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第166卷 中华文库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方舆汇编 第一百六十六卷 |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方舆汇编山川典
第一百六十六卷目录
衡山部艺文二
诣南岳祷雨记 明汪玩
游南岳记 张居正
游南岳后记 前人
游衡岳记 李承箕
游南岳记 张元忭
衡岳同游记 郭应奎
岳游记 姚履素
游南岳后记 茅瑞征
游南岳记 谭元春
前题 袁袠
无碍山房记 刘阳
南岳行祠记略 韩阳
开云堂记略 邓淮
雪霁堂记略 前人
光岳堂记略 前人
方广记略 彭簪
南岳开复水道填接后龙记 管大勋
山川典第一百六十六卷
衡山部艺文二
诣南岳祷雨记 明汪玩
嘉靖己丑冬,余奉命通判衡州府事,由湘东买舟而 来。道衡山,遥瞻南岳之峰,攒秀联青,云气吞吐,顷刻 万状,识者可不待叩,知为巨灵所宅,时倥偬弗克进 谒。岁庚寅六月,以公干至衡山,南岳之胜复宛然在 目。时方忧旱,安福彭君簪知县事,余语之曰:“夫雨乃 阴气上升,阳气下接,和为雨降,而名山大泽,实阴气 所萃,南岳名山也。”予往祷之,即日斋戒存诚,翌辰启 行。时溽暑途,热如蒸。从望岳门而出,忽阴云四合,火 日蔽蒙。郊外良田膴膴,禾颖青黄相错,而或间以红 莲绿盖,望之如铺锦焉。行五里,乔松夹道,连阴如桥, 丛秀如盖。清风微动,凉飔四薄,顿觉襟期开豁,殊有 清况。时见田夫野妇竞引桔槔以溉。久曝于日面,若 枯梨为怃然。久之,行三十里,始抵行馆,而日晡矣。邑 庠诸生胡其然请省牲,夜二鼓视事于堂,堂去馆一 里许。事竣,回馆少憩,忽闻窗外有雨声,亟视之,密雨 如织,心甚喜,赋五言近体二首。五鼓,雨弗止,束燎以 行,入殿门,雨忽收霁,乃鞠躬屏气,趋跄俎豆,洋洋然 若有昭临于郁鬯之“间者焉。”礼成归馆,而雨复至。胡 生进曰:“先生格神,捷应若斯。”予曰:“神之惠也。予何德 而至此耶?”黎明,欲躬叩其巅以毕予诚以终徼神惠, 从者有难色,予决策往焉。由庙右循坞以登,依麓有 屋数楹,为胡文定公书院。时茂草茸塞,山径甚狭。上 数里有飞泉,喷薄于悬崖间,下注为潭,潭名“络丝”,相 传夙有灵物宅于中。岁旱,以丝系瓶汲水,祷辄应。由 潭旁而上,仰见车留、狮子二峰对峙于云雾间,疑为 绝顶矣。至则前峰复起,级石为磴,两旁皆黝谷,凹叠 如梯,流水出丛薄间,淙淙有声。至半山亭,有僧烹茗 以进。下视四野,平冈拖阜,纵横奔逸,去如鲸窜,旋如 龙翔。而中经以大河,萦回如带,村落远近,屋帖于地, 人或出没于田野间。细视之,仅长咫尺,宛如图画中。 默坐良久,僧出《水澄刘先生》五言近体一章,倚几和 之。过此山益高,路益峻,古木益深,风声益怒,时有幽 禽怪鸟,叫号互答。断岩深谷之中,殊有异状。至观音 堂憩坐,老僧献茗云:“自平地至此,高九千七百五十 丈矣。”由堂折而南,再登数里许,为祝融峰。南岳绝顶, 高又三百丈矣。四顾数百里,寸目可周。北望洞庭湖, 隐约于苍茫中,如杯沼然。回视前睹诸峰皆在舄下, 状如胡僧膜拜罗列于前,又如弟子之侍严师,俯拱 内向,无踞傲鲜腆之态。自峰回南,下有黔石如截壁, 周袤数十丈,飞瞷黝谷,下深数千尺,名曰“舍身台。”旁 视之,令人毛发洒洒,中有横线痕一条,阔仅寸许。老 僧指云:“人有循此以过者。”予怪疑之,谓非羽化弗能 也。东距数武,有会仙桥,桥畔有怪石,亦瞰深谷,与桥 不相属,名曰“试心石。”云人能跳而越之,则其心可试 矣。予从者有二人能跳越之后有欲继者,予呵止之。 回至观音堂,又见水澄先生壁间有题,予复次其韵。 由堂以上有望月台,时予徘徊于峰峦间,雨脚勿止, 而雾气如扫,景象开明。有老僧进曰:“雨乃神之应,而 雾开,又神纵览之意也。”予笑而不答。既而循南而下, 至己公崖。寺颇荒凉,景亦萧索。行十里,至南台寺。寺 址高亢,叠石以登,飞檐瞰阁,诸象在目,亦可为亚观矣。距寺数里,有石山卓立,凿级为梯,乃舍舆缓步而 下,旁隐隐有牛迹,说者谓曾有金牛过此所遗也。相 距数百武,有三石高各丈馀,围倍之,叠立道侧,名曰 “飞来石。”既而下山,进谒集贤书院,祀名贤十人,中为 韩昌黎公,次李邺侯,又次为宋赵清献公、陈莹中公、 胡澹庵公敬夫、张子、胡文定公晦庵、朱子、胡致堂、胡 五峰,以次并列。而致堂五峰则两旁尔。谒毕,至行馆, 日晡矣。兹行也,予有二乐焉:一因祷雨而辄得雨,虽 未敢谓精诚之通,然亦偶与行会也。一寻幽吊古,得 历观先贤遗迹,迹因人光,而兴景慕之心,抑或为修 德之助也。若夫登高舒啸,骋远索吟,则非予所安焉。
游南岳记 张居正
“《山海经》,衡山在中山之经,而不列为岳,岂禹功奠山 川,望秩犹未逮与?《舜典》,南巡狩至于南岳,今潇湘苍 梧,故多舜迹,殆治定功成,乃修禋祀?”与?某曰:“余登南 岳,乃得天下之大观焉。”十月甲午,从山麓抵岳庙,三 十里,石径委蛇盘曲,夹以虬松老桂,含烟袅雾,郁郁 葱葱,已不类人世矣。余与李子先至,礼神毕,坐开云 堂。蒋子、王子、邵子、张子乃从他间道亦至同宿。是夜, 恍然若有导余升寥廓之宇者。蹑虹梯,凭刚飙,黄金 白玉,幻出宫阙,芝草琅玕,璨然盈把,殆心有所忆,触 境兴念云尔。乙未晨,从庙侧右转而上,仄径缥缈,石 磴垂接,悬岩巨壑,不敢旁瞬,十步九折,气填胸臆,盖 “攀云扪天,若斯之难也。午乃至半山”亭,亭去庙十五 里,五峰背拥,云海荡漾,亦胜境也。饭僧舍,少憩,复十 五里,乃至祝融峰。初行山间,望芙蓉、烟霞、石廪、天柱 诸峰,皆摩霄插云,森如列戟,争奇竞秀,莫肯相下。而 祝融乃藏峰间,仅露顶如髻。及登峰首,则诸峰顾在 履底,若揖若退,若𫖯若拱,潇湘蒸江,一缕环带。因忆 李白五峰晴雪飞花,“洞庭之旬,盖实景也。”旁睨苍梧、 九疑,俛瞰江汉,纮𫄧六合,举眦皆尽。下视连峦别𪩘, 悉如培𪣻,垲垤不足复入目中矣。同游者五六人,咸 勒石记名焉。暮宿观音岩,岩去峰顶可一里许。夜观 天垣诸宿,大者或如杯盂,不类平时所见也。晨登上 封,观海日初出,金光烁烁,若丹鼎之方开。少焉,红轮 涌于海底,火珠跃于洪炉,旋盘旋莹,苍茫云水之间, 徘徊一刻许,乃掣浮埃而上。噫,吁嘻,奇哉!伟与山僧 谓此日澄霁,实数月以来所无。往有好事者候至旬 日,竟不得见去。而余辈以杪秋山清气肃,迺得快睹, 盖亦有天幸云。然心悚神慑,不能久留。遂下兜率,抵 南台,循黄庭观,登魏夫人升仙石。西行四十里,得方 广寺。方广在莲花峰下,四山重裹如瓣,而寺居其中。 是多响泉,声彻数里,大如轰雷,细如鸣弦。幽草珍卉, 夹径窈窕,锦石斑驳,照烂丹青,盖衡山之胜,高称“祝 融,奇言方广。”然磵道险绝,岩壑幽邃,人罕至焉。暮谒 晦庵、南轩二贤祠,宿嘉会堂。夜雨晓起,云霭窈冥,前 峰咫尺莫辨,径道亦绝,了不知下方消息,自谓不复 世中人矣。止三日,李子拉予冲云而下,行数里所,倏 见青霄霁日,豁然中开。问山下人,乃云:“比日殊晴。”乃 悟“向者吾辈正坐云间耳。”又从庙侧东转十馀里,得 朱陵洞,云是朱陵大帝之所居。瀑泉洒落,水帘数叠, 挂于云际,华如贯珠,霏如削玉,飞花散雪,萦洒衣襟。 岩畔有冲退石,大可径丈,列坐其次,解缨濯足,酌酒 浩歌。当此之时,意惬心融,居然有“舞雩沂水”之乐,诚 不知簪袚尘鞅之足为累也。是日,石塘李子亦至会 岳庙同返。自甲午迄辛丑,八日往来诸峰间,足穷于 攀登,神罢于应接,然犹未尽其梗概也,聊以识大都 云尔。昔向平欲俟婚嫁已毕,当遍游五岳。嗟乎!人生 几许时得了此尘事,唯当乘闲自求适耳。余用不肖 之躯,弱冠登仕,不为不遇矣。然自惟涉世酷非所宜, 每值山水会心处,辄忘返焉,盖其性然也。夫物惟自 适其性迺可永年。要欲及今齿壮力健,即不能汗漫 其于九垓,亦当遍游寰中诸名胜,游目骋怀,以极平 生之愿。今兹发轸南岳,遂以告于山灵。
游南岳后记 前人
“张子既登衡岳数日,神惝惝焉,意罔罔焉,类有系于 中者,盖其悟也。”曰:“嗟乎!夫人之心,何其易变而屡迁 耶?余前来到大江,诉汉口而西,登赤壁矶,观孙曹战 处,慷慨悲歌,俯仰今古。北眺乌林,伤雄心之乍衄;东 望夏口,羡瑜亮之逢时。遐想徘徊,不知逸气之横发 也。继过岳阳,观洞庭长涛巨浸,惊魂耀魄。诸方溟涬, 一瞬皆空,则有细宇宙齐形,有吞吐万象,并罗八极 之心。及登衡岳,览洞壑之幽邃,与林泉之隈隩,虑澹 物轻,心怡神旷,又若栖真委蜕,历遐蹈景之事,不难 为也。”嗟乎,人之心何其易变而屡迁耶?太虚无形,茫 旻漠泯,澒濛鸿洞云尔。日月之迭照,烟云之变态,风 雨露雷之舒惨,漱气游氛之清溷,日“交代乎前,而太 虚则何所厌慕乎?即太虚而不自知其为虚也。”夫心 之本体,岂异于是耶?今吾所历诸境,不移予旧,而吾 之感且愕且爱且取者,顾何足控搏?乃知向所云者, 尽属幻妄,是心不能化万境,万境反化心也。夫过而留之与逐而移焉,其谬等耳。殆必有不随物为欣戚, 混冥感以融观者,而吾何足以知之。
游衡岳记 李承箕
予往年尝游南岳,自与心约,遍七十二峰,每峰一日; 七十二峰不遍,每峰不一日不还。于时总宪东吴沈 公奉诏祷南岳,适相值。总宪,石翁旧也,翁欲寄老南 岳,约与予俱,总宪慨然愿为东道主。总宪趣予还舟 聚语,予告七十二峰不遍,每峰不一日不还。总宪曰: “触热生病根,胡乃尔?”不得已而东下,弘治丁巳六月 也。既而翁以老病卒不来。今庚申十一月,予还自白 沙,至临蒸,南望诸峰,魂爽飞驰,不傍身矣。于是分治 藩府豫章涂公、宪府信阳冯公、永丰郑公许跻攀俱 皆曰:“使前后绝呵呼之具,而登降同一羽之轻乎?佩 冕有丝竿之乐,而箕颍混岩廊之风乎?往来见生化 之机,而荣瘁有同其舒卷者乎?彼此”同襟,神孚其契。 适冯公以足疾不果,携予者两公也。自是月之晦日, 礼神岳祠,祠南左为开云堂,涂公居之;西右为雪霁 堂,郑公居之。开云左为光岳道院,予栖焉。各更衣,会 天宇新霁,人人自觉神形快健,由东北观水帘洞,止 寿宁宫,半江曰:“此境隔世,何谢桃源?世短心长,吾不 能明。”目极心醉而去。半江,涂公别号也。由西南历诸 峰,即上封。冰雪凝树,风撼树如甲马声,冰片随落叶 下。大石取而餐之。予曰:“无乃冰齿寒乎?”大石曰:“此所 以厉吾肠胃也。”予两肩臂已起粟,大石即解绵袷衣 二袭,曰:“借子也”,郑公别号大石也。上祝融峰,下飞仙 桥。大石芒屦羊裘,下上鸣轩。半江曰:“登高临深,吾亦 不能还,止上封。”上封南十里许为比和洞,有王野人 业箍桶,大石使召来,萎黄须发,单敝苎衣,已独居洞 三十馀年。又问:“汝何为者,见何境界耶?”曰:“非释非老, 不知为善恶,何境界见也。”大石将赠米帛,曰:“夜床鞋 脚,公等知乎?”长揖而去。侵晨,踏霜菅观初日于扶桑 台,风冷冷四至,两耳若著针铓。衡山史典史。郝驿丞 进卮酒,金醴之酸,不可醺焉者也。西行,夺篁竹,由鸡 鸣岩马祖庵,庵中有往时大石《示从游诸生诗》。庵西 天柱峰,有僧岩居,食生菜百结,衣如粟穗,见人即膜 拜,默默而已。南行数里,两公肩舆如飙轮,予不可追, 独观南台寺故址,叹曰:“此非僧守澄之蘧庐乎?”南台 之南有紫虚阁,问诸道士,悉不省。夫灵源胜迹,曾几 何时,寥寥无闻见于人,使复有子廉辈醉卧其间,又 谁复识之耶?为之一长啸,望中青衣童子十馀人,驰 报两公,少憩文定西廊候行礼,是夕各止行所,为十 二月之四日矣。诸所过,两公辄留题,予则和之而歌 于山中,相乐也。不复磨岩题名,厌近名也。故凡峰峦 岩洞,大小奇怪,高下之胜,纪载于《先民》者,悉略之云。
游南岳记 张元忭
今天下名山,必首称曰五岳四镇。予家会稽南镇之 下,每思一登南岳,则南方诸岩壑可培𪣻视之矣。岁 癸未正月戊寅,奉使武冈,事竣,将趋武陵,取道衡阳, 行距南岳百里而近,分治衡、永二大夫四明管君、世 臣、内江马君。君御久迟予至,将为七十二峰主人,予 固辞之,请独往便。二大夫曰:“此中回雁、石鼓,皆南岳 之支,七十二峰,此其二也。无已,请为两峰主人,可乎?” 乃以己卯逾城而南,款于雁峰寺。峰不甚高,而坐以 望岳,则诸峰隐映云表。旧传雁至衡阳,不复南去,故 以名峰。然今郴、桂间固有雁,或曰:“峰势如雁翅之回, 故名。”庚辰,又逾城而北,游于石鼓,山,形如鼓,屹立于 蒸、湘二水间。《水经》言“临蒸有石鼓,鸣则有兵”,疑即指 此,而书院则唐隐士李宽读书处也。前为孔子燕居, 其后为三贤祠。昌黎自山阳徙官江陵,尝过此留题, 而朱、张两先生聚会于此最久。今所在书院尽废,而 此与岳麓并存,则三先生有灵也。展谒祠下,且慨之, 且幸之。又其后为合江亭。蒸、湘二水至此始合而东 注。湘水清,蒸水浊,若泾渭然。既合,则彩净一色,有如 小人遇君子,久而能自洗涤以从之者。亭有碑刻,昌 黎诗南轩所书也。日既晡,予乃别而登舟,泛湘江顺 流而下。辛巳达衡山县。壬午,自县陆行长松夹道,凡 三十里,乃抵岳庙。释奠己徐,览庙境旁两斋舍,曰“开 云”,曰“雪霁”,盖用三先生故事。庙枕朱明峰,其上为华 严峰,“而赤帝、集贤诸峰悉环卫,如拥屏障。元世祖尝 感异兆,谓朱明峰有王气,命断其脉为深堑。迨高皇 帝龙兴氏与国号竟符朱明之谶,此可与宋检点事 并传,而《志》不载。且朱明之脉当不绵绵延延,与天地 同长久而自断乎?”二大夫方用《堪舆家》言,塞土平堑 以续之,真盛举也。由庙登祝融峰,可三十里。乃曳篮 舆,易野服,携一青竹杖,挟两僧为导,尽屏驺从,绕庙 而北,过胡文定公祠入拜焉。其左为甘泉书院,今改 为公署。忆昔甘泉翁,逾九十来游,且营菟裘焉,岂非 南岳伟谈,而忍废之不仁哉?复由中路,跻岸而升,有 峰如覆釜。僧曰:“此华严之巅也。”其右间道下垂,飞泉 喷薄,注射成潭,名曰络丝,声与《形举》相类。过此路,更 就下稍平,而乱石蹲踞如虎豹群,水激石间,益淙淙聒耳。溪转路绝,抵玉板桥。逾桥而南,屡峻屡平,上下 数里,有迎仙桥。自此山益陡险,舆人顾反,呼跃而上。 予悯之,辄下步攀缘旋转,凡千数百级,为妙高峰。坐 半山亭小憩,僧历历指曰:“此为香炉,此为天柱,此为 石廪,此为”紫,盖高者齐肩,卑者乃在舄下,然仰睇祝 融,才当其腰耳。又上半里许,铁佛庵,僧上来供茶,且 曰:“庵在路岐,明日下南台经之。”又上数里,历丹陵、湘 南二寺,而湘南特胜。其右有贯道泉,自岩下涌出。湘 南以上,竹树蓊郁,虽逾峻岭,如入幽谷。石或为木根 所穿,松或将化为石者,往往见之。时云雾濛濛,似雨 非雨。寒风冻雪,飘缀枝叶间,尽成玉树。又里许,逾北 斗岭,右转数十步,有石如舸,横度两崖,名“飞来船。”度 崖而入,有讲经石,并奇,复还旧径。路稍夷,而树益蒙 茸耸拔,雾益浓,咫尺莫辨。既至上封,则暝矣。夜宿寺 中,烈风怒号,助以泉声,惊人达旦。五更起,拥裘引炬, 上望日台观。日雾四塞,渺无所见。予曩时再登太山, 坐日观,尝亦见夫赤轮涌出之状,至今可想。人世奇 观,固不可数数遇也已乃由寺后陟级而上,半里许, 谒祝融君祠。祠北向,诸峰罗列其下。当叆叇中,露顶 伸臂,态状益奇诡。俯仰六合,如混沌未分,灏灏一气 耳。说者谓“七十二君登封弗及,僻处炎方,崇礼未广, 以是为祝融君”靳之,予独不然。夫登封之说,肇自叔 季,饰侈丛怨,神莫之止。岱宗巍巍,玉女凭之,滋惑竭 膏,神莫之禁。是两者,祝融君皆无有也。谓之“正道之 神”,非耶?祠侧有太阳泉,接以石沟,延数百丈,引注僧 庖。又由峰右而下,观会仙桥。僧掖予行,冰岩雪磴中, 路直险滑。岩石攲叠,势若崩堕。如是里许,桥驾绝壑, 下临千仞,试立桥上,无不魂悸胆落者。僧曰:“此古青 玉坛,群仙所栖也。”夜深籁寂,时时闻丝竹声。桥旁有 试心石,突出崖畔,尤极险,以此试心。还至上封,饭已, 出寺左半里许,为观音岩,僧楚石所开,亦曰楚石岩。 其左为元明洞,寺洁而幽,其徒颇好事,壁间题刻几 满。又数里,则由南路过铁佛庵,即又过兜率庵。庵在 烟霞峰下,有石洞,洞中床几皆具,刻曰“懒残洞”,盖后 人所标。予按邺侯遇懒残所,乃在烟霞最深处,古大 明寺去此尚二十里。未几辄往,而庵中飞泉屈曲,竹 修林茂,兰亭莫及,坐而悦之。僧如济方建一体塔,乞 予铭,且止予宿,遂宿于习懒山阁,留题焉。夜闻雨声 滴沥檐间,及旦视之,则飞泉缁雪也。是日为二月甲 午朔,自兜率而下,过祝先庵,逾祝先、兜率二桥,陟鸡 公崖,屡越峻岭,凡数里,出狮子峰侧,入福严寺,谒邺 侯祠。又转半里许,憩南台寺,为岳中名刹,紫虚阁址 故存。狮子崖尚可坐,而率牛与菜和尚,今无其人。僧 云:“自此度西岭,循天柱可达。”方广直近,而舆人以路 久塞辞,予弗之强,乃复由大路下退道坡,凡百馀级, 皆一石,俨如天梯,予易其名曰“进道坡”,大书刻之。其 旁有金牛迹飞来石,然不甚奇。又远出集贤峰,访集 贤书院,亦鞠为荒草矣。还至岳庙,时尚未午,遂决策 为方广之游。由庙后折而右,绕山麓,路殊平坦,然澄 溪叠障,渐入渐佳。十里许,复陟坡岭,又数里为须弥 废寺,一老僧方营构之。自须弥而上,岭益峻,泉益驶, 石益杈牙,诡怪万状。水蒲石竹,丛生涯际,青翠逼人。 时天气尚寒,山桃半吐,间以白梅,恍异人境。几数十 里,跻危蹑险,殊不自觉。至一木桥,涧流交泻其下。两 山互抱,中为清江庵,旧址。方广道中,此为最胜。予伫 立桥上,良久乃去。逾分水嶴,复就平坦。遥望诸峰,簇 簇如莲花瓣,方广寺在其中,如拥莲座。屡渡溪桥,乃 入寺。宋徽宗《书天下名山》悬大殿,其右为“嘉会堂。”入 谒朱、张二先生,次韵寓怀。已宿于东舍,夜雪扑窗棂 有声,晓起辄霁,然万山皆白矣。予又自念以山水之 癖,而烦仆夫赤足踏冰雪,得非罪乎?过则屡沽酒炊 黍遍犒之。旋出寺,观惠海尊者补衲洗衣二石,盖方 广之胜,与道中所见又倍蓰矣。已乃反由故途,日光 渐露,归岳庙,饭已将还。舟次,僧言朱陵洞在道旁,遂 复往焉。由庙东北行数里,有峰昂而锐,僧曰:“此紫盖 峰也。”《志》称七十二峰皆环拱祝融,独此峰与之争雄, 掉头北去。今视之信然。洞在峰之足,然跻攀崖壁而 上,已里许方至。刻曰“朱陵太虚洞天”,盖道家所谓第 三洞天也。峡间瀑布自天而下,寒竦毛骨,予意逾峡 而进,必更有异而莫为破荒者。其旁巨石,率可趺卧, 宋元人多题刻其上。而水中一石如砥,则冲退醉石 也。第不知冲退为何许人,已乃下循坡陂行数里许, 渐昏黑,呼燎未至,而林莽中如四炬炯炯而来。舆人 骇曰:“此两虎也。”结队疾趋,虎亦竟去。既到舟中,时已 二鼓。予为南岳之游,自曩探岳麓始,既而跨回雁,摩 波石鼓,出岣嵝,入衡山。高若祝融,幽若方广,名祠古 刹,危崖阴洞,怪石好泉,皆周览而遍赏之。虽七十二 峰未能尽历,然思过半矣。顾予屐齿所到,触景辄书, 质之旧记,稍有亥豕。盖途径非一,见闻互异如此。嗟 夫!天下事类是者多矣,乃欲举一隅以律四方,据所 闻而概所见,其可乎?因并及之,以为世喻。时从游者门人言有时也。
衡岳同游记 郭应奎
衡岳,同游凡九人,安成刘君亮、康君锺、刘一舒。一舒 之弟以进,永丰陈履旋,宛陵周顺之,茶陵罗子锺,而 奎与张景仁皆西昌人也。九人之名迹显晦,地里远 近,去留久速,不必同而游寔同其间相与讲论切磋, 以求其会归于一,则又庶几所谓《大同》者矣。诸君将 别,既属子锺详为之记,且谓奎亦不可无言。予终有 请于诸君曰:“今兹之游,予与诸君亦求其自得而已。 然而或者疑焉,将不曰厌喧而就寂已乎?夫道无内 外,无动静,若必厌喧就寂,是内外动静二也,非所以 语自得也。”问者曰:“孔子登泰山,小天下矣。衡犹泰也。 登之而广大高明有见焉,不亦孔子之小天下乎?”予 曰:“高明广大在心,不在景。学孔子者”,亦惟求诸心而 已。又曰:“泰山高矣,泰山顶上不属泰山。斯言何居?”予 曰:“道体无穷,士希贤,贤希圣,圣希天也。圣人固望道 而未之见也,其果求之于山乎?学贵自得,而尤贵于 不自足也。予与诸君兹别也,出处语默不必同,而常 若登岳会友,虽终身有弗忘焉。信乎其为大同,而无 滋或者之惑矣。”
岳游记 姚履素
衡山列五岳之一,《传》称其位应朱鸟,光辅紫宸。自予 有事于楚,每念得托足为平生快。顾安得知己者为 耦,俾我解簪绂而箕踞乎?又安得习游者为向导,俾 我穷幽胜而盘桓乎?比至邑治,则闻同年友奉常、康、 函二公方以轺车息里中,余击楫曰:“此知己且习于 衡者也。”因与戒期以清河二十四日明发,出望岳门, 西北行,夹道苍松,连云蔽日,人行空翠中。余舍舆而 骑,揽辔徐徐,颇烦逢迎。土人因其状强为之,名曰“龙 头松”,曰“子抱母松。”然而盘结磈磊之奇观,正不在此。 三十里,抵岳市,居民群萃,村墟鸡犬,如避秦人。里许 而入岳庙,殿庑簨簴,皆拟于王者。庙门之外,左署曰 “开云堂”,盖望秩使臣齐宿处也。奉常公繁于芝玉,则 率其群弟及诸佳儿偕集焉,坐间触目璘珣矣。厥明, 由宫之西,经紫云洞,历冈而北,泉流从千丈崖巅遥 堕,亹亹有声,曰络丝潭。高睨群峰如插云外逾荒岭 数重,山北崖跻登祝高岭,过玉板桥,稍憩于半山亭, 则有香炉峰峙其左,赤帝峰带其右,而前之峤然者, 询诸缁衣,云独木峰也。然而《郡志》不概见。东上丹霞 寺,寺以峰得名,后据层峦,下临无际,奉常设壶觞为 欢,道中指点铁佛庵、湘南寺所在。行数里,折而益东, 曰飞来船,石梁如覆舟,以幽胜。东下,曰讲经台,陡壁 间石坪丈许,可步可坐。顾司寇华玉公镌大字,纪同 游姓名于坪傍岩石洞一二处不甚深,野衲禅定者 栖以“蔽风雨。”予每舍舆而徒,视奉常公又若济胜之 具。稍诎,辄亦舆由旧道回折而里许,竹木疏劲,奇草 好石,突突不可状。余两人各据一峰敷坐,沙弥以苦 茗进。时已薄暝,苍烟笼树,四山岑寂,不百武入高台 寺矣。空旷远览,下视陵阜如垤。寺之右为观音洞,石 皆奇立。寺内旁出为观音岩,在洞之上矣。是日宿梵 宇。翌日早起浣栉,盖鸡未鸣时也。促奉常起,同登望 日台。少顷,霞丽云明,朱轮踊跃而出,如吞如吐,金光 闪烁,不宁千山,黛色变幻莫可端倪,计人间尚未薄 曙,闻邓郡守议建亭于此,洵不可少者。自观日台而 西,水淙淙不绝流,有力者检石引泉,入山寺以饮,僧 众不啻百十馀丈。已乃饭于上封寺,遂登祝融峰顶。 自岳庙距顶三十里,盖奠衡岳而峰者七十有二,其 岧峣巀嵲直逼云霄者五,祝融为最。盘踞于嵯峨之 巅,若负斧扆而南面,而芙蓉、石廪、天柱凛然昂然,鹄 立阶陛,端冕环向。诸小峰俯伏逡巡以须次,惟“紫盖” 峰蹲距而外向,类处士之孤孑者。江湘巨澜,纡回委 蛇,东北注而趋于洞庭。若雷池、虎跑泉,则丽祝融而 涤荡者也。顶建祝融祠,祠后曰上清岩,东曰夜光岩、 玉清坛,西曰望月台。折而南,为舍身崖。余爱其凌空 飞翠,与奉常三举觞。迤逦而西,为最胜崖。历跨岳桥, 稍下曰弥陀岩,皆《大书》镂于石。过会仙桥而南,曰青 玉坛,俗呼为“试心石”也。丹嶂青萝,百仞湍飞,而舍身 崖摽帜以从,侧刀峰掳刃而向,𫖯临巨壑,如无底止, 大为奇观。与奉常三举觞,复出上封寺,南行数里,过 链魔场,抵侧刀峰矣。《西汉惠车子》修真峰下,今有石 室存。登峰之巅,则五大峰如列指,而天柱双峰,并耸 如骈拇,凝视之,又如双姝比肩而立于霄汉者。其祝 融峰下诸崖,仅当除级耳。下山折而西,为慧剑禅林, 内老衲饭僧数千指,四方供饷亦不绝。每遇僧徒有 过,自跪佛前,待群弟子相率谢,忏悔乃起,僧徒无敢 有干律者。门外碧涧飞崖,苍林荫谷,别是一人世矣。 仍过链魔庵,于山光回合间。行夹道中,丛荫交翠,与 奉常三举觞,行数十武,泉声并振。傍流稍北,为塔院。 出院行数武,泉涌石如神瀵,声若风雷,独树荫覆其 上。后倚石壁如短垣,余以翠微清响题之,饮巨觥数 行。道经兜率庵,僧人告余,其中有精舍,不果入。抵明道山房,奉常公曰:“此不佞兄弟读书处也。”历福岩寺、 三生塔,入南台寺,吾师曾宗伯植斋公旧读书处。寺 之奇观,天霁阁为最。�秀飞崖,如在层台之上,重屋 之下。溪云山霭,不碍远睐。师方有意,劈巨灵,增广厦, 竟赍志以逝,为之拊膺嘘唏焉。过邹东廓先生景行 祠,途间忽闻《泌瀄》声,回视之,则涧水怒奔,如移池塘 而置于坂,高于石者三寸,喷出石外者尺许。数十武。 至退道坡近,人或以进道更之。此所谓孔子何阙而 居阙里也。视金牛石迹,盖去岳庙咫尺而近矣。集贤 书院者,祠部郎金简曾公鼎创。松林深郁,栋宇明净, 蒲团棐几之属所在而具为留连者。久之,返开云堂, 既以揽明秀于胸中,则嗒焉入梦,亦不觉其倦游也。 山中胜概,尚有紫盖峰、水帘洞、方广寺,以远不能到。 晚仍携酒核饮于奉常新创书阁。阁在岳庙之右,门 对方塘,依翠𪩘疏窗间山树亭亭。留云栖鸟,触目会 心。余笑曰:“奉常选胜而傍岳宫,不能为醉如泥,亦有 意《三百五十九日齐》乎?”信口为短歌赠之,奉常于是 夜还邑中,余诘旦发衡阳。游子曰:《书》纪五岳,独称岱 宗。至韩昌黎则谓衡山最远,而独为宗。若以与岱匹 者。余观其吐纳云雾,倏忽雨旸,尚在伯仲间。若发灵 岷、峨、滇、黔之远,约束蒸、湘、辰、酉、邵、澬、沅、溆之千源,而 横溢汇流,四环五折于其前,洞庭汪洋,江汉委泻,恐 未必雁行于海岱。然而里社祈祷者所不至,数十里 仅一二缁流,如闲云野鹤,不则虚无人焉,又何阒也? 既税驾衡阳,因索安别驾隶书“翠微清响”四字,檄邑 令单君锲于壁。
游南岳后记 茅瑞征
往游岳者,相诩高推祝融,邃推方广。余既登祝融,掇 云日之胜,私怪衡为名岳。曾无珍木奇树,干霄拂云, 而衲子室并如斗大,亦无琳宫绀宇以称庄严。因问 走方广路,循岳麓,入集贤书院。穿径访静室,颇幽雅, 而修竹成行,自森挺可爱。舆人谓“方广路险绝,扳跻 不易。”乃前行十馀里,旷野坦迤,时逢佳石,佐以荒泉 磳。�作响。又前行数里,始披蒙茸。逾岭,从者止骑引 舆,经荒棘中,推挽欲疲,而泉石每迎舆竞爽。薄暮,抵 西弥寺,为中道,山僧秉炬前导,或断不属,而皓月已 在天,不啻光明烛与爝火相代。舆中惟觉树影参差, 高高下下,而鸣泉渐奔泻,声如震霆。前指招提,即所 称方广寺也。绕寺四围皆山,群峰环列,如莲花形,而 寺适枕其中,为莲之中瓣,是名“莲花峰”,最称奇秀。殿 基弘丽,而僧寮亦棋置缁流,可二百馀,甲于南岳。是 夕,庭月当空,举杯引满,起步前楹,徙倚听泉,泠然有 会。诘朝登阁,纵观经藏,谒朱、张两先生祠,因遍诣梵 宫精舍,引流艺竹,所至幽胜。而环寺多古树参空,琪 花散馥峰头,晴旭映发,苍翠如点,奇石清泉,激荡成 韵。僧引示补衲石、洗钵泉,皆尘外独绝。长水岳中丞 和声刻有“啸台”字。踞石枕漱相赏,别有真想。或语余, 衡岳诸峰,并随地涌泉,大有灵气。而泉石两擅,茂林 珍植,镇以招提,则莲花实为诸峰冠。往游者以方广 匹祝融,岂不或信?余今而后,可称尽岳游之变矣。
游南岳记 谭元春
丙辰三月,谭子自念其为楚人,忽与蔡先生言:“我且 欲之岳。”于是遂之岳。湖南山水,舟恋其清。次江潭,盟 周子以静游,周子许焉。谭子曰:“善游岳者先望,善望 岳者逐步所移而望之。”雨望于渌口,月望于山门,皆 不见。谭子怅然都市,乃得见之,深于云一纸耳。将抵 衡触,望庄栗空中欲分天。又望于县之郊庵,云顶一 二片绽者,的的见缥碧。又望于道中,万岭皆可数,然 是前山,非郊庵所望缥碧者也。道中多古松枫,色绿, 其旁听睹如意。行三十馀里,入岳坊,杂木乱植,新叶 洗人。步寻集贤院,荫松息竹。一僧瘦净,良久始启扉。 问“周子何来?”盖周子少时读书,院中匾尚有周楷姓 字。是日,意有馀再往水帘洞,越陌踏涧,涧中乱石流 影,闲花开放,举头见山岩间忽忽摇白光者,水帘也。 水倾如帘,霜雪同根,下坐冲退,石且卧焉,以仰察其 所飞。返于庙,天乃雨。明日又雨,登峰者危之。驱车而 上,不雨,及华严峰,晴在络丝潭及潭,晴在玉板溪及 溪,晴在祝融峰,若与晴逐者。紫云洞以上,泉气白喷, 络纬轧轧,潭名不谬。过潭无不泉者,左右交相生,或 左右隐,或左右微断。惟玉板桥左右会草木阴,其响 离桥南折,频上绿影。小憩半山亭,游者颇自足。香炉、 狮子、南台诸峰,皆莫能自立,鸟莫能自飞。再上,可折 入铁佛庵矣。曰“留以快归路。”又上,则湘南寺,意不欲 往,遂不往。惟一入丹霞寺,栋宇飘摇,若欲及客之身。 自此“以上,云雾僦居,冬夏一气,屋往往莫能自坚,僧 莫能自必。谭子每值平台𫖯纳晴朗,所曾经危耸,已 有冈焉者,有壑焉者矣。广畴细畎,水微明如江,江水 亦莫能自大。出丹霞门外望,又有异同矣。”渐仰幽径, 穿草木花竹,行有柽松,拙怪可笑,顾周子而笑之。逾 北斗岭,岭盘为星,数步一折,足不遑措,颇“以此生喘 转。”寻飞来船石,众石支扶,一石翱翔甫定,衔尾卧其上。人从隙中过,见石上树如藤皮半存,青青自有叶, 望讲经台甚了然,遂不往。取旧路边山而下,指隔山 上封寺,道有级趾,趾斜垂蚁影。游人与云遇于途,云 不畏人,趾穷,坦然得寺,僧火于衲,客依于𬬻。是时春 夏交候,有虫无鸟,亭午弄旭,澹若夕照。由寺后上祝 融峰顶,新庵旧祠,仙往客来。四顾止有数人,数人止 各据一石。晴漾其里,云缝其外,上如海,下如天,幻冥 一色,心目无主。觉万丈之下,漠漠送声,极意形状之, 转不似谭子。顾周子语:“奇光难再得,愿坚坐以待其 定。”周子许焉。久之云动。有顷,后云追前云不及,遂失 队。万云乘其罅,绕山左飞。飞尽日现,天地定位。下界 山争以青翠供奉,四峰皆莫能自起,远湖近江,皆作 一缕白,谭子持周子手,不能言。右下会仙桥,是青玉 坛也。桥垂空外,架空中石,老松矫首桥下,倚试心石, 不可以咫。乃复过上封,见岐路幽翠,仿佛若有奇,欲 搜之,僧曰:“此下观音岩矣。”留为明日南台路,宿诸寺, 云有去者。星月皎然,磬声不壮。晨趋望日台艰难,出 浅雾于天海之间,稍然日脱于窘。山。山云洗,乃搜所 谓幽翠,若有奇者,观音岩也。寺阁光洁,有泉鼎鸣。自 幽径左行,忽得来。时路祝融,追随,下铁佛庵,乃不见。 此皆所谓后山也。庵以下为兜率庵,下极复上,为己 公岩,稍上即又平为福严寺,惟狮子天柱相从最远。 左方溪涧沟塍,时时宕人眼,因思来时路,南台左翼 所峙者,香炉、狮子、赤帝诸峰所望者,特右之溪涧沟 塍,虽南台火无昔观,要当补为归路也。出南台松径, 豁整如前。初入衡山道,想其未火时,谭子怅然,已复 自解。游人各自有会,如所憩兜率庵,大竹桐如笋,皮 半脱,泉喧喧静。“其右僧引入阁上听泉,晴天雨注。凭 轩对天柱峰,峰气静好,可直此一来耳。”下退道坡,坡 尽榛楚,荒寂处有阁触目,知为紫虚阁。迹之,道士樵 扃户扳檐端,接魏夫人飞仙石。石盘空外,势出香林, 高松寒覆,而溪声曲细,上合其涛。道士既不归,予亦 去与周子访方广游,周子许焉。于是遂以明日往。初 行平壤十馀里,溪山效韵。望昨所谓诸峰,皆不见,无 论祝融。陟岭得疏林,云“有须弥寺”,意不欲往,遂不往。 须弥而上,向背高低不一。沙边有石,石隙有泉,泉旁 有壑,壑下复有奔响,响上有树,树间有花草,青红光 光中又有飞流杂波,流急处有桥,桥上下皆有阴,阴 内外有幽鸟啼。水可见则水响,不见“水则汨汨艸树 响。万树茂一山则山暗,一山或未能丛,则两山映之 使暗。”崖石森沈,多如幽斋结构。至于水蒲溪毛,宛其 明秀,步步怀新,度三十馀里,声影光三绝,惟至半道 缓行。蔽翳间,左右条叶,随目俱深,表里洞密,有心斯 肃。谭子视周子良久,卒不能发一言。此山中太阳易 夕,壁无返照。小憩岭端,望之,莲形若浸瞑。投方广寺, 林火鸿濛,泉鸟惊心。僧引至殿旁,折入禅栖廊下,忽 度桥,泉声又自桥出,所宿处,聒聒然与来路莫辨。晓 起,即出寺西,由林泉夹道中,过洗衲池。梁惠海尊者 洗衲处,一石卧水面,旁竖以大石,乱流汇泻,声上林 间,石去地数寸耳,不能帘,而亦依稀作帘光。稍进,为 尊者补衲石。近人因其势上置台,题曰“啸。予”易以恋 响。恋响者,恋洗衲以下水石樾薄之响也,然亦任人 各领之。又西高径天开,可入天台寺,意不欲往,遂不 往,惟坐起林边水边,自西历东,低回澄竦而已。如是 者三往返,俗人知好,僮仆共清,乃出方广路,天乃雨, 影响无一增减,但初至重径,略有异同。当此之时,虎 留迹,鹿争途,猿啼一声即止,蝶飞无算,似知春尽者。 谭子怅然。明日不雨,乃出岳。《善辞岳》者,亦逐步回首 而望之。
游南岳记 袁袠
四月十一日至衡,游回雁峰,峰即衡岳七十二峰之 一也。十二日至衡山,大雨。十三日谒南岳庙,庙在县 治西三十里。至岳庙,风日开霁,旅愁豁然。庙在衡麓 下,清泉绕除,古松夹路。换肩舆趋上封寺。寺在祝融 峰顶,去庙三十里,山路陡绝,飞瀑争流。行十五里,憩 半山亭,下瞰潭、岳、衡、湘河山如绣。过此石磴愈峻,舆 人皆肩扶鱼贯,牵缆前驱。路傍多高松怪木,珍草奇 花,香馥秾郁,莫可名物。上半山亭,五里即云雾冥晦, 咫尺莫辨,阴风冻雨,令人毛发洒淅。又十里,始入上 封寺。又三里,登祝融绝顶,谒四大开山祖师像,观舍 身崖,坐会仙桥。飞岩绝壁,下临无地,而虹梁跨其上, 信非人境也。转望日台,俯视一气溟濛,了无所睹。望 中可辨者,紫盖、芙蓉、天柱三高峰而已。饭罢下山,过 观音岩,访楚石和尚。由西路历祝仙庵、鸡仙岩,涧道 飞泉,山僧皆凿石刳木,引泉而饮。至此忽开霁如初。 仰睇祝融,在云雾中,恍若九天之上。归涂饭于南台 寺,寺颇幽胜,去祝融已二十里。又十里下岳庙,乘月 坐舟中,漏下已一鼓尽,秉烛记之。
无碍山房记 刘阳
南台者,荒址也。因无碍而再辟,乃今开阁。依崖壁,穹 林幽舍,为南山一胜矣。南轩、晦庵二先生尝倡和雪中,其诗曰:“相望几兰若,胜处是南台。”斯南台之胜,宋 乾道间见之矣。《无碍》,初信阳人,持一钵至天柱峰下, 曰狮子崖。崖中仅容木榻。无碍坐木榻,啖野菜,不穀 食者七年。邑中人苦之,乃谋所以居之者矣。弘治间, 大崖李世卿《游衡山,记》所称有僧岩居,食生菜,衣百 结如粟穗,见人嘿嘿者,即无碍也。野云孤鹤,飘飘然 无与于斯世者,似其人也。昔余初至,主无碍;及再至, 吊无碍矣。今再至,空山寒塔,其能已于无碍怀耶?昔 卧山房,千崖冰雪,雪芝挂岩石,乃无碍。为余赤脚踏 悬崖上,取之饷余,余为赋“雪芝”以答之。倏三十年,冰 雪如昨也。兹与诸君对床上方,乃于斯人至激余衷。 彼其所求,何坚苦刻励也。彼盖无求于温饱者乎?彼 盖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忍其性,增益其所不能者乎? 君子成天地之能,直不为彼所能而已,顾不足以激 余也哉!因以质之诸君。无碍之徒。明通乃欲传无碍 坚苦之行,谓予三度寒腊于兹山房当有留于山房 者,兹漫识云。
南岳行祠记略 韩阳
“南方以衡山为大,故衡岳为南土诸山之宗。自开辟 即有兹山,有兹山,则有山之神以为之主。历代以来, 莫不尊崇而敬祀之,礼也。”庙在南山之中,去县治三 十里许。士夫东西行,过此,心切仰而谒拜无由。“或居 官则迫于程限,或为旅则难于往还,多致望空遥礼 而去,徒增悒怏而已。”旧有行祠一所,在岳境上,废久 不修。正统戊辰,吾友丰城熊公临按兹土,重为新之, 以便瞻谒。时邑令龚俛以考绩北行,乃命邑丞方绅 奉行惟谨,于县治北旧基“开云岭”上营之。厥基孔阜, 其势面阳。湘川众水环抱于前,祝融诸峰拥卫于后, 诚衡岳之胜景也。
开云堂记略 邓淮
衡山巾紫峰之左,有楼名曰“开云”,为韩公而作也。今 吾建堂于岳庙之首,又以此名堂,未为无谓。按公唐 贞元间为监察御史,以上疏贬阳山令,永贞改江陵 法曹,自郴至衡,亟欲登衡岳以览其胜。时值秋雨,阴 气晦冥。公方默祷,而群峰为之尽出,青云为之仰见。 嗟乎!公之上疏,爱君忧国也;公之谪令,爱民如子也。 然则公之祷久矣,第楼曰“开云”,以公所祷之处言;堂 曰“开云”,以公所止之地言。要之皆重衡岳、重韩公而 然也。韩公文起八代之衰,道济天下之溺,学者仰之 如泰山北斗。后之登斯楼以望,登斯堂如见者,其亦 必不以予言为妄。
雪霁堂记略 前人
天下事有可必者,有不可必者。可必者必之可也,不 可必者亦必之,乌乎可?宋大儒文公以乾道丁亥冬, 偕宣公暨林用中为南岳之游。方其来也,阴云四合, 天雪纷集,从者皆有倦色,则明日之果晴与否,南岳 之果可登与否,皆不可必矣。而文公之诗曰:“不须疑 吾言,第请视明旦。”又曰:“急须乘霁色,何必散银杯。”南 轩亦曰:“夜半起视,明星烂然,比晓日升旸谷矣。”然则 二公皆于所不可必者,取必于片言之间,而明日果 晴,南岳果可登,前言果可验也。尝闻文公之言曰:“吾 所知者,惠迪吉,从逆凶。若明日晴,明日雨,则吾不知。” 而今乃预知如此,其故何哉?呜呼!同一衡山也,韩公 一祷而云为之开,精诚所感也。文公自闽至潭凡几 千里,自潭相期至衡者,凡再阅月,则三人之精神聚 于一时矣。雪何独不为之霁哉!
光岳堂记略 前人
有天下之名贤,然后能光天下之名山。衡之为山,其 高峻九千馀丈也,其耸拔七十二峰也,其高大根盘 千里,跨荆益而尽于九江之西也。《韩子》曰:“衡山最远 而独为宗,其神必灵。”欧阳子曰:“山川之秀丽称衡、湘。” 则衡诚天下之名山,何待人而后显哉?然泰山以孙 明复,华山以陈希夷,衡何独不然?如廖倚归衡山,欧 阳公有《序》。李宽居石鼓,朱文公有记。科甲则龙图郑 公向,忠节则肯斋李公芾,功勋则赵棠父子祖孙三 世也。其隐于斯者,李邺侯则居紫盖峰,赵清献则居 旧邑城。其讲道于斯者,胡文定公父子于集贤峰号 为“衡山胡氏”,张宣公之岳麓峰,大衍湖南一泒。其来 游于斯者,则李杜韩柳之雄词,朱张唱酬之杰作,至 于今具在也。惟兹群公,皆历代名贤,今一水、一石、一 草、一木,犹衣被馀光。向非群公,则兹山之雄峙秀杰, 其谁发之,亦谁传之?然则群公之有光衡岳,岂不尤 信。
方广记略 彭簪
余素有山水之癖,澹于进取,得宰衡山,据南岳之胜, 心窃自喜,以为是遇也。既三年,遂自号七十二峰主 者。又三年,七十二峰游且遍,始以祷雨徒步过莲花 峰方广寺,正在莲花心也。旋踵得雨,喜甚,留寺中半 日。寺僧指寺前石壁,题刻皆唐宋时人姓名。石壁之 下,泉声汨汨,环绕而出。傍泉有补衣石甚奇,在寺之 “右。寺后有娑罗树,悬生岩上,不可攀,相传为数百年物,然大不盈把。寺中有千僧锅”,已不可炊,寺僧弗毁, 欲以存古迹也。寺始建自梁天监二年,中间废兴不 可考。宋晦庵朱子与南轩张子游南岳,至莲花峰,甚 称赏之,方广之名亦著矣。寺僧某于今坚苦数十年, 能以其说普化十方,圆成因果,寺宇一新,金碧焜耀, 其自谓佛氏之徒固当如此。余方在寺中,屏去驺从, 焚香独坐。因举佛书色空之说,延引僧话。余谓吾儒 之道非有非无,非色非空,自有方广境界如何?盖佛 氏之学至于方广,已入最上乘矣,犹吾儒之所谓高 明广大也。寺僧合掌默然不言,似超悟方广之义者, 遂记之。
南岳开复水道填接后龙记 管大勋
大江以南,崇冈绝𪩘,奔翔磅礡,云矗星拱,引七泽,注 巨湖,萃然而苍翠者,盖千万数,而衡山为之宗。衡山 绵亘回复,拔地万丈,峻若祝融,挺若天柱,奇若芙蓉, 峭拔若紫盖。又几百数,而朱明峰负其秀。故峰之下, 平旷夷衍,可数十里,而岳神祠焉。奠炎维领南纪,与 嵩、岱、华、恒并祀,称五岳。盖元淑之聚灵,而荆楚之雄 “镇也。”予弭节湖南,尝两至祀神,见其峰峦蟠郁,气象 伟丽,竦然异之。独庙后数十步有桥有亭,其下长溪 泓泓,寔当山麓。中流迤西,朱明虽耸特,其脉如斩,心 窃疑之。夫南方文明奧区,实锺兹岳,迺使其脉郁而 不畅,岂巨灵之本质然与?岁壬午,大司徒凝斋刘公 由节镇两粤,被命召掌留台,过南岳,时震位尚虚,天 子方遣官祝釐名山,维公心悬魏阙,忠怀宗社。一日 贻不佞札若曰:“衡岳庙旧水道东北,直绕庙前,而西 南以会于湘江。自昔惑于谶文,乃凿庙后引水,以断 来脉,建黑神祠以卫赤帝,此其意专欲制护是方,使 不有旺相尔。”自太祖龙飞,已应离明之谶矣。世宗降 生于郢,兹者皇嗣未“广,心窃念之。已捐俸托衡山尹 修复,愿足下留意。”予读既,辄瞿然顿足叹曰:“曩!所疑 有是哉?不诚然乎?夫国家应协离明,当培衍万叠,可 令少有间耶?”于是檄衡州守李君焘、二守陈君煜、衡 山令车子鸣銮,遍访山中耆老,集缁衣道流杂议之, 佥曰:“此岳龙三百年恢复之会,兹山若续,国家幸甚!” 予遂上其议于两台,佥报曰:“可。”爰督所司度地经费, 筮吉鸠工,出藏金二百一十二两有奇,济以赎锾,以 给工匠。取各寺院租米一百石有奇,以供募夫。车尹 暨学谕欧大武先后总理焉。新涧由《集福碑》右,历万 寿宫,左跨街,东趋野,南涯于西桥,共五百九十步零 八分。价易业户蒋廷南等地共几亩几分,“仍豁其税。” 在涧之滨,以堵水口。长若干丈、阔若干丈、运河土以 填后龙;广若干丈、高若干丈。夫役取诸本山与附近 乡团之丁壮者凡若而人;画地计工,验力给饷。经始 于壬午八月二十八日、讫工于癸未闰二月十日。斯 时也,予适有参藩西粤之命。即日束帛洁牲醴,告成 祠下。遂登赤帝峰,徘徊四顾,地脉融结,冈阜纡连,高 可植万松,平可立万马,形势不啻若天成焉。已又循 行水道,飞瀑澄潭,发蒙紫霄,金堤玉泉,泠泠如带,流 乎达之无穷,充乎衍之万祀矣。亭旧名望仙堤,甫成, 适翰林殿撰山阴张君元忭捧天子玺书,颁诸侯王, 南来瞻岳,坐憩亭上,易其匾曰“离明。”岂天将启一方 文明之会乎?何奎应之迅速也?先是,七月岳功肇起, 八月皇子生。呜呼!亦奇矣!是举也,刘司徒力倡于先, 诸君子克襄于后,费取诸帑无敛借,工给其直无搔 劳,培国家灵长之基,肇皇嗣笃生之庆;绵山灵未续 之脉,划前人不经之谋,庶几他日登斯岳者,尚有鉴 于兹。岂曰取泥于阴阳,谩劳费而已哉?若是而不佞 之罪,或者其免夫!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