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二十三 梅村家藏槁 卷第二十四
清 吴伟业 撰 清 顾师轼 撰附录 景武进董氏新刊本
卷第二十五

梅村家藏藳卷弟二十四         文集二


 杂文二

   郊庙考

国家祀典南北郊有合祀有分祀祖祢有专庙有合庙锺山之阳锺山之

阴国初李善长所上议也十二年上感阴雨而大祀殿之享亲更乐章世

宗从夏言之请建泰神殿皇祇室而分祀之礼定昭穆有异宫太宗为世

室嘉靖中廖道南所疏请也二十年群庙灾廷议以太庙左右地势湫隘

为同堂异室而合庙之礼成从南北郊祭者二十四坛从祖祢祭者十五

王十七功臣二十四坛之祭日月有别享曰朝日坛夕月坛山有附祭日

基运山翊圣山神烈山天寿山纯德山十五王之祭寿春王于高皇为伯

霍丘以下七王为兄今书曰高伯祖考宝应以下八王为侄今书日曾伯

祖考十七功臣之祭武甯以下八人为王六王为开国二王为靖难虢国

以下七人为公五公为死事一公为靖难一公为追封永义一侯诚意一

伯诚意初次六王忠武之上今次公侯永义之下此我朝郊庙之大略也

若夫配食之议建文彻仁祖而郊高皇仁宗因高皇而进成祖世宗则祈

谷并侑二祖而大亭独跻献皇祧寝之议宪宗升祔而议祧德祖礼官驳

论而主祧㦤祖世宗则亲尽上及四亲而大洽兼隆太祖奉先之时享景

神之告致玉芝才藏主于外朝则已远于四时则已疏展亲之仪也孝穆

之享奉慈孝烈之飨𢎞孝孝恪之飨神霄其尊之则立别庙其罢之则祔

陵宫母后之道也夫国家祀典始于高皇而盛于世宗高皇天造之日博

集群儒稽参经术郡国不立庙列侯不酹金上帝绝感生之诬始祖无远

祢之失且夫制乐歌者九章房中协律之曲不得陈矣定笾豆以十二山

林川泽之实不得登矣大庖祝灶通于庶民京师泰厉逹之天下淫昏之

鬼不得进矣四夷之山各祭于方支子之社则从其望矫诬之祀不得列

矣若此者高皇敬共明神宋濂陶安乐韶凤之伦厘正之力也世宗初即

位兴献之礼上既已挠群议推事献皇至于群祀非有以大秩之无以示

当世诸臣㣲知上指劝上立九庙开明堂行大禘上册宝美哉洋洋乎礼

乐之盛而何云丰昵也京师故有金阙玉阙祠或日永乐十五年祷之绝

有验故为立宫其若太和山观庐师仙潭皆杂祀也上卜以为神迺营新

庙作之西苑先医高禖蚕神马祖山公水伯司海司舟罔不领于天子之

祝官然而封不及泰山望不过安陆日兹劳民故抑而不议也

   复社纪事

自制举艺之法行其撰著之富单行可传无如临川陈大士际泰大士与

其友罗文止万藻章大力世纯艾千子南英实共为此学三子者仅举于

乡大士久次诸生未遇也金沙周介生锺始以制艺甲乙天下其推重者

日临川日莱阳莱阳宋九靑玫父子兄弟治一家言于临川不及也然最

以科第显盖介生为此说逾年而吾师张天如先生讳溥从娄东往复社

之举自此始初先生起里中诸老生颇共非笑其业以为怪一时同志苏

州日杨维斗廷枢日徐九一汧松江日夏彝仲允彝日陈卧子子龙而同

里最亲善日张受先采读书先生七录斋海内所目为娄东两张者也受

先举戊辰㑹试第三人九一进史馆是为崇祯改纪之初年先生以贡入

京师纵观郊庙辟雍之盛喟然太息日我国家以经羲取天下士垂三百

载学者宜思有以表章微言润色鸿业今公卿不通六艺后进小生剽耳

佣目幸弋获于有司无怪乎㭬人持柄而折枝䑛痔半出于诵法孔子之

徒无他诗书之道亏而廉耻之途塞也新天子即位临雍讲学丕变斯民

生当其时者图仰赞万一庶几尊遗经砭俗学俾盛明著作比隆三代其

在吾党乎乃与燕赵鲁卫之贤者为文言志甲要约而后去受先既筮仕

临川纲维张设一以古循吏为师先生归尽发箧中书视其传写之蹖驳

笺解之纰缪㸃定而钩贯之于制举义别芟订以行世颜日表经日国表

昭本志也楚熊鱼山先生开元用能治剧换知吴江县事以文章饬吏治

知人下士喜从先生游吴江大姓吴氏沈氏洁馆舍庀饮食于其郊以待

四方之造请者推先生高第弟子吕石香云孚为都讲石香好作古文奇

字浙东西多闻其声而湖州有孙孟朴淳锐身为往来绍介于是臭味翕

习远自楚之蕲黄豫之梁宋上江之宣城甯国浙东之山阴四明轮蹄日

至秦晋闽广间多有以其文邮致者先生丹铅上下人人各尽其意离誉

隆洽沾丐远近矣三年庚午省试胥㑹于金陵江淮宣歙之士咸在主江

南试为江西姜燕及先生㮄发维斗裒然为举首自先生以下若卧子及

伟业辈凡一二十人列荐名吴江吴来之昌时亦与焉称得士而大士同

时始举于其乡主者从废卷中力索之迺遇燕及先生犹以不得介生有

馀恨云四年辛未伟业举礼部第一先生选庶吉士天下争传其文而艾

千子独岀其所为书相訾謷千子之学雅自命大家熟于其乡南丰临川

两公之言未尝无依据顾为人褊狭矜愎不能虚公以求是尝燕集弇州

山园卧子年十九诗歌古文倾一世艾旁睨之谓此年少何所知酒酣论

文仗气骂坐卧子不能忍直前殴之乃嘿而逃去已复侨居吴门论定帖

括挟异同贾声利故为抑扬以示纵横非其读书本指已先生既笃志五

经诸史不复用制艺与千子争长短独取其事折衷于介生介生之从兄

日仲驭镳南司农郎著风节解官讲授南都兄日简臣铨才不及弟与彝

仲卧子同举丁丑进士介生生平执友大士七十登第九靑官已隃九卿

骎骎公辅矣介生沦落诸生自如也先生初以少长兄事介生既显贵倾

介生客顾修旧节唯谨于事必首介生而已为之下介生亦不以贫贱故

少有所抑损世称友道以周张为难受先既谢病归先生亦请假还里公

廉于郡邑无所私谒先生性好士穷乡末学粗知好古攻文辄许与不置

口赖其奖擢成名者数十百人台使者视所言以为取舍以此附丽益众

或稍乘其气凌籍于人而士之不见齿录者多𥚹心不能无望受先即遇

同辈亦多所摩切敢为激发之行数以古法治乡党一左铢两之奸辄诵

言诛之若惟恐其人弗闻知者两公性不同相爱见则互教诚所不及介

生卧子亦贻书规之然终不改当复社未起时吾郡虞山钱牧斋吴门文

湛持姚现闻三君子由忤珰召用牧斋以枚卜为乌程相讦奏罢归其同

时奏对称旨先乌程大拜者阳羡周挹斋先生主辛未会试在先生及伟

业为座主自以位尊显无所称于士大夫间欲介门下士以收物望寻谢

攻得请而乌程窃国柄阴鸷𢡖核谋于其党刑侍郎蔡奕琛兵给事中薛

国观思所以剚刄东南诸君子先生扼捥太息蚤夜呼愤其门弟子从苕

霅间来者具得相温阴事名为廉洁奉法实纵子弟暴横乡里招权利通

金钱先生引满听之以为笑谑语稍稍流闻相温时盛修郄虞山思一举

并中之未得间也㑹上忧耳目壅阏诏吏民极陈时政阙失山阳一妄庸

武生上书言事躐拜吏给事中海内轻躁险诐之徒竞思钓奇抵巇以封

事得官相温阴计此便遂钩致陈履谦张汉儒与谋履谦汉儒者故虞山

胥吏有罪亡命入京师而政府遣腹心延之东第密受记告牧斋及其门

人瞿公式耜所为不法相温从中下其章银铛逮治而复社之狱并起先

是郡司李闽周之䕫宿名士于两公为旧好而太仓守东粤刘公士斗皆

辛未同年生相厚善郡自以它事与守相失阴中守于漕御史御史显以

郡章闻守有惠政两公挽之不得谯让周俾无所容周内惭因怼甚日若

我故人遇事不右我而众辱我持两公所为军储说显相诘而军储本由

一邑规便益建请事亦未施行于漕政无所得失虽假借相搘拄不能有

以难也周性卞急又为蜚语构间顚呓日甚上台亦浸厌之寻发狂易疾

乞养去官州人陆文声者驵侩无行尝招摇取赂受先执而抶之知当国

方雠复社逸入都就张汉儒同邸舍寅缘得谒见国观捃摭两公事十馀

条踵汉儒上章诬奏上疑两案难并逮下提学御史山阴倪公元珙验治

倪公贤者即苏松道慈谿冯公元飏所谳以奏日臣奉诏董诸生而复社

多高材生相与考德问业不应以此为罪文声挟私憾瞒谰扺欺荧惑上

听所奏故不以实昧死闻有诏并元飏镌级调用相温自谓怨已构事终

辽缓不决文声小人语不足耸上听知司李老悖失职可以利㗖而动也

嗾奸弁李应实条奏内诘之䕫去状微开其端命奕琛给而挑之若来故

物可引手致而之䕫以母服走七千里伏阙上书矣往者邑子不快于社

事谓先生以阙里自拟日配日哲傅会指目先生葬母门下士以古文字

书志表误配作妃寻手自窜定其本已有流传者之夔草复社戓问遂大

书之讦为僣端又无名氏诡托徐怀丹檄复社十大罪语皆不经之䕫入

京师执二书为左验先自言争漕弃官语侵抚臣张公国维按臣祁公彪

佳坐以党私壅蔽于溥采则危言丑诋䧟以不轨赖上神圣疑其太切当

有诈章下所司如前之夔修餙或问及檄谋再上而陈履谦张汉儒为东

厂缉获事搒死长安右门尽得相温关通状坐罢免宵小为失气之䕫竟

不得官文声去为道州簿赃败瘐死未几薛国观从庶僚得政蔡奕琛与

里豪吴中彦者交私受其金为鬻狱南御史成公勇发其事以指纵疑先

生谋益急吴来之昌时为礼部郎移书先生日虞山毁不用湛持相不三

月被逐东南党狱日闻非阳羡复出不足弭祸主上于用舍多独断然不

能无中援惟丹阳盛顺伯可与谋顺伯时客先生所故与介生姻旧雅负

权谲见其书奋日来之䇲诚善顾非公言莫足鼓动者某请衔命矣先生

嘿不应来之以已意数申款问遗中贵人卒不能得要领间刺探一二禁

密语疏中数为人传说沾沾自多公卿固侧目国观以私人王陛彦贿遗

事败下北司考竟得罪陛彦云间人出自吴氏国观微疑语泄以及此祸

将死语监者日吴昌时杀我语士闻来之不以为忧顾色喜已而阳羡果

召召自岀上意初非有他也而来之自谓谋已行视世事弥不足为先生

前十日属疾卒于家千里内外皆会哭私谥日仁学先生崇祯十四年

巳五月也其十一月蔡奕琛以贿国观前事逮讯不肻入狱抗章自讼为

复社诸人构䧟以旧邑令丁煌语为徴取复社或问及檄增异上之且因

以并攻虞山日复社杀臣谦益教之也阳羡方敦趣在中道时相为调旨

责三人具对谦益奏日臣先张溥成进士二十馀年结社会文止为经生

应举臣叨任卿贰不应叅涉奕琛以旧辅温体仁亲戚疑臣报复其坐王

陛彦事自有睿断非远臣所得与知采奏日复社之起在臣令临川日自

此杜门病废十年谓复社是臣事则臣非其时谓复社非臣事则张溥寔

臣至友上览其词直置弗问而奕琛坐本罪论戍再用御史刘熙祚言取

先生所纂五经注疏大全及礼书乐书名臣奏议数百卷缮写进览人皆

谓先生著作之才见嫉时宰不获尽吏职于生前仅得受主知于身后可

谓国家人材痛惜然先生死而谗口启嗸犹追仇其地下之骨幸𫎇天子

湔雪又并其遗书拂拭之于以见稽古之不容泯灭而海内为之兴起此

乃斯文厚幸而先生之夙志也先生尝密疏救时十馀事要阳羡以再出

必行会上虚已属任师相蠲逋租举废籍撤中使止内操政多可纪悉当

时所笏记识者皆追功先生而颇恨其身没不究于用阳羡亦以此不终

云来之不知书粗有知计尤贪利嗜进难以独任比阳羡得志来之自以

为功专擅权势阳羡反为所用山阴江北诸君子不能平面责数来之于

朝熊鱼山则复社初起时所宗来之以邑诸生亲受奖遇者也至是官𣗥

寺为国是异同廷击首臣忤旨杖阙下系诏狱来之力能俾政府申救顾

不肻强诤阴阳唯诺漫具槖𫗴示调解而已无何御史发来之他罪首臣

为所累与俱败事具国史介生癸未成进士选庶常逾年国亡不能死污

伪命南奔伏法于金陵仲驭以钩党赐自尽受先为经纪其丧仲驭之讲

授南都也怀甯阮大针故奄党倾危喜结纳仲驭令其门人檄之岀境阮

缓颊输平弗许介生常一遇之于杯酒间少弟我容后至语不合推案坏

坐坐者皆失色介生徐引去不为谢阮衘之次骨山东刘泽淸故群盗也

既贵阳慕知名士奉书五百金虚左席以邀致介生介生郤其币弗往𢎞

光中此两人中外擅威福南士甘心复社迎合当事之意流传增餙取不

逞词传著介生口中二憾交作遂伏首恶之诛及至仲驭不免人始知介

生应死其杀之未必尽以其罪呜呼仲驭刚肠疾恶横为匪人所害后世

必有纪其事者可无憾矣介生以一念濡忍缓于引决重为用事者𬺈龁

蒙被恶声殒身独柳使先生在必为嘘晞掩涕恨其舍生取义之未能而

身名并灭贻天下戮笑也明年南都覆九一彝仲卧子维斗诸君子或抱

石湛渊或流肠碎首同时老成俱尽而受先为邑蠹里猾乘乱摽击刺剟

几无完肤绝而复苏又两年而病没于避迹之荒野其老儒佚叟零落仅

存于往事都不复记忆亦罕有能言之者矣熊鱼山流离南国削髪祝融

峰下携椰栗来吴中缚禅灵岩山寺号柏庵和尚今无恙余故辑而存之

其姓名宜书者附见于篇

   书宋九靑逸事

九靑长余二岁余以二十三举进士九靑用计吏选天下最入吏垣距其

通籍之岁已六年又五年九靑以刑右给事副余使楚两人相得甚盖其

时天下已多事楚日岌岌而武昌阻大江固无恙楚之贤士大夫为鱼山

熊公澹石郑公乃九靑同年生又皆吏于吾土闻两人之至也拏舟来酹

酒江楼叙述往昔商较文史夜半耳热谈天下事流涕纵横两公用言事

得罪流离放废又家在湖北日逼狂寇坎𡒄无聊生澹石自云止一爱妾

已死所著书辄不就鱼山欲逃诸老佛无当世意矣九靑激昻大节无愧

两公而官涂日进家室复完尊人佥宪公家居二十年得旨起用长兄为

金坛令举治行第一宗族子弟通长安籍者复十数人九靑姿望吐纳天

下无二通经术能文章其五言最工章奏亦详雅自云佥宪公梦李北地

生其家而得九靑余笑谓才地去卿差近名位殆复过之也性强敏有大

度其令杞县也定两大乱折数十疑狱在垣中朝廷大事辄片言裁之闻

者咸服顾不悻悻贾直为名高以此不受当世𬺈龁而海内言事失职之

徒好引九靑以为重九靑亦汲汲勿倦也与人交能急患难有终始其在

武昌也以鱼山澹石远而过我乃纡道数百里升堂拜母大捐槖中金为

寿而后去当是时江南告讦日起九靑所与交如金沙娄东吴门云间诸

子岌岌不自保皆日九靑必用九靑用吾徒老丘壑无虑也即九靑亦雅

负云顾视天下乱甚尝谋于余谓江南可以图全迺为㑒宪公请补苏

松兵备而九靑以册使便道来省其亲与诸同志游过白门卖田宅以去

金坛公用是年候考长安中遘疾暴卒九靑入京哭其兄丧未几二子俱

以痘殇嗟乎九靑自少为进士未尝一日有所摧挫至是乃忽忽不乐无

复武昌江楼笑语时矣顾九靑官日迁其去大用也日近得旨廷推旦夕

备阁臣而骤逢上怒并下于理以谴归㑹佥宪公丧未葬而山东被兵傍

𨈆东莱九靑率家人登陴守城䧟不屈死嫂夫人亦死宗人殱焉未一岁

京师失守武昌前此已大乱鱼山澹石避贼东下与余遇于南中谈九青

则相顾流涕有人从北来者辄询宋氏存亡道路隔绝流离接踵盖亦不

可知已如是又五年东莱周公镇抚吾吴言九靑尚有子以在襁褓得脱

周公之岀也过其家则已胜衣趋拜矣夫九靑为司农卿年未四十父子

兄弟夹道鸣驺宾客故吏满天下甯自料祸难一朝至此及乎身死家灭

一门数十丧骸骨撑距又谁知漏刃有三尺之孤哉鱼山澹石闻之虽欲

勿哭焉得而勿哭也

   淸河家法述

娄东庶常张西铭先生既殁之二十载为顺治纪元之十有七年庚子十

二月五日先生夫人王氏命其嗣子永锡式似婿吴孙祥绵祖以仆陈三

之罪来告召先生同年执友吴公克孝鲁冈受经弟子吴伟业骏公胡周

鼒其章孙以敬令修穆云桂苑先王挺周臣王揆端士金逹盛道宾塾师

许旭九日姻党王启荣惠常王启棻天露周云骧孝逸周云验孝威周云

禄介玉而先生同产十人其存者八日泳幼涛永锡之生父也日京应公

硕日㴶孝白日涟漪若日源来宗日浚禹疏日樽子厚日王治无近一号

敉庵官刑科右给事中惟京应守墓㴶浚辞以疾馀后先来集前期周孝

逸草檄声陈三罪张氏之仆王臣等遂执以至跽之堂下夫人乃岀设先

生影于正寝之东序夫人侠拜进其子若婿拜谒兴涕承睫不下疑立俟

于东楹东当楣鲁冈撎群弟子肃容再拜兴立于宾阶内外宗长皆入拜

立于东楹东少南已而阖北堂之庪鲁冈以下咸进旅揖以见夫人北而

坐子西面侍婿东面侍宾党于右主党于左毕以亲疏雁行就列坐定夫

人垂涕言日未亡人之唲嚅隐忍二十年矣陈三伯舅氏司空公家产子

也媵于葛被逐先庶常湔祓录用付以管钥乘主歾𥨸赀而去其籍治第

舍厚奉养诡制居士服示不臣为子若弟营文武秀才又自以五十厮养

亦窜名其中令侪偶尊呼之以为快西宅吾祖宗起家旧第先赠公家庙

在焉谋而踞为寝撤篹堂迁木主大起土功僣侈逾等西郊方训导古村

墓吾舅氏外王父先庶常之列曾王父也此仆斥置园居亭直其隧破六

棺遗骸有朱衣象服者亦遭扬灰而投诸水吾一老寡妇且病嗣又孱子

遇仆乘轩过闾门弗为下所居隔堵垣歌舞声日震于侧而岁时未有谒

配耦弗以告甚则斥嗣子之生父名而詈之此伯叔所稔知也乃手一籍

曰仆初入吾门衣败履决今拥高赀牟什一丝发皆攘之主人不可事校

者且累万即先庶常遗笔仅存与未亡人所出付者不下数千金皆冒没

负而吾母子公私乏绝杯枪簪珥尽入其质库曾有金五两未浃月具

倍称之息以往辄抗不还复叱之日此已有所归若寡妇奈何不识时务

欲得故物乎语讫噭然哭坐者皆哭奋日是宜杀无赦佥属伟业数其罪

按簿所记枚问之掷之笔令置对彼见左证阅寔无所辩悉署其下日应

还惟伏地祈哀愿以时输偿所负之半违约当死日已晡矣不能深考竟

薄加抶以蒇成事焉于是相率拜先生之像设如初礼聊借手以报告且

谢防遏不豫夫人肃拜客入于房中子若婿皆再拜申谢日眇未小子敢

烦长者之恩私遂置酒献客觞三行伟业泣然流涕言于众日兹役也不

幸者三幸者三昔庄生以廉直闻楚国陶朱公为子杀人之狱而进千金

生非有意受也待事成而归之以为信敕妻子日此朱公金有如病不宿

诫复归勿动先朝末造大狱数起先生以君宗厨及之望急难救灾数遣

客入京师主名贤之槖𫗴止钩党之捕牒资用皆仰给富人长者事定将

藉其嬴以还之不意暴亡竟无末命以闳散行金之义成䜿须𥨸帑之奸

此亦事之难料者矣今日吾等钩稽遗籍始知先生洁己为人愼于取与

生产不立妻子饥寒后世传闻者不知相如之当返白璧而疑王阳之能

作黄金谁得而辩之乎一不幸也谷风刺而朋友衰春令歌而兄弟怨挽

近道漓俗窳先生起而力正之薛包之于二弟成其声名平仲之于三党

待以举火王下闻而观感焉早世无后张受先修交道据宗法以置嗣侯

广成徐勿斋杨维斗百里来赴哭以告张氏之庙而书于䇿数君子相见

九京未尝不道先生堂构有成可无愧也吾辈后死之身居同里闬孤婺

稚子制于与儓贱隶之手莫可如何倘四方耆宿少俊移书切责忤臼望

⿰目𡨋目于程婴孝标致微词于到溉将何以复之乎二不幸也语曰盗憎主

人自古小人𥨸钩负乘居之不疑未有能小惩大诫悔而思返者也当吾

党绛帐传经之日正此人绿褠捧炙之年跽拜趋走头尾击地岂知自异

于等夷乎一自羊质虎皮加以教猱升木执绋趋法王之座摄齐登孔子

之堂缁素归之如流衣冠遇以接席彼且僴然自命久假不归非若尹氏

之隶昼为仆而夜为君也今日之举仰见故主之几筵㫄逼群贤之阿问

彼虽狗鼠独无心肝不𮗜萎股汗流叩头自实既而舍之情熊复故素骄

且惭于宾客小挫又痛在妻孥忘昔之探囊胠箧非其有而𥨸人之财顾

今之鼎食击钟吾何僣而欲加之罪嗟嗟吾等焦唇敝舌始克制一么么

竟不能落其毫毛致之绦旋乃使脱钩偏巧跋扈终成补牢之计未完鸣

鼓之攻何益三不幸也若夫二十年来郫上之宅久荒寝丘之田尽废向

之冠盖成阴辎軿击轊者今已伊威在戸蓬蒿不剪君子之至于斯有为

之停车太息者矣一旦洁除寝门洒埽讲舍生徒济济兄弟怡怡吾师母

四体吉康言辞强正礼让有闻于国鞭扑不废于家可不谓之幸乎黄门

公绍起家风维持物望天性亢爽蕴义生风擗踊哭友人之丧倾囊恤知

己之难况友于天显分重恩深教训则就长为师生成则事兄犹父此固

齐彼我而无二结死生而不移者也兹以两家付托同饱监奴恨搜讨乃

迟之再三即钩求莫获其万一唯有临财思让后已先人受瘠推肥分多

取少谓廉吏之槖去矣何求维寡嫂之装失将安赖诗云哀此㷀独传曰

甯有盗臣可不谓之幸乎慨自等威日替桀黠时闻湔上有扬氏之僮雒

阳多刁家之贾然未有如此仆之甚者也苍头妄呼阿父铃下自诡书生

⿰虫𡨋蟊蚀物而物不知魑鬽弄人而人不𮗜今未能决痈疣于砭石之下庶

几伐钟鼓在梦呓之旁折棰笞之聊复尔尔虽杖脚梢天而捽头顿地呼

謈謈凥益高亦足夺之气矣可不谓之幸乎春秋书齐豹日盗邾庶其莒

牟夷邾黑肱𥨸邑以叛踪贱必书夫牛圉马牧不兄辱君子之笔苟不著

其恶非所以使之知惧也阳虎奔齐请师以伐鲁鲍文子谏日阳虎有𠖥

干季氏而将杀季孙以不利鲁国而求容焉君当于季氏而大于鲁国兹

阳虎所欲倾覆也齐侯执阳虎虎载于葱灵逃奔宋又奔晋适赵氏仲尼

日赵氏其世有乱乎乱人贼子所至不靖记有之卖仆妾不出里巷者良

仆妾也陈三事庶常则负庶常事黄门则负黄门今获罪通国将谋窜他

邑求所冯依以售其奸是天去淸河之疾而移之于其所往也吾请述其

事以为鉴焉

   遗安堂答客问

遗安堂者吾同年姻家钱子臣扆之所居也堂之后斋崇丽深靓极池塘

亭榭之美主人新治一室垒土石莳花药为具召余以落之余至喜而贺

日美哉室也顾蹙焉若有感于中者既置酒喟然三叹中心结轖肤腠洒

淅爵盈不能啐匕下不能尝馈未毕辞以疾索舆而行翌日坐客有谂余

者日仆观先生之疾非疾也何居乎三叹余应之日子知之乎余之叹盖

自伤也余季弟孚令以女女臣扆之子受明以其地与齿则嫡长且同母

也以其人材则既孝且贤有劳于门戸者也迺臣扆偕二子者居斯堂而

受明屏处于外夹河小屋缭以短垣上库下陋湫尘僻隘度其直不足当

二十分之一而受明安之父与弟亦若安之者或日暂也或日定乎其殆

将悔也宗党骇焉宾客疑焉缙绅长者相讶而告焉余彷徨思之不得无

乃为外家乎以吾弟贫且困装送问遗之不能及人其女之嫔于高门者

虽克修妇职育冢嗣诗曰它人有心余忖度之得毋君舅之言曰若家不

如我穷巷之与居陋室之与安俾汝之亲戚过焉门不能容车路不能旋

马固其宜也嗟乎苟无是言菀枯肥瘠之相悬何以至此余兄弟一体弟

之女犹吾女也臣扆以姻娅之故厚余余之为臣扆者未尝不日切于懐

也士君子之交道取其意不取其文自伤衰迟退弱任当世之所轩轾虽

其知己骨肉亦从而易之高下在心不以我故稍平其称量俯躬循省此

憗遗之一老固已轻于毫毛矣迺犹不自愤惫折旋揖让于此堂之中能

无䩄焉𢡖沮于心乎而余又安得而弗病乎子乃以吾为非疾过矣客瞿

然起立日嘻容得若是乎夫长子者非馀子比所以主宗祀守堂构者也

昔京城太叔百雉耦国郑再世大乱袁本初刘景升覆辙相寻彼有土专

制得行其意者犹若此况乎士大夫之家贻谋一不当宗人国人相率而

操其后此爱之适以害之也堂名遗安而可遗之以不安乎若或书札探

筹古云僣而不信纵𭅺其类以求之君子犹以为非训矧其倍蓰什百之

不齐者也天下有公孤与丞尉同笥注授听人探筹而得之乎钱氏自中

丞公以来孝友辑睦封黄门公诸子析箸中外无间言祖宗家法之不守

而征诸鬼此不可之大者也语曰千丈之堤蚁穴溃之方今世禄之家戸

不自保彭城幸笃谨素著僇力图全无庸倒行而授人以衅且此地之有

前事也岂遂忘之乎彼惟失于阏伯实沈之忿争不则爽鸠氏之有也仰

思炯鉴可以为戒万一主人意有所向嗫嚅未吐为之仲季者当先事而

忧以为家之兴衰身之祸福胥分于此也震惧悚栗顿首辞让以自明于

宗亲长者之前胡寝嘿未之闻耶以仆揣之彼见长子者识事体习劳勚

俾之朝夕于闾阎之闻见以搘拄艰难既安且甯亟更诸大宅以为家督

主人得以其间重堂复屋早息晏兴筑为风亭月榭击鲜奏酒日吾有长

子持门戸老人优游克有此乐耳此其父子兄弟慈孝爱敬无间吾侪亲

朋所当再拜称贺者也先生其又何疑焉余闻之笑曰善哉子之言有以

开余余之病且霍然已矣请以他日再升其堂而为之饮酒





梅村家藏藳卷弟二十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