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三十一 梅村家藏槁 卷第三十二
清 吴伟业 撰 清 顾师轼 撰附录 景武进董氏新刊本
卷第三十三

梅村家藏藳卷弟三十二         文集十


 序六

   古文汇钞序

古文之名何昉乎盖后之君子论其世思以起其衰不得已而强名之者

也先儒谓三代无文人春秋以降始有子产叔向用文词为功而庄周列

御寇遂以名其家西京以下班班矣其时有古文尚书古文孝经者以六

书难字为考正而已初非以其文名之也自魏晋六朝工于四六骈偶唐

宋巨儒始为黜浮崇雅之学将力挽斯世之颓靡而𮜿之于正古文之名

迺大行盖以自名其文之学于古耳其于古人之日经目史者未敢遽以

文名之南宋后经生习科举之业三百年来以帖括为时文人皆趋今而

去古间有援古以入今古文时文或离或合离者病于空疏合者病于剽

𥨸彼其所谓古文与时文对待而言者也盖古学之亡久矣吴郡蒋新又

吾友韬仲佥宪公之孙也刻其古文汇钞成问序于余日此吾祖所以教

于家者也愿得一言以识勿忘余取其目观之则自周礼檀弓家语以下

左国公谷国策三史八家之言皆在而其书不过数帙噫嘻是何其取之

之博而用之之约乎夫周礼河间献王所得与仪礼同上之秘府然仆礼

有逸经三十九篇已亡而周礼冬官一篇亦阙小戴氏增损礼书曲礼檀

弓以下共四十三篇马氏又益以月令明堂位乐记篇第苦其错杂故论

礼者以为不如春秋三传之为全书然汉儒多尊公榖抑左氏至东京以

后始显而国语亦辅之以行名日春秋外传战国策刘向所定三十三篇

崇文总目称十一篇宋时再命儒臣订定迺完夫士生于古学废绝之后

区区掇拾整齐于煨烬屋壁之馀亡者澌灭而不传存者混淆而无次有

识者咨嗟太息恨后生不见古人之大全良以此也讵肯厌遗经为难竟

又从而摘裂破碎之哉三史唯孟坚为兰台定本史记已有阙文蔚宗所

删取者谢承袁山松诸家今已莫可叅订若夫韩欧大家之文后人尊而

奉之业已家昌黎而戸庐陵然君子以为元末诸儒所为𭒀学者其于八

家讲求各有本原所当博稽以要其归未可于尺幅之内规规而趋之也

盖读书之难如此蒋氏自清流公以春秋起家余交于佥宪最深知能世

其家学今新又年甚少才甚高将以其学游京师而刻所钞以无忘先志

传日学犹殖也不殖将落新又之所殖不既多乎夫韩宣子适鲁见易象

与春秋司马迁涉江淮探禹穴而世本楚汉春秋叅之以访求而后大备

京师者文人学士之所集羽翼经传之书在焉然则新又其绎于所已闻

以进乎所未闻可也彼夫探摭荟蕞之书岂足为新又重哉余既慨世人

之不悦学而新又好古又表扬其祖父之教有合于昔人读书之大指乃

因其请而叙以归之云

   梁水部玉剑尊闻序

往余客京师好攟拾古人嘉言轶行散见于他籍流传于故老者以增益

其所未闻迺有笑余者日甚矣子之劳也今以子一日之内出入禁闼公

庭之论列私家之晤语诚笔而存之皆足以为书迺必举数世或数十世

阔远而荒忽者整齐而补辑焉虽用意之勤其人与其事则固已往而不

可追矣不亦难乎余心韪其语退而为岁抄日记有成帙矣久之朋党之

论作士大夫所聚讼而争持者黑白同异纠纷厖杂既不足取信而飞言

微辞咸目之以怨谤余之书虽藏在箧衍不以示人恐招忌而速祸则尽

取而焚之未几天下大乱公卿故人死亡破灭其幸而存如余者流离疾

苦精神昏塞或于畴人广坐间征一二旧事都不复记忆于是始悔其书

之亡而不可复及也已水部真定梁公愼可别十八年矣今年春再相见

于京师出所著玉剑尊闻集以示余日子为我序之夫古之立言者取其

讲道论德用口语相传授自典谟以降至于孔孟左丘明穀梁公羊诸书

皆是也圣人不作诸子迭兴乃务为文章竞著作假借缘饰不必其中之

所欲言即得失无考正家乘野史则又属之稗官史家之所不取遭兵火

易世代散亡放佚百不一存兔园之小儒据事直书罔识顾避病在僻陋

而寡闻其稍有闻者忌讳疑畏辄逡巡勿敢出无怪乎书之不就可胜叹

耶梁公之祖贞敏公为名太宰大司马致政里居者二十年自公为儿童

时习闻先朝掌故长而与赵梦白先生游先生一代伟人其绪言遗论可

指数而述也既而子弟位卿贰备法从出入两朝百馀年来中外之轶事

皆耳闻目击若坐其人而与之言无不可以取信而公为人又忼爽轩豁

少年好畋猎声酒驰逐燕赵之郊折节謮书官禁林被党锢志气不少挫

归所居雕桥庄杜门著述且十年家世贵盛修饬醇谨逾于素门寒士而

听其论辨则恢奇历落滚滚不休噫公之书其本于为人者如是是足以

𫝊矣余既论次是编而因以告后之人使知一书之成于斯世不为无助

各宜爱惜其所闻遵公之所以得而母蹈余之所以失也

   宛平王氏家谱序

吾观周礼大宗伯之职以嘉礼亲万民以饮食之礼亲宗族兄弟以胀膰

之礼亲兄弟之国而其属小宗伯则掌三族之别以辨亲疏小史则奠系

世辨昭穆盖古者天子赐姓命氏诸侯命族而所以训之敦睦使之亲亲

尊祖敬宗收族无侵凌悖乱之患者则皆大宗伯之事也自宗伯之职不

修而天下之人始有疏弃本支而视其至亲无异秦越者于是乎常棣之

风㣲而角弓之刺作宗法之不讲其害可胜道哉惟敬哉王公以硕德巨

望为时名卿且父子相继为大宗伯当世尤艳称之推其孝友施于有政

既以佐 天子敦叙五典𫍯和万民其于古宗伯之职已无不举矣又念

始祖来自任丘以羁旅至京师再世滋大及公父子益贵盛不出长安国

门而跻崇班登副相此固 兴朝知遇之恩而非祖宗以来累世种德无

以致此使谱牒不修世系失序数典而忘其祖非所以阐扬先德昭示子

孙者也是故作为家谱有名纪焉所谓别子为祖继别为宗继祢为小宗

者可考而知也有内传焉自祖德以及壸仪凡嘉言懿行在人耳目者可

述而志也有外传焉盖仿古内宗外宗之制以广亲亲之谊诗所谓问我

诸姑遂及伯姊者也吾闻王氏有姬姓有妫姓有子姓姫姓曰太原琅琊

京兆河间妫姓曰北海陈留子姓曰天水东平新蔡山阳中山章武河东

汲郡其他共有四十馀望而唐室宰相表王氏十三人定着为琅邪太原

京兆三族繇宋迄明公孤宰执不可胜数今宛平王氏方伯公由进士起

家𫾻历中外著有政绩垂条布叶施及后人先生之为斯谱自曾祖以前

世远无征者甯阙而不书盖昔人所谓膏粢盛门爵位蝉联文才相继者

吾自有之春秋之义在乎传信此其作书大指也夫京师者先王所以优

礼元臣锡之汤沐而世家巨室聚族而居焉者也成周之甘原巩汜分卿

士之采邑而长安鄠杜栎阳公侯列邸相望其篹食有堂其荐飨有庙其

教子孙有家塾然则王氏之遭风云处辇毂子子孙孙弗替引之者岂独

为其一家已乎观于其谱而孝悌慈爱之心油然以生推之天下使人皆

知爱亲敬长彝伦攸叙而万物靡不得其所虽古大宗伯之职所以佐王

邦国者尽在此矣公之为意岂不深且远欤先生辱与余游四十年当

其早岁擅名为海内人士所推服迺蕴隆之久而后遇天之所以佑王氏

而光大其堂构诚有非偶然者余晩与司空公同事禁苑先生尝过邸中

相劳苦其交在纪群之间王氏孝友敦睦之教余深知之故先生家谱成

不远三千里属序于余而先生之婿陈君来贰吾州与余故有世谊其门

第在王氏外传中礼有之大臣三命以孝行着于州里乡党者兄弟亲戚

僚友执友以及交游备称其慈弟仁信余虽不敏窃自附于交游之末而

先生之孝弟在乎此书不可以莫之征也爰述其意以为之序

   杨氏遗宗录序

自后世宗法之不修而谱系不可复考其幸而生太平之世知所讲求者

盖已鲜矣不幸而遭遇乱离越在草莽旷宗阙祀能复痛其既衰而拯其

将坠乎余年家阆州杨君尔绪讳继生以乡贡士司教吾州集州之子弟

于明伦堂而告之曰尔亦知徼福于天者之厚乎而不思爱敬礼让以报

之也生长江南不见兵革于于而居衎衎而食迺犹箕帚谇语扰锄德色

竞其刀虽而弃其姻戚是因生蕃齿殖狃安蹈习以为固然而不知其德

也余蜀人也家门崩析絓祸于贼盖顚白刅罹矢镝无可纪极而破骸折

骨何所求索惟有西望长号顿首于邑而已求如诸生恩相援而爱相恤

以恬嬉乎故国又胡可得𫆀于是闻者色动或为之泣下皆知有杨先生

之教云逾五年杨君迁去为连江令出其乱后遗宗录授今日其为我序

之阆州为蜀之西门踔远险固其民得以保涪江走栈道在今日犹为完

郡其中贼祸也以视全川不及十五六而杨氏之宗所及已如此呜呼何

其酷也先王之世里有塾党有庠日教民以父兄宗族孝友姻睦之道有

不率教者以法制训齐之虽有强犷𭧂鸷之人犹可不至于禽兽以故盗

贼之源息后世礼让衰攘𥨸起即其肺腑支属数传之后且不知谁何之

人而相争相夺之风日甚其究也嗜杀而好斗屠肝碎脑斮人手足流血

盈前而谈笑自若以是为乐而已矣而非先王之仁义礼乐澌灭殆尽而

洪水蛇龙之毒中于人心不如是其烈也杨君流离奔窜之中能追溯本

支以教吾州之子弟其为令也又将推而及之于民欲以救厄运而化末

俗可谓知所本矣若云杨氏之宗不至于陨越此犹其小者余故推其意

为之序焉

  李贞女传序

事有不见于礼经先王不以训世而君子称之以其过于制而合于道也

礼于人子之养亲也鸡鸣而起日入而息请席衽奉敦匜治𫗴𩠂洁瀡瀡

其事至烦且勤矣而独于女子之孝不甚著内则日妇事舅姑如事父母

盖惟恐其不如父母也妇人内夫家外父母家先王垂家法于天下故于

其事父母则略言之而特举妇德以为训女子之嫁也父母祝而送之其

得于舅姑贻父母令名不得于舅姑贻父母羞辱女子之事舅姑凡以孝

父母也舍事舅姑无以孝父母乎女子二十而嫁出于襁褓之中离于保

傅之手其去施衿结帨也近矣事舅姑之日长事父母之日浅矣然则有

终身不嫁以事父母者乎日有之子之娶妇事宗庙继后世也古之孝子

有不娶以养其亲者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以孝子之心蹈不孝之罪犹

且为之而女子无是也威后之对齐使日北宫之女婴儿子无恙乎撤其

环瑱至老不嫁以养父母古固有不嫁之女矣而列女不书内仪不载异

常之事不可以教世而训俗是以著其实于记而没其文于经固未尝不

深与之也今嘉禾女子李凤以事父不嫁父病𥸤天感召灵药有鸟衔果

投厥鼎中饮之乃瘳年四十七以没犹以不终养其父为恨里人惧其后

之软传也谥之日李贞女属余文序其事易日女子贞不字不字其果为

贞欤有聘而不字者矣既纳采问名以身许人矣而夫亡断发𠢐耳誓志

不行此其为贞从其夫言之也今李氏之志知有吾父焉尔斯可谓之孝

不可谓之贞夫女子之事夫犹人臣之事君也得吾君而事之有死而无

贰不得吾君而事之洁身守志其道亦有死而无贰也君臣之义无所逃

于天地之间而男女有别自其为女子而居室之伦巳备斯可为孝也而

独非贞欤

   编年考序

编年者何以事系日以日系月以月系岁此所谓编年也编年考之为书

者何以岁系人以人系事而日月不必考则不可谓之编年然以人之盛

衰始卒贵贱贤不肖皆分系之乎年虽谓之编年亦可也云间沈坤仙氏

实成此书其子麟字友圣以诗名则余友也友圣之言日吾父名不出里

巷躬耕十年而成此书顾请先生一言序其简端且吾父尝以谓麟日吾

之为此书盖以自警且教尔也吾见古人之生而神灵少而颖异则未尝

不蚤望尔之成也其或年未强仕位至三公揭莭垂组立功立事则未尝

不望尔之显且有所建树也若夫鹿裘带索之叟或荷锄终身或钞书千

卷吾盖以此自勖而默数其齿则吾固已衰矣麟也再拜受教今以遭时

不偶父子负耒长隐于田间而吾之壮盛日已过吾父之笃癃日已及将

其平生著述无以传示乎来世愿以是属之先生余应之日子知古人编

年之道乎夫纪载之存疑传闻之失实未有不始于年者也三皇之前皆

万有馀岁其言荒远不经即其后言之外丙二年仲王四年一以为改元

一以为纪岁则失之讹文王百岁武王九十五岁而谓文以五岁子武则

失之诬且以孔子之生年卒月而三传史记所载已酉庚戌已卯之异其

年十月十一月四月五月之异其月己丑乙丑之异其日其不可考者一

也老𣆀莫知其所终或言百有六十岁或言二百馀岁其不可考者二也

长狄桀如死于鲁桓十六年而其兄焚如以宣公十五年见获于朱相去

百有三岁其不可考者三也以家语按之伯鱼之卒宜在颜渊后而论语

说谓在其前其不可考者四也夫春秋者编年之书也史记者继编年而

作者也今以二书参互徴考而其讹舛乃至于此安知后之史家继千百

年而作者其纪元年表无传间异辞者乎又安知名人巨儒私门纪载弟

子传述所谓年谱者其说果可尽信乎而沈氏独能佃渔百氏错综万家

以成此书其道固非以为编年也诚以书简脱误传写乖错有见乎编年

之难而特借一端搜罗考索以辅其所不及且又父子二人带经而锄穷

居著书乐道不倦后之人考其年月敦谓是书之无所禆益乎余所以谓

之编年者董以此欤其可传也已

   秣陵春序

客有问于余日秣陵春何为而作也自华山畿纪于乐府而幽婚⿱冝八 -- 𡨋媾历

见稗官后世犹疑其事今子之说非形非影为有为无此恢谐滑稽所不

谈而虞初诺皋所不载者也得母迺诞之乎余笑日是所谓夏虫不可语

冰知宋人之刻楮叶而不识木鸢能飞者也今夫阿房阁道巨丽之极观

也咸阳三月劫灰具烬而海中有三神山以金银为宫阙二者吾不能定

天下之居处郑女曼姬娴都嫽冶章华宫中十年不能望幸而巫山之神

女高唐入梦得荐寝于君王二者吾不能定天下之美丽鱼龙曼衍之戏

西域㓜人吞刀吐火而月中天乐紫云一曲唐𤣥宗以玉笛吹之名日霓

裳羽衣二者吾又安能定天下之声音哉彼夫文人才士放诞穷愁怨女

贞姫忧思郁结倘兮若有所亡恍兮若有所见杳矣⿱冝八 -- 𡨋矣缥缈无所不之

矣况乎侯王则陵庙丘墟妃主既容华消歇萧条乎原野漻栗乎悲风

魈之与邻狐兔之与居其平生图书玩好歌舞战𨷖之娱虽化为飘尘灌

莾不能有以磨灭也于是神僧异人从而取之以出其变化李少君之怅

中佛图澄之掌上皆是物也而又何疑于余之说乎余端居无憀中心烦

懑有所彷徨感慕仿佛庶几而将遇之而足将从之若真有其事者一唱

三叹于是乎作焉是编也果有托而然耶果无托而然耶即余亦不得而

知也客迺听然而笑日善





梅村家藏藳卷弟三十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