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学行典/第003卷 中华文库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理学汇编 第三卷 |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学行典
第三卷目录
学行总部总论三
颜氏家训〈勉学篇〉
周子通书〈志学章 圣学〉
张子正蒙〈中正篇〉
近思录〈论学〉
学行典第三卷
学行总部总论三
颜氏家训
《勉学篇》
自古明王圣帝,犹须勤学,况凡庶乎?此事遍于经史, 吾亦不能郑重,聊举近世切要,以终寤汝耳。士大夫 子弟,数岁已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 《诗论》。及至冠婚,体性稍定,因此天机,倍须训诱。有志 尚者,遂能磨砺,以就素业。无履立者,自兹堕慢,便为 凡人。人生在世,会当有业,农民则计量耕稼,商贾则 “计论货贿,工巧则致精器用,伎艺则深思法术,武夫 则惯习弓马,文士则讲议经书。”多见士大夫耻涉农 商,羞务工伎,射既不能穿札,笔则才记姓名。饱食醉 酒,忽忽无事,以此销日,以此终年。或因家世馀绪,得 一阶半级,便谓为足,安能自苦。及有吉凶大事,议论 得失,蒙然张口,如坐云雾,公私宴集,谈古赋诗,塞默 低头,欠伸而已。有识旁观,代其入地,何惜数年勤学, 长受一生愧辱哉!梁朝全盛之时,贵游子弟,多无学 术。至于谚云:“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无 不”熏衣剃面,傅粉施朱。驾长檐车,跟高齿屐,坐棋子 方褥,凭斑丝,隐囊列器,玩于左右。从容出入,望若神 仙。明经求第,则顾人“答策;三九公宴,则假手赋诗。”当 尔之时,亦快士也。及离乱之后,朝市迁革,铨衡选举, 非复曩者之亲;当路秉权,不见昔时之党。求诸身而 无所得,施之世而无所用。披褐而丧珠,失皮而露质, 兀若枯木,泊若穷流。孤独戎马之间,转死沟壑之际。 当尔之时,诚驽材也。有学艺者,触地而安,自荒乱已 来,诸见俘虏,虽百世小人,知读《论语》《孝经》者,尚为人 师;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以此观 之,安可不自勉耶?若能常保数百卷书千载,终不为 小人也。夫明《六经》之指,涉百家之书,纵不能增益德 行,敦厉风俗,犹为一艺,得以自资。父兄不可常依,乡 国不可常保,一旦流离,无人庇荫,当自求诸身耳。谚 曰:“积财千万,不如薄伎在身。”伎之易习而可贵者,无 过读书也。世人不问愚智,皆欲识人之多,见事之广, 而不肯读书,是犹求饱而懒营馔,欲暖而惰裁衣也。 夫读书之人,自羲农已来,宇宙之下,凡识几人,凡见 几事,生民之成败好恶,固不足论,天地所不能藏,鬼 神所不能隐也。有客难主人曰:“吾见强弩长戟,诛罪 安民,以取公侯者有矣;文义习史,匡时富国,以取卿 相者有矣。学备古今,才兼文武,身无禄位,妻子饥寒 者,不可胜数,安足贵学乎?”主人对曰:“夫命之穷达,犹 金玉木石也;修以学艺,犹磨莹雕刻也。金玉之磨莹, 自美其矿璞;木石之段块,自丑其雕刻。安可言木石 之雕刻,乃”胜金玉之矿璞哉?不得以有学之贫贱,比 于无学之富贵也。且负甲为兵,咋笔为吏,身死名灭 者如牛毛,角立杰出者如芝草,握素披黄,吟道咏德, 苦辛无益者如日蚀,逸乐名利者几秋荼,岂得同年 而语矣!且又闻之,生而知之者上,学而知之者次。所 以学者,欲其多智明达耳。必有天才,拔群出类,为将 则暗与孙武、吴起同术,执政则悬得管仲、子产之教, 虽未读书,吾亦谓之学矣。今子即不能,然不师古之 踪迹,犹蒙被而卧耳。人见邻里亲戚有佳快者,使子 弟慕而学之,不知使学古人,何其蔽也哉!世人但知 跨马被甲,长弰强弓,便云“我能为将”,不知明乎天道, 辨乎地利,比量逆顺,鉴达兴亡之妙也。但知承上接 下,积财聚榖,便云“我能为相”;不知敬鬼事神,移风易 俗,调节阴阳,荐举贤圣之至也。但知私财不入,公事 夙办,便云“我能治民”;不知诚己型物,执辔如组,反风 灭火,化鸱为凤之术也。但知抱令守律,早刑晚舍,便 云“我能平狱”;不知同辕观罪,分剑追财,假言而奸露, 不问而情得之察也。爰及农商工贾,厮役奴隶,钓鱼 屠肉,饭牛牧羊,皆有先达,可为师表,博学求之,无不 利于事也。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 耳。未知养亲者,欲其观古人之先意承颜,怡声下气, 不惮劬劳以致甘。�惕然惭惧,起而行之也;未知事 君者,欲其观古人之守职无侵,见危授命,不忘诚谏, 以利社稷,恻然自念,思欲效之也;素骄奢者,欲其观 古人之恭俭节用,卑以自牧,礼为教本,敬者身基,瞿 然自失,敛容抑志也;素鄙吝者,欲其观古人之贵义 轻财,少私寡欲,忌盈恶满,赒穷恤匮,赧然悔耻,积而 能散也;素暴悍者,欲其观古人之小心黜己,齿弊舌存,含垢藏疾,尊贤容众,薾然沮丧,若不胜衣也。素怯 懦者,欲其观古人之达生委命,强毅正直,立言必信, 求福不回,勃然奋厉,不可恐慑也。历兹以往,百行皆 然,纵不能淳,去泰去甚,学之所知,施无不达。世人读 书,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无闻,仁义不足,加以断 一条“讼不必得其理;宰千户,县不必理其民。问其造 屋,不必知楣横而棁竖也;问其为田,不必知稷早而 黍迟也。”吟啸谈谑,讽咏辞赋,事既优闲,材增迂诞,军 国经纶,略无施用,故为武人俗吏所共嗤诋,良由是 乎?夫学者所以求益尔,见人读数十卷书,便自高大, 凌忽长者,轻慢同列,人疾之如仇敌,恶之如䲭枭。如 此以学自损,不如无学也。古之学者为己,以补不足 也。今之学者为人,但能说之也。古之学者为人,行道 以利世也。今之学者为己,修身以求进也。夫学者犹 种树也,春玩其华,秋登其实。讲论文章,春华也;修身 利行,秋实也。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 逸,固须早教,勿失机也。吾七岁时,诵《灵光殿赋》,至于 今日,十年一理,犹不遗忘;二十之外,所诵经书,一月 废置,便至荒芜矣。然人有坎𡒄,失于盛年,犹当晚学, 不可自弃。孔子云:“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魏武、 袁遗,老而弥笃。此皆少学而至老不倦也。曾子七十 乃学,名闻天下;荀卿五十,始来游学,犹为硕儒;公孙 弘四十馀,方读《春秋》,以此遂登丞相;朱云亦四十,始 学《易》《论语》;皇甫谧二十,始授《孝经》《论语》,皆终成大儒。 此并早迷而晚寤也。世人婚冠未学,便称迟暮,因循 面墙,亦为愚尔。幼而学者,如日出之光,老而学者,如 秉烛夜行,犹贤乎瞑目而无见者也。学之兴废,随世 轻重。汉时贤俊,皆以一经弘圣人之道,上明天“时,下 该人事,用此致卿相者多矣。末俗以来,不复尔,空守 章句,但诵师言,施之世务,殆无一可。故土大夫子弟, 皆以博涉为贵,不肯专儒。”梁朝皇孙已下,总丱之年, 必先入学,观其志尚,出身以后,便从文吏,略无卒业 者。冠冕为此者,则有何引?刘𤩽、明山宾、周舍、朱异、周 弘正、贺琛、贺革、萧子政、刘绦等,兼通文史,不徒讲说 也。洛阳亦闻崔浩、张伟、刘芳,邺下又见邢子才。四儒 者,虽好经术,亦以才博擅名。如此诸贤,故为上品,以 外率多田里闲人,音辞鄙陋,风操蚩拙,相与专固,无 所堪能,问一言,辄酬数百,责其指归,或无要会。邺下 谚云:“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未有驴字。使汝以此为师, 令人气塞。”孔子曰:“学也,禄在其中矣。”今勤无益之事, 恐非业也。夫圣人之书,所以设教,但明练经文,粗通 注义,常使言行有得,亦足为人,何必仲尼居即须两 纸疏义,燕寝讲堂,亦复何在?以此得胜,宁有益乎?光 阴可惜,譬诸逝水。当博览机要,以济功业,必能兼美, 吾无间焉。俗间儒士,不涉群书,经纬之外,义疏而巳。 吾初入邺,与博陵崔文彦交游,尝说《王粲集》中难郑 元尚书事,崔𨍭为诸儒道之,始将发口,悬见排蹙云: “文集止有诗赋铭诔,岂当论经书事乎?且先儒之中, 未闻有王粲也。”崔笑而退,竟不以粲集示之。魏收之 在议曹,与诸博士议宗庙事,引据《汉书》。博士笑曰:“未 闻《汉书》得证经术。”魏便忿怒,都不复言,取《韦元成传》 掷之而起。博士一夜共披寻之,达明乃来谢曰:“不谓 元成如此学也。夫《老》《庄》之书,盖全真养性,不肯以物 累己也。故藏名柱石,终蹈流沙,匿迹漆园,卒辞楚相, 此任纵之徒耳。何晏、王弼,祖述元宗,递相夸尚,景附 草靡,皆以农黄之化,在乎己身,周孔之业,弃之度外。 而平叔以党曹爽见”诛触死,权之网也。辅嗣以多笑 人被疾,陷好胜之阱也。山巨源以蓄积取讥,背多藏 厚,亡之文也。夏侯元以才望被戮,无支离拥肿之鉴 也。荀奉倩丧妻神伤而卒,非鼓缶之情也。王夷甫《悼 子》,悲不自胜,异东门之达也。嵇叔夜排俗取祸,岂和 光同尘之流也。郭子元以倾动权势,宁后身外己之 风也。阮嗣宗沉酒荒迷,乖畏途相诫之譬也。谢幼舆 赃贿黜削,违弃其馀鱼之旨也。彼诸人者,并其领袖, 元宗所归,其馀桎梏尘滓之中,颠仆名利之下者,岂 可备言乎?直取其清谈雅论,剖元析微,宾主往复,娱 心悦耳,非济世成俗之要也。洎乎梁世兹风复阐《庄》 《老》《周易》,总谓“三元。”武皇简文,躬自讲论,周“弘正奉赞 大猷,化行都邑,学徒千馀,实为盛美。元帝在江荆间, 复所爱习,召置学生,亲为教授,废寝忘食,以夜继朝, 至乃倦剧愁愤,辄以讲自释。吾时颇预末筵,亲承音 指,性既顽鲁,亦所不好云。”齐孝昭帝侍娄太后疾,容 色憔悴,服膳减损。徐之才为灸两穴,帝握拳代痛,爪 入掌心,血流满手。后既痊愈,帝寻疾崩,遗诏恨不见 太后山陵之事。其天性至孝如彼,不识忌讳如此,良 由无学所为,若见古人之讥,欲母早死而悲哭之,则 不发此言也。孝为百行之首,犹须学以修饰之,况馀 事乎!梁元帝尝为吾说:“昔在会稽,年始十二,便已好 学。时又患疥,手不得拳,膝不得屈。闲斋张葛帏,避蝇 独坐,银瓯贮山阴甜酒,时复进之,以自宽痛。率意自 读史书,一日二十卷,既未师受,或不识一字,或不解一语,要自重之,不知厌倦。”帝子之尊,童稚之逸,尚能 如此,况其庶士,冀以自达者哉!古人勤学,有握锥投 斧,照雪聚萤,锄则带经,牧则编简,亦为勤笃。梁世彭 城刘绮,交州刺史勃之孙,早孤家贫,灯烛难办。常买 荻尺寸折之,燃明夜读。孝元初出会稽,精选寮采,绮 以才华,为国常侍,兼记室,殊蒙礼遇,终于金紫光禄。 义阳朱詹,世居江陵,后出扬都,好学,家贫无资,累日 不爨,乃时吞纸以实腹,寒无毡被,抱犬而卧,犬亦饥 虚,起行盗食,呼之不至,哀声动邻,犹不废业,卒成学 士,官至镇南录事参军,为孝元“所礼。此乃不可为之 事,亦是勤学之一人。”东莞臧逢世,年二十馀,欲读班 固《汉书》,苦假借,不久,乃就姊夫刘缓乞丐,客刺书翰 纸末,手写一本,军府服其志尚,卒以《汉书》闻。齐有宦 者内参田鹏鸾,本蛮人也,年十四五,初为阍寺,便知 好学,怀袖握书,晓夕讽诵。所居卑末,使役苦辛,时伺 闲隙,周章询请。每坐文林馆,气喘汗流,问书之外,不 暇他语。及睹古人节义之事,未尝不感激沉吟久之。 吾甚怜爱,倍加开奖。后被赏遇,赐名敬宣,位至侍中 开府。后主之奔青州,遣其西出,参伺动静,为周军所 获。问齐王何在,绐云“已去,计当出境。”疑其不信,欧捶 服之。每折一支,辞色愈厉,竟断四体而卒。蛮夷童丱, 犹能以学成忠。齐之将相,比敬宣之奴不若也。邺平 之后,见徙入关。思鲁尝谓吾曰:“朝无禄位,家无积财, 当肆筋力,以申供养。每被课笃,勤劳经史,未知为子 可得安乎?”吾命之曰:“子当以养为心,父当以学为教。 使汝弃学徇财,丰吾衣食,食之安得甘,衣之安得暖。 若务先王之道,绍家世之业,藜羹缊”褐,我自欲之。《书》 曰:“好问则裕。”《礼》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盖须 切磋相起明也。见有闭门读书师心,自是稠人广坐, 谬误羞惭者多矣。《糓梁传》称,公子友与莒拏相搏,左 右呼曰:“孟劳。”孟劳者,鲁之宝刀名。亦见《广雅》。近在齐 时,有姜仲岳谓公子左右:“姓孟名劳,多力之人,为国 所宝,与吾苦诤。”时清河郡守邢峙,当世硕儒,助吾证 之,赧然而伏。又《三辅决录》云:“灵帝殿柱题曰:‘堂堂乎 张京兆田郎’。”盖引《论语》,偶以四言目京兆人田凤也。 有一才士乃言:时张京兆及田郎二人皆堂堂耳。闻 吾此说,初大惊骇,其后寻愧悔焉。江南有一权贵,读 误本《蜀都赋》注解:“蹲鸱,芋也。”乃为羊字。人馈羊肉,答 书云:“损惠蹲鸱。”举朝惊骇,不解事义。久后寻迹,方知 如此。元氏之世,在洛京时,有一才学重臣,新得《史记》 音而颇纰缪,误反“颛顼”字。顼当为许录反,错作许缘 反,遂一一谓言,从来谬音专旭,当音专翾耳。此人先 有高名,翕然信行。期年之后,更有硕儒,苦相究讨,方 知误焉。《汉书王莽赞》云:“紫色蛙声,馀分闰”位,谓以伪 乱真尔。昔吾尝共人谈书,言及王莽形状,有一俊士, 自许史学,名价甚高,乃云:“王莽非直鸱目虎吻,亦紫 色蛙声。”又《礼乐志》云:“给太官挏马酒。”李奇注:“以马乳 为酒也。”“揰挏乃成”二字并从手。揰挏,此谓撞捣挺挏 之,今为酪酒亦然。向学士又以为种桐时,太官酿马 酒乃熟,其孤陋遂至于此。太山羊肃,亦称学问。读潘 岳赋《周文》,“弱枝之枣,为杖策之杖。”《世本》:容成造历,以 历为碓磨之磨。谈说制文,援引古音,必须眼学,勿信 耳受。江南闾里间士大夫,或不学问,羞为鄙朴,道听 涂说,强事饰辞,呼征质为周、郑,谓霍乱为博陆,上荆 州必称峡西,下扬都言去海郡。言食则糊口,道钱则 孔方,问移则楚丘,论婚则宴尔,及王则无不仲宣,语 刘则无不公干,凡有一二百件,传相祖述,寻问莫知 源由。施安时复失于庄生,有乘时鹊起之说。故谢脁 诗曰:“鹊起登吴台,吾有一亲表。”作《七夕》诗云:“今夜吴 台鹊,亦共往填河。”《罗浮山记》云:“望平地,树如荠。”故戴 高诗云:“长安树如荠。”又邺下有一人《咏树诗》云:“遥望 长安荠。”又尝见谓矜诞为夸毗,呼高年为富有春秋, 皆耳学之过也。夫文字者,坟籍根本。世之学徒,多不 晓字。读《五经》者,是徐邈而非许慎;习赋诵者,信褚诠 而忽吕忱;明《史记》者,专皮、邹而废篆籀;学《汉书》者,悦 应、苏而略苍、雅。不知书音是其枝叶,小学乃其宗系。 至见服虔、张揖音义,则贵之得《通俗》《广雅》而不屑。一 手之中,向背如此,况异代各人乎?夫学者贵能博闻 也。郡国山川,官位姓族,衣服饮食,器皿制度,皆欲根 寻,得其原本。至于文字,忽不经怀,己身姓名,多或乖 舛,纵得不误,亦未知所由。近世有人为子制名,兄弟 皆山旁立字,而有名“峙”者,兄弟皆木旁立字而有名 “机”者,兄弟皆水旁立字,而有名凝者,名儒硕学,此例 甚多。若有知吾之锺不调,一何可笑!吾尝从齐王幸 并州,自井陉关入上艾县,东数十里,有猎闾村,后百 官受马粮,在晋阳东百馀里亢仇城侧,并不识二所 本是何地,博求古今,皆未能晓。及检《字林》《韵集》,乃知 “猎闾”旧是。�“馀聚”“亢仇”,旧是。��亭,悉属上艾。时太 原王邵欲撰乡邑记注,因此二名,闻之大喜。吾初读 《庄子》螝二首,《韩非子》曰:虫有螝者,一身两口,争食相 龁,遂相杀也。茫然不识此字何音,逢人辄问,了无解者。案《尔雅》诸书,蚕蛹名螝,又非二首两口,贪害之物。 后见《古今字谱》,此亦古之虺字,积年凝滞,豁然雾解。 尝游赵州,见柏人城北有一小水,土人亦不知名。后 读城西门徐整碑云:洦流东指,众皆不识。吾按《说文》, 此字,古魄字也。洦,浅水貌。此水汉来本无名矣,直以 浅貌目之,或当即以洦为名乎?世中书翰多称勿勿, 相承如此,不知所由,或有妄言,此匆匆之残缺耳。按 《说文》,“勿者,州里所建之旗也。象其柄及三游之形,所 以趣民事,故匆遽”者称为勿勿。吾在益州,与数人同 坐,初晴日明,见地上小光,问左右:“此是何物?”有一蜀 竖就视,答云:“是豆逼耳。”相顾愕然,不知所谓。命取将 来,乃小豆也。穷访蜀土,呼粒为逼,时莫之解。吾云:“《三 苍》《说文》此字白下为匕,皆训粒,《通俗文》音方力反。”众 皆欢悟。愍楚友婿窦如,同从河州来,得一青鸟,驯养 爱玩,举族呼之为鹖。吾曰:鹖出上党,数曾见之,色并 黄黑,无驳杂也。故陈思王《鹖赋》云:“扬元黄之劲羽。”试 检《说文》,“鳻雀佀而青出羌中。”《韵集》音分,此疑顿释。 梁世有蔡朗,讳纯,既不涉学,遂呼莼为露葵。面墙之 徒,递相仿效。承圣中,遣一士大夫聘齐,齐主客郎李 恕问梁使曰:“江南有露葵否?”答曰:“露葵是莼水乡所 出,卿今食者,绿葵菜耳。”李亦学问,但不测彼之深浅, 乍闻无以覆究。思鲁等姨夫彭城刘灵尝与吾坐,诸 子侍焉。吾问儒行、敏行曰:“凡字与咨议名同音者,其 数多少,能尽识乎?”答曰:“未之究也。请导示之。”吾曰:“凡 如此例,不预研检,忽见不识,误以问人,反为无赖所 欺,不容易也。”因为说之,得五十许字。诸刘叹曰:“不意 乃尔。若遂不知,亦为异事。校定书籍,亦何容易!自扬 雄、刘向方称此职耳。观天下书未遍,不得妄下雌黄, 或彼以为非,此以为是,或本同末异,或两文皆欠,不 可偏信一隅也。”
周子通书
《志学章》
《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
〈注〉希,望也。
《伊尹》《颜渊》,大贤也。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一夫不得 其所,若挞于市。颜渊“不迁怒,不贰过,三月不违仁。”
〈注〉皆贤人之事也。
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
〈注〉此言“士希贤也。”
“过则圣,及则贤”,不及则亦不失于令名。
〈注〉三者随其所用之浅深,以为所至之近远。“不失令名”,以其有为善之实也。
《圣学》
“圣可学乎?”曰:“可。”曰:“有要乎?”曰:“有。”请闻焉。曰:“一为要。一 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动直 则公,公则溥。明通公溥,庶矣乎!”
〈注〉学者能深玩而力行之,则有以知“无极之真”,“两仪四象之本”,皆不外乎此心,而日用间自无别用力处矣。
张子正蒙
《中正篇》
“中正然后贯天下之道”,此君子之所以“大居正”也。盖 得正则得所止,得所止则可以弘而致于大。乐正子、 颜渊知欲仁矣。乐正子不致其学,足以为善人信人, 志于仁,无恶而已。颜子好学不倦,合仁与知,具体圣 人,独未至圣人之止尔。
〈集解〉《仁》以德性淳厚,言,而不学,则无以考圣贤之成法。知之不明,未免有过不及之差,而不中正,又安能辉光外见以成其大乎?此《乐正子》所以在善信之间也。
学者中道而立,则有位以弘之,无中道而弘,则穷大 而失其居,失其居则无地以崇其德,与不及者同,此 颜子所以克己研几,必欲用其极也。未至圣而不已, 故仲尼贤其进;未得中而不居,故惜夫未见其止也。
〈集解〉中道,至善之道,天命人心之正也,与孟子不同。得其中道,则弘者正,所以推行其中道也,故曰:“有位以弘之。”无中道而弘,则其所谓弘者,荒唐纵恣,无所归著,必陷于庄、列乘风御气之术,有何实地,而可以崇德乎?无以崇德,则与世之卑陋自小,溺于私欲者同矣。克己持守工夫,研几省察工夫,知行并进,精一不偏,固求道之方也。极,即中道也。
大中至正之极,文必能致其用,约必能感其通。未至 于此,其视圣人恍惚前后,不可为像,此颜子之叹乎!
〈集解〉“《博学》于文,而不能致用”,则汗漫荒唐;约以自持而不能感物,则心如槁木死灰,皆非圣人之道也。故大中至正之极,文必能致其用,约必能感其通。盖其文也切于理,约也常惺惺法,此其所以知行两尽,本末相须而不偏也。
可欲之谓善,志仁则无恶也。“诚善于心”之谓信,充内 形外之谓美,塞乎天地之谓大,大能成性之谓圣,天 地同流、阴阳不测之谓神
〈集解〉性纯粹至善,自然而然者,人但坏之于物欲耳。大能成性,则复其本然,不勉不思而从容中道矣,故谓之“神。”
“高明不可穷,博厚不可极,则中道不可识”,盖颜子之 叹也。
〈补注〉“高明不可穷”,仰之弥高也;“博厚不可极”,钻之弥坚也;“则中道不可识,瞻之在前”,忽然在后也。
君子之道,成身成性以为功者也。未至于圣,皆行而 未成之地尔。
〈集释〉“外以成身”,仁义之人,“内以成性”,仁义之德,
大而未化,未能有其大,化而后能有其大。
〈补注〉大而未化,则是行之未熟也,故未能保有其大。
知德以大中为极,可谓知至矣。择《中庸》而固执之,乃 至之之渐也。惟知学然后能勉,能勉然后日进而不 息可期矣。
〈集解〉至,极也。“知学”,即是知德,以大中为极。勉,即是固执不息,至诚不息也。
体正则不待矫而弘,未正必矫,矫而得中,然后可大, 故“致曲于诚”者,必变而后化。
〈集释〉矫,勉强问学也。“致曲”,即矫也。
“极其大”而后中可求,止其中而后大可有。
〈补注〉中,谓时中。止其中者,大而能化也。
“大亦圣”之任,虽非清和一体之偏,犹未忘于勉而大 尔。若圣人,则性与天道,无所勉焉。
〈集解〉任者,以身任道也。故大而道无不体者,为圣之任。圣人即性与天道也,自然而然,何勉之有?
无所杂者清之极,无所异者和之极。勉而清,非圣人 之清;勉而和,非圣人之和。所谓圣者,不勉不思而至 焉者也。
〈补注〉此“清和一偏”之圣也。
“勉”盖未能安也,“思”盖未能有也。
〈集释〉“不安”故“不勉”,“不有”故“不思。”
不尊德性则学问从而不道,不致广大则精微无所 立其诚,不极高明则“择乎《中庸》”,失时措之宜矣。
〈集释〉“不存心则不能致知”,此《重本》之论也。
绝四之外,心可存处,盖必有事焉,而“圣”不可知也。
〈集释〉绝四者之私,浑然存天理之公矣,岂徒静虚而已哉?必有事于进德之功也。
不得已,当为而为之,虽杀人皆义也。有心为之,虽善 皆意也。“正己而物正”,大人也。正己而正物,犹不免有 意之累也。有意为善,利之也,假之也;无意为善,性之 也,由之也。有意在善,且为未尽,况有意于未善耶?仲 尼“绝四”,自始学至成德,竭两端之教也。
〈集释〉“物正”,无意也;“正物”,有意也。有意为善尚不可,有意为未善则不可,公私之间不容以发竭。两端之教,上下精粗,本末大小,无所不尽也。
“不得已而后为”,至于“不得为而止”,斯智矣夫。
〈集释〉义当为命,不得为能行能止,是智之明也。
意有思也,必有待也,固不化也,我有方也,四者有一 焉,则与天地为不相似。
〈集释〉待,期也。“方”,局定也。公则无不周遍,私则局于一偏。
天理一贯,则无意、必、固、我之凿。意、必、固、我,一物存焉, 非诚也。四者尽去,则直养而无害矣。
〈集释〉凿,犹穿凿必欲入于物也。直养一以贯之也。
妄去然后得所止,得所止然后得所养,而进于大矣。 “无所感而起”,妄也;“感而通”,诚也;“计度而知”,昏也;“不思 而得”,素也。
〈集释〉妄,虚伪也。不诚之谓,无所感而起,若无知而妄作也。《素》,预定也。
“事豫则立”,必有教以先之;尽教之善,必精义以研之。 精义入神,然后“立斯立,动斯和”矣。
〈补注〉“有教以先之”,所谓《豫》也。“精义至于入神”,豫之至也。
《志道》则进据者不止矣;“依仁”则小者可游而不失和 矣。
〈集解〉德而能据,则日新月盛,故曰“不止。”能依于仁则与理为一,故不惟大者不失,虽小如艺者,亦可以游焉而不失其和矣。和者,从容中道也。
志学然后可与适道,强礼然后可与立,不惑然后可 与权。
〈补注〉不惑则知之明,轻重必不差也,故可与权。
博文以集义,集义以正经,《正经》然后一以贯天下之 道。
〈集释〉《正经》约礼之谓“正”,其经常之道一归于正也。
将穷理而不顺理,将精义而不徙义,欲资深且习察, 吾不知其智也。
〈补注〉“知而不行”,则是知之未至也;欲资深且习察,不智之甚也。
知、仁、勇,天下之达德,虽本之有差,及所以知之成之 则一也。盖谓“仁者以生,知以安”,行此五者;知者以学知以利,行此五者;勇者以困,知以勉,行此五者。
〈集释〉“生知安行”者,德成于天而自无私欲,诚而明也,故属于仁。“学知利行”者,由知而进,明而诚也,故属于知。“困知勉行”者,则勇往直前,勉力以为之,故属于勇。此正所谓本之有差也。
“中心安仁”,无欲而好仁,无畏而恶不仁,天下一人而 已,惟责己一身当然尔。 行之笃者,敦笃云乎哉?如 天道不已而然,笃之至也。 君子于天下达善达不 善,无物我之私。循理者共悦之,不循理者共改之。改 之者,过虽在人,如在己,不忘自讼;共悦者,善虽在己, 盖取诸人而为,必以与人焉。善以天下,不善以天下, 是谓“达善,达不善。”
〈补注〉循理者,与人共悦之;不循理者,与人共改之。改之者,过虽在人如在己,不忘自讼,务使人改之而后已。“是以不善达之天下。”“共悦”者,善虽在己,盖取诸人而为,必以与人,使之益劝于为善,“是以善达之天下。”
“善人”云者,志于仁而未致其学,能无恶而已,君子名 之必可言也。如是 善人,欲仁而未致其学者也。欲 仁,故虽不践成法,亦不陷于恶,有诸己也。“不入于室”, 由不学,故无自而入圣人之室也。 恶不仁,故不善 未尝不知。徒好仁而不恶不仁,则习不察,行不著。是 故徒善未必尽义,徒是未必尽仁。好仁而恶不仁,然 后尽仁义之道, 笃信好学。笃信不好学,不越为善 人信士而已。好德如好色,好仁为甚矣。见过而内自 讼,恶不仁而不使加乎其身,恶不仁为甚矣。学者不 如是不足以成身。故孔子未见其人,必叹曰:“已矣乎, 思之甚也! 孙其志于仁则得仁,孙其志于义则得 义。”惟其敏而已。 博文约礼,由至著入至简,故可使 不得叛而去。温故知新,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德,绎旧 业而知新。盖思昔未至而今至,缘旧所见闻而察来, 皆其义也。 责己者当知天下国家无皆非之理,故 学至于不尤人,学之至也。
〈补注〉处世有乖违,岂在人者皆非,在我者皆是?为学至于但务尽己,未尝咎人,此问学之极功也。
闻而不疑,则传言之,见而不殆,则学行之,中人之德 也。闻斯行,好学之徒也。见而识其善,而未果于行,愈 于不知者尔。世有不知而作者,盖凿也,妄也,夫子所 不敢也。故曰:“我无是也。” 以能问不能,以多问寡私, 淑艾以教人,隐而未见之,仁也 ;“为山平地”,此仲尼 所以惜颜回未至,盖与互乡之进也。 学者四失:为 人则失多,好高则失寡;不察则易,苦难则止。
〈集释〉“为人丧己”,故失之于慕外之多;“好高不实”,故失之于得中之少;“事理不察”,失之忽易;问学苦难,失于自止。此学者当知四失而改之也。
学者舍礼义,则饱食终日,无所猷为,与下民一致,所 事不逾衣食之间、燕游之乐尔。 以心求道,正犹以 己知人,终不若彼自立,彼为“不思而得”也。
〈集释〉心外无道也。不穷乎理,心勉求之,不得乎道,岂若穷理之至,俾道之自立而守之固,不思而得而知之明乎?
考求迹合以免罪戾者,畏罪之人也。故曰“考道以为 无失。”
〈集释〉“考道必稽古”,昔,称先王也。尽稽考之道而事不轻举焉,亦可以无失矣。
儒者穷理,故率性可以谓之道,浮图不知穷理,而自 谓之性,故其说不可推而行。 致曲不贰,则德有定 体;体象诚定,则文节著见;一曲致文,则馀善兼照;明 能兼照,则必将徙义;诚能徙义,则德自通变;能通其 变,则员神无滞。
〈补注〉致曲不贰,则德有定体,所谓“诚则形”也。体象诚定,则文节著见,所谓“形则著”也。一曲致文,则馀善兼照,所谓“著则明”也。明能兼照,则必将徙义,所谓“明则动”也。诚能徙义,则德自通变,所谓“动则变”也。能通其变,则员神无滞,所谓“变则化”也。
有不知则有知,无不知则无知。是以鄙夫有问,仲尼 竭两端而空。空。《易》无思无为,受命乃如响。圣人一言 尽天下之道,虽鄙夫有问,必竭两端而告之。然问者 随才分各足,未必能两端之尽也。
〈集释〉“有不知者,则尽知之,感而遂通,竭其两端,受命如响”也。无不知者,则无所知,空空然无思无为也。此皆圣人感通之妙,而本之以“静无索隐,行怪务高难行”也。
“教人者,必知至学之难易,知人之美恶,当知谁可先 传此,谁将后倦此。若洒扫应对,乃幼而孙弟之事,长 后教之,人必倦弊。惟圣人于大德,有始有卒,故事无 大小,莫不处极。今始学之人,未必能继,妄以大道教 之,是诬也。 知至学之难易,知德也;知其美恶,知人 也;知其人且知德,故能教人使入德。”仲尼所以问同 而答异,以此 蒙以养正,使蒙者不失其正,教人者 之功也。尽其道,其惟圣人乎! 洪钟未尝有声,由扣乃有声;圣人未尝有知,由问乃有知。有如时雨之化 者,当其可,乘其闲而施之,不待彼有求有为而后教 之也。 志常继则罕譬而喻,言易入则微而臧。 凡 学,官先事,士先志,谓有官者先教之,事未官者使正 其志焉。志者,教之大伦而言也。
〈补注〉官是已仕者,士是未仕者。谓已仕而为学,则先其职事之所急;未仕而为学,则未得见诸行事,故先其志之所尚也。
《道以德》者,运于物外,使自化也。故谕人者,先其意而 孙其志可也。盖志意两言,则志公而意私尔。
〈集解〉法制禁令,物也。“道以德”者,躬行以率之,而不尚政刑,故为“运于物外。”已遇事而运量经营之谓。意已著于物,故为“私志。”则未遇事之时大概立志也,故为“公。”
能使不仁者仁,仁之施厚矣。故圣人并答仁智,以举 直错诸枉。 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尽道,所谓君子之 道四,丘未能一焉者也。以爱己之心爱人则尽仁,所 谓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者也;以众人望人则 易从,所谓以人治人,改而止者也。此君子所以责己、 责人、爱人之三术也。 有受教之心,虽蛮貊可教,为 道既异,虽党类难相为谋, 大人所存,盖必以天下 为度,故孟子教人,“虽货色之欲,亲长之私,达诸天下 而后已。”
〈集释〉“不己乐而众乐,同亲亲而敬长”,此皆达于天下,无远近古今之间者也。
子而孚化之,众好者翼飞之,则吾道行矣。
〈集释〉民物皆吾子也,而以诚信感化之;众好所谓善也,而相辅翼上进之,则吾儒者之教行也。
近思录
《论学》
濂溪先生曰:“圣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蕴之为德行, 行之为事业。彼以文辞而已者,陋矣。” 或问:“圣人之 门,其徒三千,独称颜子为好学。夫《诗》《书》六艺,三千子 非不习而通也。然则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伊川先 生曰:‘学以至圣人之道也。圣人可学而至欤’?”曰:“然。学 之道如何?”曰:“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 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 矣,外物触其形而动其中矣,其中动而七情出焉,曰 “喜怒哀、惧、爱恶欲。”情既炽而益荡,其性凿矣。是故觉 者约其情,使合于中,正其心,养其性。愚者则不知制 之,纵其情,而至于邪僻,梏其性而亡之。然学之道,必 先明诸心,知所往,然后力行以求至,所谓自明而诚 也。诚之之道在乎信道笃,信道笃则行之果,行之果 则守之固,仁义忠信不离乎心,造次必于是,颠沛必 于是,出处语默必于是,久而弗失则居之安,动容周 旋中礼,而邪僻之心无自生矣。故颜子所事,则曰“非 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仲尼称之则 曰“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又曰:“不迁怒,不 贰过,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此其好之 笃,学之之道也。然圣人则不思而得,不勉而中;颜子 则必思而后得,必勉而后中。其与圣人相去一息所 未至者,守之也,非化之也。以其好学之心,假之以年, 则不日而化矣。后人不达,以谓圣本生知,非学可至, 而为学之道遂失。不求诸己,而求诸外,以博闻强记、 巧文丽辞为工,荣华其言,鲜有至于道者,则今之学, 与颜子所好异矣。 横渠先生问于明道先生曰:“定 性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何如?”明道先生曰:“所谓定 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苟以外物为外,牵 己而从之,是以己性为有内外也。且以性为随”物于 外,则当其在外时,何者为在内?是有意于绝外诱,而 不知性之无内外也。既以内外为二本,则又乌可遽 语定哉?夫天地之常,以其心普万物而无心;圣人之 常,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故君子之学,莫若扩然而 大公,物来而顺应。《易》曰:“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 思。”苟规规于外诱之除,将见灭于东而生于西也。非 惟日之不足顾,其端无穷,不可得而除也。人之情各 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于自私而用智。自私 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 今以恶外物之心而求照无物之地,是反鉴而索照 也。《易》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孟氏亦 曰:“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与其非外而是内,不若内 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然无事矣。无事则定,定则明, 明则尚何应物之为累哉?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 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 于物也。是则圣人岂不应于物哉?乌得以从外者为 非,而更求在内者为是也?今以自私用智之喜怒,而” 视圣人喜怒之正为何如哉?夫人之情易发而难制 者,惟怒为甚,第能于怒时遽忘其怒,而观理之是非, 亦可见外诱之不足恶,而于道亦思过半矣。 伊川 先生《答朱长文书》曰:“圣贤之言,不得已也。盖有是言 则是理明,无是言则天下之理有阙焉。如彼耒耜陶冶之器,一不制则生人之道有不足矣。”圣贤之言虽 欲已得乎?然其包涵尽天下之理,亦甚约也。后之人 始执卷,则以文章为先,平生所为,动多于圣人,然有 之无所补,无之靡所阙,乃无用之赘言。不止赘而已, 既不得其要,则离真失正,反害于道必矣。来书所谓 欲使后人见其不忘乎善,此乃世人之私心也。夫子 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者,疾没身无善可称云尔,非谓 疾无名也。名者可以励中人,君子所存,非所汲汲。 内积忠信,所以进德也。择言笃志,所以居业也。知至, 至之,致知也。求知所至而后至之,知之在先,故可与 几。所谓“始条理”者,知之事也。知终,终之力行也。既知 所终,则力进而终之,守之在后,故可与存义。所谓“终 条理”者,圣之事也。
此学之始终也。君子主敬以直其
内,守义以方其外,敬立而内直,义形而外方。义形于 外,非在外也。敬义既立,其德盛矣,不期大而大矣。德 不孤也。无所用而不周,无所施而不利,孰为疑乎? 动以天为无妄,动以人欲,则妄矣。《无妄》之义大矣哉。 虽无邪心,苟不合正理,则妄也,乃邪心也。既已无妄, 不宜有往,往则妄也。故《无妄》之《彖》曰:“其匪正有眚,不 利有攸往。” 人之蕴蓄,由学而大,在多闻前古圣贤 之言与行,考迹以观其用,察言以求其心,识而得之, 以蓄成其德。《咸》之象曰:“君子以虚受人。”伊川《易传》曰: “中无私主则无感不通。”以量而容之,择合而受之,非 圣人有感必通之道也。其九四曰:“贞吉,悔亡。”“憧憧往 来,朋从尔思。”《传》曰:“感者人之动也。”故《咸》皆就人身取 象。四当心位而不言咸其心,感乃心也。感之道无所 不通,有所私系,则害于感通,所谓“悔”也。圣人感天下 之心,如寒暑雨旸,无不通无不应者,亦贞而已矣。贞 者,虚中无我之谓也。若往来憧憧然,用其私心以感 物,则思之所及者,有能感,而动所不及者不能感也。 以有系之私心,既主于一隅,一事岂能廓然无所不 通乎? 君子遇艰阻,必自省于身,有失而致之乎?有 所未善则改之,无歉于心则加勉,乃自修其德也。 伊川先生谓方道辅曰:“圣人之道,坦如大路,学者病 不得其门耳。得其门,无远之不可到也,求入其门,不 由于经乎?今之治经者亦众矣,然而买椟还珠之蔽, 人人皆是,经所以载道也。诵其言辞,解其训诂,而不 及道,乃无用之糟粕耳。觊足下由《经》以求道,勉之又 勉。异日见卓尔有立于前,然后不知手之舞,足之蹈, 不加勉而不能自止矣。” 明道先生曰:“‘修辞立其诚’, 不可不子细理会。言能修省言辞,便是要立诚。若只 是修饰言辞为心,只是为伪也。若修其言辞,正为立 己”之诚意,乃是体当自家“敬以直内,义以方外”之实 事。道之浩浩,何处下手?惟“立诚”,才有可居之处,有可 居之处则可以修业也。终日乾乾,却只是忠信,所以 进德,为实下手处。“修辞立其诚”,为实修业处。 伊川 先生曰:“孟子才高,学之无可依据。学者当学颜子入 圣人为近。”
又曰:“学者要学得不错,须是学颜子 明。”
道先生曰:“昔受学于周茂叔,每令寻颜子、仲尼乐处。”
所见所期,不可不远且大,然行之亦须量力有渐。
志大心劳,力小任重,恐终败事。 朋友讲习,更莫如 “相观而善。”工夫多, 大其心使开阔,譬如为九层之 台,须大做脚始得。 明道先生以记诵博识为玩物 丧志, 论学便要明理,论治便须识体。 曾点漆雕 开,已见大意,故圣人与之 根本,须是先培壅,然后 可立趋向也。趋向既正,所造浅深,则由勉与不勉也。 敬义夹持直上“达天德,自此 懈意一生,便是自弃 自暴, 不学便老而衰。人之学不进,只是不勇。 董 仲舒谓:‘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孙思邈 曰:‘胆欲大而心欲小,智欲圆而行欲方,可以为法。 视听思虑动作皆天也,人但于其中要识得真与妄 尔’。” 明道先生曰:“学只要鞭辟近里,著己而已。故切 问而近思,则仁在其中矣。言忠信,行笃敬,虽蛮貊之 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笃敬,虽州里行乎哉!立则见 其参于前也,在舆则见其倚于衡也,夫然后行。”只此 是学。质美者明得尽,查滓便浑化,却与天地同体。其 次惟庄敬持养,及其至则一也。 “忠信所以进德修 辞立其诚所以居业”者,《乾道》也。“敬以直内义以方外” 者,“《坤》道也。” 凡人才学便须知着力处,既学便须知 得力处, 弘而不毅则难立,毅而不弘则无以居之。
伊川先生曰:“古之学者,优柔厌饫,有先后次序。” 今
之学者,只做一场话说,务高而已。常爱杜元凯语,“若 江海之浸,膏泽之润,涣然冰释,怡然顺理,然后为得 也。”今之学者,往往以游、夏为小不足学,然游、夏一言 一事,却总是实。后之学者好高,如人游心千里之外, 然自身却只在此。 “知之必好之,好之必求之,求之 必得之。”古人此个学是终身事,果能颠沛造次必于 是,“岂有不得道理!” 问:“作文害道否?”曰:“害也。凡为文, 不专意则不工,若专意则志局于此,又安能与天地 同其大也!《书》曰:‘玩物丧志’。为文亦玩物也。吕与叔有
诗云:‘学如元凯方成癖,文似相如始类俳。独立孔门无一事,只输颜氏得心斋。古之学者,惟务养情性,其他则不学。今为文者专务章句,悦人耳目。既务悦人, 非俳优而何’?”曰:“古者学为文否?”曰:“人见《六经》,便以为 圣人亦作文,不知圣人亦摅发胸中所蕴,自成文耳。 所谓有德者,必有言也。”曰:“游夏称文学,何也?”曰:“游夏 亦何尝秉笔学为词章也?且如观乎天文以察时变, 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此岂词章之文也? 涵养须 用敬,进学则在致知, 莫说道,将第一等让与别人, 且做第二等。才如此说,便是自弃。虽与不能居仁由 义者差等不同,其自小一也。言学便以道为志,言人 便以圣为志。” 问:“必有事焉,当用敬否?”曰:“敬是涵养 一事。必有事焉,须用集义。只知用敬,不知集义,却是 都无事也。”又问:“义莫是中理否?”曰:“中理在事,义在心。” 问:“敬、义何别?”曰:“敬只是持己之道,义便知有是有非, 顺理而行,是为义也。若只守一个敬,不知集义,却是 都无事也。且如欲为孝,不成只守着一个‘孝’字!须是 知所以为孝之道,所以侍奉当如何,温凊当如何,然 后能尽孝道也。 学者须是务实,不要近名,方是有 意,近名则为伪也。大本已失,更学何事!为名与为利, 清浊”虽不同,然其利心则一也, 回也,其心“三月不 违仁”,只是无纤毫私意,有少私意便是不仁。 仁者 先难而后获,有为而作皆先获也。古人惟知为仁而 已,今人皆先获也。 有求为圣人之志,然后可与共 学,学而善思,然后可与适道,思而有所得,则可与立, 立而化之则可与权。 古之学者为己,其终至于成 “物;今之学者为物,其终至于丧己。 君子之学必日 新,日新者日进也,不日新者必日退。未有不进而不 退者。惟圣人之道无所进退,以其所造者极也。” 明 道先生曰:“性静者可以为学, 弘而不毅则无规矩, 毅而不弘则隘陋。 知性善以忠信为本,此先立其 大者。” 伊川先生曰:“人安重则学坚固。 博学之,审 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五者废其一,非学也。” 张思叔请问,其论或太高,伊川不答,良久曰:“累高必 自下。” 明道先生曰:“人之为学,忌先立标准,若循循 不已,自有所至矣。” 尹彦明见伊川,后半年方得《大 学》《西铭》。看 有人说无心,伊川曰:无心便不是,只当 云无私心。 谢显道见伊川,伊川曰:“近日事如何?”对 曰:“‘天下何思何虑’!伊川曰:‘是则是有此理,贤却发得 太早。在伊川直是会锻链得人。说了又道,恰好著工 夫也’。” 谢显道云:“‘昔伯淳教诲,只管着他言语’。伯淳 曰:‘与贤说话,却似扶醉汉,救得一边,倒了一边,只怕 人执著一边’。” 横渠先生曰:“德不胜气,性命于气;德 胜其气,性命于德。穷理尽性,性天德,命”天理,气之不 可变者,独死生修夭而已。 阳明胜则德性用,阴浊 胜则物欲行。领恶而全好者,其必由学乎? 大其心 则能体天下之物,物有未体,则心为有外。世人之心, 止于见闻之狭。圣人尽性,不以见闻梏其心,其视天 下,无一物非我。《孟子》谓“尽心则知性知天”以此。天大 无外,故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 上达反天理,下 达徇人欲者欤? 知崇天也,形而上也。通昼夜而知, 其知崇矣。知及之而不以礼,性之,非己有也。故知礼 成性而道义出,如天地位而《易》行。 困之进人也,为 德辨,为感速。
《孟子》谓“人有德、慧、术、智者,常存乎疢疾。”
以此。 横渠先生作《订顽》曰:“干称父,坤称母,予兹藐 焉,乃混然中处。故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 性,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 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长其长,慈孤弱所以幼 其幼,圣其合德,贤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残疾、惸独鳏 寡,皆吾兄弟之颠连而无告者也。于时保之,子之翼 也。‘乐且不忧’”,纯乎孝者也。违曰悖德,害仁曰贼。济恶 者不才,其践形惟肖者也。知化则善述其事,穷神则 善继其志。不愧屋漏为无忝,存心养性为匪懈。恶旨 酒,崇伯子之顾养;育英才,颍封人之锡类。不弛劳而 底豫,舜其功也;无所逃而待烹,申生其恭也。体其受 而归全者,参乎勇于从而顺令者,伯奇“也。富贵福泽, 将厚吾之生也;贫贱忧戚,庸玉汝于成也。存吾顺事, 没吾宁也。”又作《砭。愚》曰:“戏言出于思也,戏动作于谋 也。发于声,见乎四支,谓非己心不明也。欲人无己疑 不能也。过言非心也,过动非诚也。失于声缪,迷其四 体,谓己当然,自诬也。欲他人己从诬人也。”或者谓出 于心者归咎为己戏,失于思者,自诬为己诚。不知戒, 其出汝者,归咎其不出汝者,长傲且遂,非不智孰甚 焉? 将修己必先厚重以自持,厚重知学,德乃进而 日固矣。忠信进德,惟尚友而急贤。欲胜己者亲,无如 改过之不吝。 横渠先生谓范㢲之曰:“吾辈不及古 人,病源何在?”㢲之请问,先生曰:“此非难悟。设此语者, 盖欲学者存意之不忘,庶几游心浸熟,有一日脱然 如大寐之得醒耳。”
未知“立心”恶思多之致疑。既知
所立,恶讲治之不精。讲治之思莫非术内,虽勤而何 厌?所以急于可欲者,求立吾心于不疑之地,然后若 决江河以利吾往。逊此志,务时敏,厥修乃来。故虽仲尼之才之美,然且敏以求之。今持不逮之资,而欲徐 徐以听其自适,非所闻也。 明善为本,固执之乃立, 扩充之则大,易视之则小,在人能弘之而已。 今且 只将尊德性而道问学为心,日自求,于问学者有所 背否,于德性有所懈否?此义亦是。博文约礼,下学上 达,以此警策,一年安得不长?每日须求多少为益,知 所亡,改得少不善,此德性上之益。读书求义理,编书 须理会有所归著,勿徒写过。又多识前言往行,此问 学上益也。勿使有俄顷闲度。逐日似此,三年,庶几有 进,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 世开太平 载。所以使学者先学礼者,只为学礼,则 便除去了世俗一副当习熟缠绕。譬之延蔓之物,解 缠绕即上去。苟能除去了一副当世习,便自然脱洒 也。又学礼则可以守得定, 须放心宽快,公平以求 之,乃可见道,况德性自广大。《易》曰:“穷神知化,德之盛 也。”岂浅心可得? 人多以老成,则不肯下问,故终身 不知。又为人以道义先觉处之,不可复谓有所不知, 故亦不肯下问。从不肯问,遂生百端,欺妄人我,宁终 身不知, 多闻不足以尽天下之故。苟以多闻而待 天下之变,则道足以酬其所尝知。若劫之不测,则遂 穷矣。
为学大益,在自求变化气质,不尔,皆为人之
“弊,卒无所发明,不得圣人之奥。 文要密察,心要洪 放。 不知疑者,只是不便实作,既实作则须有疑,有 不行处,是疑也。 心大则百物皆通,心小则百物皆 病。 人虽有功,不及于学,心亦不宜忘。心苟不忘,则 虽接人事,即是实行,莫非道也。心若忘之,则终身由 之,只是俗事。” 合内外,平物我,此见道之大端。 既 学而先有以功“业为意者,于学便相害。既有意,必穿 凿,创意作起事端也。德未成而先以功业为事,是代 大匠斲,希不伤手也。” 窃尝病孔、孟既没,诸儒嚣然, 不知反约穷源,勇于苟作,持不逮之资而急知后世, 明者一览如见肺肝然,多见其不知量也。方且创艾 其弊,默养吾诚,顾所患日力不足,而未果他为也。 学未至而好语变者,必知终有患,盖变不可轻议。若 不然,语变则知操术已不正。 凡事蔽盖不见底,只 是不求益。有人不肯言其道义所得所至不得见底, 又非于吾言无所不说。 耳目役于外,揽外事者,其 实是自惰,不肯自治,只言短长,不能反躬者也。 学 者大不宜志小气轻,志小则易足,易足则无由进。“气, 轻则以未知为已知,未学为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