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集/卷29 中华文库

西北望嵩色，忆上大室时，陟彼已不浅，坐此安能知？今谁绝壁下，但见前峰危，正与曩未异，目存迹焉追。

白乳叶家春，铢两直钱万，资之石泉味，特以阳芽嫩。宜言难购多，串片大可寸，谬为识别人，予生固无恨。

小雪才过大雪前，萧萧风雨纸窗穿，而今共唱新词饮，切莫相邀薄暮天。

脱命秋隼下，鸣斗自为勇，争雄在数粒，一败势莫拥。惭将缩袖间，怀负默而拱，胜且勿苦欣，犹惊辱与宠。

阴云浓压野，风猎树高鸣，寒禽并枝立，颇以见物情。目前两稚子，为慰岂异卿？欲置一壶酒，且独对妇倾。

俗有巧斗心，畜此巧斗禽，搏击无迅节，爪嘴自相侵。胡能知远人，角胜合百金，凤皇安在哉？从此望丹岑。

冬日晴且暖，林塘思净居，往兴都未尽，遂经韩氏庐。韩氏兄弟贤，各各趋异途，吾侪与之游，何异田苏俱！经疑反此质，学陋惭无馀，况兹诸少年，高论倾国都。以及治民术，纵横无所拘，又涉方外说，于道曾不殊，诗评杜兼李，字法褚与虞。啜茗岂非好，啖栗强为娱，久厌官局检，聊休体质舒。次第极言笑，左右排图书，终日欣博约，贬异正则扶。所赖存泛爱，未以我为愚，持归接士论，颇亦类贩沽。复联长诗来，味若餐琼腴，其辞多自损，以欲大厥誉。颜子乃庶几，仲尼称弗如，不厌会遇频，云龙实相须。最和蹑麟趾，举步未敢渝。

云外阳翟山，实与嵩少接，山中采药人，能自辨苗叶。当须絜其根，以遂素所惬，野箨包旧土，远置风雨捷。故本含新芽，枯莛带空荚，植虽乖地势，培壅得专辄。冬谁论臭香，春定引蜂蝶，岂唯识草木，庶用补羸苶！

吾轩今于水，吾居易为足，谁与哦其间，风窗数竿竹。虽无泉石清，尚不愧茅屋，所乐违俗暄，此趣大已熟。

不种东陵瓜，不利千畦韭，山药数十本，带土移野叟。故叶萎未醒，伤根亦何咎，既为君子好，岂与骚人负？骚人比画工，丹青出其口，欲分栏下苗，驰奴仍置篓。主人可无吝，所尚非独有，从兹各勤灌，肯在园蔬后。今虽胜曝蓄，毕意资玉臼，人事固已然，秘方看系肘。

山房古柏暗，近在汉陵边，天供不为乐，母心常所悬。朝途发根冷，暮野鸟行先，子道岂殊众，谁云绝世缘？

园林固足胜，景著必人贤，将泛杯中物，远分湖水泉。来从百花底，转向众宾前，易醉缘多病，陪公愧少年。

云低未成雪，寒气已侵席，冻醪倾白浊，干果列紫赤。风微时破面，亭敞宜张帟，来望野兴通，古城何额额！邀射弓钧开，破的剪羽白，坐中声喧呼，不觉屡倾帻。醉惊一发功，谁许百金易？非等将帅能，聊将宾友适。中酒作暴谑，心亲语多剧，吾徒固不羁，安可限常格？去忌无俗流，起酌惊臧获，八龙观诸韩，头角相戢迫。参差玉峰前，爱慕不知夕，谁嗟短景移，能使吝情释？为贺主人翁，贤甥无久隔，此会举世稀，频频奚所惜。

饮酒众所嗜，未若朋会乐，终日不为荒，于时岂多怍。坐客十馀人，七子实棣萼，杯行发严令，孰不资善谑。巧词剧猱捷，辨机如弩广，醉舌强且迟，罚觥奚屡酌。正言讦诡谀，简礼去酬酢，迭嘲果与蔬，相呼花间药。是非不亲亲，笑语何落落！夜归欢有馀，孩稚扶仍噱。

梨传真定间，其甘曰如蜜，君得咸阳中，味兼冰作质。遗之析朝酲，亦以蠲烦疾，吾儿勿多嗜，不比盘中栗。

名果出西州，霜前竞以收，老嫌冰熨齿，渴爱蜜过喉。色向瑶盘发，甘应蚁酒投，仙桃无此比，不畏小儿偷。

泠泠幽谷泉，近在青峰下，使君去穷源，林外留车马。一径穿筿深，蔽日复潇洒，行尽逢泓澄，翠影如可泻。云树阴其傍，造物将有假，引水开石池，结宇覆碧瓦。乃知爱玩心，朝夕未忍舍，近移溪上石，怪古苍藓惹。芍药广陵来，山卉杂夭冶，春禽时相鸣，宾从不应寡。欲问淮南趣，还思洛阳社，胜事已不辜，吟觞无倦把。

冬日每苦短，方爱夜漏永，积云寒拥斋，徘徊延月影。独能怀亲友，出门见参井，是时发清咏，笔若天骥骋。

夜与贤豪饮，方闻默坐时，我斟相乐酒，君咏寄来诗。莫恨殊喧寂，真缘笃爱慈，何当因雪兴，过此未应迟。

我诚官局冷，终日事靡括，每耽古人书，似与世俗阔。同道三四人，来过慰饥渴，迭相陈语言，曾未厌刀呾。自中将过晡，留饭具粗粝，薄酒继以斟，不觉寒日没，愚妻方罢沐，供饮愧仓卒，冻婢昧煎和，亲调首忘佛。每食各惊顾，谁谓不黔突，倦仆暖吾薪，饥马饱吾秣。马无归嘶声，仆有颜色活，安稳不知疲，明缸仍为拨。醉言实无次，曾未穷本末，诸君竟相先，出口论莫夺。复云天地间，此能有几达？我闻颜汗下，恐后谤难遏，其间常有言，但未见疵曈，终当轻有若，悔目已屡必（莫八反）。信哉群玉林，岂得依朽枿！吾心为之然，收舌如断割。寄音谢豪俊，兹蕴只圭撮。

密雪已迎腊，随风来拂巾，偏知寒夜屋，不管醉归人。暗积空庭合，偷装众树新，沃田将望岁，压疠且忘贫。薄厚曾无意，飘扬似有因，既能先覆物，乃见未饶春。作阵从天落，何功得地均，暂欣供一赏，惜逐马蹄尘。

海鱼沙玉皮，剪脍金齑酽，远持享佳宾，岂用饰宝剑？予贫食几稀，君爱则已泛，终当饭葵藿，此味不为欠。

湖堧此兴硙，许俗见仍稀，激射聊因势，回环岂息机！水如岩下过，人悟雪中归，坐想韩夫子，心应不道非。

冰消湖已绿，渺渺鸭头春，船学吴儿刺，吟稀楚老新。对山怜去鸟，隔树识游人，谁念沧江上，风柔采白蒨。

石根云常蒸，老藓密于毯，湿翠连涧阴，净绿绕岩坎。不异泉上芹，丰茸犹可揽，安知山中客，远寄趣已淡？

富贵丰盘餐，日可侑清角，不与贤者俱，饱食何所学。吾友虽日贫，邀宾不辞数，质衣为酒肴，出论轻管乐，其馔精且甘，刀几孰亲握。是时予苦眩，引去意颇确，羸马雪中归，醉醒谁复较？

决决堰根水，层层湖上田，寒鱼犹著底，白鹭已飞前。履惜春泥滑，衣从涩蔓牵，偶来成野望，归兴自留连。

潭上水容暖，野中寒吹横，行塘人已晚，吟步日难更。冻地坼枯龟，断冰流破镜，王都且不远，乐此林泉性。

将欲侍亲去，独要予赠言，世风还自有，文体不须论。稍爱春波急，微生野岸根，行舟宁觉远，几日到都门？

诸韩行有日，别思更依依，独叹从予少，还看似子稀。呼童聊奏酒，洒水为开扉，苏合染裘美，雪中阊阖归。

三年不出户，孝行闾井闻，近俗遂知化，岂非由所薰？御琴趋国门，何必长守坟？美哉若君子，忠可移于君！

识君虽恨晚，说诗屡解颐，吾徒固难合，所合终不移。冒寒跃马来，且言行有期，河上冰始坼，轻棹去未迟。

别绪如乱丝，欲理还不可，却悲《娇女》诗，宁恋更效左。是时远道怀，纷纷上归舸，怜君正如此，岂任风雨俀！

谈笑去拘忌，乃见相与深，《风骚》得往返，但见非知音。明日车马北，岂不动离襟？春风蘼芜绿，别恨生遥岑。

南国青青果，涉冬知始摘，虽咀涩难任，竟当甘莫敌。来从万里外，或以苦口掷，所投同木瓜，欲报无琼璧。

日暖寒郊不起风，使君车骑出城中，遥知望处思兄弟，鸿雁连连下远空。

闻买沧浪水，遂作沧浪人，置亭沧浪上，日与沧浪亲，宜曰沧浪叟，老向沧浪滨。沧浪何处是？洞庭相与邻，竹树种已合，鱼蟹时可缗，春羹芼白菘，夏鼎烹紫莼，黄柑摘霜晚，香稻炊玉新。行吟《招隐》诗，懒戴醉中巾，忧患两都忘，还往谁与频。昨得滁阳书，语彼事颇真。曩子初去国，我勉勿迷津，四方不可之，中土百物淳。今子居所乐，岂不远埃尘，被发异泰伯，结客非春申。莫与吴俗尚，吴俗多文身，蛟龙刺两股，未变此遗民。读书本为道，不计贱与贫，当须化闾里，庶使礼义臻。

塞郡屯师久，飞刍始得人，权倾拥旄将，诏辍绣衣臣。旧里过京洛，辞家渡盟津，紫裘苏合染，骢马玉环辰。榆荚关头雨，梨花谷口春，高车方陟险，丰膳暂违亲。山势北临岱，地雄西隔秦，行台知不远，能使问安频。

坐见沙头月，复怜衣上辉，正如从我饮，还欲照君归。相逐影徒是，共嗟欢已非，夜深依岸落，寒色入伤违。

遥闻出舟望，始爱川原广，春冰未破时，旋拉寒篙响。鸣雁似相随，远日聊一仰，能知状物工，把笔独见想。

高庐当大道，节士不肯过，穷巷独秉德，车马一何多！势力走谀谄，礼义服委佗，是以被褐人，长甘北山阿。曰今岂有愧，渔上有行歌。

欣欣东园杏，忽值春飞霜，粲然彼繁英，萎若出沸汤。既能与之荣，而复使之伤，向来肃杀时，巳共百卉黄。今同草吐心，不似草心长，天理固难测，谁要必其常。

跃马清明前，行将拜孤垄，松吹送悲声，縁缨泪如涌。三岁宰南方，奠斝阻亲捧，山下独徘徊，雨来云蓊蓊。

郭外桃李花，赤赤复白白，为君歌古曲，行子在南陌。众人各已归，春风送无迹，安知春风送，到处花当客。我病出独难，并请春风谪，此情无逺近，千里不能隔。

客从都下来，逺移东华鲊，荷香开新包，玉脔识旧把。色洁巳可珍，味佳宁独舍，莫问鱼与龙，予非博物者。

冬渉春无雨，侵晨忽霈然，燕曾知社后，雷未发声前。细湿林花暗，轻霑土脉全，看看一百五，风势莫狂颠。

往时初渡江，颇爱江南美，谁知坐卧间，思及烟波里。絮逐(鱼此)鱼繁，豉添莼线紫，君行语风物，到日应相似。

忽惊车驾临，乃是荆州长，登堂语出处，陈事犹梦想。别逾二十年，相遇今始两，爵位异礼数，齿发可下上。但问我何有，而独不爱曩。敢告守拙愚，此道未尝枉。行当至岘山，羊公存庙像，箫鼓有时奠，道德其可仰。

开地临广衢，崇崇十馀亩，新轩稍偏北，治圃亦西酉。盎中植䓿萏，水不过升斗，小桂未得地，验活徒掐朽。上乏幽禽啼，下多穴蚁走，药苗虽无补，欲比山中有。浇灌同一时，萌芽或先后，松株不满尺，廊庙色巳厚。禀性久且坚，物理岂无偶，㯶榈仍未大，散叶才八九。夏绿与冬青，各各自为友，吾轩还处西，脩竹尔后取。两莫论是非，但可吟对酒。

天下风物佳，莫出吴与越，新罢吴官来，又随越舸发。连宰吴越闲，皆迩蛟鼍窟，伯氏复同郡，邑境接民垡。宁将内隔外，正以肉附骨，姚江遗鱼蟹，稽山奉笋蕨。足得相交欢，髙堂未华发，送子意不尽，念逐有明月。

春抱畏雷后，㲉开形已完，嫩毛轻染蘗，小掌未全丹。见物初能喋，浮波尚怕寒，山阴无道士，更长换应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