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集/卷31 中华文库

雪压古寺深，中有卧病客，访之语久清，饥马啮庭柏。案头蛮溪砚，其状若圆璧，指此欲为赠，而将助吟席。非意予敢贪，既拒颇不怿，大出楮中有，素许当自择。强持慰勤心，归以示朋戚，哂曰岂其然，为汲寒泉涤，涤彼伪饰物，纸干见顽石。清晨走髯奴，无厌愿求易，拜赐遂如初，明月怀吞蚀，微分鸲目莹，尚渍墨花碧。词答谓我愚，复悔料已逆，明日未央朝，执手笑哑哑。

叶公所好者，熟已识头角，一日真物来，骇汗沛且渥。我初见韩子，蜿蜓喷雷雹，子复蛟龙文，气象不可捉。畏怀但惊顾，得与前事较。

新息，古邑也，自汉以来，几因乱而孔子之庙岁享不绝于今。虽邑宰有贤否，祀典系国家也。傥不贤，屋隳不葺有矣，祀其废诸。庆历七年，清河张君伸为是邑，始勤于治民，谨于条约，恪于事上，既而民信，讼且简，乃修孔子祠及祭器。予未知君之果学邪，学而果知道邪，以斯举则君似有本者，学者未必信奉如之。呜呼！孔子之道，与天地久，与日月昭。一郡一邑之庙，不足以光显厥德，报厥功也。略究为郡邑之人，少诵其书，长就其艺，遂得其禄，忍负不为一出口之劳，完其庙，至使瓦堕檐，风雨坏，桷甓缺，阶尘昏，像犬豕穴墙垣，往来其间哉！新之无是患，庶几贤已。然则，苟因为利，广尔宫，俾不肖有说，非予望于君也。况邑隶蔡，守吴公，辅臣大儒，名重天下，闻君能是，得不乐邪？予思昔忝邑时，见邑多不本朝廷祭法，往往用巫祝于傍，曰：“牛马其肥，疠疫其销，谷麦其丰。”渎悖为甚，予即革之。君观有若是者，当改为以从著式云。

朱盘何累累！紫乳封霜厚，今为马谷繁，昔酿梁州酒，乃知西土珍，汉使传应久。

夜中未成寐，邻歌闻所稀，想像朱唇动，仿佛梁尘飞。误节应偷笑，窃听起披衣，披衣曲已终，窗月存馀晖。

越橘如金丸，烂然已盈箧，谁传岭外信，尚带霜前叶。莫嫌道路远，得与樽俎接，主人无吝心，怀归予敢辄。

马蹄践霜华，游客归何早，重裘不畏寒，况复非远道。谁言未顾期？登第鬓如葆，解装喜可知，月下金壶倒。

曰予非才敏，乃与世寡游，三四洛阳友，过半已成丘。晚节五六人，文行皆洁修，韩氏棣萼盛，于我为薰莸。君比众最笃，我唱君非酬。昔我竹轩下，破窗风飕褷，君时不厌过，逍遥谈未休，颇为俗士憎，恬不防吝尤。迩来我还都，君亦辞旧州，旧州君所隐，安得此久留。雪晴命驾归，使我生悲愁，谁见潩水上，定更不惊鸥？

迟月月已上，清光在高木，未能照我庭，团团隔东屋。

既殊出塞声，还非江上听，夜吹送悠扬，高楼月方迥。

昔向寒溪卧，远寺撞白云，今也趋早朝，残月马上闻。

虽传古人声，不识古人意，古人今已远，悲哉广陵思！

汉家为瑞双黄鹄，只道飞翻太液池，不似云屏六画鹤，帝宫深处有人知。

门外多车骑，后迹乱前踪，谁识此来过，尘蹄重复重。归有野仆言，恨不故人逢，岂无肴酒设，所向乖所从。未能一往见，懒拙其必容。

蔡水冬不枯，唯愁夜冰结，归船及暖下，穷腊未飞雪。淮颍地渐偏，川上云常泄，几日接春波，南风楚江彻。拜亲怀郡章，予慕嗟才劣。

世羞食荠贫，食荠我所甘，适见采荠人，自出国门南。土蠹瘦铁刀，霜乱青竹篮，携持入冻地，挑以根叶参。手龟不自饱，食此尚可惭，肥羔朱尾鱼，腥膻徒尔贪。

甘陵兵乱百物灰，火光属天声如雷，雷声三日屋瓦摧，杀人不问婴与孩。守官迸走藏浮埃，后日稍稍官军来，围城几匝如重镅，万甲雪色停皑皑。孰敢专辄但取裁，黄土始坚难速颓。

风松有霜子，吹落幽人庭，幽人畏狼籍，日扫出岩扃。谁将称远物，乃信涉沧溟。

大河冬合时，上可驰车马，归子从桥安，黄流在冰下。况命使于家，其美世为寡，是宜饬以行，慰此怀慕者。

晏岁欲飞雪，满天含冻云，犯寒单骑速，猎吹紫裘薰。庭鹊还先喜，池鸿去始闻，公因问贫贱，善说莫如君。

朔吹卷天吼，远郊无鸟飞，忽惊开户白，昨夜打窗微。闾巷我方懒，关山君独归，翻能寄醇酎，为此解寒威。

昔乘野艇向湖上，泊岸去寻高士初，折竹压篱曾碍过，却穿松下到茅庐。

旋烧枯栗衣犹湿，去爱峰前有径开，日暮更寒归欲懒，无端撩乱入船来。

樵童野犬迎人后，山葛棠梨案酒时，不畏尖风吹入牖，更教床畔觅鸱夷。

万国诸侯振玉珂，踏云朝会雪初过，欲闻凤管天边度，数听鸡人楼上歌。放仗旌旗方偃亚，回头宫阙更嵯峨，谬陪王属曾何补，泛泛惭同上下波。

海上老松死，霹雳烧瘦龙，胡人犀皮胶，团煤烟膏浓。色夺阳乌翅，来涉溟渤重，君获乃为赠，我谬虫鸟踪。且作异土玩，不愧西域筇。

穷腊一尺雪，跨春气逾严，童仆苦病瘃，庭户无与锨。日消夜复冻，霰积泥相腌，懒出独怀远，何由寄江帆。

望望佳人来，未来云已暮，当时千里恨，不独看云故。何此启虚堂，定知迎秀句，还会古人心，古人非特赋。

结山当衢面九门，华灯满国月半昏，春泥踏尽游人繁，鸣跸下天歌吹喧。深坊静曲走车辕，争前斗盛亡卑尊，靓妆丽服何柔温，交观互视各吐吞。摩肩一过难久存，眼尾获笑迷精魂，貂裘比比王侯孙，夜阑鞍马相驰奔。春风来解吹残雪，灯烛迎阳万户燃，竟看繁星在平地，不妨明月满中天。赭袍已向端门御，仙曲初闻法部传，车马不闲通曙色，康庄时见拾珠钿。

吴姜渍吴糟，越茗苞越箨，咀辛聊案杯，啜味可奴酪。但拜故人贶，何言为物簿，我心易厌足，不比填穷壑。

初从桃源还，却向竟陵去，今作中州官，山水不曾饫。且当传竹枝，莫学乘篮舆，云木杜鹃时，千岩响行处。

琅邪谷口泉，分流漾山翠，使君爱泉清，每来泉上醉。醉缨濯潺湲，醉吟异憔悴，日暮使君归，野老纷纷至，但留山鸟啼，与伴松间吹。借问结庐何？使君游息地；借问醉者何？使君闲适意；借问镌者何？使君自为记。使君能若此，吾诗不言刺。

自我再婚来，二年不入梦，昨宵见颜色，中夕生悲痛。暗灯露微明，寂寂照梁栋，无端打窗雪，更被狂风送。

蹉跎四十七，腰间始悬鱼，茜袍虽可贵，发短齿已疏。儿女眼未识，竞来牵人裾，不知外朝众，君恩惭有馀。

南方海物难具名，子鱼珍美无与并，完鳞全乙异臭腥，素盐渍曝生花轻。其头戢戢筠箧盈，出自通印时所评，远涉川陆来都城，亲宾交遗已见情。食指尝动吾窃惊，果获异味亦足明。

韩盛人所希，四海馈名物，韩复未疏予，分珍曾不一。莆阳荔子干，皱壳红钉密，存甘尚可嘉，本味固已失。遥思海树繁，带露摘初日，安得穆王骏，能置万里疾？

婚姻贵及时，周有《摽梅》诗，雪后花将发，人归室且宜。坐中传漏鼓，户外转星旗，环佩遥闻出，当修庙见仪。

识君童稚时，而今君齿壮，不见二十年，颜貌已非向。亲戚多零落，欲语还悲怆，更问平生交，久从滁水上。君又滁水归，寄音倾桂酿，傥复二十年，吾焉保无恙。

响舌能令百鸟羞，听时丹杏发山邮，春云不定雨来急，湿翅苍茫高树头。

平时易水头，不复起边愁，壮士去来久，寒波空自流。临塘遗鹭羽，隔戍见毡裘，半似江南美，军和剩燕游。

朝回泥途不可出，饥马倦仆驱之顽，闭门独与古人语，黄卷未终闻扣关。贤哉公族肯来顾，诗袖大篇令我删，珠光玉莹绝瑕，强欲指摘徒羞颜。自同培最浅狭，安得与子论丘山？

春雨之至兮，风嗬而云导，在上为膏，在涂为淖，被末渐本，润万物者欤。施及天下，不收报者欤。入波而随流，因积而成潦，专好而失道者欤。坏瓦漏屋，蒸菌出木，过而为酷者欤。朝使人愁，夜使鬼哭，迷而不知复者欤。将告之雨，雨无听也。将告之天，天且敻也。穷居知命，是何病也。噫！

君非身尤谪南州，南方尚鬼其俗俞。蛇为邻，虎为陬，丹茅苦竹深幽幽。邑人祠鬼拜古树，竹杯一仰来烹牛，牛死啮常不幸，谁得禁止专锄钩？借曰未信君且往，民将语怪君听？不仰山头，有行舟。

暗惊料峭寒，春雪兼春雨，知胜早朝人，闲眠不开户。丘壑岂无容，泥途还自取，谁吟何逊诗？不觉逢逢鼓。

君自万里回，遂成《万里》集，其诗二百篇，文字必已立，定应侔前人，未尝有蹈袭。古溪蛮铁刀，出冢土花涩，谁将饰以玉，镡上光熠熠。宋子序其端，精悍孰钳挚？搜新造空蒙，俗眼不得入。示予要赋之，短戈惭后执。

历君门兮九重，云黕々兮欲雨，隐翠幕兮观予，心眷眷兮不语。

彬美下一国，曾无相印酬，莫惊除拜峻，自是战功优。壮士颇知勇，诸儒方贵谋，淮西封亦薄，裴度死生羞。

夜晴初见月，云薄未分明，高树尚无影，远鸿时有声。下阶嫌履湿，闭户认苔生，寂寂墙阴暝，更长已渐倾。

太平无战阵，汉卒久生骄，金甲不曾擐，犀弓应自调。嗟为燎原火，终作覆巢枭，若使威刑立，三军岂敢嚣！

一夜添春雨，中衢长旧泥，屐粘忧折齿，马滑畏颠蹄。去啄从江鹤，相呼任竹鸡，朝来放朝请，始与逸人齐。

传道使车回，柳条黄未开，晓寒非绝漠，春色近章台。名马北方至，宾鸿南国来，明朝斋祓见，天子始称才。

未晴初止雨，蒸润尚侵衣，缺月如羞出，荒云不肯归。杏花朱欲绽，梅萼雪将稀，远雁来何急，冲风湿翅飞。

月色明还暗，云寒散复浓，古堂移魍魉，积雾合蛟龙。湿菌飞萤出，苍苔上朽重，独吟嗟向老，气涩觉偏慵。

新晴月正明，频听夜乌惊，未向髙枝稳，时为绕树声。群飞自纷泊，众鸟不屏营，躁静于焉见，谁能度物情。

古鉴得荒冢，土花全未磨，背菱尖尚在，鼻兽角微讹。月暗虾蟆蚀，尘昏魍魉过，但令光彩发，表里是山河。

鸣驼出西域，衔尾自连连，汉驿凌云去，边人踏雪牵。常时识风候，过渍辨沙泉，老觉肉封侧，犹蒙锦帕鲜。

纫丝作长帯，正胜茱萸纹，冉冉仍垂绋，(帛炎)(帛炎)自有薰。鲜华非称我，修饰未如君，曽不日来取，贤哉知礼云。

生甘类原宪，死不学陶朱，但乐诗书在，未忧钟鼎无。耻随波上下，难免鬼歔歈，陋巷曲肱者，终朝还似愚。

风衣何揭揭，有若瓠叶翻，尘土不逺去，白云藏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