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八 榕村语录 卷二十九 卷三十

  钦定四库全书
  榕村语录卷二十九
  大学士李光地撰
  诗文一
  古文诗想皆起自皋陶皋陶谟是自作一篇文字明良之歌亦自皋陶始
  韩文公一肚皮好道理恰宜于文发之杜工部一肚皮好性情恰宜于诗发之所以各登峰造极
  诗文各人都有压卷韩文如原道佛骨表与孟尚书书之类杜诗如北征咏怀壮游之类
  山谷元章书后代并称而两人各相诋訾山谷服东坡文与书而谓其诗不古然所自为亦未见其能古也元章以山谷书撑手拄脚其诗亦然大约是雕刻字句故致如此要到意足气足才好柳文尚不能到此伦云王荆公亦有此病曰荆公东坡还不可以此论又当论其意荆公取意涩东坡取意溜涩与溜皆有病惟理足意足而气亦足涩不得溜不得多一些不得少一些不得斯为至矣班马之文曹杜之诗是也
  文章与气运相闗一毫不爽唐宪宗有㡬年太平便有韩柳李习之诸人宋真仁间便生欧曾王苏明代之治只推成𢎞而时文之好无过此时者至万历壬辰后便气调促急又其后则鬼怪百出矣某尝有一譬春夏秋冬气候之小者也治乱兴亡气运之大者也虫鸟草木至微细矣然春气一到禽鸟便能怀我好音声皆和悦秋气一到蛩吟虫响凄凉哀厉至草木之荣落尤显而易见者况人为万物之灵岂反不与气运相闗所以一畨太平文章天然自变如战国文字都是一团诈伪不知何以至汉便出贾董马班至唐诗之变六朝宋文之变五代皆然若周程之道学韩柳之文李杜之诗皆是中兴时起力量甚大总之其人在庙堂者即闗气运至孤另的便不相干如晚秋之菊寒冬之松柏不闗气候是其物性如大乱之时忽然生一圣贤乃天以此度下一个种子恐怕断了的意思
  如今人学诗文动说欧公白傅二公的诗体文体学不得天才学问都比不得他只是学他平调他都是读破万卷书就是音节之间如何能到得他地位
  诗文须常做当其做时何尝不得意过几时又觉得不好便是进益然得意一层亦不可少发愤忘食乐以忘忧若只𤼵愤而无乐亦太辛苦一番𤼵愤一番乐循环不已便㑹到极处
  诗文从生做到熟从熟又做到生后来读去觉得像不顺便是有工夫
  诗文鄙俚固不好太文又不像文字之始都是古人说话有意要文便不是
  诗文用雪白字随便字都不妨总要切合切合便有情景有情景便有生气诗中字又不是以全然贴实为切合不甚贴而却合方妙须求自得于心不是要人叫好
  看文章如看堪舆山川有一段秀气便要𤼵人文章有一段秀气便有成就此却在牝牡骊黄之外
  昌黎居潮子厚居永柳皆有政绩然昌黎在潮诗文依然肃穆平寛子厚永柳诸作便不免辛酸凄苦其后昌黎飨用不穷而桞竟卒于贬所可悟文章气象之间闗人禄命清植
  诗文派头断绝久了如今且莫评论他是唐是宋且字字核实说这人是这个人称情称事不过分量才好论他风骨之髙学问之深不然无从论起不是不要风骨学问如一般铜器必竟有㡬片朱砂翡翠瘢㸃方可耐人摩挲只是诗文之本不在此且此事要推到志向上去韩柳欧阳诸人都有自命不凡的意思有此一段才有些光景气魄以上总论
  道徳经好用三字句竟似后世道士声口可厌之甚论语中用三字句如又何怨又焉贪言中伦行中虑身中清废中权皆妙全然不觉大抵文章到洙泗真是雅之至孟子虽是绝调毕竟带机锋先君云孟子前文章不曽用虽然二字果然以前语气厚至孟子则转折分明矣先儒以礼记为汉人文字恐未必尽然礼记尚无虽然字尚是大学中庸文体
  朱子生性至刚而作古文诗辞却不能超然于风气之外想文章道徳巍然千古都是命于帝庭虽上智大贤气亦偏锺于所长看来文章亦是孔子绝顶不似战国风气亦不似周公之旧却另一种雪白文字不要一字帮贴自然道理完足
  圣贤经书叠句都有层次谓错举者非也即我辈文字亦必排比先后浅深况圣贤乎其看不出层次者只是心粗耳礼记或有后人作者便当分别观之韩文连下句处多有意所谓六经之风绝而复新
  古大家文力大于身所见髙无起不收无呼不应即有一股放空如天外别峰亦必有缘故
  选文惟从汉起最干净近选多把左国都收入却不妥大抵三代以上文当另作一类读之索性以汉为断只是昌国报惠王信陵上魏王二书割舍不得想来有一法将此二篇收入史记选内便无遗憾矣
  仲舒三策皆面对文字非才大学富道理精熟安能一笔冩出而字字醇确匡衡文亦好但朱子言其似策段不是胸中流出细看果有些像朱子评论古人不差铢黍
  古人自当读汉文亦是彼时风气厚自然风调不同即三国李兴代刘𢎞祭武侯文陈寿上诸葛文集表后世惟韩柳王㡬㡬能之然亦须极得意作至武侯正议柳王不能也諌绝孙权虽苏张无此辨几句便尽情势
  曹子建才大其文都像一口气喷出韩文要追复三代转有斧凿之意司马子长便一气吐出子长孟坚乃文家不祧之祖
  潘勖为曹操加九锡文此武侯所谓奉进驩兜滔天之辞也有友故为⿰千之论极口赞佳却是乱道即如曹操所与群下教甚古篇中亦未必无实话却选他不得试看伊周何尝不退位岂虑有他选诗文若无此决断便可不选不论其人与理而徒取其词则不胜选矣惟史书又是一例欲以见善恶兴败之由故概载之
  曹操自叙令文字甚好诗亦有佳者但㡬番徘徊卒置之他比不得桞子厚王荆公二人只是错误执拗耳非乱臣贼子也曹丕诗文竟是妇人软得不成话论古人当有分别如王维郑䖍虽杜工部朋友厚道为之表暴其实皆已被禄山所污若太白却不同永王璘是唐之宗支彼时明皇已走宗社无主永王有恢复之志与叛逆岂可同日而语
  武侯不知所读何书识见作用规模气象都是三代圣贤光景即其文字绝不似东汉出师表正议谏绝孙权书才几句说事理是如何透曹子建气魄甚大但比之武侯便是文人之文不脱华藻
  武侯出师表自肺腑流出即以文章论亦居最顶惟韩子最顶文字方能到他地位如佛骨表与孟尚书书是也此等皆当另一格视之韩子学那样文字便过之进学解好似客难解嘲诸作书张中丞传后好似史迁惟原道是学大学中庸却不及要亦精矣如柳子厚王荆公必不能为出师表文字三苏惟东坡天姿髙推服出师表老泉子由皆讥贬武侯去之尚逺故也
  问武侯答李严书言虽十命可受自来无十命之事即此一言便可想见其未出草庐时确然有天子不得臣之志又可见使其功业有成如伊尹之复政告归固所优为曰然清植
  韩文公口中不提起江都武侯故知其单留心于文字朱子于武侯外便称陆宣公昌黎出宣公之门等闲并不道及想嫌其文排闷也宣公在军中恁样处置得停当才大心细其奏议语语俱是实理实事学问又海涵地负只是排体不高古耳
  文人中如陆宣公韩文公尽有实用知古却又通今看宣公奏议虽根本于经书而处置都合机宜韩公论淮西黄家贼及复雠禘祫等议皆确中事理问王荆公文字看得出他能坏天下否曰看得出他作文字见有人与他意思相同者即便毁稿此便是大病我有此说方不敢自信有人相同正可为证佐为何削去某分原道段落自以为独见及见张长史亦如此分更喜所见之不谬也
  古文近颇知其作法但不暇做工夫问如何曰其本自然要以经书道理为主文字却不要规摹那一家教人看得似那一家便非其至短者要有意思长者要有裁剪柳州与杨诲之说车书凡数千言字字琢链又是一气流出连虚字要换他一个亦不得即寒温语皆妙大都韩柳动笔即一两行都是留意无茍作者到后信笔冩来无不入妙又字眼亦要𦂳当取材于两汉若字眼不古雅文字便减色古文内著不得工丽对句古诗对句太多亦六朝始然唐初尚袭其馀习至工部始洗脱
  得唐人书佛经真迹笔笔着力曰古今人差处就在此若不用力虽千行万字总无足取试将韩柳文字于极不要𦂳处拈出一句看来总有斤两可见其字字经意今人连篇累牍随手冩可谓不诚无物锡因论古物与今物别处只是茍且与不茍且梅先生曰古人诸物都是从内里邉做出来的
  柳子叙事学史汉便是史汉韩子不肯学史汉髙于史汉张中丞传后叙亦仿伯夷等传体而词调风格毫不歩趋段太尉逸事状居然是孟坚极得意文字
  柳集中载与退之诗文甚多退之岂无酬答今不复见殆自削其稿耳子厚临殁托梦得为求退之作志及退之许诺梦得喜不自胜至迎其柩而告慰之子厚固知其作志必不假借然传于千载无疑也退之与刘书称子厚文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梦得言之今韩集亦无此
  原性起两句极精程子曰心如谷种其生之理为性其阳气之𤼵则情也故性字从心从生言生理之与生俱生者也情字从心从青如草木之萌芽初发感于物而生者也自记
  原性本甚精其不足处不在认错孟子性善之㫖只在末后少两三行文字把其所以为性者五发挥明白不贰过论末一段语都有条理不是乱填
  原性言仁义礼智信原道只言仁义以仁义包五常也二篇著作之先后可见自记
  原道通篇排释老而首论老氏之失极是髙处盖佛书多是华人附益大率原于老子之指而淫于庄列之幻词故后汉书新唐诗皆探本老氏论之自记
  古人文字难看原道连程朱亦看不透程子谓从博爱说起没有头脑不知他已有原性了若复从性上说起非原道也喜怒哀乐之未发只是大本𤼵而皆中节乃是达道原道自当从发处说朱子说他引大学漏了格物致知为不知学不知他引此正对佛教所以下面断一语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引到格致便与佛不对针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一语甚精洞中其弊汝楫云原毁不过是题目有个原字门人便编做一处其实韩子未尝以此与性道并原也曰原鬼亦是感触而作故云适丁民之有是时也元都是门人彚在一处的
  有谓原道开口一句便不稳当仁自是心之德爱之理如何曰博爱之谓仁某答之曰仁是性他原性已讲过了这是原道原性是说天命之谓性原道是说率性之谓道故云博爱与行而宜之相对
  今日翻韩文果是才大如复雠禘祫黄家贼平淮西事宜与柳中丞论兵佛骨表与孟尚书书之类洗刷得一个闲字没有事理直说个透马班尚是汉文此则洙泗之派也惟武侯虽不学文而所传数篇皆然愈读愈有味因他人品髙胸中有许多真意思真见解气又完全直冩出来便自不同凡诗文书翰之类若务为名家积累工夫自然可到若要登峰造极直须第一流人
  龙嘘气成云一首寄托至深取类至广精而言之则如道义之生气德行之发为事业文章皆是也大而言之则如君臣之遇合朋友之应求圣人之风兴起于百世之下皆是也自记
  作文章熟后虽无意冩出必有结构有呼应如韩子读仪礼一篇首两句是反起一篇意中间说无用于今而圣人之制度不可泯没是照应第二句意而结完之后言掇其大要奇辞奥㫖以备览观而已是照应第一句意而结完之末叹恨不得生及其时则两意俱结也自记
  每疑韩公说唐初群臣材识不逺然当时有太史令傅奕可谓特立排佛者韩子何以无取及观奕传则其垂训也惟重老氏以列于名教之首末乃殴佛得其一而昧其二矣宜乎韩公之所轻也自记
  观韩子论礼典兵刑处岂可以文学之科限之其老练精核逺侔武侯近比宣公自记
  宋人论程伊川曰三代以下凡事必求其是者伊川一人而已伊川之门上蔡谢氏则以求是二字为穷理之要韩子以求是论文此其所以独出于诸家欤自记
  孔子之道德不可赞也故韩子作处州庙碑赞其祀典之盛以推夫所谓生民未有者极为得体柳子厚作庙碑亦曰茍赞其道如誉天地之大褒日月之明非愚则惑不可犯也皆深得后学敬愼之意自记
  平淮西碑自九年至十二年惟首尾见年月中间许多事而年月悉不书一则讳淹时之久一则略诸将之无功也自记
  维时河北方跋扈不朝董邵南不得志于有司而适斯土是何意哉故韩子微言讽之独吊望诸君者望诸君失意出奔终身不敢谋人之奴隶也与送李端公命意大略相似自记
  观答侯生书则韩公真善注解书者惜乎其论语注未就而不传也今有传者盖伪作耳自记
  韩文言物不得其平则鸣其意以为有动于中则鸣耳而以为不得其平殊不确其下有五臣䕫等如何说不得其平又说䕫不能以文词鸣以韶鸣殊可笑便是文人趁笔之习至说六朝文章之病字字确切此公于文章一事当行也
  问韩文公云醇而后肆肆是工夫是天分曰自是工夫理明白了然后能放笔言之如东坡便是肆而不醇就他的话亦说得一片只是推敲起来不胜病痛
  文章要曲用曲笔便似其中林峦涧壑不可窥测惟韩文公㑹作直文章以所见道理足本色已深厚
  韩文选定七十一篇若再去其有疏漏者十许篇存六十许篇真是文宗其气极古雅如西汉人而又无其累坠只原性一篇有不尽当处然却去不得要以他压卷若去此则原道无根矣
  某选韩文许多精奇玮丽者俱不登然凡昌黎之粹然一出于正有体有用确可见之行事而有补于世者尽此矣其他或有病痛或无闗轻重随人自去拣读
  问选韩文甚少送董邵南序何为入选曰闻得友人说当时不得志者往河北都是要从乱贼故此文吊望诸君为其不忘燕也此闗系忠孝岂容不录凡文字有寄托者便好答李翊书亦好但太似自己一生学问供状为贤者讳故去之
  昌黎时在字句上留意其后门人衍成恶派如皇甫湜等故意将下一字移上上一字移下欲以见古再传至杜牧等句几不可读矣
  柳子厚记韩文公论天一假甚翩跹虽是偶然戏语亦可见其不知天天地万古不歇止是生物而生物之中又是以人为主凡禽兽草木无不爱其子者至人一生经营无非为子生子又要克家天地之意犹是也若凶残贪恶之人乃是种子自生蠹与天地无干所以有太极西铭诸书此理始明白
  柳文精金美玉独识见议论未若汉书之精当子厚之文亚于孟坚退之之文过于子长韩文直追周其质直处正是其髙处
  看来古文诗俱到家者惟陈思柳州耳韩便文好于诗柳州文字莫要论其道理意思何如只就其文论虽千馀言要删他一个虚字不得
  刘蜕孙樵数家虽皆小品不无可观就中孙樵又为差胜
  文字扯长起于宋人长便薄太公丹书行㡬多大礼说出来才只四句箕子洪范三才俱备才只一千零四十三字老子道德经不知讲出他的多少道理才只五千言宋人一篇䇿便要万言是何意思
  文只要简净蹲㳫拖曳皆词之累韩文简洁如此三苏则专事虚翻而已至南宋一味冗长若非理足者有何意味锺旺
  欧苏之文何尝不好然见解不甚透自是本领差说事说理皆不透韩柳便透如复雠议柳已凌牙厉齿言之凿凿韩就理论之更明而尽朱子文字何尝能到马班韩柳但理足便觉得任他才学笔力驰骋藻耀都压他不下如封建论孟坚之雄博子厚之精悍一遇朱子平淡说来足令二公失色伊川不以文名今看来两汉之文也所上诸札子春秋序道理既足字字确实有斤两比朱子文字更古
  古文自史汉后只读韩柳曾王便足曾王学问如何能过韩柳韩柳遇一通经守师说之人那样推服愧赧曾王便轻肆讥弹
  王守溪评文谓昌黎后惟半山得宗派不数欧苏最有识见
  东坡文亦有好的只是薄大凡浮动嚣张处便薄欧文微弱最是曾子固厚王荆公气亦强文亦古但深求之却是学成的不是本来如是
  作古文要归于真实不尔心先不古文何能古东坡作韩文公庙碑便称其挥斥佛老之功张皇夸大及作大悲阁诸浮图记又称佛之妙穷天极地却是一口两舌其归谈儒儒亦不精谈禅禅亦不精只落得要做好文章卒至文章亦不好所以圣人说修辞立其诚
  东坡文字大约带涩的便好飘飘欲仙者便不佳其小文字极妙盛称其䇿论者不知文者也议论既博杂笔力又冗弱何足取至弹劾程子而以为奸岂不荒唐可笑即谓王荆公奸人亦不服
  作文要一意到底有结构说到后来还与起处相照东坡潮州韩文公庙碑头脑太大下正当发挥其排斥异端独力自任之艰苦却接云谈笑而麾之便不的当是东坡风度矣至开衡山之云驯鳄鱼之暴等句益没𦂳要下面一路说开去遂以立庙结不复照顾起处矣
  文章有立言之体东坡才既髙功夫亦深只是道理不正当武王何尝无可议处只武王非圣人也一句便令人不欲看你非圣人何由硬下此句你即圣人亦如此说不得孔子生平赞圣人总不肯说煞动云也与都是想像未定语
  为文有本有末所谓本非必定是圣贤道理本人所见透处便是本苏明允所说多非正道却有透处便是他的本次公文字铺张似有得说收𦂳来却无实际所以不如东坡
  陈后山张文潜二晁文字皆好黄山谷有孙樵辈风气但太破碎苏不如韩然其门下士如此数公恐自不亚韩门
  陆象山文字笔力爽透象山文学王半山朱子文学曾南丰只因学道便住手故都未成
  记得某人说学古文须从朱子起此言却好看朱子后来文字不似其少作有古文气调朱子正不欲其似古文也只是一句有一句事理即叠下数语皆有叠下数语着落一字不肯落空入手作文须得如此
  古人作书如司马通鉴朱子纲目皆藉朋友生徒之力想杜佑通典亦然今人动欲成以一人之手其无成也必矣诸葛公木牛流马铸甲造弩诸事皆假人为之能用人便是才大
  汉有董子及刘子政郑康成唐有韩昌黎宋有周程张朱明二百馀年全不出人想因靖难搜穷种类而胡广杨荣金㓜孜皆迎降无耻之辈历相多年士气遂尽试看其一代所传著述可与董刘韩比并者为谁即今顾亭林之音学梅定九之算学亦明朝所未有徐文定之崇祯历书尚是西洋人作算不得徐氏之书梅顾二书是中庸里邉有的一是车同轨所资一是书同文所资
  宋潜溪方正学辈文字亦佳要选如曾王名篇者了不可得即老泉子由亦有精采有明一代人皆无之
  看归震川王道思古文拖㳫说去又不明白两三行可了者千馀言尚不了令人气闷顾宁人说明文不如元果然当明季时如李贽之焚书藏书怪乱不经即黄石斋的著作亦是杂博欺人其时长老多好此种却将周程张朱之书讥笑以为事事都是宋人坏却惟先君性笃好之王弇州古文一时风靡先君以为村气甚妙后来闻得人人皆以为不好大凡那一书古今来都推奖过只我一人不服便当想自己的错处若是人人都叫不好便就不错了一面好古一面又要择善而从看古文亦当如此
  万季野于明文推宋金华黄梨洲而以黄为更好其实黄何能比宋宋尚能造句至黄议论之偏驳粗浅又无论矣
  友云泰州人但知有王心斋不知有储柴墟柴墟古文甚温雅无虚套当时学者自然首推蔡介夫其次只得算王伯安然同时人初未论定而柴墟独两屈指推服其送介夫归序甚好即此已见其具眼曰文章品题各人意异某以为惟字字与之核实其自肺腑中流出有闗系者便佳如海忠介諌世宗疏陈紫峰易经著述序调虽不古皆由中之盛气坌涌而出自是可存
  做古文这件事想是与学道相似自欧曾王苏后亦断了六七百年问先生何不继续此事曰见得到那里只是须要工夫心里觉得于经书上明白一㸃是一㸃受用比文章又要𦂳些问韩文公亦见道曰他便是被花草牵累了不尔耑心并力到道理经书上当又自不同
  问某人古文如何曰虽提得起笔但是向外走的学问此派传衍已久尚未见杰出有人不但儒先为性命之学者不尔即韩柳欧曾苏王之学亦不尔方做得几篇文字出韩文公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不能观不敢也下句非圣人之志不敢存略大些然实是立志如此韩文公如此志向如此读书所成就尚贻儒宗訾议大要从初读书时意向是如何成就便是如何佛家所以说证甚么因便结甚么果
  古人终身不得几篇好文字著一书便竭毕生精力今人动辄成集不数月便成一书如何得好
  作古文要曲折学古文须先学作论盖判断事理如审官司必四面八方都折倒他方可定案如此则周周折折都要想到有一处不到便成罅漏久之不知不觉意思层叠不求深厚自然深厚今仿古文者多从传志学起却不是
  某友看古文不从议论文字入手先读碑板文字亦是一病所为文亦长于碑板若叙事文便不出色学文自当先教议论畅达逐渐缩敛方佳如今看小学生文其下笔论头汨汨不休者便有成若短短粗通虽有些笔意思路到底有限
  墓志只该志其姓氏卒葬而已谩夸虚誉无当也且此等断不传鬼神亦不许颜子并无著述只孔子夸他几句四书存他几句万古不磨武侯不立史官到得陈寿作志蜀并无文字可采所以蜀志独少然由今观之魏吴二志大率虚浮蜀志虽不多是何等光焰所以人贵实事
  做古文只要不说谎圣贤虽于父母亦不虚加一语加以虚誉人必指而笑之是贻父母羞辱也且称人曷必全备如孝徳之本也孔子未尝以称颜子岂颜子未孝耶舜称大孝他圣不闻岂他圣都未孝耶
  某近得一作文之法如有人有事可作文者先将其人其事想出我所欲语既有所见便信笔直书达意而止既成且阁下一邉过几日再看加之裁剪有不明白者改之意未足者补之字眼冗泛者去之务使词加少而意加多又有结构毕竟可观
  作文且未须说得体制法度第一先要明白若那事考究得十分明白据事直书自然不烦删减而闲文自去词必古矣
  作诗不可句句相承如此则太直似文字非诗矣即文字太直亦未为佳朱子说古人文字有六七十里不回头者他却见得不能做得朱子文字却是歩歩回头抓住主意说到底朱子论各色文艺都在行文须错综见意曲折生姿李习之教人看获麟解一句一转可悟作文之法却不教人看原道
  今人作文动称伊川为正叔朱子为仲晦虽中庸亦称仲尼然古今既异即当致其尊礼乱称先贤名字断使不得作文字此等须有义例
  文字要改虽孔子犹然欧公醉翁亭记原稿起处有数十字粘之卧内再四改订到后来只得环滁皆山也五字平生所为文都是如此甚至有不存原稿一字者孔子作春秋笔则笔削则削说者谓笔是录旧削是删旧恐未必尔就是那几个字眼下得有未妥便削去故游夏不能赞一词
  文字词气雅俗尚有能辨之者至句中有眼人多不讲其鬬凑成文者即有一段好处必不能通篇自圆其说文中有一两句似无甚闗系却是他为文眼目说话虽多终须归到发明此句上这是传下来的一㸃法脉
  岩云作文字不可称人曰子子称重宁称君可也曰古名人称过便可称子亦通称书传皆然韩柳欧苏如此用亦用之而已如岁在某干支岁次某干支本谓岁星在某次某非谓年岁在某次第及某也如今年戊子子与丑合岁在元枵之次矣但今如此用人反大怪虽朱子亦错为之奈何某总不用直云康熙某甲子而已大凡地名官名作文字都应从今之名何必以古名换之令后世反无所考证文之古雅不在此
  今舞刀者皆取美观临时一无所用惟善刀者筋节着实当之者便不能支盖虚处费去用处便不着实如学书者寻常作字不着实依法冩冩时一定手滑不得力文章亦然以上论文
  文字不可怪所以旧来立法科场文谓之清通中式清通二字最好本色文字句句有实理实事这样文字不容易必须多读书又用过水磨工夫方能到非空疏浅易之谓也
  选文字宜简严孔子删书取其有用者动辄架漏过几百年所以妙如今无论选古文时文即将其文当作经看一字不放过方好
  王安石陈傅良的八股似对不对甚古所谓八股宗者不可不看如诗有古诗及古歌谣之类也
  时文名句与诗词不同要从性命道理上出中庸缵绪节时文皆讲成三王綂绪未成至武王才了得三王之志竟似周家父子祖孙累世欲暗干天位者然岂非大悖不知缵绪者言能修徳行仁不堕基业到得天与人归一著戎衣便有天下故虽以臣伐君而不失显名一戎衣句非结上文乃起下文重一戎衣不重有天下惟明初杨慈文是如此发明大有闗系所以八股不可轻忽
  明代时文洪永宣景天为初成𢎞为盛正嘉为中庆历为晚天启以后不足录已
  问王守溪时文笔气似不能髙于明初人曰唐初诗亦有髙于工部者然不如工部之集大成以体不备也制义至守溪而体大备某少时颇怪守溪文无甚拔出者近乃知其体制朴实书理纯宻以前人语句多对而不对参差洒落虽颇近古终不如守溪裁对整齐是制义正法如唐初律诗平仄不尽叶终不若工部字律宻细声响和谐为得律诗之正
  做时文要口气口气不差道理亦不差解经便是如此口气错道理都错
  房书坊刻始于李𠂻一可谓作俑坊刻出而八股亡矣如人终日多读经史久之做出古文自有可观若只采几篇左国数篇韩柳手此一编以为样子欲其能作古文得乎
  某初次㑹试将所作时文就正于乡前辈王命岳耻古就中一篇批云骨节尚大某请此批是优是劣答云骨节大不得脉络一线谓之单微无庞然而大之状知道单微便宻细粗大不是好消息此论大妙
  时文之坏由于不肯看书书理懵然而思以词采胜则必求新奇灵变以悦人之耳目遂至离经叛道而不可止矣
  文章先通顺了其火候有时岂能强所未至但世有一种从心里放逸昏惰志气不立的人先时聪明才华尽有到后来渐渐消亡实可惜了
  临文在题之皮毛上铺排似是而非心思不入了无神气至于肤浅无味最怕人病却中在根本上以上论科举之文











  榕村语录卷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