留东西二帅请各置都监一人诸道监军一时停罢如此则众齐令一必有成功又朝廷本用田布令报父仇今领全师出界供给度支数月已来都不进讨若更迁延将何供给此尤宜早令退军者也若两道止共留兵六万所费无多既易支持自然丰足自古安危皆系于此伏乞圣虑察而念之䟽奏不报
臣若水通曰选省冗兵则兵精而用节其养丰其气充其志一如锐小之人精神充满遇丰大而寡力者必能出入之矣则亦何战而不胜哉居易之论可谓尽之矣为国家事计者其思之可也
敬宗宝历二年三月罢修东都上自即位以来欲幸东都宰相及朝臣谏者甚众上皆不听决意必行已令度支员外郎卢贞按视脩东都宫阙及道中行宫裴度从容言于上曰国家本设两都以备巡幸自多难以来兹事遂废今宫阙营垒百司廨舎率已荒弛陛下傥欲行幸宜命有司岁月间徐加完葺然后可往上曰从来言事者皆云不当往如卿所言不往亦可㑹朱克融王庭凑皆请以兵匠助脩东都三月丁亥敕以脩东都烦扰罢之
臣若水通曰脩东都烦扰此义理之说群臣之所已言也朱克融王庭凑请以兵匠助修此祸福之衅事机之所已动者也史言脩东都之役非以群臣论谏而罢特畏幽镇之称兵而罢尔臣谓是未得尽其情也夫义理之心人孰无之言之不悟者必有所蔽尔及夫祸患之机警发而通之则沛然矣虽然自古拒谏之君固由其心之不明抑亦进言者过于讦直有以激成之也然则敬宗罢东都之役以息伤财害民之患岂亦裴度讽谏之力欤呜呼此人臣所以贵于讽諌也
宋真宗咸平三年正月帝至自大名上之在大名也诏谕丁夫十五万脩黄河监察御史王济以为劳民请徐图之乃命济驰往经度还奏省其十六七
臣若水通曰脩河非冗役也至于丁夫十五万则役至冗矣夫役冗则罢民力竭财用敛众怨而揺国本其患有不可胜言者矣可不慎哉
宋仁宗宝元元年六月诏省浮费时陕西用兵调费日蹙命近臣及三司议省浮费诏自乘舆服御及宫掖所须务从简约若吏兵禄赐毋得辄行裁减时论者或欲损兵吏俸赐帝曰禄廪皆有定制毋遽更变以揺人心宜申谕之
臣若水通曰易云损上益下民说无疆仁宗此举则上虽损君之服用而君道愈光下则子庶民体群臣而臣民说矣其诚贤君也哉
宋仁宗皇祐元年八月汰诸路兵文彦博庞籍建议省兵众以为不可帝以为疑彦博籍共奏曰公私困竭正坐冗兵果有患臣请死之帝意遂决于是简汰陕西及河北诸路羸兵为民者六万减廪粮之半者二万又诏减陕西兵屯内地以省邉费
臣若水通曰纾国家之急莫如丰财所谓丰财者非求财而益之也去事之蠹财者而已国有冗兵乃蠹财之尤者而去之则老弱无能不得以幸食财不求益而自无不益也以此推之则汰兵者务实食其力夫兵实食其力则财不虚用丰财之道也
徽宗政和五年六月作三山河桥先是蔡京以孟昌龄为都水使者凿大伾三山两河创天成圣功二桥调征夫数十万民不聊生至是毕工未几水涨桥坏
臣若水通曰先王之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不过因时而脩之以利民尔至于三山二桥者役夫数十万非冗役害民者乎自古国家之亡未有不由于奸邪奸邪亡国之计未有不由于大兴作以肆游观开邉隙以邀事功酷聚敛以夸富侈如蔡京之为以蛊惑君心者尔噫明君能知奸邪之蠹国必逺而去之则公私不费而安富尊荣之福自臻矣
宋理宗宝祐四年九月监察御史朱熠乞汰冗吏不报熠言境土蹙而赋敛日繁官吏増而调度日广景徳庆历时以三百二十馀郡之财赋供一万馀员之奉禄今日以一百馀郡之事力赡二万四千馀员之冗官邉郡则有科降支移内地则欠经常纳解欲寛民心必汰冗员帝嘉之而不能用
臣若水通曰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周官三百六十极矣官得其人而禄有馀裕是以分田制禄上下相济而不相病也理宗之时疆土蹙而赋敛日繁如贾似道史嵩之麾下干进之吏不知几百诚如朱熠所言者矣使理宗嘉其言而用之刚明独断则费省而民富兵强恢复之图亦不难遂矣
元成宗大徳七年诏蒙古军居山东河南者免戍甘肃签枢宻院齐诺言蒙古军在山东河南者戍南甘肃动渉万里毎行必鬻田产甚或卖妻子戍者未归代者当发困苦日甚今日邉陲无事而虚殚兵力诚为非计乞以近甘肃之兵戍之而山东河南前戍者令有司为赎其田产妻子从之
臣若水通曰山东河南之去甘肃万里自此往戍岂特鬻田产卖妻子而已道途之勤饥寒之苦风土之不宜纵脱死亡亦皆痡惫以若愁思妻子之众就死气息奄奄之馀而攻守焉其奚以能支敌哉夫枵腹待哺于国有伤而剜肉医疮于彼何补元成宗以邉陲无事不欲虚殚兵力免河南山东之戍而以近甘肃之兵代之上以节国用下以全民力诚得计矣
元武宗至大三年冬十月诏减宫人膳尚书省言宣徽院廪给日増储㣥虽广亦不能给帝曰比见后宫饮膳与朕无异其核实减之
臣若水通曰元武宗因尚书省言宣徽院廪给日増储供不给乃并后宫饮膳而核实减之此可谓贤矣或曰人主茍有天下之大惠则后宫饮膳之小费奚用减焉夫一饮一膳民膏民脂故人君欲节用而爱人必自身自家始矣故禹卑宫室菲饮食恶衣服岂禹以天下不能周其身哉武宗之心本亦何异于禹之心也诚见所以饮膳者皆吾民之膏脂也宫人可以薄其口腹不可使吾民之剥其膏脂故感于尚书省之言而触其不忍人之心尔呜呼以此心而节天下之财则天下安得不乐从而风动者哉后之论世者不可谓元无人也
宋儒程颢䇿云所谓费益广者不曰待哺之兵众乎岁币之遗重乎游食之徒烦乎无用之供厚乎为今之计兵之众岂能遽去之哉在汰其冗而择其精岁币之遗岂能遽绝之哉在备于我而图其后游食之徒烦则在禁其末而驱之农无用之供厚则在绝其源而损其数然其所以制之者有其道也
臣若水通曰四者散财之流也取于民者其源一而已矣夫取之者一而散之者四譬之一源而四流欲水之不竭不可得也一木而四蠹欲根之不㧞不可得也今之欲省费者省其流而已矣是故其流塞而源之来自无穷矣夫财国之本也无其财则国非其国矣故人君节用之为贵焉
杨时日录王安石曰臣见陛下于殿槛上盖毡尚御批减省以此知不肯用上等匹帛縻费于结络上曰本朝祖宗皆爱惜天物不忍横费如此縻费图作甚汉文帝曰朕为天下守财尔安石曰人主若能以尧舜之政泽天下之民虽竭天下之力以充奉乘舆不为过当守财之言非天下之正理
臣若水通曰安石主行新法争天下之利以富国矣至此又开人主侈用之端何邪充其说不至于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砂者哉且谓人主若能以尧舜之政泽天下之民虽竭天下之力以充奉乘舆不为过当夫尧舜土阶茅茨禹恶衣菲食文武卑服未闻行尧舜之政者而反竭天下以自奉也安石之学术可见矣呜呼世常虑有臣而无君当是时有其君矣而臣莫与之将顺其美禁其欲而反有以启之传曰畜君者好君也安石岂有爱君之心乎噫其亦不忠甚矣惜乎神宗惑而不悟尔后世近君之臣当以安石为戒焉
杨时经筵讲义有云思爱人必先于节用节用而不以制度则俭而或至于废非所以为节也夫先王所谓理财者非尽笼天下之利而有之其取之有道用之有节而各当于义之谓也取之不以其道用之不以其节而不当于义则非理矣
臣若水通曰财者民之膏脂也故至仁之君兼所爱必兼用节节其膏脂则爱其身也至矣节其财用则爱民也至矣故观其所节而其视民如伤之仁可知矣用之者节故能取之有道恭俭之君也传曰俭者徳之共也夫俭君子之所尚也而不当于义焉则亦固而已矣是故俭所宜俭中正之道也后之人主其试思之
杨时述周宪之奏云比年以来吏多额外而行移者多违日限故中外以为病今若依官制元立吏额及行遣日限则无冗员滞事而得并省之实效矣
臣若水通曰冗吏所以耗财者也在人主沙汰节制之尔若杨时之言可为万世省费之法矣
张栻曰绍兴六年王司谏⿰进对言陛下忧勤恭俭图济中兴往岁金翠之禁自内庭始天下风靡而近者库藏供玳瑁坑冶采青绿未必以为器玩设饰之用然恐下之人妄意好尚縁类而至愿深戒明皇之失终始惟一以永无疆之休
臣若水通曰慎厥终惟其始则治可成业可保矣昔者唐明皇即位之初焚锦绣珠玉于殿前致开元之治其终也侈心一动穷天下之欲而天宝之乱几不能自免是皆不能慎终之咎也贻讥后世宜哉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故知慎终之难为人君者尤宜戒谨也
国朝辛丑七月甲子宋思颜曰近句容有虎为害上既遣人捕获之今豢养民间饲之以犬无益太祖欣然即命取二虎并一熊皆杀之分其肉赐百官
臣若水通曰书云惟天惠民惟辟奉天人君奉天以爱民惟去其民害而已矣茍以养民之物而养害民之兽则是违道逆天也岂为君之道哉惟我太祖髙皇帝仁圣天纵有不忍人之心故一闻思颜之言沛然除之书云𭹀禽奇兽不畜于国此之谓也圣子神孙所宜视法焉
乙巳春太祖将经理淮甸亲阅试将士命镇抚居明率军士分队习战胜者赏银十两其伤而不退者亦勇敢士赏银有差且遍给酒馔劳之仍赐伤者医药因谕之曰刃不素持必致血指舟不素操必致倾溺弓马不素习而欲攻战未有不败者吾故择汝等练之今汝等勇徤若此临敌何忧不克爵赏富贵惟有功者得之顾谓起居注詹同等曰兵不贵多而贵精多而不精徒累行陈近闻军中募兵多冗滥者吾特为戒之冀得精锐庶几有用也
臣若水通曰兵贵精不贵多不精而多是冗兵也冗兵是冗食也耗国用伤民财莫甚于此者是故兵不可废也在精之而已矣太祖深知其义是以亲试将士分队习战验其勇怯等其赏劳所以精其兵而省其食不使蠹国害民也可谓得丰财之道也由今观之行伍之兵老幼衰弱冗滥害财之患亦有识者之所深忧也圣明尚体察于一念之间以太祖之言勇决行之则去冗兵以节馀财其不致乆安长治之休也哉
洪武元年十一月中书及礼部定奏天子亲祀圜丘方丘宗庙社稷若京师三皇孔子风云雷雨圣帝明王忠臣烈士先贤等祀则遣官致祭郡县宜立社稷有司春秋致祭庶人祭里社土糓之神及祖父母父母并得祀灶载诸祀典馀不当祀者并禁止太祖皇帝谕之曰凡祭享之礼载牲致帛交于神明费出已帑神必歆之如庶人陌纸瓣香皆可格神不以非薄而弗享者何也所得之物皆己力所致也若国家仓廪府库所积乃生民膏脂以此为尊醪爼馔充实神庭徼求福祉以私于身神可欺乎惟为国为民祷祈如水旱疾疫师旅之类可也臣若水通曰语云务民之义敬神而逺之夫财出于民伤财则害民矣茍以非礼之神祀而费有益之民财智者固如是乎我太祖髙皇帝有见于此诸不在祀典者并禁止之呜呼庸君世主之陋习一日尽革斯世斯民何其幸哉
洪武元年十二月上退朝还宫皇太子诸王侍上指宫中隙地谓之曰此非不可起亭馆台榭为游观之所今但令内使种蔬诚不忍伤民之财劳民之力尔昔商纣崇饰宫室不恤人民天下怨之身死国亡汉文帝欲作露䑓而惜百金之费当时民安国富夫奢俭不同治乱悬判尔等当记吾言常存儆戒
臣若水通曰诗云贻厥孙谋以燕翼子书云慎乃俭徳惟怀永图祖考者子孙之所观法不可不示之以俭徳也教家以俭其后犹奢教家以奢其弊可胜言哉观太祖谓宫中隙地不起亭䑓为游观之所财无浪费矣但令种蔬地无遗利矣是克勤克俭也至于以商纣之奢汉文之俭判治乱之原指之以示太子诸王不惟家法之善实有以培植宗社之大本也其崇俭防奢之意深矣圣明率由祖宗之家法尚当求之于心焉
洪武五年九月上念驿传重繁故元之民有役马夫而至破家者乃谕中书省臣曰善治者视民犹己爱而勿伤不善者徴敛诛求惟日不足殊不知君民一体民既不能安其生君亦岂能独安厥位乎譬之驭马者急衘勒厉鞭䇿求骋不已鲜不颠蹶马既颠蹶人独能无伤乎元之末政寛者失之纵猛者失之暴观其驿传一事尽百姓之力而苦劳之此与驭马者何异也岂可蹈其覆辙邪自今马夫必以粮富丁多者充之庶几其力有馀有司务加存恤有非法扰害者罪之
臣若水通曰伏睹我圣祖因元驿传害民之弊而哀矜之至有视民犹已之谕圣祖之心即文王视民如伤之心也及以君之治民如以人驭马衘勒鞭䇿求骋不已则倾蹶同之至切矣至于寛猛暴纵之言非执中御民之道乎书曰予临兆民凛乎若朽索之御六马为人上者柰何不敬乎今之民力民财日蹙矣圣明尚思惟于一念之间节其力以厚其财省其役以阜其生则上下充足而治安矣祖宗丕绪可永于无疆焉
洪武八年九月诏改建大内宫殿上谓廷臣曰唐虞之时宫室朴素后世穷极侈丽习尚华美去古逺矣朕今所作但求安固不事华丽凡雕饰技巧一切不用惟朴素坚壮可传永乆使吾后世子孙守以为法至于台榭苑囿之作劳民费财以事游观之乐朕决不为之其敕所司如朕之意
臣若水通曰人君欲固邦本不可不节财用欲节财用不可不去冗费是故台榭在所可无而宫殿在所当建也于其所可无者而兴作与其所当建者而华饰皆足以费财而害民也太祖知之伤今追古节费裕民敦朴垂后之意至矣俭德永图固圣子神孙万世之宜法守也
洪武十三年五月命㑹宁侯张温雄武侯周武往河南理务时上以河南造周王宫殿恐军民服役劳苦故命温等往抚之仍谕之曰河南将士疲劳多矣宜善抚之凡役万人者可役千人役千人者可役百人使得更休毋尽其力
臣若水通曰国之所以为国者民而已矣民之与国安危同焉故治国之道在节用爱人节用则税敛薄力役寛民安而国亦安矣故寛一役则得一人之安薄一敛则民享一分之食力舒而财丰矣太祖受命而兴为民造福者也观其因造王府惟恐军民服役劳苦乃命官抚之且谕恤劳减役使得更休以寛其力一念之爱天地生物之仁也圣明为国保民尚以太祖为法
国朝皇明祖训曰四方诸夷皆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人不足以使令其不自揣量来犯我边则彼为不祥彼既不为中国患而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吾恐后世子孙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致伤人命切记不可但诸部与西北边境相密迩者累世战争必选将练兵时谨备之
臣若水通曰此圣祖戒勿轻伐四夷之言也夫四夷之人僻处塞外何系于中国之轻重也但后世人主有喜功之心轻兵数战以殃其民以耗其国家何益哉故我圣祖切切以轻伐为戒其四夷边境但𨕖将练兵令谨备之天地包含之仁裁制之义并可见矣
天顺二年冬十一月圣节及冬至例宴群臣英宗皇帝顾学士李贤曰节固当宴不惜所费但计牲畜甚众尚有正旦庆成一岁四宴朕欲减之何如贤曰大礼之行初不在此减之亦是由是每岁二宴至于正旦亦减惟庆成一宴岁不缺云
臣若水通曰我朝四节之中庆成其最大者也其三节则其小者尔礼之大者不可不宴礼之小者可以宴可以无宴与其宴而伤财孰若省之以从礼易曰节以制度不伤财不害民侈用而至于害民岂人君之心哉我英庙省宴之举遂为著令裕民足国其有既乎惟圣明引而伸之触类而长之安民裕国之要在是矣
格物通卷九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二 明 湛若水 撰
慎赏赐上
诗小雅彤弓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我有嘉宾中心贶之钟鼓既设一朝飨之
臣若水通曰此天子燕有功诸侯而锡以弓矢之乐歌也彤弓朱弓也弨弛貎嘉宾指有功诸侯而言也贶与也大饮宾曰飨夫诸侯有四夷之功而献之王则王赐之弓矢以觉报宴此有国者之常典也诗言王者有弓其色彤然其体弨然受之弓人而藏之王府以待乎有功其藏之也重矣迨夫我有嘉宾敌王所忾而功在四夷者则中心实欲以此弓而与之夫与之出于中心其与之也诚矣然与不徒与也必锺鼓既设一朝举以与之而迟留顾惜之心不少怀焉又何与之之决哉是则始而藏弓以待有功之人则不敢轻及其推诚以锡有功之人则不敢吝盖藏之重则必能不与其所不当与与之决则必能与其所当与藏之重而与之决王者赏功之大权当如是矣伏惟圣明留意于斯则赉与之际必致其谨不至于过而财用节矣
小雅采菽采菽采菽筐之筥之君子来朝何锡予之虽无予之路车乘马又何予之𤣥衮及黼
臣若水通曰此诗采菽之首章天子美诸侯来朝而言其赏赐之意也菽大豆也君子诸侯也路车金路以赐同姓象路以赐异姓也𤣥衮𤣥衣而尽以卷龙也黼如斧形刺之于裳也夫滥赏则妄费妄费则伤财而耗国矣故天子因诸侯来朝而言采菽采菽则必以筐筥盛之君子来朝则必有以赐予之又言今虽无以予之然已有路车驾之乘马以为乘御之宠𤣥衮兼之黼裳以为佩服之荣则所以赐之者乃国家之常典亦赐所当赐而慎且重矣何尝或滥及哉后之人主无公正之心赏赐出于私喜者多矣故武库之兵或赐于弄臣貂珰之宠或加于近侍或一媚而蒙千金之赏或微劳而冒爵邑之封不知赏赐之物虽出于朝廷而贡赋之输实剥乎百姓也人君当存心于喜怒之正则赏不滥而财自舒矣
春秋成公八年秋七月天子使召伯来赐公命
臣若水通曰书天子使召伯来赐公命者何也讥失赏也鲁成公未有大功显徳而周简王特遣召伯以赐之命非礼也书天子者君天下之称夫赏罚予夺自天子出者也故天子于诸侯终丧入见则有赐岁时来朝则有赐敌王所忾而献功焉则有赐今鲁成公免丧嗣位而不入见既更五服一朝之岁而不来朝又未尝敌王所忾而无功之可献周胡为而赐命于鲁乎鲁胡为而受之于周乎夫天命有徳五服五章赐予者天之命也不当赐而赐之是谓僣赏僣赏是违天矣违天是失其所以为天子之道矣此春秋之所以讥之也欤
礼记王制曰有功徳于民者加地进律
臣若水通曰此言古之天子巡狩所至见有功劳及于民有徳泽布于下者则从而加其封域之制进其爵命之等所以报其功崇其徳也夫赏罚之义人君非故厚薄天下也所以砺世磨钝也盖不赏不劝不罚不耻人无所用劝耻焉天下所由以不振也故曰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尧舜不能以化天下也夫赏赐必以其功徳则赏赐之行非褒其人也褒其功徳也故赏以其功徳罚以其罪恶已不得而私焉后世此义不明人君不以功徳而取人惟以私喜而授赏则夫蒙其赏者亦轻之矣呜呼古之赏赐也重后之赏赐也轻故赏愈重人视之愈轻而国家之财愈困则亦何益之有哉此今日不可以不慎者也
月令曰赏公卿大夫于朝命相布徳和令行庆施惠下及兆民庆赐遂行毋有不当
臣若水通曰此孟春之令也天子于立春之日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迎春东郊而还乃赏公卿大夫于朝又恐其恩未溥故命相行庆以赏有功之人又施惠布泽下及兆民庆惠之典遂行矣毋有不当所以谨之者至矣
周礼夏官司勲掌六卿赏地之法以等其功王功曰勲国功曰功民功曰庸事功曰劳治功曰力战功曰多凡有功者铭书于王之太常祭于大烝司勲诏之大功司勲藏其贰
臣若水通曰此周礼夏官之属掌司勲之职吴澄定以为天官是也下同曰赏地者即当田在逺郊之内也王功如周公辅成王业其功最大故谓之勲也国功如伊尹保全国家其功次之故谓之功也民功者如后稷法施于民是也故谓之庸事功如大禹勤劳于事是也故谓之劳治功曰力如皋陶强力以制治也战功曰多如韩信多算以胜敌也凡若此者悉书其名于王之太常太常旗也𦘕日月于旗故曰太常以旌其功又祭于大烝以报其功不但已也又以配享之功告于神藏于纪功之副以待考若此则赏必以功而无功者不得以滥赏而国用节矣
夏官司士以诏王治以徳诏爵以功诏禄以能诏事以乆奠食唯赐无常
臣若水通曰此夏官之属司士所掌之职也然曰诏王治者告王以当治之事也有徳者告王而爵之有功者告王而禄之有能者告王而任以事以至任职之乆者则定其饩廪之多寡不必告于王也然此皆以常职而食于上者至于赐则出于人君之特恩励世之权也何常数乎夫有常者一定之制而无常者一定之义义之与比何常之有由是观之先王之赏赉岂作好作恶为之哉
左传文公十二年秦伯使西乞术来聘且言将伐晋㐮仲辞曰君不忘先君之好照临鲁国镇抚其社稷重之以大器寡君敢辞玉对曰不腆敝器不足辞也主人三辞賔答曰寡君愿徼福乎周公鲁公以事君不腆先君之敝器使下臣致诸执事以为瑞节要结好命所以藉寡君之命结二国之好是以敢致之㐮仲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国无陋矣厚贿之
臣若水通曰先君谓鲁先君也大器谓圭璋也腆厚也徼要也鲁公伯禽也下臣西乞术自称不敢斥尊故言致诸执事节信也执圭璋为信故言以为瑞信致谓致玉也贿赠也西乞术之聘为伐晋也襄仲既不欲弃二国之好而辞玉矣曷为而复贿之乎善其不辱命也贿以不辱命则其所赐亦有节而非无义之费矣
宣公十五年晋侯赏桓子狄臣千室亦赏士伯以𤓰衍之县曰吾获狄土子之功也微子吾䘮伯氏矣羊舌职说是赏也曰周书所谓庸庸祗祗者谓此物也夫士伯庸中行伯君信之亦庸士伯此之谓明徳矣文王所以造周不是过也故诗曰陈锡哉周能施也率是道也其何不济
臣若水通曰桓子荀林父也士伯即士贞子也微无也䘮伯氏言邲之败晋侯欲杀林父因士伯之谏而止也羊舌职叔向父也庸庸祗祗谓用所可用敬所可敬也此书康诰之言而言文王之克明徳者如上所云也诗大雅文王之篇率循也夫先王之赏赐必有功徳者乃施之士伯得与荀林父同受晋侯之赏何也盖晋侯用荀林父而成获狄之功荀林父则由士伯而进用保全林父以成功者也以是而施诸有功之臣而推及荐贤为国之人则用为有义矣羊舌职之说是赏也不亦宜乎
襄公二十六年郑伯赏入陈之功三月甲寅朔享子展赐之先路三命之服先八邑赐子产次路再命之服先六邑子产辞邑曰自上以下降杀以两礼也臣之位在四且子展之功也臣不敢及赏礼请辞邑公固予之乃受三邑公孙挥曰子产其将知政矣譲不失礼
臣若水通曰子展为元帅郑伯赐之享之皆以赏其入陈之功也先路次路皆周王所赐车也八邑三十二井也六邑二十四井也子产位次当受二邑以公固予之故受三邑示不当受也不失礼谓不失其班次之礼也夫入陈之功首子展次子产其分固自有不同者郑伯请于周而赏之似也然子产位在四则义宜赐二邑尔公赐之六焉过矣及子产辞之义也而卒受其三者以君之命亦义也故受之三则下不至失礼上不至违君子产于义得矣郑伯之赐予能免过举乎
襄公二十七年公与免馀邑六十辞曰唯卿备百邑臣六十矣下有上禄乱也臣弗敢闻且寗子唯多邑故死臣惧死之速及也公固与之受其半以为少师公使为卿辞曰大叔仪不贰能赞大事君其命之乃使文子为卿
臣若水通曰公谓卫献公免馀公孙氏卫大夫六十指一乘之邑而言寗子名喜死谓死于祸为少师以免馀为少师之官也不贰谓事君无贰心也赞佐也命之劝献公命大叔仪为卿也书曰天命有徳五服五章哉则知赏曰天命非人君所得私也卫献与免馀之邑果天命之公乎葢其赏免馀者赏其能杀寗喜也杀寗喜者徳其因之而返国也逐我者出纳我者死此子鲜之所以终身不仕也免馀其可徳之哉
国语周语晋文公既定襄王于郏王劳之以地辞请隧焉王弗许曰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规方千里以为甸服以供上帝山川百神之祀以备百姓兆民之用以待不庭不虞之患其馀以均分公侯伯子男使各有宁宇以顺及天地无逢其灾害先王岂有赖焉内官不过九御外官不过九品足以供给神祇而已岂敢厌纵其耳目心腹以乱百度亦惟是死生之服物采章以临长百姓而轻重布之王何异之有
臣若水通曰王劳之以地谓阳樊温原攅茅之田隧王之葬礼阙地为道故曰隧百姓百官族姓有世功者用财用也庭直也虞度也其馀甸服之外地也宁安也宇居也赖利也死之服谓六隧之民引王柩辂轻重布之贵贱各有等也何异之有言帝王皆然夫文公定襄王于郏其翊戴之功可谓大矣请隧宜无不从者然地可多与而名器不可以假人使襄王茍溺一时之私如其请焉则周之祸未可量也故孔子先正名之政重繁缨之惜岂徒然哉
周语王孙说曰鲁叔孙之来也必有异焉其享觐之币薄而言謟殆请之也若请之必欲赐也鲁执政惟强故不欢焉而后遣之且其状方上而锐下宜触冒人王其勿赐若贪陵之人来而盈其愿是不赏善也且财不给臣若水通曰说周大夫鲁执政惟强故不欢焉而后遣之者谓鲁执政之人唯畏其强御难距其欲故不欢悦而复遣之也夫赏锡者天王之殊恩自上而下者非可得而请也可请则惠䙝矣叔孙侨如币薄而言謟宜王孙说豫有以待之欤故明主爱一颦一笑况锡与之大者哉
鲁语臧文仲曰善有章虽贱赏也
臣若水通曰章著也谓善之章著者也夫天命有徳所以懋赏也天命者天之理也故君天下赏一人而千万人劝奉天之理而得乎民之同然者也故赏惟其善不惟其人奚贵贱之间是以刑赏不必遍于天下而天下服者凡以得其心故也君天下者可不监文仲之言乎
鲁语仲尼曰古者分同姓以珍王展亲也分异姓以逺方之职贡使无忘服也
臣若水通曰展重也玉谓若夏后氏之璜也无毋通服事也使毋忘所事也夫古之明王重一颦一笑亲亲贤贤各有攸当故分同姓以珍玉分异姓以逺物䟽戚不逾其常亲贤不失其伦以示不茍也后之贤君如汉文帝犹有邓通铜山之赐况其下者乎操威福之柄者盖思所以慎其赐予哉
周显王十八年韩昭侯有弊袴命藏之侍者曰君亦不仁者矣不赐左右而藏之昭侯曰吾闻明主爱一嚬一笑今袴岂特嚬笑哉吾必待有功者
臣若水通曰诗云彤弓弨兮受言藏之此古昔帝王之所以待有功也必待有功则无功者不得以滥赏赏不滥则国用舒矣夫弊袴微物也昭侯以待有功则凡大于弊袴其肯轻以与人乎由是言之则昭侯之能节用以足其国可知矣后之人君赏赐无度宁不亦可愧乎
汉章帝性寛仁笃于亲亲故叔父济南中山二王毎数入朝特加恩宠又赏赐群臣过于制度仓帑为虚何敞奏记宋由曰寻公家之用皆百姓之力明君赐赉宜有品制忠臣受赏亦应有度
臣若水通曰予夺辞受义焉而已过焉滥也故上不滥与下无滥受上下相孚于义然后国家可保也上过予下过受上下相诱于利则财困民离将并其有而亡之矣安能保其国家乎章帝数加恩宠于二王而群臣赏赐无度则伤财害民矣何敞独能言于宋由其亦忠臣爱国之心哉是故明君之赏赐不可以不慎焉
晋惠帝永康元年九月吏部尚书刘颂曰昔汉之锡魏魏之锡晋皆一时之用非可通行周勃霍光其功至大皆不闻有九锡之命也
臣若水通曰圣帝明王谨赐赉之礼所以防僣妄而生厉阶也锡命赐予之大者也况九锡之命权臣肆奸之渐尔曹瞒司马懿挟天子以令诸侯得非九锡为之崇乎汉魏之祚所由终晋亦可以监矣刘颂言之所以抑奸臣无上之心何其切哉
格物通卷九十二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三 明 湛若水 撰
慎赏赐下
唐太宗贞观十四年十二月髙昌之平也诸将皆即受赏行军总管阿史那社尔以无敕㫖独不受及别敕既下乃受之所取唯老弱故币而已上嘉其廉慎以髙昌所得宝刀及杂彩十假赐之
臣若水通曰髙昌之平诸将皆以功受赏者也阿史那社尔以无敕㫖独不受而太宗乃复以宝刀杂彩重赐之者何也旌其廉慎也夫廉慎美徳也凡赐予之道徳为上功次之夫以廉慎而受上赏旌其徳也然则太宗之赐予岂妄施者哉
唐髙宗显庆五年三月皇后宴亲戚故旧邻里于朝堂妇人于内殿班赐有差
臣若水通曰赏赐所以酬功德以示劝也无功而加赏不惟不足以劝而又至于滥国财而耗国用其流之弊有不可胜言者矣武后之赐亲戚故旧邻里及其妇人抑何名耶由是观之窃政之渐蠹国之奸识者盖已知其萌于此矣
唐中宗景龙二年夏四月癸未置脩文馆大学士四员直学士八员学士十二员选公卿以下善为文者李峤等为之毎游幸禁苑或宗戚宴集学士无不毕从赋诗属和使上官昭容第其甲乙优者赐金帛同预宴者惟中书门下及长参王公亲贵数人而已至大宴方召八座九列诸司五品以上预焉于斯天下靡然好事以文华相尚儒学忠谠之士莫得进矣
臣若水通曰中宗之好游幸一费也宴宗戚二费也以赋诗之甲乙而为金帛受赏之优劣三费也大宴八座九列诸司五品以上四费也夫财源之出者一而其用流之费者四则国安得而不困民安得而不穷哉
唐𤣥宗开元二十三年初公主实封止三百户中宗时太平公主至五千户率以七丁为限开元以来皇妹止千户皇女又半之皆以三丁为限驸马皆除三品员外官而不任以职事公主邑入至少至不能具车服左右或言其太薄上曰百姓租赋非我所有战士出死力赏不过束帛女子何功而享多户耶且欲使之知俭啬尔臣若水通曰明皇裁损公主户封一则曰女子何功而享多赐明禄赏所以报有功也一则曰欲使之知俭啬明多财所以累俭徳也所谓爱之以徳而兼有节用之道矣户口之蕃其有自哉
天宝八载二月引百官观左藏赐物有差帝以国用丰衍故视金帛如粪壌赏赐贵宠之家无有限极
臣若水通曰财者天之物地之利民之膏也故不能以不用亦不可以轻用也传曰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有功者赏之可以与者也无功者不得以幸赐可以无与者也故与不与用不用之间有义存焉尔锡予之典在人君信不可以不慎也滥予侈用则伤财以害民之膏弃地之利暴天之物而乱亡至矣明皇以国用丰衍取左藏之积赐百官赏贵宠无有限极可谓轻视三才之用而不知慎重者矣祸之所以不免而国之所以不竞有由然哉
天宝十载帝命有司为安禄山起第于亲仁坊敕令但穷壮丽不限财力既成具幄帟器皿充牣其中虽禁中服御之物殆不及也禄山生日帝及贵妃赐衣服宝器酒馔甚厚后三日召禄山入禁中贵妃以锦绣为大襁褓裹禄山使宫人以彩舆舁帝观之喜赐贵妃洗儿金钱复厚赐禄山尽欢而罢自是禄山出入宫掖不禁或与贵妃对食或通宵不出颇有丑声闻于外帝亦不之疑也
臣若水通曰书云臣无有作福臣无有作威臣无有玉食臣之有作福作威玉食其害于而家凶于而国言权不可下移也臣谓三者尤萌于玉食之僣名器轻滥而不已则威福之权下移又不已则篡弑之祸起矣此国家之所以凶乱乎明皇之于禄山侈其第宅盛其幄帟聚其宝器上拟王公殊无品制岂但玉食而已即由是威福之柄人自趋而成之不能已矣至于乱宫掖动鼙鼓祸四方逼京师乘舆播迁宗庙不守几危社稷成旷古所无之大变而为天下笑岂非明皇赐予之过有以召之乎呜呼真可以为万世之大戒矣
肃宗至徳元载九月上皇赐张良姊七宝鞍李泌言于上曰今四海分崩当以俭约示人良姊不宜乘此请撤其珠玉付库吏以俟有战功者赏之良姊自阁中言曰郷里之旧何至于是上曰先生为社稷计也遽命撤之臣若水通曰𤣥宗宠厚贵戚赏赐无算所以致乘舆之播迁也肃宗宜鉴前愆而良姊七宝鞍之赐几复蹈其覆辙矣赖李泌赏功之言一入深知为社稷之计遽撤其珠玉然则克复旧物再造唐室其系此一念出入之几乎
肃宗至徳二载春正月上谓李泌曰今郭子仪李光弼已为宰相若克两京平四海则无官以赏之柰何对曰为今之计莫若䟽爵土以赏功臣虽大国不过二三百里可比今之小郡岂难制哉于人臣乃万世之利也上曰善
臣若水通曰书云列爵唯五分土唯三此先王赏功之典也夫赏功以土惠而不为费公而不私者也李泌言以官赏功非才则废事权重则难制诚确论也如裂土以封功臣则上之所锡有定分而不逾制下之所得有实利而非虚名夫下有实利而上有定分则又何损于国用何伤于民财哉
宪宗元和七年十月李绛上言魏博五十馀年不霑皇化一旦举六州之地来归刳河朔之腹心倾叛乱之巢穴不有重赏过其所望则无以慰士卒之心使四邻劝慕请发内库钱百五十万缗以赐之左右宦官以为所与太多后复有此将何以给之帝以语绛绛曰田兴不贪专地之利不顾四邻之患归命圣朝陛下柰何爱小费而遗大计不以收一道人心钱用尽更来机事一失不可复追借使国家发十五万兵以取六州期年而克之其费岂止百五十万𦈏而已乎帝悦曰朕所以恶衣菲食蓄聚货财正为欲平定四方不然徒贮之府库何为十一月遣知制诰裴度至魏博宣慰以钱百五十万𦈏赏军士六州百姓给复一年军士受赐欢声如雷成徳兖郓使者数辈见之相顾失色叹曰崛强者果何益乎
臣若水通曰语云逺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言来而安之以德也孟子曰分人以财者谓之惠故安之以德者上也分之以惠者次也德者所以结其心惠者所以报其功非相餂以利私之也苏辙言倡莫善乎私私也者厚赏以悦人心之谓则是小人之术以利相笼络者之为也岂古之帝王赏予大赉之公哉唐宪宗从李绛之言出百五十万𦈏以赐田兴六州来归之军士百姓给复一年可谓能用忠谋不惑于群议者矣已而归顺之功既赏而四方之不顺者知劝固其势也自时厥后元济授首师道革面韩𢎞效力承宗归疆亦其处之者有道也虽要之与安以徳而心服者异然赏惠之于人国岂小小哉后之人君其尚知所慎焉
贾谊新书曰晋文公率师征贼定周国之乱复襄王之位于是襄王赏以南阳之地文公辞南阳即死得以隧下襄王弗听曰周国虽微未之或代也天子用隧伯父用隧是二天子也
臣若水通曰古者天子葬用隧诸侯用县礼也功懋懋赏诸侯有功爵之以地未闻以天子之葬赐诸侯也襄王能慎赏赐而不以礼许人此见周之礼乐犹在天子也
刘向说苑曰诸侯三年一贡士士一适谓之好徳再适谓之尊贤三适谓之有功有功者天子一赐以舆服弓矢再赐以鬯三赐以虎贲百人
臣若水通曰记云荐贤受上赏古者诸侯贡士有功天子嘉其进贤而懋赏之可见人主之赏必皆当其功也后世之君予夺一出于心之喜怒或有功而吝或无功而滥则何以为劝惩哉刘安世曰人主所以鼓动天下制驭臣民之柄莫大于赏罚惟圣明念之
班固白虎通曰礼记九锡车马衣服乐朱户纳陛虎贲𫓧钺弓矢秬鬯皆随其徳
臣若水通曰赏赐者天子之大权也滥则国用以侈功过以混国用侈则民食艰矣功过混则风俗弊矣故王者必有九徳九功然后有九锡行焉此古之天下所以平也后世曹操司马懿奸雄之资皆假九锡以为狐媚篡夺之计可以为万世戒矣
元顺帝至正元年帝如上都时帝数以历代珍宝分赐近侍御史崔敬上䟽曰臣闻世皇时大臣有功所赐不过盘革重惜天物为后虑至逺也今山东大饥燕南亢旱海潮为灾天文示儆地道失宁京畿南北飞蝗蔽天正当圣主恤民之日近侍之臣不知虑此奏禀承请殆无虚日甚至于府库百年所积之宝物遍赐仆御阍寺之流乳稚童孩之子帑藏或空万一国有大事人有大功又将何以为赐乎乞追回所赐以示恩不可滥庶允公论
臣若水通曰记云陈其宗器说者以为先祖所藏之重器若赤刀之类是也夫赤刀之微亦何益于理乱之数而谓之重器以陈之祖庙何哉重先世之微泽也书曰分宝玉于伯叔之国时庸展亲故宝器者上以陈于宗庙下以伸其亲亲者也元顺帝当水旱饥馑灾蝗之际不知修德节用以答天谴而以府库百年所积之宝物遍赐仆御阍寺之流乳稚童孩之子是不唯暴殄天物轻遗宗器赏不以功赉不以亲而于世守之义亦安在哉呜呼宝玉大弓之失春秋不能为鲁定公贷其责而敝袴之赏以待有功史有取于韩昭侯也入君茍能重其宗器而不轻用慎其赏赐而不滥与则万一国有大事有备无患矣
宋儒程頥曰太祖初有天下士卒人许赏二百𦈏及即位以无钱乆不赐士卒至有题诗于后苑太祖一日游后苑见诗乃曰好诗遂索笔和之以故毎于郊时各赐赏给至今因以为例不能去或问今欲新兵不给郊赏数十年后可革曰新兵本无此望不与可也
臣若水通曰子产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又曰分人以财者谓之惠夫帝王之为治也有公平正大之体而已耳未闻以私惠也私惠所及有限而大政所济无穷宋太祖初有天下许赏士卒人二百缗是以私惠嗛人也必至于无钱以偿所许焉又必至于怨望而诗作焉又必至于郊时而赏给焉又必至于后世为例而不能去焉又必至于数十年之乆而不革焉夫初有天下许赏郊时而例赏皆非有义之用也一启其源而流遂至于如此然则欲为天下惜财者其可轻于赉与也哉
国朝洪武三年朱友文为大荣卫知事初指挥张温守兰州元将王保保兵围城温率将士备守夜二鼓围兵登城千户郭祐被酒醉卧不之觉巡城官军击却之围既解温执祐将斩之友文诤之曰当贼犯城时将军斩祐以令众所谓以军令从事人无得而议之今贼既退乃追罪之非惟无及于事且有擅杀之名窃以为不可温悟杖祐而释之太祖皇帝闻之谓辅臣曰友文以幕僚能守朝廷法直言开谕长官此正人也宜加赉予以劝其馀遂赐绮帛各五疋
臣若水通曰朱友文以正人受赏赏善也赏之当矣赏而当善则不善者不得以滥赏而国用不困矣此太祖髙皇帝所以髙出于汉唐宋之上也伏惟皇上以祖宗为法好恶以公则赏不滥而财用恒足矣
韩太初妻刘氏事姑寗氏甚谨事闻太祖皇帝遣中使赐刘氏衣一袭钞二十锭官为送其姑丧归葬旌表其门复其家徭役
臣若水通曰周有大赉善人是富武王之所以兴也夫孝善之首也太祖闻刘氏事姑甚孝赐衣及钞非所谓善人是富乎此所以保有天下而垂裕于无疆也今天下未必无善者也伏唯圣明以祖宗为法而惟善是富焉则赏赐不滥而享安富尊荣之福矣
洪武十年二月学士宋濂辞归濒行太祖赐纸币文绮及御制文集皇太子赠以衣三袭太祖谕之曰朕最慎于赏予嘉卿忠诚可贯金石故以是赠卿今年几何濂曰六十有八太祖曰藏此绮俟三十二年后作百岁衣也濂叩首谢太祖复嘱曰大江涨不可舟卿宜循内河达家庶几无虞仍俾孙慎护行
臣若水通曰学士宋濂乃开国之文臣所谓忠诚者也我太祖知之明而信之深矣赐以文绮之物旌其忠也表其诚也是故足以为天下之忠诚者劝矣是之谓惠而不伤也其赉与之不茍也如是哉
洪武二十五年二月辛巳颍国公傅友德请怀逺县等官地九顷六十馀亩以为田圃上曰尔贵为上公食禄数千石而犹请地独不闻公仪休事邪友德惭而退臣若水通曰荀子以赏不当功为不祥也夫赏必以功无功而赏则侥幸之门开而祈请之风行在国则空其府库之积在民则夺其衣食之源而乱亡之祸起矣非所谓不祥乎傅友德贵为上公食禄数千石而希恩无厌夺民利而不恤不祥之大者矣皇祖戒谕以沮之而示以公仪休㧞园葵去织妇之事则沮一人而千百人息于财用可节矣人君有志于天下之平治者可不慎乎
洪武二十九年九月大赉天下致仕武臣皇祖因叹曰同历艰难致有今日顾朕子孙保无穷之天下则尔等子孙亦享无穷之爵禄诸将臣无不感激至有堕泪者臣若水通曰此太祖大赉致仕武臣而谕之之言也夫爵赏所以报功也然历代人主常行于征战之时以为激励劝功之地而我太祖乃大赉于致仕之日而谕告之至皆出于念功念劳之诚无所为而为者诸将之感激而堕泪也宜哉圣子神孙所当万世宪章而不失焉
天顺日录既上太后徽号复加赠其亲及䕃子弟数人有为其次兄求陞者上谓李贤曰孙氏一门盛矣复希恩泽不知太后正不以此为慰比者授子弟官请数次方允且不乐累日曰有何功于国家滥受禄秩如此然物盛必衰一旦有干国宪吾亦不能救矣今若闻此必怒贤曰此足以见太后盛德
臣若水通曰书云车服以庸赏文治也诗曰彤弓弨兮赏武功也以戚里而侈爵赏于文武之功乎何有以予夺之义乎何居善哉太后之不乐可谓爱人以德亲亲之至者矣英宗之不与可谓能养亲志者矣慈孝岂不两尽也哉此我朝家法所以髙出于汉唐之上也
格物通卷九十三
<子部,儒家类,格物通>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四 明 湛若水 撰
蠲租
礼记王制曰古者公田藉而不税市廛而不税关讥而不征林麓川泽以时入而不禁夫圭田无征
臣若水通曰藉者借其力以助耕公田也不税者不取私税也藉而不税取以义也廛市地也廛而不税者赋其市宅而不征其货也讥察也讥而不征者察异服异言之人而不税往来之货也时入者取之以时也所谓草木零落而后入山林獭祭鱼而后渔人入泽梁也不禁不禁民之取与民共利也圭田者禄外之田也无征谓不税之也所以厚贤也夫籍也㕓也以时入也所以取之者也不税也不征也不禁也所以蠲之者也其取之也以义其蠲之也以仁
国语周语芮良夫曰夫王人者将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使神人百物无不得其极犹日怵惕惧怨之来故颂曰思文后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我莫匪尔极大雅曰陈锡载周是不布利而惧难乎
臣若水通曰良夫周大夫芮伯也导开也布赋也上谓天神下谓人物极中也颂周颂经纬天地曰文言后稷播百糓以利民莫非中道陈亦布也锡赐也载成也大雅文王之二章言文王能布利赐民以成周道也夫利者天之所生百物之所为与天下共之布之可也专之则私其有也荣公好利而不知大难以利导君其能免于难乎芮良夫谓王人布利于上下而引后稷周文以见布利于民者以惧难也夫专利者人之所怨也天下之怨归之大难将至矣为人君者其轻赋薄敛蠲租以与民可也其可专利而敛怨以自及于难哉
汉文帝二年九月诏曰农者天下之大本也民所恃以生也而民或不务本而事末故生不遂今兹亲率群臣农以劝之其赐天下民今年田租之半
臣若水通曰蠲租所以劝农事也劝农所以重国本也文帝恭俭仁厚出于天性劝农蠲租之诏实惠及于民矣当时之富庶岂无自哉
汉武帝元鼎四年六月是时吏治皆以惨刻相尚独左内史儿寛劝农桑缓刑罚理狱讼务在得人心择用仁厚士推情与下不求名声吏民大信爱之收租税时裁阔狭与民相假贷以故租多不入后有军发左内史以负租课殿当免民闻当免皆恐失之大家牛车小家担负输租⿰属不绝课更以最上由此愈奇寛
臣若水通曰儿寛为政收租税时与民相假贷而租多不入国计若亏矣及有军发以负租课殿当免而牛车担负输租⿰属不绝何其有馀也所谓藏富于民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者此其验欤至唐阳城抚字心劳催科政拙盖有此风焉
汉光武建武十九年九月壬申上幸汝南南顿县舍置酒㑹赐吏民复南顿田租一岁父老前叩头言皇考居此日乆陛下识知寺舎每来辄加厚恩愿赐复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安敢逺期十年乎吏民又言陛下寔惜之何言谦也帝大笑复増一岁
臣若水通曰传云君子大居正夫田赋自有中正之法国用给焉多则桀寡则貊非中正可乆之道也南顿以帝郷蠲租一岁恩亦过矣而吏民复有十岁之望何其不以天下之大公自待哉光武复增一岁则于笃旧之仁裁制之义庶几两得之矣
汉殇帝延平元年秋七月诏司隶校尉部刺史曰间者郡国或有水灾妨害秋稼朝廷惟咎忧惶悼惧而郡国欲获丰穰虚饰之誉遂覆蔽灾害自今以后将纠其罚二千石长吏其各实核所伤害为除田租刍槁
臣若水通曰讳灾饰穰郡国之不仁也宜置之罪而免其官则天下郡吏知崇饰者未必得福欺讳者未免得祸各有所警下情达而民受其惠矣而又令督吏核实所伤为除田租刍槁可谓轸念民困者矣
隋文帝开皇十二年十二月有司上言府藏皆满无所容积于廊庑乃下诏曰宁积于人无藏府库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
臣若水通曰传云王人者导利而布之上下者也利而专之虽十室之长不可以为治况天下乎故古者藏富于民视其在民犹其在官也隋文帝谓宁积于民无藏府库则似是矣然而至积无所容者非刻剥聚敛何以致之哉及其于河北河东今年田租三分减一则亦有意于民矣然必无所容积然后行之且有限地有限年有限分则所惠亦有限矣得为积富于民之道耶
唐髙宗武德八年八月甲子诏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免二年租调自馀给复一年
臣若水通曰蠲租仁政也每闻于创业之始而不多见于守成之时何耶岂创业之始用省于守成而守成之后用反费于创业之时邪节与不节丰俭之道殊而敬肆之心异尔夫侈用生于欲欲生于逸逸生于无忧无忧则情胜欲动惟日不足矣尚何望蠲租之惠及于民邪
唐太宗贞观元年六月山东大旱诏所在赈恤无出今年租赋
臣若水通曰国家之所系租赋为轻民为重有民则有赋矣有赋则有国矣唐太宗以山东大旱下赈恤之诏而免其今年租赋所以爱民者至矣贞观之治其有以也夫后世人君闻民之愁叹而不加恤者于唐太宗得无愧乎
唐𤣥宗开元十七年十一月辛卯上行谒桥定献昭干五陵戊申还宫赦天下百姓今年地税悉蠲其半开元二十七年群臣请加尊号曰圣文二月己巳许之因赦天下免百姓今年田租
天宝六载春正月丁亥上享太庙戊子合祭天地于南郊赦天下制免百姓今载田租
天宝十四载八月辛卯免今载百姓租庸
臣若水通曰天下之财不在国则在民与其藏富于国宁藏富于民𤣥宗当开元天宝之间海内丰稔府库充赢屡赦田租人皆以为有与天下同乐之意矣使其躬行节俭始终不渝国之安富可保于无虞也惜其骄于佚乐烦费倍兴向之蠲之于屡年者一时取之殆尽昔之㳟俭恩惠岂非声音笑貌为之也乎有仁天下之志者宜以实心行实惠焉
肃宗至德二载十一月戊午上御丹鳯楼赦天下郡县来载租庸三分蠲一
臣若水通曰禄山之乱民穷财尽天下萧然不能聊生矣租庸之蠲实续民命夫肃宗以匹马至灵武合弱旅锄疆冦收复两京百姓喁喁以望更生之福既而重之以此惠一时舞蹈之欢可知矣噫此肃宗所以成中兴之业也欤
肃宗乾元元年二月丁未上御明鳯门赦天下改元免百姓今载租庸
臣若水通曰乾元之民即天宝之末之民也昔也国税困于征求今也私租获其蠲免昔之怨咨今之欣悦特在一心转移之间尔故肃宗克复大业无他焉以其能慰来苏之望而收涣散之民心也记曰财散则民聚人君可不审察其几哉
穆宗长庆二年夏四月户部侍郎判度支张平叔奏徴逺年逋欠江州刺史李渤上言度支徴当州贞元二年逃户所欠钱四千馀缗当州今岁旱灾田损什九陛下柰何于大旱中徴三十六年前逋负诏悉免之
臣若水通曰自古兴利之臣急于征敛莫不以其忠于君而不知其不忠之大者也莫不以其益于国而不知其病国之大者也盖征敛则民怨民怨则国本危矣于国果为益于君果为忠乎张平叔奏徴逺年逋负使非李渤谏而止之则民怨于下其国家之祸有不可胜言者矣故曰不有君子其能国乎
后晋髙祖天福六年九月吴越王𢎞佐即王位民有献嘉禾者𢎞佐问仓吏今蓄积几何对曰十年王曰然则军食足矣可以寛吾民乃命复其境内税三年
臣若水通曰𢎞佐一方之雄尔量军食既足尚知复租税以寛民况万乘之尊而富有四海者乎
周太祖广顺三年春正月乙丑敕悉罢户部营田务以其民隶州县其田庐牛农器并赐见佃者为永业悉除租牛课是岁户部増三万馀户民既得为永业始敢葺屋植木获地利数倍或言民田有肥饶者不若鬻之可得钱数十万缗以资国帝曰利在于民犹在国也朕用此钱何为
臣若水通曰周太祖利在于民犹在国斯言也其得先王之遗意乎尹起莘曰人主茍有爱民之心则必有爱民之政矧如五代乱离之极尤赖抚养之仁周太祖之敕有四善焉罢营田之务使不为民扰一也以其田庐牛器永业见佃二也除租牛之课以寛民三也地利数倍四也此亦可谓有恤民之心而能达之政事者矣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其周太祖之谓乎
贾谊新书曰邹穆公有令食凫雁者必以秕毋敢以粟吏请曰秕食雁无为费也今求秕于民二石粟而易一石秕以秕食雁则其费矣请以粟食之公曰夫君者民之父母也粟之在仓与其在民于吾何择
臣若水通曰食者饲凫雁也穆公言粟之在仓与其在民于吾何择深得君民一体之义矣令饲雁者以秕而禁其用粟盖粟可以养人而秕不可以养人也穆公盖不使禽兽食人之食公私一视可谓仁矣吏之请其所见者不亦小乎虽然穆公茍能由是而充之仁义不可胜用惜乎其未能也已
柳宗元捕蛇者说曰永州之野产异蛇黒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然得而腊之以为饵可以已大风挛踠瘘疠去死肌杀三虫其始太医以王命聚之岁赋其二募有能捕之者当其租入永之人争奔走焉有蒋氏者专其利三世矣问之则曰吾祖死于是吾父死于是今吾嗣为之十二年几死者数矣言之貎若甚蹙者余悲之且曰若毒之乎余将告于莅事者更若役复若赋则何如蒋氏大戚汪然出涕曰君将哀而生之乎则吾斯役之不幸未若复吾赋不幸之甚也向吾不为斯役则乆已病矣自吾氏三世居是郷积于今六十岁矣而郷邻之生日蹙殚其地之出竭其庐之入号呼而转徙饥渇而顿踣触风雨犯寒暑呼嘘毒疠往往而死者相藉也曩与吾祖居者今其室十无一焉与吾父居者今其室十无二三焉与吾居十二年者今其室十无四五焉非死则徙尔而吾以捕蛇独存悍吏之来吾郷叫嚣乎东西隳突乎南北哗然而骇者虽鸡狗不得宁焉吾恂恂而起视其缶而吾蛇尚存则弛然而卧谨食之时而献焉退而甘食其土之有以尽吾齿葢一岁之犯死者二焉其馀则熙熙而乐岂若吾郷邻之旦旦有是哉今虽死于此比吾郷邻之死则已后矣又安敢毒耶余闻而愈悲孔子曰苛政猛于虎也吾尝疑乎是今以蒋氏观之尤信呜呼孰谓赋敛之毒有甚是蛇者乎故为之说以俟夫观风者得焉
臣若水通曰桞宗元之为此说所以警夫毒赋者也盖征赋常事也而捕蛇者触之即死然而人有愿为此不为彼者岂人之情也哉然则赋敛之毒甚于毒蛇可知矣盖蛇可以技术而御而征赋之惨不可得而控御蛇毒或可幸而免而征租则不可幸而免也呜呼今之为政者其毋使斯民畏之甚于永州之蛇也哉
陆贽奏议唐兴元元年大赦制曰自顷军旅所给赋役繁兴吏因为奸人不堪命咨嗟怨望道路无聊汔可小康与之休息其垫陌及税间架竹木茶漆榷鐡等诸色名目悉宜停罢京畿之内属此冦戎攻劫焚烧靡有宁室王师仰给人以重劳特宜减放今年夏税之半朕以凶丑犯阙遽用于征爰度近郊息驾兹邑军储克办军旅攸宁式当褒旌以志吾过其奉天宜升为赤县百姓并给复五年
臣若水通曰大兵之前必有横敛大兵之后必有凶年夫横敛于人凶荒于天茍以常赋取民则民不堪命国必危矣德宗之时师旅之兴日频征敛之门日开幸而克复之馀能行寛恤之诏民复更生国脉不绝岂非散财得民之验欤
宋髙宗绍兴十八年七月寛诸郡杂税帝曰人知取之为取而不知予之为取若稍与展免俟家给人足税敛自然易办于是蠲庐光二州上供钱米汀漳二州秋税处州三县被水民家䌷绢鄂州旧额绢各一年又蠲四州积贷常平钱十三万缗京西路请佃田租及州县场务税钱
臣若水通曰髙宗谓人知取之为取而不知予之为取何其得失之明也寛诸郡杂税诚所谓寛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矣然此特杂税尔又安知其所谓正税者果能推此意而达之乎否也然则所取而不知予之者尚恐无算尔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夫必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自非有圣学慎德君子又乌足以语此哉
宋儒杨时与胡安国书略曰闽中二三年来盗贼群起上四州军被害为甚夷伤之馀民力凋弊极矣蒙恩放免绍兴二年秋夏二税及役钱一料非朝廷勤恤民隠何以得此既而漕司检准绍兴令诸赦降放及倚阁税租者各不得过三分行下州县依旧催纳七分急于星火民被其泽方欢欣鼓舞未逾月遂转而为怨咨良可惜也
臣若水通曰当是之时权臣窃国盗贼蜂起生民之涂炭极矣纵免秋夏二税役钱一料是犹为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况税未及蠲而征之愈急是犹火薪而注之膏矣上有蠲免之名而下不被蠲免之实遂使人君之令不足以取信于天下无信不立是又甚于乏食以死矣呜呼国之有民民之有信犹身之有元气也不以信治民是自贼其元气也元气亡而存者寡矣宋业之衰职此之由可以为鉴哉
杨时陈论政事其略曰近日蠲除租税而广济军以放税降官视诏令为虚文尔安土之民不被惠泽而流亡为盗者独免租赋百姓何惮不为盗哉
臣若水通曰蠲租之道所以慰安土之民使不至流亡为盗也必仁以行之信以成之然后可以有济也若夫蠲除租税仁矣而以放税降官可谓信乎不信何以成其仁也不仁不信是以惠不施于安土之良而反施于流亡之盗是教安土而流亡为盗矣乌在其为蠲除也哉杨时陈论政事而拳拳于此者良有见也伏惟圣明一念之发仁如甘泽一令之行信如四时则天下幸甚
国朝吴元年正月太祖皇帝谓中书省臣曰予尝亲历田野见人民凋弊土地荒芜失业者多葢因乆困兵革生息未遂譬之触热者思得清凉冒寒者思就温燠为之上者固当念之且如太平应天宣城诸郡乃吾渡江开创之地供亿先劳之民其有租赋宜与量免少苏民力省臣傅𤩽对曰恤民王者善政主上念之及此真发政施仁之本也民之受赐如大旱之得霖雨其喜当何如太祖因叹曰吾昔在军中尝乏粮空腹出战归得一食虽甚粗粝食之甚甘今尊居民上饮食丰美心未尝忘之况吾民居于田野所业有限而又供需百出岂不重困于是免太平府租赋二年应天宣城等处租赋一年
臣若水通曰古言王者以四海为家然未知言之有味也岂有一家之人饥寒不相恤者哉然而仁惠之施也必自近者始若太平等郡实我太祖皇帝开疆之首租赋之先矣亲历之地矜恤之政蠲免之仁在所先务之急者也若此者得非由我太祖存如伤之心怀保之仁所发哉伏惟圣明心太祖之心脩太祖之政则万世无疆之业端在是矣
洪武二年二月免租之诏凡三焉其一谓中原之民乆困兵残免山东北平燕南河东山西河南秦垅夏秋之税山东二年其馀一年其二谓创业之初取办太平应天镇江宁国四郡免其租一年其三谓建都金陵以镇江太平宣城广徳为京师之翼其应天太平镇江宣城再免一年其广徳及滁州和州无为州亦与免一年洪武三年三月又诏免应天以至滁和等七郡徽州池州庐州金华严州衢州处州广信饶州九郡及山东河南二布政司一年四年五月又有免两浙江西之诏五年十月有免应天等五府之诏九年二月有免山东陕右之诏十一年八月有免太平等六州宜兴等四县之诏十二年有全免北平之诏至十三年乃下诏曰荷上天眷佑君主华夏十有三年仓廪盈府库充今民力未苏凡天下今年夏税秋粮尽蠲免之
臣若水通曰此御制文集之言也夫我太祖豋极之初干戈甫定凡百兴作皆资于财然而免租之诏无岁无之葢太祖不忍之心存于中故不忍之政发于外葢有不期而必至者矣悲人穷以凝天命此岂非其大端也欤
洪武二十五年二月凉国公蓝玉奏凉州卫民千七百馀户附籍岁乆所种田亩宜徴其赋令输甘肃上曰凉州归附虽乆贫民至今未苏俟年丰食足然后徴之臣若水通曰语云既来之则安之所谓安之者奠其居止寛其徭役蠲其赋敛以仁心行仁政而惠养之而已矣我皇祖之得天下也以仁观蓝玉奏徴凉州卫民田租皇祖以其附籍虽乆贫民未苏而必俟之丰年非其仁人之政发于仁心者乎所以安其来者至矣圣子神孙所宜宪章焉
仁宗皇帝即位之初山东布政司言豋莱诸郡今岁雨水伤麦其累岁所逋税乞令民以他物代输命户部议所以寛贷之者户部以国用不足为言仁宗曰君民一体民贫不可不恤宜从所言其永乐二十年以前所逋税悉蠲之二十一年税令以钞代输
臣若水通曰仁宗皇帝即位之初山东水灾发政施仁莫先于此时也户部以国用不足为言葢未知为徳为民之道矣既而逋税之蠲输钞之令出自渊衷皆发于君民一体之仁也语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至于民有饶裕之休国无匮乏之虑何尝不利哉实圣子神孙万世守成之程度也
天顺四年秋天下大水江南尤甚田尽渰没时上益明察凡事臣下莫敢发端一日李贤因召对从容为言上曰为之柰何贤曰若非大施恩典安得苏息于是诏令被灾州县申报巡抚巡按官灾重者全免稍重者免半又轻者免三分
臣若水通曰此我英宗皇帝蠲租之诏也皆发于一念恤荒爱民之仁可谓至矣夫汉文帝时或赐民田租之半或尽除之唐宋诸君亦多行焉然有名而无实者往往而是或先期而取盈或己徴而报免或黄放而白催上有虚名民无实惠则亦何益之有哉伏惟圣明其垂察焉万一或有遇此而使有司不以虚应故事可也
格物通卷九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五 明 湛若水 撰
薄敛上
易损损有孚元吉无咎可贞利有攸往
臣若水通曰此损卦之彖辞也损之为卦艮上兑下兑泽益深艮山益高为损下益上之义故曰损损谓减杀也凡阳为有馀阴为不足损上而益于下则为益取下而益于上则为损在人上者施泽以及下则益也取下以自厚则损也故损者取损下益上之义有孚者谓损之道诚信而顺于理也当损而损则有孚而在下者亦诚心应上而无疑故元吉夫民可损也不可过也不损则国无所资过则伤民矣斟酌其当损之宜顺天理合人心而有孚焉上下俱足而敛不横大吉而无咎也如是则可贞贞者常也守之为经常之典有弗易也如是则利往利者顺也推之为通利之道无弗顺皆本于有孚也彼厚敛以征民则妄矣妄则有咎矣岂可以谓之元吉可以贞可以利有攸往哉
书夏书禹贡厥赋贞作十有三载乃同
臣若水通曰此大禹水土初平薄敛之事赋谓取土地之所出于民者也贞正也君天下者以薄赋为正兖赋最薄故谓之正作治也蔡沉传曰作十有三载乃同者兖当河下流之冲水患虽平而卑湿沮洳未必尽去土广人稀生理鲜少必作治十有三载然后赋法同于他州也臣谓于此可见圣人以民为贫富不敢剥下以自奉之意君天下者当体圣人恤民之仁遇灾薄税必以实惠寛之数岁然后荒歉可济也
禹贡庶土交正底慎财赋咸则三壤成赋中邦
臣若水通曰此乃大禹制财赋土赋之事也底致也咸皆也则品节之也中邦中国也庶土交正底慎财赋者谓禹以庶土之等肥瘠高下名物交相正焉因土所出之财而致谨其财赋之入如周大司徒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以任土事之类是也咸则三壤成赋中邦者又以九州糓土之等品节之以上中下三则以成中国之赋如周大司徒辨十有二壤之名物以致稼穑之类是也葢土赋或及于四夷而田赋则止于中国而已夫衣食足然后礼义兴制田里薄税敛固圣人仁政之首务也人君有志于治者盍于此而用心乎
周书无逸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臣若水通曰此周公戒成王无逸之训也逰如巡狩春省耕秋省敛之事田谓四时之田猎皆于农隙以讲武事者逰田国有常制若不以其时及过其度则谓之盘乐矣文王不敢盘逰无度上不滥费故下无过取而能以庶邦惟正之供于常贡正数之外无横敛也夫十一者天下之中正也量入为出仅足以充军国賔祭之供耳若过于逰田则取民必过于中正乃可足用故文王不敢过于逰田者正以不敢过取而庶邦得以中正贡于上也臣谓不敢之一言深足以发文王之心事文王所以视民如伤小心翼翼者不敢之心也不敢之心乃天理也后之人君欲得天下民心者当谨征敛欲谨征敛者当戒盘逰欲戒盘逰者当体文王不敢之心然后可也
诗大雅公刘笃公刘既溥既长既景迺冈相其阴阳观其流泉其军三单度其隰原彻田为粮度其夕阳豳居允荒
臣若水通曰此召康公咏公刘所以定军赋与税法而厚民之事以告成王也赋也笃厚也公刘后稷之曽孙也溥广也景考日景以正四方也冈登高以望也相视也阴阳向背寒暖之宜也流泉水泉灌溉之利也彻通也一井之田九百亩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耕则通力而作收则计亩而分也山西曰夕阳允信也荒大也诗言公刘之厚民也芟夷垦辟土地既广而且长矣乃景日影焉以正方向乃冈焉以望形势乃相视焉以审其向背寒暖之宜乃观焉以察其水泉灌溉之利曰景曰冈曰相曰观葢辨乎土宜而授民以田也然有田必有军则以三单之法定其军赋有田必有税则以什一之法定其税粮复以疆理之田不足以给乎所徙之民也又度山西之田以广之而豳人之居日益大矣夫人君之治天下固贵于授田以养民尤贵于薄敛以取民公刘授民以田而彻田为粮则取于民者薄矣周之彻法实自此而始也厥后周公不过因其旧而脩之耳鲁自宣公税亩而彻法不行无怪乎民日贫而国用以之不足也夫君民一体也民富则君不至独贫民贫则君不能独富然则欲足乎国用者可不先足乎民而薄其税敛乎
春秋宣公十五年初税亩
臣若水通曰此何以书初税亩也讥宣公始废彻而用税也鲁宣当国水旱相仍国用空乏于是废井彻之法而为税亩之制焉夫初者创事之名变法之始也税亩者逐亩税之也夫什一天下之中正故殷制公田为助周因其法为彻百世不可易者也宣公以其公田之入为薄遂变其私田之税先王之旧章成宪荡然不复存矣其后作丘甲用田赋至于二犹不足未必非宣公启之也故书初税亩以贬之是故有国家者必守成法而不变惟务本之为贵
哀公十二年春用田赋
臣若水通曰此用田赋何以书不宜用也讥厚敛也鲁哀外慕强呉内竭国用至是二犹不足乃用田赋军旅之征焉田赋者以丘赋一乘为未足故以田赋之也夫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砥其逺迩赋里以入而量其有无故田以足食而赋以足兵也周室之制弛力薄征当以农民为急至于夫里有布漆林有税所以抑末业而归之农也非欲兼利之也哀公不复先王之法又背时王之制夫里漆林之外既承丘赋之弊又以田而加赋焉是重困农民而削其邦本矣何以为国耶
礼记檀弓曰孔子过太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
臣若水通曰此记暴敛害民之政也式谓凭轼以起敬也重谓所忧者非一也苛谓暴虐之政如横征暴敛之类也识犹记也天下之至恶而伤人者莫如虎死于虎者三而不去则所去之邑暴虐可知矣民寜居于猛虎之区而不适苛政之地是则虎之猛不如政之苛而人畏苛政有甚于虎也何也虎之害人有时而可避而政之剥削无地而可逃也故曰苛政猛于虎然则仁恩及民者谓之驺虞苛政迫人者谓之猛虎人君其可不薄敛以聚民乎伏惟圣明在上不欲厚敛吾民天下信之矣凡所以布列四方而牧养斯民者其有为虎者耶臣不得而尽知之也然或有重伤于虎而哀号于郊野者九重之上安得而尽闻之乎呜呼出赋之民吾君之赤子也苛政之官吾君之猛虎也诚爱赤子其母养虎以伤之也哉
坊记曰君子不尽利以遗民
臣若水通曰传云天地之财有数不在官则在民故利尽于上则竭于下而民无遗利矣故取民之税不过十一用民之力岁止三日所以遗利于民而不敢尽也为民上者可不隠之于心乎
周礼大宰以九赋敛财贿一曰邦中之赋二曰四郊之赋三曰邦甸之赋四曰家削之赋五曰邦县之赋六曰郊都之赋七曰闗市之赋八曰山泽之赋九曰币馀之赋
臣若水通曰九赋者何也口率出泉其处有九也敛财贿者其无泉而取财贿以当算也邦中者赋国中之民也四郊者赋逺郊百里内之民也邦甸者赋百里之外二百里之民也家削者赋大夫采地之外公邑之民也邦县者赋四百里公邑之民也邦都者赋五百里公邑之民也闗市者赋商贾也山泽者赋取物于山泽之民也币馀者赋取物于织币之民也关市也山泽也币馀也不出上六者而特言以末作当増赋也夫圣人之治天下不能无取于民而因地异制以为厚薄惟恐横暴之及焉所以厚其民者至矣至于闗市山泽币馀必増赋者所以抑其逐末而使之知务本也仁之至义之尽矣
大司徒以土均之法辨五物九等制天下之地征以作民职以令地贡以敛财赋以均齐天下之政
臣若水通曰此周礼大司徒之职也均者平也五物五地之物也九等者骍刚赤缇之类也民职者九职也地贡者贡地所生物也财赋者九赋也均之辨之作之令之夫然后敛之天下之政无弗均赋敛以正而不至于横暴矣
小司徒乃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以任地事而令贡赋凡税敛之事
臣若水通曰此周礼小司徒之职也井牧者春秋传谓井衍沃牧隰皋故二牧而当一井也九夫为井地方一里积而至于都凡一千二十四井九千二百一十六夫地方三十二里也地事者农牧虞衡也贡者九榖山泽之材也赋者出车徒给徭役也先王之取于民如是可谓薄矣
论语哀公问于有若曰年饥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对曰盍彻乎曰二吾犹不足如之何其彻也对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
臣若水通曰哀公鲁君名蒋有若者孔子弟子也饥谓岁荒不熟也用谓军国賔祭之需也盍何不也彻通也彻周制也中为公田外八家皆私通力合作计亩均收也此鲁哀公因岁荒欲用田赋以取民而有若对之以何不行彻法葢欲公节用以厚民也哀公疑十取其二犹不足何况彻取其十一乎有若又告以君民贫富通共之义也夫君民同心一体而痛痒欣戚相通者也故心一则体一体一则其爱之以均聚散之必同而忍于公私贫富之不一者以其心之不一故不仁不恕也哀公之心取民无厌而不恤年饥则百姓之不足已先为饿莩久矣可谓之仁恕乎
孟子曰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臣若水通曰此孟子言人君行先王之政则民心归之也助而不税者但出力以耕公田而不复税其私田也廛者市地也谓赋其市宅之税也夫里之布者宅不种桑麻者罚之出一里二十五家之布民无常业者罚之使出一夫百亩之税一家力役之征也战国时一并取之廛无夫里之布者谓若赋其市宅之廛则不征其夫里之布也夫民之与君其好恶一也所好好之所恶恶之则民心有感之而不动者乎故耕而不税廛而无夫布则敛薄而民心悦皆愿耕于其野而为之氓矣为民上者奈何厚敛以弃其民哉
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也
臣若水通曰此孟子论三代制民常产与其取之之制也夏时一夫受田五十亩而每夫计其五亩之入以为贡商人始为井田之制以六百三十亩之地画为九区区七十亩中为公田外八家皆私田但借其力以助耕公田不复税其私田周因商之制一夫受田百亩乡遂用贡法十夫有沟都鄙用助法八家同井耕则通力合作收则计亩均分故谓之彻三代之法其名与制虽不同而什分而取其一则同也以其通作故谓之彻以其助耕故谓之藉也夫什一天下之中正也三代行之而用以充后世倍之而财不足然则其足与不足不系于取民之厚薄矣治天下者盍思其故哉
中庸时使薄敛所以劝百姓也
臣若水通曰中庸言九经之事此其一也使者力役之征也敛者粟米之征也皆有国者所不能免也使之以时而不尽其力敛之者薄而不竭其利焉百姓岂有不劝乎时使则不急之工息薄敛则无艺之征止则民财可裕而民用以充如是则百姓享其饱食暖衣之乐遂其乐生兴事之业相劝以为尊君亲上之义而百姓之劝有不期然矣虽然薄敛当自节用始节用当自恭俭始故九经以脩身为先治天下者可以知本矣
左传哀公十一年季孙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曰丘不识也三发卒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仲尼不对而私于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于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茍而行又何访焉弗听十有二年春用田赋
臣若水通曰田赋者谓以丘赋为不足而欲以田赋之也三发凡三发问也卒终也为国老谓孔子为鲁国之元老也度于礼者度其合于礼而后行也施取于厚者谓其施恩惠寜取过于厚者也事举其中者谓其举政事必得其中也敛从其薄者谓其取赋敛寜过于薄者也贪冒贪财尽利也夫季孙欲田赋而使冉有访诸仲尼者其心必有所不安矣季孙使问三发而仲尼不对者则其意固有在既而私告冉有者即所以告季孙而以讽之也惜乎弗听而明年田赋行矣田赋行而周公井田什一中正之法荡然矣此古今治乱之大机有志愿治之君当不能不为之一慨叹也已
国语周语芮良夫曰夫利百物之所生也天地之所载也而或専之其害多矣天地百物皆将取焉胡可専也臣若水通曰芮良夫周大夫芮伯也载成也百物受天地之气以生成天地成百物乃公共之利也民皆将取用之何可専其利夫利者天之所生地之所养民之所用可以同不可以独可以散不可以聚否则神人百物不协其极彼荣夷公贪利不厌不足以语此也为民上者可不知所以公天地之利乎
晋语赵简子使尹铎为晋阳请曰以为茧丝乎抑为保鄣乎简子曰保鄣哉尹铎损其户数简子诫襄子曰晋国有难而无以尹铎为少无以晋阳为逺必以为归臣若水通曰尹铎简子家臣晋阳赵氏邑也为治也茧丝赋税保鄣蔽捍也小城曰保损其户数则民优而税少襄子简子之子无恤也夫君民一体痛痒相关故书曰民惟邦本本固邦寜彼货殖以亡身可谓智乎故尹铎之为晋阳必先损其户数薄敛以得民厥后沉灶产蛙民无叛意非其明效大验耶君民者宜有感于斯云
里克曰克闻之夫义者利之足也贪者怨之本也废义则利不立厚贪则怨生
臣若水通曰里克晋大夫里季也有义然后利立故曰利之足也无足故不立易曰利者义之和也是故义顺则利矣义所以主乎利者也是谓自然之利故义立则利均义废则利熄是故君子正其义不谋其利里克不惑于丕郑之谋非所谓以义为利者耶
楚语伍举曰天子之贵也唯其以公侯为官正而以伯子男为师旅其有羙名也唯其施令徳于逺近而小大安之也若敛民利以成其私欲使民蒿焉忘其安乐而有逺心其为恶也甚矣
臣若水通曰蒿耗也逺心畔离也夫财者民之命也利者人之心也君天下者惟务施徳以立民之命而得其心也若聚利以自封私欲宏侈则民命索然而人心去矣骚离距违不亦宜乎有天下者当鉴伍举之言戒章华之侈以收万民之心可也
鬬且曰夫古者聚货不妨民衣食之利又曰公货足以宾献家货足以供用不是过也夫货马邮则阙于民民多阙则有离畔之心将何以封矣
臣若水通曰货珠玊之属自然物也货马多则求养者众妨财力也宾享赠也家大夫也邮过也封封国也夫天之生是君将以为民也故明君贤臣与天下共其利不敢専利以妨下故损租却贡㧞葵罢织后世称誉之而不衰今于常谈利如饿豺狼是以鬬且知其必败也为君相者可不鉴诸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智伯求蔡皋狼之地于赵襄子襄子弗与智伯怒帅韩魏之甲以攻赵氏襄子将出曰吾何走乎从者曰长子近且城完厚襄子曰民罢力以完之又毙死以守之其谁与我从者曰邯郸之仓廪实襄子曰浚民之膏血以实之又因而杀之其谁与我其晋阳乎先王之所属也尹铎之所寛也民必和矣乃走晋阳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沉灶产蛙民无叛意
臣若水通曰重役厚敛怨之府也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民怨则不和虽有天时地利何足恃乎是故为国之本在人和人和之实在省赋尹铎能寛赋以和晋阳之人心而襄子因之以保垂亡之国是得其人和之效也然则后之人君可不轻徭薄敛以和天下之人心固国家之大本乎
汉武帝元鼎六年齐相卜式为御史大夫乃言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鐡器苦恶价贵或强令民买之而船有算商者少物贵上由是不悦卜式
臣若水通曰县官作盐鐡者言朝廷兴盐铁之利故郡国多不便之也强民买之而船有算商少物贵者言武帝税及舟车故商人少商少故物贵而又强买故器滥恶以相欺也胡寅曰武帝好武功而用不足式以此两端中上意官既尊矣乃始正言以邀名然臣谓知其不利能反之以正言不顾忤君之意其贤于执迷误国殃民而不悛者逺矣臣故表而书之以警専利之臣焉
光武建武六年十二月癸巳诏曰顷者师旅未解用度不足故行十一之税今粮储差积其令郡国收见年田租三十税一如旧制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汉之赋敛之法则名尧舜而实桀纣矣夫十一之税中正之法也汉以三十税一为常制而以十一之税为权其取于民也若甚轻矣而民困愈甚者岂非额外之征犹数倍于此者耶然则人君固以薄敛为贵犹以横敛为戒
晋穆帝永和元年春正月燕记室叅军封裕上书谏以为古者十一而税天下之中正也降及魏晋仁政衰薄假官田官牛者不过税其十六自有牛者中分之犹不取其七八也自永嘉以来海内荡析武宣王绥之以徳中外之民万里辐凑襁负而归之者若赤子之归父母是以户口十倍于旧无田者什有三四及殿下继统南摧强赵东兼高句丽北取宇文拓地三千里増民十万户是宜悉罢苑囿以赋新民无牛者官赐之牛不当更收重税也
臣若水通曰孔子云寛则得众魏晋之际税及官牛而海内荡析永嘉之后绥之以徳而百姓归往可以见寛苛之验矣慕容皝虽燕之贤明者犹复踵重税之失向非封裕示以魏晋之弊歆以先世之盛则辽阳之民其涂炭矣乎
宋明帝泰始五年二月己卯魏自天安以来比岁旱饥重以青徐用兵山东之民疲于赋役显祖命因民贫富为三等输租之法等为三品上三品输平城中输他州下输本州又魏旧制常赋之外有杂调十五至是悉罢之由是民稍赡给
臣若水通曰魏主于兵戈扰攘之时而为均输罢调之政其贤矣乎夫兵戈扰攘民犹倒悬矣又急之以赋役是犹于倒悬之下而又燎之以烈火也然则均输罢调之举犹为能寛一分之惠矣
梁武帝大同十一年十二月散骑常侍贺琛启陈四事其一以为今北边稽服正是生聚教训之时而天下户口减落关外弥甚郡不堪州之控总县不堪郡之裒削更相呼扰惟事徴敛民不堪命各务流移此岂非牧守之过欤东境户口空虚皆由使命繁数穷幽极逺无不皆至每有一使所属骚扰驽困守宰则拱手听其渔猎桀黠长吏又因之重为贪残纵有廉平郡犹掣肘如此虽年降复业之诏屡下蠲赋之恩而民不得反其居也臣若水通曰蠲赋之诏世之人君往往有之而实惠不及于民者沮之于牧守迫之于命使耳无怪乎恤诏日下而民日穷促以流徙而为盗也故有志之君欲下诏薄赋以恤民者必自恭俭清静始焉
隋文帝仁寿三年龙门王通尝称重敛之国其财必削臣若水通曰大学云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此不易之理也故其用之也舒则其取之也廉其敛之也重则其散之也轻欲其财用之不削不可得也王通儒而达于治体者也其言葢本于孔门之意乎使隋能用之则治道其有兴矣惜乎托于空言也后世人君采其言而用之其于国家尚亦有利哉
格物通卷九十五
<子部,儒家类,格物通>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六 明 湛若水 撰
薄敛下
唐高祖武徳七年夏四月庚子初定均田租庸调法丁中之民给田一顷笃疾减十之六寡妻妾减七皆以十之二为世业八为口分每丁岁入租粟二石调随土地所宜绫绢絁布岁役二旬不役则收其佣日三尺有事而加役者旬有五日免其调三旬租调俱免水旱虫霜为灾什损四以上免租损六以上免调损七以上课役俱免凡民赀业分九等百户为里五里为乡四家为邻四邻为保在城邑者为坊田野者为村食禄之家无得与民争利工商杂类无预士伍男女始生为黄四岁为小十六为中二十为丁六十为老岁造计帐三年造户籍
臣若水通曰唐之立法虽非皆古之制而亦古之遗意也曰租者粟米之征也曰调者布缕之征也曰庸者力役之征也丰年则取之凶年则损之此民不困于诛求而贞观之斗米三钱有以哉后世惟竭民之财以恣己之欲不知损下则上下俱损益下则上下俱益君民一体而贫富岂容二致耶今天下公私俱竭而病于国家之冗费未去其取诸民者亦重矣伏惟圣明崇俭以节用损上以益下天下幸甚
唐太宗贞观九年三月上谓魏徴曰齐后主周天元皆重敛百姓厚自奉养力竭而亡譬如馋人自啖其肉肉尽而毙何其愚也
臣若水通曰君民相为一体者也何者天地万物与吾一体者也知其一体则所以爱之而不伤者无所不至矣其忍重敛以自残乎太宗啖肉充饥之喻近之矣噫刲巳则痛戚至于截人肢体而不恤者气血不相关而己是葢未能真见天地万物一体之道则一膜之外已为秦越夫焉得不重敛相残邪故人君之学莫大乎体仁易曰君子体仁足以长人
贞观十一年八月侍御史焉周上疏以为自古以来国之兴亡不以畜积多少在于百姓苦乐且以近事验之隋贮洛口仓而李宻资之东郊积布帛而世充资之两京府库亦为国家之用至今未尽夫积畜固不可无要当人有馀力然后收之不可强敛以资冦敌也夫俭以息人陛下已于贞观之初亲所服行在于今日为之固不难也陛下必为长久之谋不必逺求上古但如贞观之初则天下幸甚
臣若水通曰焉周之言切矣国之兴亡系于民之苦乐故厚敛以病民则民怨苦而丧其乐生之心则乱亡安得不至也使太宗能从其言如贞观之初政何其治之不可长哉
贞观十六年十一月壬申上曰朕为兆民之主轻徭薄敛使之各治生业则皆富矣若家给人足朕虽不听管乐在其中矣
臣若水通曰民吾同胞痛痒欣戚相关者也孟子曰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太宗欲薄敛以富民而言乐在其中葢近于乐民之乐矣贞观之盛斗米三钱外户不闭行旅不赍粮民之乐其乐岂无所自哉
唐代宗元年冬十月京兆尹第五琦言什一税法民苦其重多流亡十一月甲子日南至赦改元悉停什一税法臣若水通曰十亩税一唐之法与古名同而实异也代宗始不知而误行之及闻民苦其重多所流亡即赦停其法所谓勇于改过不失为爱民之主赖有此耳人君之于民其愁苦之声可不闻哉
徳宗建中元年春正月丁卯朔赦天下始用杨炎议命黜陟使与观察刺史约百姓丁产定等级改作两税法比来新旧徴科色目一切罢之二税外辄率一钱者以枉法论唐初赋敛之法曰租庸调有田则有租有身则有庸有户则有调𤣥宗之末版籍浸壊多非其实及至徳兵起所在赋敛迫趣取办无复常凖赋敛之司増数而莫相统摄各随意増科自立色目新故相仍不知纪极民富者丁多率为官为僧以免课役而贫者丁多无所伏匿故上户优而下户劳吏因縁蚕食旬输月送不胜困弊率皆逃徙为浮户其土著百无四五至是炎建议作两税法先计州县每岁所应费用及上供之数而赋于人量出以制入户无主客以见居为簿人无丁中以贫富为差为行商者在所州县税三十之一使与居者均无侥利居人之税秋夏两徴之其租庸调杂徭悉省皆总统于度支上用其言因赦令行之
臣若水通曰唐初租庸调之法虽不及三代然亦取之有制民未称病也杨炎乃倡为两税之议徳宗用之以赦天下悉除新旧征科色目孰不以为寛也殊不知法愈烦而病民终不免于流弊然则人君其可以畜聚敛之臣乱旧章以误国家哉
建中二年五月淮南节度使陈少逰奏本道税钱每千请増二百五月诏他道皆如淮南又盐每斗价皆増百钱十一月加少逰同平章事
臣若水通曰大学云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孟子曰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徳宗好利之心非杨炎诸群小从䛕之耶是时已税商钱括富商僦质而少游者请増税钱非所谓逢君之恶而长之耶继是而往税架间陌钱无虚日而四方解体乱臣乘之而逆节矣向使帝能节用爱人于平时则固不致兴兵而侈用矣若非唐命未改而诸将死绥琼林大盈之积其不为巨桥鹿台也哉为人君者所宜戒也
徳宗贞元四年九月庚申元友直句检诸道税外物悉输户部遂为定制岁于税外输百馀万缗斛民不堪命诸道多自诉于上上意窹诏今年已入在官者输京师未入者悉以与民明年以后悉免之于是东南之民复安其业
臣若水通曰友直之为句检使以诸道税外之缗输京师此小人以利逢徳宗之欲者也民不堪命邦本将蹙矣李泌为相宜斥友直之非而止徳宗之欲也乃无一言由是而推之乃其前日受淮南二十万之运悉输之大盈者启之是泌欲为徳宗丰其私财而不知敛天下之怨也及诸道自诉而上始免未入之税吁亦晩矣故司马光曰李泌欲弭徳宗之欲而丰其私财是欲启其门而禁其出也呜呼孰谓李泌之贤而有此邪
徳宗贞元十三年十二月先是宫中市物令官吏主之随给其直此岁以宦者为使谓之宫市抑买人物稍不如本估其后不复行文书置白望数百人于两市及要闹坊曲阅人所卖物但称宫市则敛手付与真伪不复可辨而敢问所从来及论价之高下者率用直数百钱买人直数千物多以红紫染故衣败缯尺寸裂而给之仍索进奉门户及脚价钱人将物诣市至有空手而归者名为宫市其实夺之商贾有良货皆深匿之每敕使出虽沽浆卖饼者辙弃闭门谏官御史数奏谏不听徐州节度使张建封入朝具奏之帝颇嘉纳以问工部侍郎判度支苏弁弁希宦者意对曰京师游手万家无土著生业仰宫市取给帝信之故凡言宫市者皆不听臣若水通曰易称何以守位曰仁何以聚人曰财故聚人之道必在于理财而理财之道必在于仁而后可安其位也徳宗嗜利其税于民极矣又为宫市索进奉取脚钱以困商民民将何极邪言官谏之而不听及张建封具奏帝嘉纳若有感悟之几矣苏弁党宦寺而诡言以沮焉由是敛愈急人愈散而位愈危以至奔走郊原求食不得饷绝命危得韩滉一馈而以得生为贺向之所暴敛果安在也徒足以为君人者之戒耳
唐穆宗长庆元年五月壬子盐铁使王播奏约榷茶额每百钱加税五十右拾遗李珏等上疏以为榷茶近起贞元多事之际今天下无虞所宜寛横敛之目而更増之百姓何时当得息肩不从
臣若水通曰自榷酤之法一兴而不已遂至于榷茶又不已遂至王播又奏于税百钱之上而加五十焉民何以堪哉呜呼民就穷而敛愈急穆宗之谓也此其所以再失河朔而不能复欤
唐懿宗咸通元年五月壬申右拾遗供奉薛调上言以为兵兴以来赋敛无度所在群盗半是逃户固须翦灭亦可闵伤望敕州县税外毋得科率仍敕长吏严加紏察从之
臣若水通曰自古盗贼之生起于赋敛之重及其为害也乃从而翦灭之不知兵愈繁而敛愈急敛愈急而盗愈滋灭于东而生于西奈之何不展转以亡也薛调知盗贼起于赋敛无度请尽除横暴之敛加赒恤之仁招叛亡之众庶犹可以止也不知出此而但令州县禁税外之科率而已是犹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也乌能大有济哉
后唐庄宗同光三年闰十二月帝以军储不足谋于群臣豆卢革以下皆莫知为计吏部尚书李琪上疏以为古者量入以为出计农而发兵故虽有水旱之灾而无匮乏之忧近代税农以养兵未有农富给而兵不足农损瘠而兵丰饱者也今纵未能蠲省租税茍除折纳纽配之法农亦可以小休矣帝即敕有司如琪所言然竟不能行
臣若水通曰兵以䕶国农以养兵故人君在薄敛以丰农农给而兵足矣此李琪探本之论也唐庄宗乱亡之事非一及军储不足乃谋于群臣除折纳纽配之法亦晩矣然又竟不能行其后甚至于豫借民税以给军至是岂复可为耶事机之往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谋国者盍亦谨之于其始哉
后晋高祖天福五年秋九月辛未李嵩奏诸州仓粮于计帐之外所馀颇多上曰法外税民罪同枉法仓吏特贷其死各痛惩之
臣若水通曰上发以意则下承其事人君诚有薄敛爱民之心则臣下必不敢违其意以厚敛仓吏数外敛民上之意可知矣贷死抵罪徒空言何益乎
贾谊新书曰卫懿公好鹤鹤有饰以文绣而乘轩者赋敛繁多而不顾其民翟冦遂入卫君奔死遂丧其国臣若水通曰卫君奔死丧国不在于奔亡之时而在于赋敛繁多之日赋敛繁多不在于赋敛之日而在好鹤乘轩之前书曰玩人丧徳玩物丧志徳志皆丧则重微物轻人民厚敛以供禽兽则民怨日生盗冦日至此乱亡之道也可不戒哉
刘向说苑曰鲁哀公问政于孔子对曰政有使民富且寿哀公曰何谓也孔子曰薄赋敛则民富无事则逺罪逺罪则民寿公曰若是则寡人贫矣孔子曰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未见子富而父母贫者也
臣若水通曰欲富欲寿虽民之情而君之富寿亦于是乎在矣葢君与民为一体相因者也民富且寿君岂有独贫之理哉民贫且死君岂有独富之理哉先王经土地而井牧其田野为之井邑邱甸县都以任事而令贡赋即所以藏富于民也薄其税敛则万邦惟正之供亦犹子弟有馀而奉养于父母者无不足矣奚必箕㑹大盈竭四海而帑藏之然后谓之富哉此人君之所以长治乆安祈天永命者在是寿孰有大于此者耶孔子之言万世人君之龟鉴也不可不加之意焉
宋仁宗皇祐五年十一月诏减畿内诸县税端明殿学士张方平言王畿赋敛之重诏开封府诸县两税于元额减二分永为定式
臣若水通曰畿内者天下根本之地诸县所供视天下之州县为尤繁故薄敛之政所宜先焉者也张方平此言可谓得矣然王者与天地同体以四海为家四海之民犹畿内之民也方平能知王道则必请行王政立什一中正之法由王畿以达之天下则博施济众而仁泽及于无穷矣惜乎其学不足以及此
宋理宗景定元年五月蒙古左丞张文谦罢遂求出宣抚大名临发语中书平章政事王文统曰民困日久况当大旱不量减税赋何以慰来苏之望文统曰上新即位国家经费止仰税赋茍复减损何以供给文谦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至任蠲常赋什之四商酒税什之二臣若水通曰文统知在官之为富而不知在民之为富且无殃也后世之聚敛之臣欲为富国之计如文统者每每厚征于民殊不知民散则国虽富孰与守是富而有殃矣如纣之鹿台巨桥唐徳宗之琼林大盈是也故薄敛者国赋虽损国富则益张文谦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其善于谋国者矣若文统其文谦之罪人乎
元世祖至元二十一年诏卢世荣行钞法下御史中丞崔彧吏罢之世荣既入中书即日奉诏理钞法之弊自谓其生财有法用其法当赋倍増而民不扰翰林学士董文用谓曰此钱取于右丞家耶将取之民耶取于右丞家则吾不知若取于民则有说矣牧羊者岁当两剪其毛今牧人日剪以献主者固悦其得毛之多然羊无所避寒热既死且尽毛又可得乎民财有限右丞将尽取之得无有日剪其毛之患乎世荣不能对
臣若水通曰财出于民未有不扰民而赋倍増者也卢世荣理钞法之弊自谓其生财有法用其法当赋倍増而民不扰呜呼天下寜有是理哉以此欺人罔上何异于指鹿为马者乎夫益上则必损下自然之理也乃谓赋増而民不扰岂天雨而输之耶文用以牧羊剪毛喻之宜世荣之无辞以对矣然谓之剪毛犹可后之敛民者犹并其膏血食之矣献子曰与其有聚敛之臣寜有盗臣献子所以恶聚敛之臣者以其剥民而必为之辞也吁世荣可谓聚敛之臣矣人君茍喜其能丰财而信任之则未有不耗国之元气以亡者可不慎欤
程氏遗书曰今之税实轻于什一但敛之无法与不均耳
臣若水通曰什一天下之中正也而云宋之税反轻于此焉若贤于尧舜禹汤文武之制矣然民不受惠而无补于治乱之数者横征多门一也转输数倍二也所过掊克三也有是三者则又倍于什一者不知其几矣此名同而实异治乱之所以不伦乎为人君有爱民之心者其可务虚名而不行实惠哉
横渠张载曰野九一而助郊之外助也国中什一使自赋郊门之内通谓之国中田不井授故使什而自赋其一也
臣若水通曰郊外都鄙之地也助藉其力也郊门之内乡遂之地也自赋使民自赋乃古之贡法也古之圣人班爵有等而受禄皆因之以为差故财散于下不困民以自奉也是以十夫有沟八家同井耕则通力而作收则计亩而分上下各足职是故耳秦汉以来时君不知天地之财上下公共之义乃剥民奉巳争为奢泰至于民贫国亡而不自知也其亦可哀也夫伏惟圣明酌古凖今逺宗三代之法则民富国足而自不必厚敛矣区区汉唐敝政何足言哉
张栻云岁受民租总赋者辄对籴以给军先时民输一以七合为羡其后并縁十倍之至是又欲以七升为额张棁曰作法于贪其弊将可穷邪力沮止之
臣若水通曰籴以给军旧法也变而为七合之羡又变而为十倍之征又变而为七升之额葢人君有无穷之欲宜其无一定之制而奉承者由之而日滋也上下相残乱安得不作耶此张棁所以力沮止之也虽然民者君之天也君不爱其民是自贼其天也不智孰大焉故人君虽贵于谋国之良又当慎于用人之善
华阳范祖禹曰自井田废而贫富不均后世未有能制民之产使之养生送死而无憾者也立法者未尝不欲抑富而或益助之不知富者所以能兼并由贫者不能自立也贫者不能自立由上之赋敛重而力役繁为国者必曰财用不足故赋役不可以省盍亦反其本矣臣若水通曰井田废则赋已烦赋已烦则民日贫也久矣赋役之困民恒由于财用之滥费范祖禹所谓本者在是矣为人君者诚能存心于天下加志于穷民崇俭黜奢量入为出则财恒足矣何必重赋而烦役哉若然上下贫富皆有其分均天下之道其在兹乎
国朝洪武十二年十一月甲午朔上观汉武帝纪顾谓翰林待制吴沈曰人君理财之道视国如家也一家之内父子不异货其父经营储积未有不为子计者父子如异货家必隳矣君民犹父子也若惟损民以益君民衣食不给而君独富岂有是理哉
臣若水通曰伏观皇祖感于汉武之纪以谕侍臣即有若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之义也至于以天下为一家以君民犹父子则又有如保赤子之心也是心也天理之公也茍有公心何所不至虽施济众亦由此心扩充之尔故由理国之财之心以为理民之财之心则民财足而国用足矣圣谕所谓一家父子不异货其父经营储积未有不为子计者是已故为子经营储积而已财足矣此人人能公于家者之心人君能以之公于国则天下其有不平乎惜乎汉武不足以知此
洪武十三年六月上谓户部臣曰曩者奸臣聚敛深为民害税及天下纎悉之物朕甚耻焉自今如军民嫁娶䘮祭之物舟车丝布之类皆勿税尔户部其榜示天下使其周知
臣若水通曰孟献子曰百乘之家不畜聚敛之臣与其有聚敛之臣寜有盗臣甚言其聚敛之臣不可有也夫剥民之膏血以奉上怨将谁归乎蹙邦本以供淫欲祸将谁咎乎我皇祖一念之仁视民如伤知聚敛之奸臣深为民害乃痛绝之以税及天下之纎悉为耻即谕户部军民嫁娶丧祭之物舟车丝布之类皆勿税且榜示天下防其壅蔽而欲小民之受惠也仁心仁政之施此其急务也今日之民皇祖之民也今日纎悉之税果如皇祖之勿税乎惟圣明体察于心以扩充于政焉天下之民幸甚
洪武二十年十二月辛未河间阜城驿马户以孳生马来进上曰马户应役惟仰于马然刍豆之给其费不轻故尝命兵部榜谕凡驿马孳生听民畜卖今复有来进者岂朕言不信于民耶无乃有司奉行之不至其即还之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用其一而缓其二夫养马之役亦赋之一事而尤劳费者也孳生上进亦不得已之义也圣祖之谕乃谓马户应役惟仰于马刍豆之给其费不轻诚体悉民隠之至矣遂命还之听其畜卖至责有司奉行之过诚缓征恤民之至仁矣葢马进于君不见其益也养马于民祗见其损也故损下益上则无所不损矣损上益下则无所不益矣仰惟圣明体圣祖之仁心知损益之大义保天命人心于无穷可焉
洪武二十四年九月庚子诏建寜岁贡上供茶听茶户采进有司勿与敕天下产茶去处岁贡皆有定额而建寜茶品为上其所进者必碾而揉之压以银板为大小龙圑上以重劳民力罢造龙团惟采茶芽以进其品有四曰探春先春次春紫笋置茶户五百免其徭役俾専事采植既而有司恐其后时尝遣人督之茶户畏其逼迫往往纳赂上闻之故有是命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贤君必恭俭取于民有制茶课之征民尤病焉至于茶造龙圑物小而费大也自唐以来用茶皆为末制片碾用而所谓龙团者茶末则蒸而碾合以诸香以为饼始于丁谓而成于蔡襄欧阳脩曰君谟士人何至作此事葢讥其启无益之费也张咏镇蜀见民植茶者令易之以桑恐其贻征敛之患于后也则茶课固已病民久矣皇祖于茶户乃免徭役罢造龙实以厚民力又以防奢渐即大禹菲饮食之心而陋宋人之为矣人君天理之心体认之功一有不纯则物欲得以乘之一欲之肆有以贻天下之害一身之奉有以费天下之财可不慎欤
𢎞治十一年孝宗皇帝钦依问刑条例凡审编均徭从公查照岁额差使于该年均徭人户丁粮有力之家止编本等差役不许分外加増馀剰银两贫难下户并逃亡之数听其空闲不许徴银及额外滥设听差等项料差违者听抚按等官纠察问罪奏请改调容隠不举各治以罪镇守衙门不许干预均徭
臣若水通曰古云寛一分民受一分之赐上有遗力则下有遗惠岁额之役民力已不堪又増之以馀剰之银而括及贫亡之户益之以额外之设其可支乎陆䞇曰财者民之心黄庭坚曰民膏民脂喻之诚切矣夫刲其心食其膏而民不叛者未之有也我孝宗皇帝时使薄敛垂十八载深仁厚泽民不能忘伏惟圣明申明而严禁之民其少瘳乎
格物通卷九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七 明 湛若水 撰
恤穷上
书周书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乃逸则知小人之依臣若水通曰此周公作无逸以训成王之言也蔡沈传曰依者指稼穑而言小民所恃以为生者也农之依田犹鱼之依水木之依土鱼无水则死木无土则枯民非稼穑则无以生也乃逸则知小人之依者言及其逸居君位则知小民依稼穑以生也周公谓四民之事惟稼穑最为劳苦古之人君于稼穑艰难先已晓然于心是故居上临民则不溺于安逸便能知小人之依稼穑朝饔夕飧仰事俯育皆于是而取给如此则凡逰田兴作劳民伤财之事一切不敢轻举自不能不所其无逸矣后世人主生于深宫长于豢养不知闾阎之疾苦无怪其为昏为虐轻弃民财而不知恤也及邦本既㧞而危亡随之可不惧乎
无逸其在祖甲不义惟王旧为小人作其即位爰知小人之依能保惠于庶民不敢侮鳏寡
臣若水通曰此亦周公戒成王无逸之言也不义惟王者郑𤣥曰高宗欲废祖庚立祖甲祖甲以为不义逃于民间故有此称而又曰旧为小人也作其即位者谓及其作而即位也言旧为小人居民间之时已知稼穑之艰难及其作而即位则知小民之所依以生者在稼穑故能保爱庶民而于鳏寡之人无父母妻子之养者尤不敢侮而轻忽之也臣谓恤穷之政发于一念之仁人君茍有同胞共与之心则亲见困穷疾苦之状而怵惕恻隠之心自不可遏矣茍能即此一念而扩充之则仁不可胜用而足以保四海矣故人君深居宫中未尝见稼穑艰难及小民穷苦之状当令臣下图其形以进置之座右使常动恻隠之心焉可也
君牙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厥惟艰哉思其艰以图其易民乃寜
臣若水通曰此穆王命君牙为大司徒之言也祁大也怨在心而咨发于慨叹也艰者饥寒之艰易者衣食之易暑雨祁寒天时之常而小民怨咨者自伤其生之艰难也厥惟艰哉叹小民诚为艰难也思念其饥寒为生之艰为之制产薄敛而衣食之以图其生之易民岂有不安乎穆王告君牙以养民之难有如此臣谓民生之难易系于为人上思与图之一念耳是上之一念乃万民性命之主也可不重留心而加之意乎
诗小雅鸿雁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
臣若水通曰此周室离散之民因宣王能劳来还定而安集之故喜之而作此诗也鸿雁之大者肃肃羽声也之子流民自相谓也征行也劬劳病苦也矜怜也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夫君者民之父母一民失所如赤子之失乳哺非人君父母之心也周室中衰万民离散劬劳鳏寡穷亦甚矣宣王中兴抚而恤之劳来还定而安集之亦可谓有仁心者矣作是诗追叙其始兴起而言鸿雁之飞则肃肃其羽矣而我离居荡析则劬劳于野矣然相与劬劳于野者皆可矜怜之人而所矜怜者于鳏寡之穷民犹宜重致其哀恤也然鸿雁之谣方已而黄鸟之诗复作有初靡终者何欤葢宣王之仁特鼓舞于一时而本之一心者未能至诚而无间耳使本诸心者至诚而无间如文王之止于仁焉则将视民如伤保民如子乾乾而不息矣寜有仁于始而不仁于终邪故治必本于仁仁必本于至诚不息而悠久矣
礼记王制曰少而无父者谓之孤老而无子者谓之独老而无妻者谓之鳏老而无夫者谓之寡此四者天下之穷而无告者也皆有常饩
臣若水通曰圣人之治天下不能保其无鳏寡孤独之穷民也圣人之政能使之有养而已故尧之不虐无告文王不敢侮鳏寡此先王恤穷之政也故王制有常饩以养之然后无一物不得其所而仁覆天下矣国家仁厚之泽下及孤老无告之人甚渥也府州县设为养济院而又岁时有给赐焉固无有一夫之不被者矣然臣犹恐深山穷谷之中颓檐破屋之下或有困穷之民无力以自致于养济而吏胥索钱莫之恤者矣我圣明其亦轸念之乎
周礼秋官大司冦以肺石达穷民凡逺近惸独老幼之欲有复于上而其长弗达者立于肺石三日士听其辞以告于上而罪其长
臣若水通曰此周礼秋官之职也君门咫尺万里使下情壅蔽则虽有欲赴诉于王者孰从而上达邪于是立之以肺石凡逺近惸独老幼穷民之无告者欲诉于上而长令不以闻则使立于肺石之上至于三日之久则真情得矣然后士师听其辞以告于上而罪其长吏焉何则君腹心也民四体也四体受病而腹心弗察此身心不相聫属者莫大之症矣先王灼知乎此必使之相通则民隠无不达而后人君恤穷之心可尽而穷民得其所也为人君者其可忽诸
孟子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
臣若水通曰此孟子引晏子对齐景公逰观之典以为宣王告也损下益上益也而谓之损损上益下损也而谓之益者何也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故先王一巡狩之行必省乎民春补其种秋助其收所以恤乎不足不给者也至于家给人足则君之藏富于民者亦厚矣非自足之道乎夫耕者民之业敛者国之用业无常盛而用有常入非人君知损益之道者其孰能轸念之哉
左传僖公十三年晋荐饥使乞籴于秦秦伯谓子桑与诸乎对曰重施而报君将何求重施而不报其民必携携而讨焉无众必败谓百里与诸乎对曰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救灾恤邻道也行道有福㔻豹在秦请伐晋秦伯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秦于是乎输粟于晋自雍及绛相继
臣若水通曰荐饥者连年饥馑也乞籴于秦者使使告籴于秦国也子桑公孙枝也百里百里奚也㔻豹在秦者㔻郑之子豹奔于秦也雍秦都绛晋都相继者运粟不绝也夫晋之乞籴于秦其难亟矣百里奚以救灾恤邻为道仁人之言矣异哉子桑之为秦伯谋乎方施之而遽责报之既责报之又欲俟其携而讨之于恤邻之义何有丕豹之请则又甚焉然晋饥秦输之粟秦饥晋闭之粜则晋之负义于天下何以为霸哉
宣公二年初宣子田于首山舍于翳桑见灵辄饿问其病曰不食三日矣食之舍其半问之曰宦三年矣未知母之存否今近焉请以遗之使尽之而为之箪食与肉寘诸橐以与之既而与为公介倒㦸以御公徒而免之问何故对曰翳桑之饿人也问其名居不告而退遂自亡也
臣若水通曰宣子晋大夫灵辄晋人田首山田猎于晋之首山也食之者宣子赐辄以食也舍其半既食乃留其半也宦三年者出外宦学三年问其名居问其姓名与所居也不告而退不望报故不告而去也昔人有一饭之恩必报睚眦之怨必偿者此浅丈夫者之所为也若赵宣子之施灵辄恤翳桑之饿而遗及其母无所为而施者也灵辄之报宣子不言其名居而遂自亡无所为而报者也无所为而施报者天理也臣故书之以为恤穷者之法焉
国语鲁语鲁饥臧文仲言于庄公曰夫为四邻之援结诸侯之信重之以婚姻申之以盟誓固国之艰急是为铸名器藏宝财固民之殄病是待今国病矣君盍以名器请籴于齐公使文仲以鬯圭与玉磬如齐告籴齐人归其玉而予之籴
臣若水通曰臧文仲鲁大夫臧孙氏名辰援所攀援以为助也申重也名器锺鼎也宝财玉帛也殄绝也市榖曰籴鬯圭祼鬯之圭长尺二寸有瓉以祀宗庙玊磬鸣璆也夫名器宝财鬯圭玉磬皆国之宝也而民惟邦本则重宝矣卿大夫国之贵臣也而得夫丘民为天子则为至贵矣夫天之立君承以大夫师长凡以为民也民饥国病则主忧臣辱此臧文仲所以请往庄公所以不爱圭玉而告籴于齐齐反玉而与之籴皆得济穷之道矣君天下者其可不念困穷之民而亟思所以济之之术哉
汉章帝建初八年以侍中郑𢎞为大司农在职二年所省息以亿万计遭天下旱边方有警民食不足而帑藏殷积𢎞又奏宜省贡献减徭费以利饥民帝从之臣若水通曰一民之饥由己饥之故子惠困穷人主矜恤之仁也天下旱灾民食不足穷亦甚矣显宗从郑𢎞之言省贡减费以利饥民可不谓之仁君乎
齐武帝求明十一年九月壬寅魏孝文帝至泗州道路民有跛眇者停驾慰劳给衣食终身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隠之心又曰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茍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茍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魏文见道路民有跛眇者停驾慰劳给之衣食不可谓无恻隠之心矣茍能由此心扩而充之则保四海之民而衣食之无难也今特施于道路之所见则夫天下之所不见者多矣可得而尽衣食之耶故人君恤穷之政由其所见以达于其所不见则仁覆天下矣
唐高祖武徳九年冬十月甲申民部尚书裴矩奏民遭突厥暴残者请户给绢一疋太宗曰朕以诚信御下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其实户有大小岂得雷同给赐乎于是计口为率
臣若水通曰易曰有孚惠心勿问元吉太宗之爱民而不徇其名可谓有孚矣易户给而为口给其惠广矣夫君之于民犹父母之于子也察其饥寒而体悉之周父母之心岂有为名哉人君以父母斯民为王道则凡恩出于上而及于下者非有所为而为之也必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矣
唐中宗嗣圣二十一年四月李峤上疏以为天下编户贫弱者众造像钱见有一十七万馀缗若将散施拯饥寒之弊省劳役之勤霑圣君生育之意人神胥悦功徳无穷
臣若水通曰圣帝明王未有不加志于穷民者也武后阴悍女主惟思竭财佞佛以求福而天下之贫穷何暇恤也李峤乃欲散造像之钱而拯饥寒之弊其仁民之深意不以乱世而少变岂非忠义之臣哉
唐代宗永泰元年三月左拾遗洛阳独孤及上䟽曰今陛下师兴不息十年矣人之生产空于杼轴拥兵者第馆亘街陌奴婢厌酒肉而贫人羸饿就役剥肤及髓长安城中白昼椎剽吏不敢诘官乱职废将堕卒暴百揆隳刺如沸粥纷麻民不敢诉于有司有司不敢闻于陛下茹毒饮痛而无告陛下不以此时思所以救之术臣实惧焉
臣若水通曰兵扰则民穷民穷则变生故在上者不可无恤之之政也独孤及悯时哀穷上䟽极言欲其急思所以救之之术可谓尽忠于代宗者也至读剥肤及髓茹毒饮痛之言则为之掩卷太息流涕不忍复观之矣
唐代宗永泰元年四月裴谞入奏事上问㩁酤之利岁入几何谞乆之不对上复问之对曰臣自河东来所过见菽粟未种农夫愁怨臣以为陛下见臣必先问人之疾苦乃责臣以营利臣是以不敢对也上谢之
唐僖宗乾符元年春正月丁亥翰林学士卢携上言以为臣窃见闗东去年旱灾自虢至海麦才半收秋稼几无冬菜至少贫者硙蓬实为面蓄槐叶为虀或更衰羸亦难收拾常年不稔则散之邻境今所在皆饥无所依投坐守乡闾待尽沟壑其蠲免馀税实无可徴而州县以有上供及三司钱督趣甚急动加捶挞虽撤屋伐木雇妻鬻子止可供所由酒食之费未得至于府库也或租税之外更有他徭朝廷傥不抚存百姓实无生计乞敕州县应所欠钱税并一切停徴以俟蚕麦仍发所在义仓亟加赈给至春深之后有菜叶木芽继以桑椹渐有可食在今数月之间尤为窘急行之不可稽缓敕从其言
臣若水通曰裴谞告代宗以农夫愁怨之情卢携告僖宗以穷民窘急之状皆可谓恤乎民而忠于君者矣二帝闻之其有不为之流涕者乎人君为民父母何为而使民至于此极哉葢由不知天地万物一体之仁视民之休戚若无与于已故耳后之人君当以此为鉴哉
周太祖广顺元年夏四月壬辰朔濵淮州镇上言淮南饥民过淮籴榖未敢禁止诏曰彼之生民与此何异宜令州县津铺无得禁止
臣若水通曰五霸葵丘之盟犹曰无遏籴后世一遇饥岁往往以闭籴为先何不仁之甚哉周太祖曰彼之生民与此何异何其公也曰无得禁止何其仁也可谓有不忍人之心而惠及于邻国者矣其亦贤矣哉
格物通卷九十七
<子部,儒家类,格物通>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八 明 湛若水 撰
恤穷下
贾谊新书曰楚昭王当房而立愀然有寒色曰寡人朝饭餟醇酒二觛重裘而立犹憯然有寒气奈我元元之百姓何是日也出府之裘以衣寒者出仓之粟以赈饥者
臣若水通曰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善推所为而已楚昭王能推己以及于民因其寒而赐之以裘因其饥而赐之以粟可谓有仁恕之心矣此其所以大得民心而克复旧物也欤
陆贽奏议告徳宗曰昔子夏问于孔子曰何如斯可谓人之父母孔子对曰四方有败必先知之斯可谓人之父母矣葢以君人之道子育为心虽深居九重而虑周四表虽恒处安乐而忧及困穷近取诸身如一体之于四肢其疾病无不恤也逺取诸物如两曜之于万类其鉴照无不均也故时有凶害而人无流亡恃天听之必闻知上泽之必至是以有母之爱有父之尊古之圣王能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用此术也今水潦为败绵数十州奔告于朝日月相继若哀其疾苦固宜降㫖优矜傥疑其诈欺亦当遣使巡视安可徇往来之浮说忘惠恤之大猷失人得财是将焉用
臣若水通曰天地民物一体者也其感应神速痛痒相闗陆䞇一体四肢两曜万类之言其必有见于此矣茍有痛痒感应之心则民之旱潦穷苦无不兼知则亦无不兼惠矣徳宗刻薄好用聚敛之臣其视穷民之无告若秦人视越人之肥瘠而恝然不相闗者以其无一体之仁也后之为君者宜味陆势之言由是以达于圣人仁民之道可焉
韩愈曰臣伏以今年已来京畿诸县夏逢亢旱秋又早霜田种所收十不存一陛下恩逾慈母仁过春阳租赋之间例皆蠲免所徴至少所放至多上恩虽宏下困犹甚至闻有弃子逐妻以求口食拆屋伐树以纳税钱寒馁道涂毙踣沟壑有者皆以输纳无者徒被追徴臣愚以为此皆群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者也臣窃见陛下怜念黎元同于赤子至或犯法当戮犹且寛而宥之况此无辜之人岂有知而不救又京师者四方之腹心国家之根本其百姓实宜倍加优恤今瑞雪频降来年必丰急之则得少而人伤缓之则事存而利逺伏乞特敕京兆府应今年税钱及草粟等在百姓腹内徴未得者并且停徴容至来年蚕麦庶得少有存立臣至陋至愚无所知识受恩思效有见辄言无任恳款惭惧之至
臣若水通曰韩愈此䟽所以欲寛恤穷民如是其恳切者何也葢君民一体安危同机故书曰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夫百姓既穷君有不能以独安富者矣此韩愈所以欲广君之仁而于饥民致厪夫优恤之请也
元仁宗延祐四年七月赐卫士钱帛帝出见卫士有弊衣者驻马问之对曰戍守边镇馀十五年以故贫耳帝曰此辈久劳于外留守臣未尝以闻非朕亲见何由知之自今有类此者必言于朕因命赐之钱帛
臣若水通曰元仁宗见卫士弊衣询知其戍边之苦而赐之钱帛可谓有恻隠之心恤穷之实矣其与禹见罪人而泣之汤见网而解之其心何以异哉然禹汤行仁政而泽及天下而仁宗不能然者何也其不忍人之心一也能扩充与不能扩充是以异耳故人君垂旒蔽目悬纩塞耳而无所不知不见仁泽覆天下者自其本心而推之不在乎见闻之狭也故人君贵乎有恤民之大政而不贵乎分财之小惠焉
宋儒张载西铭曰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又曰凡天下之疲癃残疾惸独鳏寡者皆吾兄弟之颠连无告者也臣若水通曰天地万物本吾一体者也是万物皆吾同得于天所与之气故曰吾与而民尤同吾得天地之正气于吾并生之中乃为同类而至贵者故曰同胞曰同胞则视之如己之兄弟矣而天下之逺兆民之众有疲癃残疾惸独鳏寡之人皆我兄弟之中颠连无告者然则知疲癃残疾惸独鳏寡皆吾之同气则其哀恤之情根于天性自有所不能已者矣
程颢在神宗时言不可卖祠部添常平本钱事王安石曰颢所言未达王道之权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嫂溺不援是豺狼也今祠部所可致粟四五十万若凶年人贷三石可得全十五万性命今欲为凶年计当以凶岁为之而国用有所不暇故卖祠部所剃三千人头而所可救活者十五万人性命若以为不可是不知权也
臣若水通曰王安石主卖祠部之说自附于恤穷救荒之权矣臣恐穷未及恤而所以益天下之穷者至矣故杨时曰鬻祠部三千葢六十馀万缗固非三千人所能自具也取之于力本之民而已由是得以不蚕而衣不耕而食亦取资于力本之民而已故其徒益繁则其蠹益甚是未及赈饥而先困吾民以资游手也先王之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积故凶年饥岁民免于死亡以其豫备故也不知为此乃欲髡其人而取其资以是为赈饥之术正孟子所谓虽得禽若丘陵弗为也以是为王道之权岂不谬哉诗云谁生厉阶至今为梗王安石之谓乎
杨时经筵讲义有云古之圣人以天下为心其于居食之际非徒若是而已食而饱必思天下之有未饱者居而安必思天下之有未安者
臣若水通曰杨时言一食一居必思天下之未安饱者所以养人君恤民之仁也夫惟饮食起居而不忘天下之穷民则无事必思所以加惠之有灾必能有以恤赉之则虽不能使天下皆饱皆安也而安饱之政可由是而推行矣否则素无所养一旦遇天下之灾其能沛然行寛恤之惠乎是故人君之心在于素养矣
杨时籴买札子有云产绢县分每匹不下二千三百足钱而上户有敷及百馀匹者民力固未易办矣又有非时抛买如燕山丝绢之类所须不一秋成榖未上场而催科之吏及门矣力耕之民日食糠秕而输官常恐不足欲民之不流亡不可得也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有粟米之征有布缕之征有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而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莩用其三而父子离葢言取之非其时则民力不堪而困穷极矣人君恤穷之政在寛之而已矣杨时之论诚救弊之良剂也为人君者盍思所以恤其流亡之苦而加之意哉
王柏论社仓利害有云淳熙八年朱熹申请社仓指挥若曰其敛散之事与本乡耆老公共措置州县并不须干预抑勒至哉言乎此行法者所当共守也今也不然领以县官主以案吏各乡又非有徳望之人为官吏之所畏敬者俯首听命茍且逃责利害不敢専决奸弊不敢自惩玩舞虚文壅塞实意吏既慕于前权宜伸缩随时轻重吏则议其后故贤者不屑与之相抵牾也此立法之不审一也昔之法也先给以米贷以米敛亦以米今也不然敛以钱科以籴若能薄増厥直亦何患民之不乐输哉价既不平榖不时至势必至于数扰以抑勒人情之所不堪小民未受其利中产先被其害此立法之不审二也后之继者虑既贷而民不尽偿则社仓之惠穷而追呼之害起矣
臣若水通曰法之立也将以为民法之行也反以病民岂其心固如是哉社仓之设本以恤穷也及其官吏承行之弊输扰抑勒而有追呼之害者安在其能恤穷也况夫人君举动关天下之欣戚又非一郡邑之比矣其立法行惠可不慎哉
国朝戊戌十二月庚辰太祖自宣至徽召故老耆儒访以民事有儒士唐仲实姚琏者来见太祖问曰丧乱以来民多失业其心望治甚于饥渴吾深知之仲实对曰自大军克复民获所归矣以今日观之民虽得所归而未遂生息太祖曰此言是也我积少而费多取给于民甚非得已然皆为军需所用未尝以一毫奉巳民之劳苦恒思所以休息之曷尝忘也仲实等曰诚如是民之生息可待矣太祖曰有不便盍尽言之仲实等皆拜谢乃赐诸父老布帛抚慰之而去
臣若水通曰文王发政施仁必先穷民恤穷者治天下之首务也我太祖高皇帝方大军之后即召耆儒访知民未遂生即念民之劳苦思所以休息之是心也非尧舜其犹病诸之心乎此万世人君之所当法也
洪武元年七月谓中书省臣曰中原兵难之后老稚孤贫者多有失所宜遣人赈恤之省臣以国用不足为对太祖皇帝曰得天下者得民心也夫老者民之父母幼者民之子孙恤其老则天下之为子孙者恱恤其幼则天下之为父母者恱天下之老幼咸恱其心有不归者寡矣茍视其困穷而不之恤民将怃然曰恶在其为我上也故周穷乏者不患无馀财惟患无是心能推是心何忧不足今日之务此最为先宜速行之
臣若水通曰有天下者有其民也有其民者得其心也夫得民之心何心哉亦惟遂其老老幼幼之愿焉耳惟我太祖皇帝明见万里视天下之民瘼如在目前故不以国用之不足而阻其勤恤之心也伏惟圣明推是心以往则民懐于有仁而无疆之休与天地同其久矣
国朝太祖皇帝肇基五年诏天下郡县立孤老院凡民之孤独残疾不能自生者许入院官为赡养每人月米三斗薪三十斤冬夏布一匹小口给三分之二后改孤老院为养济院其初著之于令曰凡鳏寡孤独每月给米每岁给布务在存恤监察御史按察司官常加体察既而著之于律曰凡鳏寡孤独及废疾之人贫穷无亲属依倚不能自存所在官司应收养而不收养者杖若应给衣粮而官吏克减者以监守自盗论又申之以宪纲曰存恤孤老仁政所先仰府州县所属凡有鳏寡孤独废疾无依倚之人俱收于养济院常加存恤合得衣粮依期按月支给毋令失所遇有疾病督医治疗臣若水通曰我圣祖于登极之五年即有恤穷之制是即文王发政施仁必先鳏寡孤独之仁心也使臣下常奉承徳意以施行之而不失则仁政之泽可以被于无穷矣是故鳏寡孤独归于养济俾得其所也岁有衣粮俾不困于饥寒也有司时察防吏奸也应收而不收则杖应给而吏克减者论以自盗严其法也督医治疾冀其生也仁之至义之尽矣然法久而弊生养济虽有其名而在京在外乞丐之人盈于道路岂吏之奉法寖弊而无力者不得以入院乎未可知也伏惟圣明体太祖恤穷之仁则尧之不虐无告在是矣
国朝太祖登极七年诏天下曰曩因天下大乱死者不可胜数朕日夕虑上帝有责思之再三民间流离避乱父南子北至今不能㑹聚或子殁亲老而无养亲殁子㓜而无依皆朕之过也今诏天下有司具名以言朕当㑹居存养使不失所
臣若水通曰兵乱之际流离死徙骨肉不顾诚甚可悯也诗曰哿矣富人哀此茕独我太祖之心切于仁民故下恤穷之诏拳拳以穷民无依失所为已过而必使有司䟽名㑹居存养焉书曰恫瘝乃身其我太祖之谓乎
洪武八年正月上命中书省令天下郡县访穷民无告者月给以衣食无所依者给以屋舍仍谕之曰天下一家民犹一体有不获其所者当思所以安养之昔吾在民间目击其苦鳏寡孤独饥寒困踣之徒常自厌生恨不即死如此者宛转于沟壑可坐而待也吾乱离遇此心常恻然故躬提师旅誓清四海以同吾一家之安今代天理物已十馀年若天下之民有流离失所者非惟昩朕之初志于代天之工亦不能尽也尔等为辅相当体朕懐不可使天下有一夫之不获也
臣若水通曰孟子云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我太祖皇帝方在民间亲见鳏寡孤独之困苦心常恻然则存不忍人之心乆矣故五年下诏七年下诏及此八年又以命中书省访穷民无告者给之衣粮屋舍焉非所谓不忍人之政乎噫可以为万世帝王之法矣
国朝诸司职掌鳏寡孤独之人行属将合支衣粮依期按月闗给存恤养赡母使失所御史按临处所审问曽无支给但有欺弊即便究问
臣若水通曰昔者文王不敢侮鳏寡葢以鳏寡孤独之人无父母妻子之养尤宜加意焉者也我祖宗设养济之典所以恤穷民使不至于失所其即文王治岐先斯四者之政矣夫天地之大徳曰生为有司者果能衣食以时乎治疗以医乎如其不然则上孤君徳下绝民生可得谓之良有司哉可谓民之父母哉
永乐元年闰十一月河南南阳县言本县民多逃徙他县赋役无所出乞下令捕之太宗皇帝顾谓户部尚书郁新等曰人情懐土谁肯乐去其乡河南诸郡连岁水旱蝗螟饥馑相仍守令又鲜能尽抚绥之道不得已举家逃徙自图存活之计耳今其乡田庐生业必已废弃归且何依捕之徒益困之耳所言不可听
臣若水通曰君犹腹心也民犹四肢也四肢疾病而腹心不知又从而抑困之非仁者也故知爱心腹者必知䕶其四肢矣知爱其君者则知爱其民矣南阳县欲捕逃徙而不恤焉彼岂知忠爱之道者哉我太宗文皇帝闻而拒之曰归且何依捕之徒益困之耳恤穷之心蔼然见于言表矣臣故谨录之以为圣子神孙告焉
格物通卷九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九十九 明 湛若水 撰
赈济上
易益彖曰益损上益下民说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臣若水通曰此孔子以卦体释益之名义而极赞益之善也无疆无穷也自上下下犹言自君而施于民也言益之所以为益者以其损上而益下如财利上之所有也则损己之有以益下民之无夫财者民之心损上益下故民恱怿于心而无穷也又言益之为道自上而下乎下为得人君仁民之道故其道大光显也使其夺民之所有以自益则为贪昧之君昏浊甚矣何大光之有哉夫民惟邦本本固则邦寜民贫而国未有能存者也竭心思以周天下之虑凡可以益民者损己以益之不恤也徳泽流行而天下大悦矣夫损下益上者私也损上益下者公也王道大而无外与天地同其生成其功徳宏著益之道大矣哉然则赈济者其亦损上益下之一事也欤
书周书武成散鹿台之财发巨桥之粟大赉于四海而万姓悦服
臣若水通曰此史臣记武王克商所行之大政也赉与也鹿台纣所积之财也而武王散之巨桥纣所积之粟也而武王发之以大与四海之民而赈其困穷于是四海之民万其姓者皆悦而服之矣臣谓鹿台巨桥一也商纣聚之而民心怨武王散之而民心归者何也葢财者民之心也聚财则伤民心民心伤其有不背之者乎散财则得民心民心得其有不向之者乎聚散之间而民心向背由之然则大学财聚民散财散民聚之言为可验矣有国者可不慎哉
诗小雅甫田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今适南亩或耘或耔黍稷薿薿攸介攸止烝我髦士
臣若水通曰此诗述公卿有田禄者力于农事以奉方社田祖之祭而此则言其恤穷劳民之事也倬明貎甫大也十千谓一成之田地方十里为田九万亩而以其万亩为公田葢九一之法也我者食禄主祭之人也陈旧粟也有年丰年也耘除草也耔雍本也薿薿茂盛貎介大也烝进也髦俊也诗言大田岁取十千以为禄食及积之久而有馀则新者存之旧者散之不足者补之不给者助之以食我之农夫葢以自古有年是以敛散适宜如此也于是适彼南亩见耘耔之勤而黍稷之盛则又将复有年矣凡存新散旧者有所资不足不给者有所赖故于羙大止息之处进秀民而劳之俾相劝告益敏于其事以图其成焉夫国家之赈济乃王政之急务然必实有爱民之心然后能时其丰歉而敛散之如此诗之所云则上之所出者不费而下之所受者亦感其惠矣茍无爱民之实心平时暴征苛敛以残民而顾为赈济之名所谓割民之肉以充腹腹未必饱而身已先惫矣不亦不仁之甚哉故人君之赈济必先蓄其仁心于平时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一遇水旱凶荒而赈济之则仁之所及者广矣
礼记月令曰天子布徳行惠命有司发仓廪赐贫穷振乏绝开府库出币帛周天下
臣若水通曰此季春之令也言天子于斯时播布其徳惠如下文所云所以奉若天道也夫王者出帑积以惠天下非出也乃所以为入也葢财者民之所为而民者财之所出故茍得其民则天下财利不必在府库而后为吾有也不得其民虽府库之财亦或悖而出也故古之人君布徳行惠赐贫赈乏开府出币周给天下而因以得天下之心焉岂非所出者小而所入者大乎岂非所出者寡而所入者众乎大学传曰仁者以财发身其此之谓矣有天下者可不审诸
祭綂曰是故上有大泽则惠必及下顾上先下后耳非上积重而下有冻馁之民也是故上有大泽则民夫人待于下流知惠之必将至也
臣若水通曰积重上重积之而不施也夫人犹言人人也夫上下一体也惠必及下然后见其泽之大譬之水焉其流长者必其泽逺也若重积于上则其泽不流而有冻馁之民矣非一体之义也上泽下流其惠也故君子恤穷之政行而仁覆天下矣
祭统曰是故明君在上则境内之民无冻馁者矣臣若水通曰非大君之明无以知民之穷非知民之穷则不能行恤穷之政智以知之仁以行之故惠下之泽可流于无穷矣岂复有冻馁之民哉
周礼大司徒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一曰散利二曰薄征三曰缓刑四曰弛力五曰舍禁六曰去几七曰𤯝礼八曰杀哀九曰蕃乐十曰多昏十有一曰索神十有二曰除盗贼
臣若水通曰荒政者救荒之政所以恤民穷也聚万民者岁荒则民将流离故聚之也散利者出粟也缓刑者薄罪也弛力者息徭役也舍禁者山林川泽不为之禁也去几者闗市不征也𤯝礼杀凡礼也杀哀者减凶礼也蕃乐者闭不用也多昏者昏礼不备也索神者祈废祀也除盗贼者严刑以去之恐为民害也是故观荒政则先王之虑民可谓至详而其恤穷可谓至切矣
论语周有大赉善人是富
臣若水通曰此论语终篇述武王之事以明圣学之所传也赉与也当纣暴虐之时聚财积粟毒痡四海而天下之民失所矣武王克商之后一反商暴虐之政散鹿台之财发巨桥之粟以大与四海之民而赈济之而于赈济之中又惟善人而加富焉由是观之则圣人于赈济之举仁之至而义之尽矣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曽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臣若水通曰此孟子因邹穆公归怨于民而对以君行仁政则有司皆爱其民而民亦爱之也夫以饥馑之年民之老弱死沟壑壮者散四方而有司莫肯告君以发仓廪开府库而赈济之以救其死徙是有司慢而害民也今民不恤有司之死正反报前日之咎也若君行仁政以赈济则民报之亦当如是矣夫仓廪府库君积之以拯乎民者也积之于丰稔散之于荒歉则民心恱必亲上死长而忘其身以图报也夫民忘其身者凡以得其心故也财者民之心也散以财则得其心矣然则为人君者何为爱其财以失民心哉不能反己以恤民此邹穆公之所以不振也
孟子之平陆谓其大夫曰子之持㦸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曰不待三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饥岁子之民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与曰此则距心之罪也他日见于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为王诵之王曰此则寡人之罪也
臣若水通曰此孟子将言平陆大夫之失职而先以持㦸之士失伍者以讽之也孔距心大夫姓名也孟子因大夫之言而遂直言其失职葢大夫者佐君以惠民为职者也今坐视其饥以死而不发仓廪以赈济之是失职矣又因距心辞以非己所得専而以为人牧牛羊者责其既不得以济民而不能去距心遂自服其罪至于齐王闻之亦自服以为己罪夫孟子一言而使齐之君臣各知其不恤民之罪仁人之言其利溥矣虽然平陆之政齐史不闻书之岂非说而不绎从而不改也欤
左传文公十六年宋公子鲍礼于国人宋饥竭其粟而贷之年自七十以上无不馈诒也时加羞珍异无日不数于六卿之门国之材人无不事也亲自柏以下无不恤也
臣若水通曰公子鲍昭公庶弟也竭粟而贷竭其私家之粟以寛贷饥民也无不馈诒者泽施于老者也无日不数于六卿之门者恩逮于贵者也国之材人无不事宋国之贤人无不尊事之也自柏以下无不恤宋鲍之懿亲无不赈恤之也夫宋鲍赈宋之饥惠及于上下亲踈可谓广矣然孔子曰君子惠而不费孟子曰导其妻子使养其老斯王政济民之大者也以宋鲍济人之心使闻孔孟之训焉则其所及之广岂有涯哉后之有爱民之实者其尚论之
襄公九年晋侯归谋所以息民魏绛请施舍输积聚以贷自公以下茍有积者尽出国无滞积亦无困人公无禁利亦无贪民祈以币更賔以特牲器用不作车服从给行之期年国乃有节三驾而楚不能与争
臣若水通曰施舍者施恩惠舍劳役也输积以贷者尽其积聚以贷借于民也无滞积无滞而不散之积无困人无困而不遂之人无禁利无贪民公无専禁民皆知礼也祈以币更祈祷以币易牲也宾以特牲待賔以一牲存礼也不作者不作新巧也从给者足以给事也三驾谓三兴师也夫晋悼公之归国也能行赈济之政则所以息民者至矣非霸业之基乎悼公收之羁绁之馀佐之以一魏绛政有足观如此故世有博施济众之君必有为上为徳为下为民之佐矣
襄公二十九年郑子展卒子皮即位于是郑饥而未及麦民病子皮以子展之命饩国人粟户一锺是以得郑国之民故罕氏常掌国政以为上卿宋司城子罕闻之曰邻于善民之望也宋亦饥请于平公出公粟以贷使大夫皆贷司城氏贷而不书为大夫之无者贷宋无饥人叔向闻之曰郑之罕宋之乐其后亡者也二者其皆得国乎民之归也施而不徳乐氏加焉其以宋升降乎臣若水通曰民病者病于乏食也饩犹馈也出公粟者出公家之粟以寛贷于民也使大夫皆贷者使诸大夫有积者皆以寛贷于民也贷而不书不书于䇿施而不以为徳也郑之罕即子皮氏也宋之乐即子罕氏也夫赈恤之典固明君急于爱民忧国者之先务而凡肉食者亦不可以不谋也夫平日之所以衣我食我而给我军国之需者皆民之力也令不幸而际遇天灾衣食不能以自存宜以其出诸民者报乎民寜忍坐视其毙而莫之救乎宋乐郑罕之事真可以为在位者劝矣
国语周语单穆公曰古者天灾降戾于是乎量资币权轻重以振救民民患轻则为之作重币以行之于是乎有母权子而行民皆得焉若不堪重则多作轻而行之亦不废重于是乎有子权母而行小大利之又曰备有未至而设之有至而后救之是不相入也可先而不备谓之怠可后而先之谓之召灾
臣若水通曰戾至也量犹度也资财也权称也振拯也民患币轻而物贵则作重币以行其轻也重曰母轻曰子以子贸物物轻则子独行物重则以母权而行之子母通融民皆得其欲矣堪任也不任之者弊重物轻妨其用也故作轻币杂而用之以重者贸其贵以轻者贸其贱子权母者母不足则以子平而行之故钱小大民皆以为利也备国备也未至而设之谓豫备不虞安不忘危至而后救之谓若救火疗疾量资币平轻重之属不相入不相为用也离民匮财是谓召灾天生斯民立之司牧以恤其穷以拯其困所以牧民匪以牧于民也故天降灾戾人主量为轻重之币以赈之若景王废轻而作重铸大钱以损民资岂赈匮之道哉
汉文帝元年三月诏曰方春时和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乐而吾百姓鳏寡孤独困穷或阽于危亡而莫之省忧为民父母将何如其议所以振贷之又曰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饱今岁首不时使人存问长老八十以上赐米肉酒九十已上加赐帛人二疋絮三斤尽除收孥相坐律
臣若水通曰汉文赈贷之诏以方春万物发生有感于穷民之失所庶几有对时发育仁民爱物之心矣然恐民食已艰而方为议所以赈贷之不亦晚乎使左右之臣素讲于王道必如古者蓄积素备九年耕必有三年之积教其妻子亲戚使养其老则天下之穷民未病饥瘠也
汉武帝建元六年河内失火延烧千馀家上使汲黯往视之还报曰家人失火屋比延烧不足忧也臣过河南贫人伤水旱万馀家或父子相食臣谨以便宜持节发仓粟以赈贫民请归节伏矫制之罪上贤而释之臣若水通曰家人失火灾之小者也民饥父子相食伤天地之大和以蹙邦本变之大者也汲黯便宜矫制发仓以赈之急于忧国爱民而忘其身以安社稷其为心可谓忠矣故曰古有社稷之臣黯近之岂独以其能直谏而然哉
汉章帝建初元年春正月诏兖豫徐三州禀赡饥民是岁南部大饥诏禀给之
臣若水通曰三州之饥民困甚矣至于南部大饥则又甚焉汉章帝屡诏给赡之可谓有赈贷之仁矣然古之九年之水七年之旱而民不病饥者以其素有备也使俟其艰食而旋为赈贷之计所谓大寒而后植桑者民之死于冻馁者亦无及矣虽然其视民饥以死而不知发者不犹愈乎
汉献帝兴平元年自四月不雨至于七月榖一斛直钱五十万长安中人相食帝令侍御史侯汶出大仓米豆为贫人作糜饿死者如故帝疑禀赋不实取米豆各五升于御前作糜得二盆乃杖汶五十于是悉得全济臣若水通曰观御前作糜一事则献帝非昏蔽者然威权去已徳泽不施以致旱饥虽有小惠何补哉其不能得其民以保天下宜也使当时能察曹操之暴戾如辨侯汶之奸信任忠义之臣而与谋之声其罪而诛焉更化善治召和气以致丰穰则糜不必作民心恱而天命永矣何至祸乱之作哉
齐武帝永明六年十二月秘书丞李彪上封事以为汉置常平仓以救匮乏去岁京师不稔移民就丰既废营生困而后达又于国体实有虚损曷若豫储仓粟安而给之岂不愈于驱督老弱糊口千里之外哉宜析州郡常调九分之二京师度支岁用之馀各立官司年丰籴粟积之于仓俭则加私之二籴之于人如此民必力田以取官绢积财以取官粟年登则常积岁凶则直给数年之中榖积而人足虽灾不为害矣
臣若水通曰国有豫备则民遇水旱而不至于饥此赈济之上䇿也下此皆无为䇿矣李彪之言为明君良有司急于救民者所宜讲究者也
隋文帝开皇五年夏五月度支尚书长孙平奏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以下贫富为差储之当社委社司检校以备凶年名曰义仓
臣若水通曰义仓之制以为赈饥之备至今以为善政平可谓善于谋国者矣至于反为盗资之虑岂君子之所能计哉
格物通卷九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格物通卷一百 明 湛若水 撰
赈济下
唐太宗贞观元年闗中饥斗米直绢一疋二年天下大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抚之民虽东西就食未尝嗟怨四年天下大稔流散者咸归乡里
臣若水通曰古者虽有水旱之灾而不为困后世饥馑之多何也以古有沟洫为之蓄泄耳此禹之所以致力也后世井田废而沟洫湮故旱干水溢之灾作而赈济之政所以行矣葢尝观于近世之富室有塘数顷则水不为灾䟽泄以时而旱不为虐乃知井田之制圣人之虑周而谋逺也唐太宗勤抚关中亦能致稔不可谓非仁贤之君矣独当时无以此言进讲者以为王政之倡不亦为之遗憾乎噫太宗欲复封建则井田之政太宗亦优为之矣惜乎有君而无其臣莫能将顺其羙以讲于关睢麟趾之意尔
𤣥宗开元二十二年二月秦州地连震壊公私屋殆尽吏民压死者四千馀人命左丞相萧嵩赈恤
臣若水通曰坤以静为徳者也地震则失其常为灾变矣况壊屋压人死众非变之大者乎存恤赈济之典固所不能缓然此特小惠耳君相所职燮理阴阳位天地育万物者也萧嵩相𤣥宗茍能因变而脩省致中和以求燮理之道则天下民物各得其所矣壊而后救所益能几何哉𤣥宗不能然此开元之治所以不终也欤
开元二十九年春正月制曰承前诸州饥馑皆待奏报然后开仓赈给道路悠逺何救悬绝自今委州县长官与采访使量事给讫奏闻
臣若水通曰饥民以垂绝之命待哺于须㬰尔必须数千里之奏报则死骨已朽矣其何能及𤣥宗此命以赈济之事付之州县是虽一时救世之权其实万世通行续命之剂也
徳宗建中元年秋七月刘晏上䟽以为户口滋多则赋税自广故其理财以爱民为先诸道各置知院官每旬月具州县雨雪丰歉之状白使司丰则贵籴歉则贱粜或以榖易杂货供官用及于丰处卖之知院官始见不稔之端先申至某月须如千蠲免某月须如千救助及期晏不俟州县申请即奏行之应民之急未尝失时不待其因弊流亡饿殍然后赈之也由是民得安其居业户口蕃息
臣若水通曰饥然后赈则后时无及先事应急则民未病饥此刘晏济荒之䇿为最上者也后之论者皆薄晏言利之臣然曰户口多则地自广故其理财以养民为先此牧民之主所当力行者也徳宗之时晏以其计行赈施而民安其居业户口蕃息宜哉
宪宗元和四年春正月南方旱饥庚寅命左司郎中郑敬徳等为江淮二浙荆湖襄鄂等道宣慰使赈恤之将行上戒之曰朕宫中用帛一匹皆籍其数惟赒救百姓则不计费卿辈宜识此意勿效潘孟阳饮酒游山而已臣若水通曰宪宗每籍数于宫中之用而不计费于赒救之时其爱民之心胜于自奉何其诚切也茍由是心而扩充之继之以不忍人之政则仁覆天下和气应而丰穰至矣尚何水旱之灾饥馑之虑哉
周世宗显徳六年二月淮南饥上命以米贷之或曰民贫恐不能偿上曰民吾子也安有子倒悬而父不为之解哉安在责其必偿也
臣若水通曰胡寅云称贷所以惠民亦以病之惠者纡其目前之急也病者责其他日之偿也其责偿也或严其期或徴其耗或取其息或予之米而使之归钱或贫无可偿而督之不置或胥吏以诡贷而徴诸编民凡此皆民之所甚病也世宗视民犹子匡救其乏而不责其必偿仁人之心王者之政也臣谓胡寅此言其深知称贷之弊而得世宗之心者矣夫父母之爱根于同体者也认得同体仁爱之心何所不至尚何责其必偿而反病之哉故人君之学莫大于求仁
刘向说苑晋文公时翟人有封狐文豹之皮者文公喟然叹曰封狐文豹何罪哉以其皮为罪也大夫栾枝曰地广而不平则聚而不散非狐豹之罪乎文公曰善哉说之栾枝曰地广而不平人将平之财聚而不散人将争之于是裂地以分民散财以赈贫
臣若水通曰鹿台之财巨桥之粟乃商纣封狐文豹之皮也大学曰货悖而入亦悖而出民之欲得此皮者久矣倒戈之徒可以见也武王克商散鹿台之财发巨桥之粟大赉四海而万姓悦服岂非散财得民之明效大验哉文公能善栾枝之言遂裂地以分民散财以赈贫此所以成霸业而显于天下也欤
唐贞元元年陆䞇草大赦制有曰闗畿之内连岁兴戎荐属天灾稼穑不稔榖籴翔贵烝黎困穷仓廪空虚莫之赈赡每一兴念悯然痛心宜令度支江西湖南见运到襄州米十五万石设法般赴上都以救百姓荒馑如山路险阻车乘难通仍募贫人令其般运以米充脚价务于全活流庸庶事优饶副朕勤恤
臣若水通曰移粟移民先王荒政之所不废也梁惠王于河内河东之凶以为尽心焉然而孟子不见取而引之以王政者何哉以移粟之济民有限而王政之泽无穷也徳宗移襄州江湖之粟以赈关畿之饥民可谓有仁心矣然其惠止于关畿尔脱有四方旱涝之灾并时荐见则又将何以赈之哉故诸葛孔明曰治世以大徳而不以小惠真王佐之道也
宋仁宗皇祐元年夏五月河北京东大水民流就食知青州富弼劝所部民出粟益以官廪得公私庐舍十馀万区散处其人以便薪水官吏自前资待缺寄居者皆给其禄使即民所聚选老弱病瘠者廪之仍书其劳约他日为奏请受赏率五日辄遣人持酒肉饭糗慰籍出于至诚人人为尽力山林陂泽之利可资以生者听民擅取死者为大冢葬之目曰丛冡及麦大熟民各以逺近受粮而归凡活五十馀万人募为兵者万计前此救灾者皆聚民城郭中为粥食之蒸为疾疫及相蹈藉或待哺数日不得粥而仆名为救之而实杀之自弼立法简便周尽天下传以为式帝闻遣使褒劳加拜礼部侍郎弼曰救灾守臣职也固辞不受
臣若水通曰聚民而食之粥蒸郁为疫待哺不及而死虽欲救之反以杀之此济饥之弊政也庸夫为之若富弼以公私庐舍散处之而分之以粟使官吏之寓居者主其事且悬赏以劝其尽力山泽之利纵其自取焉可谓赈济之尽善者矣宜乎其全活之众哉虽然弼之法他人亦或及此而收效则异者何耶葢人之为法或同而至诚恻怛之心不能如弼故承行之人不为之尽心竭力故也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宋孝宗淳熙八年九月以朱熹提举浙东常平茶盐冬十二月下熹社仓法于诸路帝谓王淮曰朱熹政事却有可观淮言脩举荒政是行其所学民被实惠宜进职以旌之乃进熹直徽猷阁
臣若水通曰处荒之政预备为上赈救为下有备则所济万全赈救则缓或不及朱熹社仓之立所以备荒也茍非出于至诚恻怛之心则又焉能规画之详法制之善而可以为天下法如是哉孝宗下其法于诸路则饥民之受惠不特浙东而已也后之有赈荒之志者宜玩焉
元成宗元贞元年六月陕西旱饥行省右丞许扆议发廪赈之同列以未经奏请不可扆曰民为邦本今饥馁若此若俟命下无及矣擅发之罪吾当任之遂发粟赈贷命亦寻下
臣若水通曰关中旱饥许扆发粟以赈而以身当擅发之罪卓乎有汲黯之风矣夫关中逺京师若待命而发则仰哺之民化为野中之饿殍矣成宗乃不之罪而命亦寻下其亦仁矣哉
程頥论立赈济法事救饥者使之免死而已非欲其丰肥也当择寛广之处宿戒使晨入至己则阖门不纳午而后与之食申而出之日得一食则不死矣其力自能营一食者皆不来矣此之不择而与当活数倍之多也凡济饥当分两处择羸弱者作稀粥早晩两给勿使至饱俟气稍完然后一给第一先营寛广居处切不得令相枕藉如作粥饭须官员亲尝恐生及入石灰不给浮浪㳺手无是理也平日当禁游惰至其饥饿则哀矜之一也
臣若水通曰救饥者非圣贤意也势也夫圣人立法则三年耕而有一年之积民未病饥也惟后世国用无经取民无制是以或遇灾旱而民岂能聊生乎程頥之说其法详矣善矣然亦不得已也是故圣人在上可使菽粟如水火可使天下无饥民
张栻与吴晦叔书有云赈民之事葢有二端赈济也赈粜也赈济须官中捐米以救之赈粜即用上户所认可也官中吝米不肯捐専仰上户之粜可乎今潭城诸仓受纳已有米近八万斛前劝陈帅借此上供米均济农民乏食者或借与亦可却一面具以奏闻待罪比至获罪而十数万生齿已活矣况未必获罪耶未知渠能办否耳若待常平司全永州籴米来济则索我于枯鱼之肆矣
臣若水通曰赈饥之事以朝夕为死生者也故其机宜速不宜缓赈饥之用以多寡为财费者也故宜丰不宜吝使徒责赈籴于上户而官粟则吝焉其济果能普乎使必待报于君命而机宜则缓焉其济果可及乎此张栻之论所以有枯鱼之叹上供之借待罪之奏可谓切于救民而周于时变赈济之善者也为人上者不可不深究焉
王柏论赈济利害曰赈荒之体先公庾而后私家赈荒之要抑有馀而补不足嗟夫田不井授王政堙芜官不养民而民养官矣农夫资巨室之土巨室资农夫之力彼此自相资有无自相恤而官不与也故曰官不养民农夫输于巨室巨室输于州县州县输于朝廷以之禄士以之饷军经费万端其始尽出于农也故曰民养官矣不幸凶年饥岁在上者不得已散财发粟而赈恤之使之得免于流离沟壑之忧尚有是可以寓其爱民之心耳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𦔳不给此王政之所先也切惟今日义仓创于庆历初令民上三等每税米一斗输二升以备水旱其后兴废不常今下及小户矣是官无以赈民使民预输以自相赈恤已戾古意臣若水通曰君之与民相资相报者也君施以治民民报以奉君在平时则什一而税任土而贡民之施于上也有灾变则散财发粟春补秋𦔳君之报于民也故曰相资相报者也若平时使民以奉上灾变又使民以自赈何施报之有哉宜乎上下离心君民解体祸乱将起而莫之能救矣为人君者可不体施报之义察治乱之几乎
国朝洪武初费震为汉中府知府多善政大军平蜀之后陕西旱饥汉中尤甚乡民多聚为盗莫能禁戢是时府仓储粮十馀万石震与僚属谋曰民饥如此岂可坐视其毙仓廪粮储尚多吾欲发以贷民赈其饥荒俾秋熟还仓且易陈为新何如众以为然即日发仓令民受粟且以状奏闻自是攘窃之盗与邻境之民多来归者震皆令占宅自为保伍验丁给之赖以活者甚众因籍为民得数千家至秋大熟民悉以粟还仓后以事被逮于京太祖皇帝曰震良吏也释之以为牧民者劝臣若水通曰奉命而后行者人臣之经也先赈而后以闻者济变之权也费震发储粮以济饥秋成而民偿则上不费公家之财而下可活万人之命矣行济世之权而不失其事君之经者也及后以状闻太祖是之他日又以是而释其罪呜呼此固圣祖御世劝贤之道或者亦费震阴徳及民之报也
洪武十七年九月丙子河南北平水命驸马都尉李祺欧阳伦王寜李坚梅殷陆贤往赈之敕曰天生烝民所以立命者衣与食也民非衣食何以为生迩来河南河决北平水灾稼穑荡尽时将严寒不早为赈恤民何赖焉今命尔驸马都尉李祺欧阳伦王寜诣河南李坚梅殷陆贤往河北同有司验其户口以赈之汝往钦哉臣若水通曰河之南北水灾稼穑荡尽衣食无赖民将就沟壑矣人君茍念沟中之瘠其能不动心乎我皇祖特命亲臣分赈南北岂非文王惠鲜懐保之仁哉圣子神孙体皇祖之仁心而充养之则重熙累洽而灾害不作矣
洪武中尝遇水旱岁凶孝慈皇后进食必间设麦饭野蔬帝因告以赈恤之事后曰妾闻水旱无时赈恤之有方不如蓄积之先备卒不幸有九年之水七年之旱将何法以赈之帝深以为然
臣若水通曰古者三年耕而有一年之积九年耕而有三年之积皆所以为水旱备也然不但积备而已又为之检制节俭所以备不虞者至矣孝慈皇后天纵圣善故进食必间麦饭野蔬所以示俭而先天下也又知赈恤之有方不如积蓄之先备可谓救荒之上䇿者矣真得毋天下之道哉臣谨录之以为中宫之法焉
国朝仁宗皇帝为皇太子时自南京过山东境内遇民饥即令布政司发粟赈之及入见以闻太宗皇帝曰正是昔范仲淹之子犹能举麦舟济其父之故旧况百姓吾赤子乎
臣若水通曰夫视民之饥犹己之饥王者之仁心也我仁宗时为太子不忍山东之民饥饿不及以闻辄命发粟以赈之可谓有仁心先意承志者矣太宗闻而是之其所以养其仁心者何其至欤
国朝景泰间山东连岁灾伤天顺初人犹饥窘已发内帑银三万两赈济有司以为不敷乞増之诏増银四万两
臣若水通曰〈阙〉
格物通卷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