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尧臣集/卷48 中华文库

我船缓而西，君船迅而东，缓迅各所尚，不意中路逢。骥马方腾云，野鹤还就笼，亦言出处异，同是天地中。我岂不知命，人空嗟其穷，何当遂逸性，川上作钓翁。

禽鸣脱破裤，定无新易故，此语莫相讥，善贫知有素。

风雨催车骑，骎骎来自南，道傍有茅屋，宁容使君骖。 不谓忽下马，湿衣逢我谈，田家已刈楚，田妇正好蚕。既将国漕急，复与民事谙，他年此茅屋，便比棠树甘。

十里五里一值浅，千愁万愁过徐城，王君论与河流阻，杜老谈思月色清。岸若屹墙空自面，树如张盖欲谁倾，二人党及亲朝夕，更晚更迟何计程。

第四铺前风雨急，搭河过尽不忧滩，却愁蓬溺空征橐，始信人间行路难。

轻舟已过第四铺，忆著阳关末尾声，怊怅杜公行底急，白醪何处得同倾？

万钱买尔身，千钱买尔笑，老笑空媚人，笑死人不要。

天应怜逆旅，乞与顺风初，不假卒添力，任从帆自疏。燕搀舟尾健，璟漱水花馀，会与王都近，何须问疾徐！

乘炎出何许，人意以微看，怒剑休追逐，疑屏漫指弹，与蚊更昼夜，共蜜上杯盘，自有坚冰在，能令畏不难。

柳上一声蝉，沙头千里船，行经朝雨后，思乱暑风前。物趣时时改，人情忽忽迁，感新犹感旧，更复几多年。

绿柳阴犹薄，黄鹂啭已清，年年舟上客，处处树头声。仿佛佳人语，依稀太子笙，夕阳听不足，飞入旧荒城。

昂然大雄鸡，高冠紫沉羽，星占太史局，树栖丞相府。知时不失晦，得食曾呼伍，幸无终夜鸣，须防人起舞。

何时别辽海，俯啄杂庭鶤，去作仙人驾，来乘卫国轩。云中晴引唳，松上旧能言，俱说长千岁，予非学羡门。

油灯方照夜，此物用能行，焦首终无悔，横身为发明。尽心常欲晓，委地始知轻，若比飘飘梗，何邀世上名。

陂蛙怒目生，科斗亦纵横，自得君王揖，能为鼓吹声。越人尝入馔，秦客不须惊，谁解缘明月，徒夸两股轻。

一世为巢拙，长年与鹊争，欲知云脚雨，先向屋头鸣。颈上玉花碎，臆前檀粉轻，何时将刻杖，扶助老夫行。

向晚化污积，群飞来户庭，蟭螟许巢睫，琥珀为留形。夜色遍容蔽，雷音亦感听，犹矜负山力，血食也沾醒。

群处空山中，迹在深松下，周穆得同狼，秦人指为马。惊顾远世网，脱质去田野，谁思充腶脩，自是全无者。

常随轻骑猎，不独朱门守，鹰前任指踪，雪下还狂走。人思上蔡迟，书寄华亭后，莫将呼作龙，粱肉才经口。

司原豢俗豨，日见容阴昵，喜比为白麟，惟忧不丰溢。烈飙泽雨作，真声向人出，司原悔何由，肝胆空骇栗。

桥边三尺剑，江上六钧弧，汉武帝何处，周将军已无。织绡深有室，泣泪自为珠，谁为九渊害，人犹能尔图。

迷踪在尘土，衣褐恋蓬蒿，有狡谁穷穴，中书惜拔毫。猎从原上脱，灵向月边逃，死作功勋戒，良弓合自弢。

洛水美𪩘鲤，入河西去时，三春登玉浪，一日到天池。垂钓岂容羡，小鳞应莫随，腹中无匕首，已不助吴儿。

玉府有宝龟，名存骨未朽，初为清江使，因落豫且手。白玉刻佩章，黄金铸印纽，辞聘彼庄生，曳涂诚自有。

自生江海涯，小大形拳曲，宫帘织以须，水母凭为目。贵将蔽其私，贱用资不足，于物岂无助，况能参鼎肉。

去冬过寻历阳守，江沙半遮当利口，口头沙蹙浪如山，浦溆排舟鱼贯柳，却畏浪高难苦留，闻解符来时不久。平明挂席入扬州，主人酿成百斛酒，酒上玉蛆如笑花，一日倒空罂与缶。主人亦欲君旧友，请我迟君同此首，清明君果渡江至，与君继舳曾无负。过淮风紧到洪泽，使人助我如臂肘。暮春溯汴汴流涩，自假轻航去如走，千忧万阻经灵璧，留书津吏情何厚！副之佳句二十言，文昌光芒夜侵斗，平时相恤以此稀，缓急求之更难有。风牵月挽望符离，水馆野亭能驻不，葛巾轻服约登步，葱臛冷淘夸甚滫。书中不说王平甫，应又先行君在后，我今趁君君趁王，趁入大梁须执手。

孤素发残枝，非关比众迟，殷勤胜菖叶，重叠为农时。

有酒不病饮，况无菖蒲根，空怀楚风俗，角黍吊沉魂。

佳人五色缕，道士绛囊符，瘦臂不中系，百邪何用驱。

百草堪为药，舟行不及收，岸傍萧与艾，从听到寒休。

薄暮得菖浦，犹胜竟日无，我焉能免俗，三揖向樽壶。

自有五白猫，鼠不侵我书，今朝五白死，祭与饭与鱼，送之于中河，咒尔非尔疏。昔尔啮一鼠，衔鸣绕庭除，欲使众鼠惊，意将清我庐。一从登舟来，舟中同屋居，糗粮虽甚薄，免食漏窃馀。此实尔有勤，有勤胜鸡猪，世人重驱驾，谓不如马驴，已矣莫复论，为尔聊欷歔。

相国推心本至平，欲扬萧艾作兰馨，孤根易变终微贱，美泽难沾漫晦冥。楚客尝闻纫若若，王孙谁复顾青青，东风已与生成足，不敢希蓂在帝庭。

江南自寒苦，花不与时同，清向三冬足，香传一国中。云湖藏旧市，雪树认新丰，未有亏冰素，随妆入汉宫。

日暮风雨急，逆水舟难牵，波波入杞国，悄悄谁忧天。阗阗陂中雷，幂幂堤外烟，骤然沃大热，蒸饫如炊煎。饮水徒胀满，渴喉殊未蠲，摇篷已烦倦，汗额常不干。如何一席地，长少皆在前，衣巾不敢去，又以礼数缠。安得化严石，两胫没流泉。每暑起此念，念之凡几年，终当逐逸志，奚必事华颠。

庙子湾下百尺船，杞人楚人相杂牵，水底老蜃倚以怪，树头挂纸吹作钱。江蛟海鶤千万里，轩风簸日蛮岛边，长安旧去天尺五，此在大梁眉睫前，高冠长剑乃不畏，沙雨夜起喷腥涎。

貌如女子心如铁，五世相韩韩已灭，家童三百不足使，仓海君初去相结。秦皇东从博浪过，力士袖椎同决烈，晓入沙中风正昏，误击副车搜迹绝。亡命下邳圮上游，老父堕履意未别，顾谓孺子下取之，心始不平终折节。舒足既受笑且去，行及里所还可说，可教后当五日来，三返其期付书阅，他日则为王者师，果辅高皇号奇杰。留国存祠汴水傍，逢逢箫鼓赛肥羊，赤松不见天地长，黄石共葬丘冢荒。

世人重贵不重旧，重旧今见欧阳公，昨朝喜我都门入，高车临岸进船篷。俯躬拜我礼愈下，驺徒窃语音微通：“我公声名压朝右，何厚于此瘦老翁！”笑言哑哑似平昔，妻子信说如梁鸿。自兹连雨泥没胫，未得谒帝明光宫，冒阴履湿就税地，亲宾未过知巷穷。复闻传呼公又至，黄金络马声珑珑，纸袍宝带照屋室，饮水啜茗当清风，邀以新诗出古律，霜髯屡颔摇寒松。因嗟近代贵莫比，官为司空仍侍中，今成冢丘已寂寞，文字岂得留无穷？以此易彼可勿愧，浮荣有若送雨虹，须臾断灭不复见，唯有明月常当空。况我学不为买禄，直欲到死攀轲雄，一饭足以饱我腹，一衣足以饰我躬，老虽得职不足显，愿与公去欢乐同。欢乐同，治园田，颍水东。

自君命我饮，朝暮雨倾瓦，城东与城北，大道泥没马。敢忘主人勤，颠扑困驭者，众客亦如期，陈肴藉兰若。冯裴与沈谢，辩论过终贾，刁周事老成，危坐言语寡。酒半时谑剧，揣状类摹写，或讥项发秃，或指舌端傻，或将冠带身，劝作梁武舍，谓我大耳儿，此实已见假。又效井市态，屈强体非雅，顺风手沙沙，逆风口哆哆。竟席屡绝倒，去忌肝胆泻，规规岂无侪，达识高天下。

溪水日霅霅，弁峰日峨峨，中有水精宫，此名其谓何。湖水传玉娘，扬光溯嫦娥，昔人美清夜，高楼发微歌。风流百年馀，所历才彦多，我尝居其下，醉舞或傞傞。君行贰郡事，结骑黄金珂，容仪苦白皙，度桥鸣橐驼。士女夹道看，秋风吹縠罗，言是公侯家，大体侬弗过。问侬底未辨，撑船入芰荷，应莫劝蚕织，生计非杼梭。

我于文字无一精，少学五言希李陵，当时巨公特推许，便将格律追西京。卞和无足定抱宝，乘骥走行天下老，玉已累人马不逢，皇皇何之饥欲倒。还思二十居洛阳，公侯接迹论文章，文章自此日怪奇，每出一篇争诵之。其锋虽锐我敢犯，新语能如夏侯湛，于今穷困人已衰，不见悬金规《吕览》。乃遭吾子求琢磋，珠玑获斗奈我何！

老马力尽道路长，岂若壮骥思腾骧，项穷临流叹不逝，燕骨埋没庸可伤。我今六十趋南北，饥肠不足面黧黑，少年心志一点无，千里区区安所得。往居闾门乏经过，闭户读书多废食，便从冠带向仕涂，强颜希禄非贪职。昨逢王倩昧平生，一见如旧心相倾，谈经树下任日炙，酒狂便欲骑长鲸。谁意同行有迟疾，先入大梁凡几日，大梁故人怜钝衰，迭为寄唱辞严密。卒章言买羊与酒，虽齿动摇能饫溢，亦知红颊教新成，更愿旧朋邀六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