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溪王先生文集_(四部丛刊本)/诗文前集卷第十九 中华文库

梅溪先生文集卷第十九

　　杂着

　　　井光辨

予家之东南有井覆以屋其水清而甘冬温而夏寒虽

大旱水仅盈尺而泉脉不枯井方不及丈然比他井为

差巨当先祖之世乡人目吾居为大井头王家则是井

也固见大于乡人矣予辟家塾于井之南绍兴庚午季

夏之夕仆夫汲而归以井有光告予往视之𨼆𨼆荧荧

如灯如萤如光芒之星不知其果何物也意者鱼鳖之

族其鳞甲文理晦于昼而粲于夜耶或螺蚌之腹产明

珠以自照耶其在物理或之有也惑者好语怪匪妖之

则祥之矣予故以物理辨之二十五夜㑹趣堂书

　　　四友录

语曰君子以文㑹友予文㑹梅溪有友四人焉皆佳士

也然各有少疵罗文性坚刚而贪墨毛颖工文词动如

人意而不耐乆楮先生为人㓗白而䡖薄子墨客乡有

渐磨之功而好变白为黒也四友与予文㑹乆矣予常

取其䏻而不议其疵数年间客上庠陪俊㳺果赖四友

之力然予老矣四友方进未休他日竹帛间慎毋相忘

子当掩予疵如予今日之不废子也庚午六月丙寅书

　　　读娄师徳传

娄师德教弟耐事弟曰人有唾面㓗之乃巳师德曰未

也㓗之是违其怒正使自干耳予尝咏史作师徳诗云

忤意由来勿校难谁䏻唾面自令干直湏事过心平后

方服娄公度量寛予性𥚹急常𣣔书娄公传于座古效

古人佩韦之戒偶阀书遂录其事昆弟朋友间有坐予

失者冝书绅焉则事虽大于唾面心自然清凉矣

　　　题卓

吾贫好作文苦于无书可阅好冩字苦于无纸可书遂

于贫中撰出一术以卓为纸以肺腑为书净几无尘日

书数百字吾之无尽蔵纸也心之精㣲日出数百言吾

之无尽蔵书也从予㳺者有童子数人劳之以研墨之

职授之以所书之言日从吾为无尽藏㳺也顾谓童子

曰吾老矣无尽者有时无尽汝记吾言使不如几上

字而㓕𣳚否乎童子曰唯庚午季夏二十八日书

　　　论文

有客与王子论文谓王子曰子以今文况昔文亦加进

否乎子应之曰新文之进予则不知也但毎阅旧文背

必汗焉耳客曰见旧文而汗背进莫验于斯也使天假

子之言将不一进而巳他日见今之文汗又浃背矣子

不见君家名勃者乎王阁序最脍炙人口落霞与

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之句当时以为神殊不知此

乃少年麄豪之气俳优之雄者以勃之天资英秀不使

早死其文之进殆未可量他日见所谓神句者宁不汗

背耶韩退之文章之古者后世莫德而疵之然感二鸟

赋乃少年所作学识未逮故有二鸟不如之叹李汉序

其文为篇什之首非深知退之者也予善其遂退而

记之

　　　读苏文

唐宋文章未可优劣唐之韩桞宋之欧苏使四子并驾

而争驰未知孰后而孰先必有辨之者

不学文则巳学文而不韩桞欧苏是𮗚诵读虽博著述

虽多未有不陋者也

韩欧之文粹然一出于正桞与苏好奇而失之驳至论

其文之工才之羙是冝韩公𣣔推逊于厚欧阳子欲避

路放子瞻出一头地也绍兴庚午七月上浣日读东坡

大全集于㑹趣堂因题于早

　　　杂

为善易不言难过人所不免文之则小人也

孟子言仁者如射以其发而不中不怨胜巳也孔子曰

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射有胜争之端也君子独

以揖逊终之遂至于无争冝怨而不怨当争而不争此

孟子谓之仁而孔子谓之君子也彼有无争而争自起

无怨而怨自生真小人之不仁者㦲

名之所在人所必争而同忌也避人之所争乐人之

所同忌斯可谓之君子掩恶扬善朋友之道语曰尺有

所短寸有所长予所短多矣然于交友中常道其善不

道其恶是亦寸中之长者昔姜渭叟䏻言之姜死矣无

知我者渭叟逸才豪气者也而不修细行恶有所不

掩亦朋友之罪姜之念予盖有所激云

人有毁已已亦毁之何其不长者也予虽未尝交友

之恶然性𥚹躁不耐事闻人毁巳则气形肝鬲往往亦

斥其过于稠人广众中言既出口悔心遂生然驷不及

舌矣因思韩安国对愧其武侯之言自知其非长者遂

书以为戒

　　　灵乌

乌之为禽性灵而意忠每预知吉凶而哑哑以告小人

闻其鸣则唾骂之乌不以唾骂而废呜可调忠矣范文

正公谓人有言𠔃是然人无言𠔃是然者也君子闻乌

鸣则恐惧修省潜销祸患于未萌人遂以乌鸣为无验

忽之为不灵也殊不知乌能警于未然之前君子能戒

之于未形之际是乌之忠计既行而智名不可得而闻

矣告之不戒而㓙著于形迹则乌之鸣验是呉之子胥

也告之䏻戒而祸销于兆朕则乌之智𨼆是汉之张子

房也乌之告岂有二哉所聴有不同耳书院之东隅有

乌连曰群噪有所告者此君子𢙢惧脩省时也作灵

乌

　　　夜虹见

绍兴庚午七月十六夜山月𥘉吐有长虹见于西厥光

白逾时而㓕人以为白虹异之予谓是虹之异在时不

在色虹见于昼盖影日而盛色冝青红或白则为异其

见于夜也影月而成白乃其宜耳然虹多现于朝莫间

在乎欲雨𣣔晹之际未有影月而现子夜者兹其所以

为异与姑志之以俟言灾异者辨

　　　待士说

有言邑大夫不待士者予曰子何从知之曰有讼于庭

者棰楚之辱及焉予曰此士之不自待非大夫不待士

也为士者服诗书精业圣贤之是师臭味之与㳺谨

门户时租税忍焉以省讼慎焉以逺祸俾足迹不及于

公门而官吏稀识其面目虽使柳下惠之弟为邑大夫

焉辱儒冠而䧟之虎口耶彼冠焉而士行焉而市旁

午里巷而恶少与曹争竞非分而狱讼以兴朝投刺以

识面莫求判以欺愚虽使周成王之叔父为邑大夫讵

可望其施吐握之礼耶大夫非重士也士实自重非

䡖士也士实自䡖顾其自待者如何邑大夫何责焉

既以答告者遂书为吾党之戒

　　　杂

孟子曰生我所欲义重于生舍生而取义可也呜呼人

之𠩄甚畏者死也义之所生死有不足畏者惟不畏死

之人可以成天下之大义立天下之大莭享天下之大

名

名与谤常相随因名𫉬谤因谤𫉬名虽韩退之犹是也

原毁曰事修而谤兴德髙而毁来非因名𫉬谤欤进学

解曰动而得谤名亦随之非因谤𫉬名欤有名而有谤

不无谤而无名古之哲士必避名非避名也乃避谤

也

君子小人不难见即其报施之间而𮗚之则肺腑之𨼆

洞然不可逃矣陈平受赏则不忘魏无知白敏中得志

而挤李徳𥙿君子小人之用心其厚薄如此

贾𧨏过秦论班固公孙洪赞韩退之进学解真文中之

杰也予少时诵之至熟今为昏忘所夺心能记之口不

能道聦明不及于前时冝古人之兴叹也贾𧨏赋过相

如杨子云不知也桞子厚平淮西雅过韩退之子厚自

䏻知之子厚之文温雅过班固退之之文雄徤过司马

子长欧阳公得退之之纯粹而乏子厚之奇东坡驰聘

过诸公简严不及也

唐宋之文可法者四法古于韩法奇于柳法纯粹于欧

阳法汗漫于东坡馀文可以博𮗚而无事乎取法也

　　　读进学解

韩退之进学解盖杨子云解嘲班孟坚賔戏之流也然

文词雄伟过班杨逺矣予无退之文章学识而一二事

与之合公不见信于人𥝠不见𦔳于友与冬暖而児号

寒年丰而妻啼饥是也自志学之始喜诵是文太山北

斗仰亦劳矣二十年间跋前疐后无其职而有其穷毎

𣣔效颦作文以送之又无怪怪奇奇之笔也绍兴庚午

七月二十二日书

　　　三不戒

不善文者冝秘不善书者冝楷不善言者冝省予不善

文而不秘不善书而不楷不善言而不能省此其

所以𫉬诮之多者欤今焉知过而通戒之矣然有时

乎不秘不楷不能省者文秘于䆫几著述之𥝠

而不能秘于屋进取之公书能楷于优㳺学习之时

而不楷于匆匆应答之顷言省于心平无事之日

而不䏻省于气形肝鬲之际乌使文无愧于不秘书

无愧于不楷言无愧于不省

　　　书欧阳公赠王介甫诗

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

后来谁与子争先此欧公赠介甫诗也介甫不肯为退

之故答欧公诗云他日略曽窥孟子终身何敢望韩公

由今日𮗚之介甫之所成就与退之孰孰劣必有能

辨之者予谓欧公此诗可移赠东坡赠者不失言当者

无愧色

　　　大舜善与人同

大舜善与人同非与人同为善也盖与人同而不立

异耳古之独行之士皆好立异而不与人同如申徒狄

之介于陵仲子之廉尾生之信屈原之清皆为人所

不能为然非可传可継之法君子不取焉彼以立异为

有过于人而不知适所以自小也舜取诸人以为善尽

事亲之理以为孝由孝悌之道以为仁义是皆人之所

可为者舜亦从而为之人之𠩄不可为舜亦不为之矣

此所谓善与人同然舜善与人同而众人卒不自同

乎舜者何耶舜其即同乎人者而行之不息此所以为

大圣人众人一作焉一息焉甚者一𭧂而十寒焉𥘉与

舜同而卒与舜异非舜之不同乎人人自不同之耳子

贡赎人而不受金是子贡之不与人同也鲁人猎较孔

子亦猎较是孔子善与人同也贤人好与人异而圣人

常与人同舜孔子为大圣人者非由乎异而大者同焉

而巳矣故曰大舜有大焉又曰大㢤孔子语曰晏平仲

善与人交孟子曰大舜善与人同善者也语意正相

𩔗

　　　论语三

孔门弟子有颜回者圣人许之以仁者也有有若者其

见道似圣人者也有曽参者悟圣人一贯之道者也于

是作三月不违仁以贤颜子作有似圣人以辨

其似圣人者非貌作以贯之以辨其所以告门人之

意

上智性仁其次修仁其次假仁性之者无心于为仁而

所为无非仁者得之于不思不勉之间而从容于颠沛

造次之际犹水之不嘘而自寒火之不呵而自𤍠也寒

也𤍠也仁也非水火与圣人之性也哉嘘而寒呵而𤍠

修而仁则出乎人者矣惟贤者修之于终身之乆其

至也与性之者同众人假之于日月之暂及其乆也则

真伪之情见矣颜回虽孔门之髙弟然于仁也非性之

者也克巳复礼而为之也孔门弟子孰不𣣔为仁也哉

然假之于日月之暂而不能好之于终身之乆圣人观

人亦必乆而试之使伪为者不能欺于仓卒不备虑之

间而真修者亦足以发明于仓卒不备虑之际三月乆

矣天时变矣而回心不违是终不变矣呜呼回三月之

仁是近而一日之仁也逺而终身之仁也回岂伪为而

暂假者哉岂嘘呵于顷刻之间也哉者谓颜子三月

不违仁贤于日月至焉者耳未能以之终身也作三月

不违仁以辨颜子

论语何以子有子耶桞宗元固辨之矣虽然未知有子

也孟子孔子既𣳚弟子子夏子游子张以有似圣

人𣣔以事孔子事之所谓似圣人者盖必有子之学识

于群弟子中有一日之长其见道有似吾夫子焉如孟

施舎似曽子北宫黝似子夏之似也世儒以谓貌似孔

子其陋矣且有子之似夫子而曽子有不逮焉者曾

子尝以䘮欲速贫死𣣔速圬为夫子之言而有子不然

之曽子质诸子㳺子游曰甚哉有子之言似夫子也子

游之徒知有子似夫子素矣所谓似者必有如辨曾子

之言之𩔖岂以貌似之故虚𣣔师事之耶虽然直似之

耳𣣔以事孔子事之则不可故曽子不许之而有子未

尝居师之位也者谓不能答弟子之问遂见叱而退

盖好事者为之辞以诬有子耳然世皆之颜子之后有

曽子而不知有子者亦回参之亚匹也序论语者知之

故首记夫子之言次记有子之言又次记曽子之言未

必言之次第如是也其必寓拍尊之意焉以谓夫子既

𣳚之后其道可尊其人可子其言可法者莫先乎有子

曽子也或曰子以有子为回参亚匹夫子不以好学

之如颜子又不以一贯之告之如告曽子且

不与四科之列何耶曰夫子何特不有子亦尝有

一言以曽子也何特不以一贯告有子亦尝以是

告颜子也之告之当时有未必尽记后世有未必尽

知者焉有子曽子在孔门年皆最少其不预四科之列

者未必从夫子于陈蔡故也曽子之后有孟子故曾子

之道益尊有子之后无门人故有子之道不显然孟子

尝其智足以知圣人又记其似圣人与群弟子𣣔以

孔子之事事之子游之于戴经弟子尊之于论语亦

足以发明有子之谓人矣而学者未之知也作有似

圣人之以辨有子〈阙〉

　　　书冨家翁逸事后

万序明之手录杂文一卷其首篇乃冯当可所记冨家

翁逸事也冨家翁兄甲者未必知书𮗚其处昆弟之间

虽知书者所不为进之孔门其闵子之徒欤冯记其

事而逸其姓第曰兄甲而巳他日史官作宋孝友传书

其事而阙其人当与齐鲁大儒同发杨子云之叹也予

忝知书且为人兄有愧于不知书之甲多矣然心实慕

之愿学焉吾家他日或无乙之妇庶几遂其所慕之心

未可知也顾谓万于曰汝东平先生嫡长孙且其家世

业儒非冨家翁比岂不为甲所为耶子为人子弟固

非以是责子也然既录其事必有意于为甲者甲不难

学少损好利之习则人皆甲矣予之书是命表弟余壁

全之研墨因以其事语之二子从予游皆妙龄而秀者

其家皆知书过于冨家翁者予故以是勉之绍兴庚午

季夏二十五日不孝子王某书

　　　记蛙

予有鞋布体而麻质其弊甚十趾不以自蔵有蛙乘

罅而入蛰于鞋颊间予不知也㑹昏暮如厕而蛙忽鸣

俯而视地无所见既行而又鸣予始疑之既就几席而

坐足毎动则阁阁然有声以指摸之有蠢而动者予愕

然未物色其𩔖呼童子灯之脱鞋而㣲露一爪乃蛙

也命童子出之跃而去东郭先生衣弊穿贫甚矣然

未闻有蛙乘罅而蛰者以是知予之贫又过东郭一等

然鞋非可蛰之所蛙托身误矣使其不自鸣㡬死于

足间予去岁尝和韩退之答桞桞州食虾䗫诗以戒同

舎果能止杀是蛙也岂以予不残其𩔖故𡚒身而来托

将以脱虫蛇吞啖之祸于一时耶予亦幸而不践之不

然㡬乎避祸而得祸也感而至蛰而免自鸣以求全蛙

亦有知矣勿以其蠢焉而愚之人持无害人之心而

物以其𩔖至持无害人之心人其有不至者耶时绍

兴庚午孟秋七月十四夜书

　　　记人前生事

予少时有乡僧毎见予必谓曰此郎严伯威后身也予

不晓所谓既而访诸叔父宝印大师叔父曰严阇梨字

伯威汝祖母贾之兄吾之舅氏且法门之师也博学工

诗文戒行修有声江浙间为士俗所推重汝父母萱

以无子为忧祷求甚力至正和壬辰之正月吾师卒汝

祖一夕夣吾师至其家手集众花结成一大球字汝祖

而遗之曰孝祖君家求此乆矣吾是以来匆不见是月

汝母有娠至十月而汝生吾师眉浓黒而垂目深而神

藏児时能诵千言喜作诗人以汝眉目及趣好𩔖之且

符所夣又谓吾师死之月而汝受胎也故云予㓜从学

鹿岩人有指予眉垂目藏而靳之者表丈贾元逹曰此

子眉目𩔖吾伯严阇梨他日能文未可知也然严阇梨

智慧名徳卓卓如许纵未脱轮回当复生人间世为大

善知识胡为于㓕度之后锺成迂愚鲁钝之性现此穷

薄困苦相耶予尝冩字作文诒宝印叔父叔父曰人言

汝吾师也文仅似之字乃尔不同耶严阇梨尤工笔札

予最不善书故也绍兴庚午七月二十日因作文冩字

两俱不佳愧而曰严阇梨汝前生食𬞞何多智今生食

肉何许愚也用记之

梅溪先生文集卷第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