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集/卷05 中华文库

橘柚生南国，幽林日葱蒨，上有嘉禽鸣，五色被馀绚。彼美发华英，厥包待秋荐，根本当自持，无为风土变。

洞口水石浅，潺潺泻绿蒲，缘源进岩窦，阴黑人境殊。中言有物怪，蟠蛰春未苏，霖雨虽有意，风雷莫肯扶。风雷自鼓荡，不久当何如。幸欣禅林近，锺梵来有无，回策履幽径，衣香草露濡。老僧长松下，麋鹿与之俱，溪云时见起，山鸟自相呼。羡尔得兹乐，何用劳形躯。

送君北冈上，举酒歌黄鹄，黄鹄去何高，天池待栖宿！宁复恋江湖，聊兹混鸡鹜，晖晖振羽裳，不羡渊明菊。

群虫喜炎热，此独爱高阴，薄蜕聊依叶，清声已出林。人闲感衰节，风急杂遥砧，虚腹曾何竟，常忧螗斧侵。

听饮大夫日，止言京兆辰，常忧伯宗直，曾识仲卿贫。蒿里归魂远，芝山旅殡新，江边有孤鹤，嘹唳独伤神。

君子丧良偶，拊棺哀有馀，庄生惭击缶，潘岳感游鱼。夕苑凋朱槿，秋江落晚蕖，犹应思所历，入室泪涟如。

生栖云际緌，没葬寺傍村，破案残经卷，新坟出树根。松悲隔溪路，月照旧山门，自昔多诗句，而今几许存？

遥知溪上亭，秋水漾泠泠，云影无时翠，岚光到底清。危楼喧晚鼓，惊鹭起寒汀，聊作渊明饮，临流酒易醒。

翠管江潭竹，斑斑红泪滋，束毫何劲直！在橐许操持。欲写湘灵怨，堪传虞舜辞，蔚然君子器，安用俗人知？

月缺不改光，剑折不改刚，月缺魄易满，剑折铸复良。势利压山岳，难屈志士肠，男儿自有守，可杀不可苟。

十月原野枯，连山起狂烧，高焰过危峰，飞火入遐峤。玉石被焚灼，谁能见辉耀，猿猱失轻捷，亦不暇相吊。长风又助恶，怒号生万窍，炎炎赤龙奔，划划阴电笑。愿倾寒江潮，势逆难沃浇，愿倾天河水，虽顺云衢遥。青松心已烂，蔓草根未焦，小农候春锄，寒客失冬樵。谁知兼并子，平陆闲肥饶，不易天地意，长养非一朝。

闲坐独无寐，雁来更未阑，声长河汉迥，影落户庭寒。荆楚橘包熟，潇湘枫叶丹，南飞过三峡，试问故人看。

汉使下西清，胡人拥道迎，寒笳随宿堡，卫甲出孤城，犯雪貂裘重，冲风锦绶轻。山川辞国远，车骑踏沙行，授馆毡为幄，供庖酪和羹，戎王拜天赐，虏帅伏名卿。紫塞千烽静，黄云万里平，甘泉归奏日，重见凤池荣。

白皙少年子，秋郊臂苍隼，日暖饥目开，风微双翅紧。草际鸣鹑惊，蒿间黄雀窘，下鞲诚必获，得俊还复哂。碎脑此非辜，食肉尔何忍！取乐在须臾，我心良恻悯。

洞庭朱橘未弄色，襄水锦橙已变黄，玉臼捣齑怜鲙美，金盘案酒助杯香。虽生南土名犹重，未信中州客厌尝，欲寄白苞凭驿去，只应佳味怯风霜。

猛虎岂云猛，潜藏伺天昏，行行出丛薄，稍稍入孤村。孤村何所利，所利犬与豚，谁知仁者勇，去恶义自敦。

吴山雾露清，群草多秀发，白术结灵根，持锄采秋月。归来濯寒涧，香气流不歇，夜火煮石泉，朝烟遍岩窟。千岁扶玉颜，终年固玄发，曾非首阳人，敢慕食薇蕨？

寒灯不照远，光止一室明，小人不虑远，义止目前荣。灯既无久焰，人亦无久情，谁言结明月，明月岂长盈？

母老不择禄，一官勤夙兴，长河未结冻，去客已怀冰。露蝉不饱腹，志士甘曲肱，远方人所畏，所畏非所兢。

碧矿不出土，青山凿不休，青山凿不休，坐令鬼神愁。

日色才出海，晓月无光彩，晓月在青空，不与日色同。诚知大君德，照耀无不通。

爱玩日已久，开笼为驯故，点臆雪花圆，连袪浪纹素。钩辀格磔鸣，鹁<卒毛>翻翁去，谁知烟渚深，绿水修篁处。

树老石连潭，潭深烟翠入，群鱼石下游，独鸟潭上立。泉暖草长绿，山高风自急，徘徊兴不穷，苔屐云沾湿。

密雪夜来积，起见万物春，山川忽改色，草木一以新。古邑失荒秽，王路覆平均，从兹庆丰年，蹈咏惭小臣。

新花朝竟妍，故花色憔悴，明日花更开，新花何以异？

孤客心多恐，寒风夜度溪，山长羸马困，月黑怪禽啼。远火生樵舍，荒榛乱野蹊，喜言林馆近，闻犬入犹迷。

中园啄尽蠹，未肯出林飞，不识黄金弹，双翎坠落晖。

吴王旧宫阙，水殿芙蓉披，浊泥留玉骨，疑是葬西施，西施魂不灭，娇艳照清池。

苍山南望截云烟，中有绀宇通诸天，长桥直度清溪水，寒湖收潦旷平田。古木阴森大堤上，千峰浓淡高楼前，龙笋未迸角出缩，虎石乱踞筋拳挛。阴崖乳泉湿苔藓，阳谷暖气留兰荃，涧户晓辟烟的的，松轩夜启月娟娟。闻有谪仙乘兴入，飘然欲拍洪厓肩，玩游逐胜不觉远，露奇发怪工无全，扪萝但识康乐径，饮酒安问远公禅。清猿不到俗士耳，香草已入骚人篇，水鸟念佛次净界，野鹿衔花来象筵。在昔探赏犹可数，深景秀句今得传，辞韵险绝兹所骇，何特杜牧专当年。重以平澹若古乐，听之疏越如朱弦，秘藏褚中为不朽，咨诹坐上皆曰然。谁意粗官获此贶，洗去鄙吝空池边，聊欲报言罕驿使，春郊唯见雁连连。

平昔爱山水，兹闻庐岳游，远期无逸兴，独往畏湍流。举手谢云壑，栖心惭鸟鸥，香炉碧峰下，应为一迟留。

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河豚当是时，贵不数鱼虾。其状已可怪，其毒亦莫加，忿腹若封豕，怒目犹吴蛙。庖煎苟失所，入喉为镆铘，若此丧躯体，何须资齿牙！持问南方人，党护复矜夸，皆言美无度，谁谓死如麻？我语不能屈，自思空咄嗟。退之来潮阳，始惮餐笼蛇，子厚居柳州，而甘食虾蟆，二物虽可憎，性命无舛差。斯味曾不比，中藏祸无涯，甚美恶亦称，此言诚可嘉。

春霁重行行，行行在墟里，摅怀厌楼观，寓兴欣山水。断壁翠连云，寒流清见底，主人开绿樽，下马临芳芷。澄溜泻湾漘，跳波生石齿，园林始弄萼，皋垄时鸣雉。谈谑忘机心，笑言惊俗耳，旷哉兹日游，何羡稽山美！

乘闲多远兴，信马与君行，碧树斜通市，清流曲抱城。山花高下色，春鸟短长声，日暮吾庐近，还歌空复情。

酌我樽中酒，知君羡北归，如何沙上鸟，远逐片帆飞！

江口泊来久，菰蒲长旧苗，争雏洲鹊斗，遗子浦鱼跳。宿岸欣逢戍，归船竞趁潮，时时望乡树，已恨白云遥。

渡江落我前，入汴居我后，日日是南风，时时为回首。逢船一借问：“远棹见来否？”明朝傥相及，闲步河堤柳。

才子方为邑，千峰对县门，静寒琴意古，闲厌鸟声喧。山茗烹仍绿，池莲摘更繁，讼稀应物咏，庭下长兰荪。

苜蓿来西域，蒲萄亦既随，胡人初未惜，汉使始能持。宛马当求日，离宫旧种时，黄花今自发，撩乱牧牛陂。

雨霁晚虹收，河堤净如扫，清阴拂人树，翠色垂流草。汉漕走王都，华言杂夷獠，时方同马生，野泊聊论道。

倚棹望平野，低云密未收，黄鹂度高柳，归燕拂行舟。浊水不堪照，清江空忆游，晚晴蒸润剧，喘月见吴牛。

故相方来梦，分明接座隅，只知冠剑是，不道死生殊。西府看如旧，东山咏久徂，遽然兴寤叹，不觉泪沾须。

白鹭画双素，粉毫幽趣多，翘沙依折苇，刷羽对衰荷。浦思悬秋壁，江情忆钓蓑，因君远相寄，诗咏对沧波。

远泛千里舟，暂向郊亭泊，观物趣无穷，适情吟有托。林中鸦舅狞，席上蝇虎攫，雨久草苗盛，田芜瓜蔓弱。香粳稚子惯，脱粟家人薄。少年都下来，聊问时所作，新衣尚穿束，旧服变褒博。我今贫且贱，短褐随宜著。

舟子抱鸡来，雄雄跱高岸，侧行初取势，俯啄示无惮。先鸣气益振，奋击心非懦，勇颈毛逆张，怒目眦裂干。血流何所争，死斗欲充玩，应当激猛毅，岂独专晨旦！胜酒人自私，粒食谁尔唤？缅怀彼兴魏，傍睨当衰汉。徒然驱国众，曾靡救时难。群雄自苦战，九锡邀平乱，宝玉归大奸，干戈托奇算。从来小资大，聊用一长叹。

昔人事功名，五十未为老，而今君已及，得桂诚非早，所慰白头亲，且将黄绶好，吾始日夜心，望尽京关道，拜庆早归来，莫变秋庭草。

殷勤魏公子，落莫吴王孙，下客独垂泪，伤心思旧恩。

庙子湾风俗云：有白鼋凭险日为波潮，以惊异上下。余过而作辞云：

我之东莱兮过彼雍丘，舟师奏功兮浊水湍流，历长湾兮势曲钩，倾高斗折兮若奔虬，潜伏怪物兮深幽幽，发作暴涨兮为潮头，土人立祠兮在彼沙洲，老木苍苍兮蝉噪啾啾。输卒引繂兮，蓬首裸体剧缧囚；赤日上煎兮，胶津蹙气塞咽喉；胸荡肩挨同轭牛，足进复退不得休。竟持纸币挂庙陬，微风飘扬如喜收。我今语神神听不？何不归海事阳侯！穹鱼大龟非尔俦，奚必区区此汴沟，惊愚骇俗得肴羞，去就当决何迟留！

寒叶下潇湘，之官逐雁行，水经菱浦晚，船过橘洲香。二女竹林外，三闾枫叶傍，平寺息戎律，物景助才章。

越乡知胜楚，君去莫辞遥，晓日鱼鰕市，新霜橘柚桥。河流通海道，山井应江潮，近邑逢鸥鸟，先应避画桡。

呉帆千里去，邑屋富鱼盐，霜鹤亭皋唳，风乌海客占。沧凉朝日近，紫翠晚山尖，若过陆机宅，寒芜应不嫌。

南去晋康郡，风帆几千里，辞家上洞庭，落叶过湘水。泷吏迎使君，壶浆出蛮垒，问俗言未通，观风想先喜。曽非异方趣，颇与华人拟，期子寄梅花，无由问行李。

九月过鸣雁，斜阳上废台，兵车千载会，桑柘万畴开。代谢随秋草，英灵化死灰，我来空咏古，寒鸟有馀哀。

内史九江行，潦收波已清，何时鹢舟上，逺见炉峰迎。野色连葭菼，秋香荐橘橙，寒潮如特送，不肯过湓城。

郁郁东堂桂，常期接袂攀，羽翰殊不及，蓬荜却空还。江水几经歳，鉴中无壮颜，音尘能见问，谁道隔云山。

忽作五年别，相逢双鬓疏，不知从此去，当见复何如。公秫时为酒，晨庖日有鱼，沛谯风物美，聊以乐琴书。

天子命儒臣，遐方重専对，持书下西阁，拥节来穷塞。貂服紫䝉茸，虎旗光彩綷，将迎走毡骑，卫从罗金铠。当宣汉恩德，更使敌欣戴，几日过阴山，南飞雁相背。

阴风中夜鸣，宻雪逗晓积，谁言有蓬巷，但见铺瑶席。忽忆在山中，开户群峰白，当时吟不厌，尽日坐岩石。傍徨怀故人，憔悴为迁客，欲泛剡溪船，路长安可适。

昔与伯氏吟，青铜照人髪，今又读君诗，寒冰彻人骨。时时探古趣，往往到月窟，清济流不休，终期至溟渤。

放言破崖岸，尘事尽磨刮，况此气澄明，幽襟亦轩豁。竟日坐衡茅，同心异胡越，吾道今不孤，长吟为君发。

安得采虚名，师道欲吾广，虽然存术业，曽不计少长。孔孟久已忘，冨贵得亦傥，后生不闻义，前辈惧为党。退之昔独传，力振功不赏，舌吻张洪钟，小大扣必响。近世复泯灭，务觉多忽恍，今子诚有志，方驾已屡枉。自惭怀道浅，所得可下上，正如种青松，而欲托朽壤。典册皆可寻，圣言皆可仰，幸无増我过，此语固不爽。

秋草更绿秋霖衰，长安逰客未成衣，凄凄斗欲变寒色，一夜独语㸔灯辉。

临水一太息，解舟当落晖，上楼人巳逺，极目鸟空飞。荆楚时方晏，江湖客未归，定知吟忆处，林外月光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