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文学典

　第一百七卷目录

　文学名家列传九十五

　　明十七

　　王世贞〈世懋　士骐〉汪道昆〈道贯　道会〉

　　胡应麟　　　　　　　瞿景淳〈汝稷　汝说〉

　　茅坤〈维〉　　　　　归有光〈子慕〉

　　何良俊〈徐献忠　董宜阳　张之象〉

　　陈第　　　　　　　　许谷

　　金大车　　　　　　　金大舆

　　金銮　　　　　　　　盛时泰〈敏耕〉

　　陈芹　　　　　　　　恽绍芳

文学典第一百七卷

文学名家列传九十五

明十七

王世贞〈世懋　士骐〉

按《明外史》本传：“世贞字元美，太仓人。兵部侍郎倬孙， 右都御史忬子也。生有异禀，书过目，终身弗忘。十五， 咏宝刀老宿皆赏异。举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年方十 九，好为诗古文。及官刑部主事，入王宗沐、李先芳、吴 维岳等诗社，诸人多外迁。又与李攀龙、宗臣、梁有誉、 徐中行、吴国伦辈绍述何、李，排击王、唐，名日益甚。屡” 迁员外郎、郎中。奸人阎姓者犯法，锦衣都督陆炳匿 诸家，世贞搜得之。炳介严嵩以请，不许。杨继盛下吏， 时进汤药。其妻讼夫冤，为代草。既死，复棺殓之，嵩大 恨。吏部两拟提学，皆不用，用为青州兵备副使。父忬， 以泺河失事，嵩恶世贞，构忬于帝，论死系狱。世贞解 官奔赴，与弟世懋、日蒲伏嵩门，涕泣求贷。嵩阴持忬 狱，而时为谩语以宽之。两人又日囚服跪道旁，遮诸 贵人舆，搏颡乞救。诸贵人畏嵩不敢言，忬竟死西市。 兄弟哀号欲绝，持丧归，皆蔬食三年，不入内寝。既除 服，犹却冠带，苴履葛巾，不赴宴会。隆庆元年八月，兄 弟伏阙讼父冤，言“为嵩所害。”大学士徐阶左右之，复 忬官。世贞意不欲出，会诏求直言，疏陈“法祖宗、正殿 名、广恩义、宽禁例、修典章、推德意、昭爵赏、练兵实”八 事以应诏。无何，吏部用言官荐，令以副使莅大名，犹 不欲出。攀龙等以大义晓之，乃就官。迁浙江右参政、 山西按察使。母忧归。服除，补湖广，旋改广西右布政 使，入为太仆卿。万历二年九月以右副都御史抚治 郧阳。数条奏屯田、戍守、兵食事宜，咸切大计。有奸僧 伪称乐平王次子，奉高皇帝御容金牒，行游天下。世 贞曰：“宗籓不得出城，而诪张如此，必伪也。”捕讯之，果 伪，遂服辜。张居正枋国，以世贞同年生，有意引之。世 贞不甚亲附。所部荆州地震，引《京房占》，谓“臣道太盛， 坤维不宁”，用以讽居正。居正妇弟辱江陵令，世贞论 奏不少贷。居正积不能堪。会迁南京大理卿，为给事 中杨节所劾，即取旨罢之。后起应天府尹，复被劾罢。 居正殁，起南京刑部右侍郎，辞疾不赴。久之，所善王 锡爵秉政，起南京兵部右侍郎。先是，世贞为副都御 史及大理卿、应天尹与侍郎，品皆正三。世贞通理前 俸，得考满荫子。比擢南京刑部尚书。御史黄仁荣言 “世贞先被劾，不当计俸”，据故事力争。世贞乃三疏移 疾归。二十一年卒于家。世贞始与李攀龙狎主文柄， 攀龙殁，独操其柄。二十年，才最高，地望最显，声华意 气，笼盖海内。举天下士大夫以及山人、词客、衲子、羽 流，莫不奔走门下。片言褒赏，声价骤起。自古文人享 隆名，主风雅，领袖人伦，未有若世贞之盛者也。其持 论，文必西汉，诗必盛唐。大历以后，书勿读而藻饰太 甚。晚年攻者渐起，世贞顾渐造平淡。病亟时，刘凤往 视，见其手《苏子瞻集》，讽玩不置也。世贞自号凤洲，又 号弇州山人。其所与游者，大抵见其集中。前五子篇， 则攀龙、中行、有誉、国伦臣也；后五子篇，则南昌余曰 德、蒲圻魏裳、歙汪道昆、铜梁张佳引、新蔡张九一也； 《广五子》篇，则昆山俞允文、浚卢柟、濮州李先芳、孝丰 吴维岳、顺德欧大任也；《续五子》篇，则阳曲王道行、东 明石星、从化黎民表、南昌朱多煃、常熟赵用贤也。末 五子篇，则京山李维桢、鄞屠隆、南乐魏允中、兰溪胡 应麟也。而用贤复与焉。又作《八哀篇》，纪同郡中老辈。 陆治彭、年文嘉、陈鎏、陆师道、黄姬水、顾圣之、钱谷作 四十咏，纪远近交游。皇甫汸、莫如忠、许邦才、周天球、 沈明臣、王祖嫡、刘凤、张凤翼、朱多𤏳、顾孟林、殷都、穆 文熙、刘黄裳、张献翼、王稚登、王叔承、周弘禴、沈思孝、 魏允贞、喻均、邹迪光、余翔、张元凯、张鸣凤、邢侗、邹观 光、曹昌先、徐益孙、瞿汝稷、顾绍芳、朱器封、黄廷绶、徐

竳之属，然其所去取，颇以好恶为高下。曰德字德甫， 佳引字肖甫，九一字助甫，世贞《诗》所谓“吾党有三甫” 也。裳，字顺甫，与曰德俱嘉靖二十九年进士。曰德终 福建副使，裳终济南知府。九一嘉靖三十二年进士， 终巡抚宁夏佥都御史。佳引自有传。

世贞弟世懋，字敬美。嘉靖三十八年成进士。遭父忧， 父雪，始选南京礼部主事。历陕西、福建提学副使，再 迁太常少卿。先世贞三年卒。好学，善诗文，名亚其兄， 世贞力推引之，以为胜己。攀龙、道昆辈因称为“小美。” 世贞子士骐，字冏伯，举乡试第一，登万历十七年进 士。终吏部员外郎，亦能文。

按王世贞《艺苑卮言》：“余十五时受《易》山阴骆行简先 生。一日有鬻力者，先生戏分韵教余诗，余得‘漠’字，辄 成句云：‘少年醉舞洛阳街，将军血战黄沙漠’。先生大 奇之，曰：‘子异日必以文鸣世’。是时畏家严，未敢染指， 然时时取司马、班、史、李、杜诗窃读之，毋论尽解，意欣 然自媮快也。十八举乡试，乃间于篇什中得一二语 合者。”又四年，成进士，隶事大理。山东李伯承煜煜有 俊声，雅善余持论，颇相上下。明年为刑部郎，同舍郎 吴峻伯、王新甫、袁履善进余于社，吴时称“前辈，名文 章家。”然每余一篇出，未尝不击节称善也。亡何，各用 使事，及迁去，而伯承者前已通余于于鳞，又时时为 余言于鳞也。久之始定交。自是诗知大历以前，文知 西京而上矣。已，于鳞所善者，布衣谢茂秦来已，同舍 郎徐子与、梁公实来，吏部郎宗子相来休沐，则相与 扬扢，冀于探作者之微，盖彬彬称同调云。而茂秦公 实复又解去，于鳞乃倡为《五子诗》，用以纪一时交游 之谊耳。又明年，而余使事竣还北，于鳞守顺德，出茂 秦登吴明卿。又明年，同舍郎余德甫来。又明年，户部 郎张肖甫来。吟咏时流布人间，或称“七子”，或称“八子”， 吾曹实未尝相标榜也。而分宜氏当国，自谓得旁采 《风》《雅》，权谗者间之，眈眈虎视，俱不免矣。

按《名山藏文苑记》，“王世贞，字元美，晋王览之后。世为 浙人，宋漕贡进士，来家昆山之湖川，遂为太仓人。祖 倬，父忬。倬，成化戊戌进士，癯然儒者，冨于经济。起家 知县，累迁右副都御史，整饬兵备，兼巡抚顺天等府。 御虏马兰峪有功，进兵部右侍郎。忬，嘉靖二年进士， 以行人授御史。虏犯古北口，忬按顺天，趋守通虏大” 来，竟不能渡河西。为世宗所知，特旨擢佥都御史。三 十一年命巡抚山东。亡何，倭寇浙、直，且侵闽中。命提 督军务，巡抚浙江，兼辖福建。忬倚俞大猷、汤克宽为 将，奏释系狱。故将卢镗、尹凤卒用破浙、直、闽中寇。明 年，虏入大同，杀将覆师。世宗手敕忬左副都御史移 抚之。忬会宣府兵大破虏。擢兵部右侍郎兼佥都御 史。已，转左兼副都御史，移镇蓟、辽。击败把都儿之拥 众入犯者，又击败犯辽东兵。明年，击败敌“小王子。”又 明年，授兵偏裨，剿江南倭有功。四年坐敌入滦河，夺 一官。寻以卤敌马畜过当，复之，四败敌于辽东。又二 年，敌大入犯，走之。明年大破辽左敌，斩首八百馀级。 忬，治边屡有功，自以受世庙特知，不复媚事上左右， 又不复修礼，用事，相嵩父子，嵩父子恨忬久之，最后 授指按边郎，按边郎奏忬不事事，嵩拟旨责忬。其后 敌突过滦，浅薄都城，嵩客嗾。御史论忬下狱。世蕃削 谳牍，所叙斩首敌八百馀级，诋忬罪，忬坐论死。是为 嘉靖三十七年。世贞幼称圣童，六七龄已能读父书， 至数十万言。十五为《宝剑诗》，有奇句。十八举于乡，明 年成进士，则嘉靖二十六年也。授刑部主事，闭户读 书，与李攀龙诸子修词赋之业，过从无日夜相弹射， 复相称诩。动曰“吾党”，动曰“我辈”，动曰“我二三兄弟”，动 曰“海内”，动曰“中原。”其声华意气，睥睨诸公间，至前无 古人。世贞虽与攀龙辈修词赋之业乎？其当官，视中 贵人、锦衣帅幸用事者蔑如。中贵人、锦衣帅或有不 得请，求政府为地，亦不为理相嵩才而欲致之，意弗 善也。时有讥诋在《酒杯口角》闲语流闻嵩，嵩谓“世贞 恶少年矣。”兵部郎杨继盛论劾，嵩下狱。世贞纳橐𫗴。 继盛妻讼夫冤，世贞为定草。继盛被刑，世贞往哭，收 殓之。嵩乃大恨，凡诸郎官有文誉者，出为提学使者， 为美选。吏部推世贞，嵩格之，得兵备青州。青多盗，世 贞谓：“盗不在远，在左右，左右掾吏是颠倒秘迂，其行 事不可端倪。”购重赏，收募闾里轻侠少年用之，青遂 无盗。始世贞至官，山东诸公见谓文少，歌赋奕饮为 俊举而已。既见，精严练事，发奸隐如神明，以为赵子 都之流也，大加叹服，声闻京师。相嵩父子益忌。其父 忬，滦州少失事，遂酿罪，构下狱矣。此时世贞弃官走 长安市，与其弟仪制郎世懋叩阙请代。辇上贵人语 世贞曰：“此无益，适趣乃公毙耳。”世贞、世懋日囚服跪 道傍，遮诸柄人车，搏颡请救，诸柄人侧目，嵩无所敢 言，忬竟坐诛。世贞号跣归柩，倚庐，哀痛禫除，犹苴履 葛巾为心丧。居久之，庄皇帝即位，赴阙讼冤，言：“杀臣 父非先帝意。本相嵩父子，不然，何臣父效？首功八百 馀级不论，论滦州虏小入至死。伏惟陛下哀怜。”诏复 忬官。此时世贞稍通宾客，论文字，宴游山水间矣。世 贞为园曰弇州，盛有水石花木之致。客来见世贞者， 世贞皆款之弇园中，不惟世贞之文名也，而《弇园》亦 名于天下。南北台省谓世贞父冤雪，可官也。吏部补 世贞兵备大名，世贞思痛不出，应诏上八事，寓书当 路。此八事也，世贞所以报主矣。若官世贞，世贞死不 敢官。当路解而强之，世贞出，而世贞之友尚有尼世 贞者，世贞曰：“夫如是，则仇君且也敢胜！”崇伯子。迁浙 江参政，治吴兴三郡。吴越新罹兵火，供亿繁兴，民不 堪命。世贞请汰内府内官、大小监冗食及锦衣诸卫 寄籍者。事虽不行，竟得改折漕粮十五万。三郡之人 以为此缘王使君迁山西按察使，闻母病，投牒归，中 道得讣矣。服除，以荐补臬，旋辖广西。一月，入为太仆 卿，擢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督治郧阳。时相江陵张居 正，世贞同年也。会楚地再震，荆州庐舍多坏，世贞引 《京房占》，有“臣道太盛”语，又尝遗京贵人书，言江陵浸 淫耳目，非社稷福。其人泄之，居正积不平，数言于人。 然客有请世贞文寿，居正父母与寿居正，世贞复盛 有所称引，至比居正父于众父，比居正母于稷姜。嫄 居正于世贞，若忤若合，手书不时至，殊亦款款，世人 又谓世贞居正之人也。稍迁南大理，以人言改应天 府尹归此时居正遭父丧，夺情起服吴中编修吴中 行简讨赵用贤上疏论居正，居正欲杖此两人者。学 士王锡爵诣居正所责之，忤居正归。世贞故与锡爵 同里相善也。亡何，锡爵有女以守节蜕化，其未化时， 感冥契，立恬淡教门。世贞悦之，尊之曰“昙阳大师”，拜 为弟子。于是焚笔砚，谢宾客，与锡爵结庐合居，戒食 梵诵甚苦。异时所嗜好古图籍，若三代彝鼎、名墨酒 枪，弃为他人有，悉不问。于是言官希居正，论锡爵、世 贞两人者，家居诪张为幻，而一日用贤，及门称弟子。 而人又谓世贞非居正之人也。世贞于文字其宿好， 久之终不能焚笔研，谢宾客。又复应人求请，复游于 酒人词辈，缁流羽侣间。居正卒，起南刑部侍郎，改南 兵部侍郎，以三品考与官，荫一子。时已迁南刑部尚 书矣。有言其尝被劾不当得考者，乞休归而寻卒。赠 太子少保，予祭葬。当肃皇帝时，海内文学知名士，人 人自标。世贞最后起，异才博学，横绝一世。其所蒐猎 子史百氏，皆以意镕链，翕然为一家，古今著述之冨， 亡逾也。其诗使事构体不嫌小，出入要归之元气。坱 北大海，渟泓中，无饾饤蹇促，镵刻深险之态。其地望 之高，游道之广，声力气象，能鼓舞翕张海内之豪俊， 以死名于其一家之学，直千古不废也。客既亡，论酒 人词辈，缁流羽侣，日踵世贞门，四方书问，往往不绝。 其所馈入，亦往往缘手散施，咄嗟尽有。时削牍荐人， 多者或致千金。后生初学，得世贞一言品题，一面倾 吐，则或希声傅影，转相引重。盖嘉靖之初，王守仁以 讲学开门，能鼓一世而从之。而当世贞之身，士人风 尚，大类其时。客或故于广众坐中字世贞示亲昵，而 黠者或阴持幕中嚬笑私语卖世贞，世贞恩及人而 人不知，醉骂人而人反思之。世贞语其子曰：“吾自束 发，即负大恚；既举进士，有所见闻，即负大愤；庚戌以 后，虏入都门，即负大虑；己未以后，家难作矣，即负大 痛；隆庆戊辰以后，有所迫而不能守匹夫之节，即负 大惭；庚辰以后，入于悟门，悟前之憯也，即负大悔。吾 他无深嗜，嗜读书文及酒，酒损吾德，而幽懘之际亦 复赖以活，文章稍益吾身后而实小之。且吾以酒得 生，以生得讥，以文章得誉，以誉得谤，以讥谤得挫，挫 之与讥谤也。盖天所以怜我，而我之所以自解于辟 也。”世懋字敬美。既晚出游于其兄诸子间，其为文章 棱棱有气岸，诸子命之曰“小美。”仕至南太常少卿。小 美之为仕也，好为条教，烦不至琐，曲畅物情，而能因 事为功。世贞子士骐，亦举进士，仕吏部郎。

按陈继儒《见闻录》：《王世贞墓志铭》：“琅琊大司寇王公 卒，讣闻，上赠太子少保，予祭二坛。旋遣中书舍人视 事，赐金四百两。子主事士骐疏辞，不允，公法得专葬 以哀思。大司马令祔于项泾，赐域思质公墓昭位之 次，从遗志也。公奉家讳，凡所为委蛇屈信，欲有效于 司马公者，海内士大夫或未必尽知，而其后先出处” 之际，当时徐文贞、杨襄毅公皆为动色劝勉。至袁安 节先生垂老，且以蒙宰荐公自代，夫亦念王氏世受 国恩，宜以君父大义自裁。余亦度公始终有不得不 出者，二方严氏炙手时，其意欲引置公为重，数近而 公数远之，终不能笼公。而会杨椒山当论报，密使人 告急，且以孤相托。公驰骑属座主王太常亟往营救， 而王以严氏客语泄，公又为杨夫人削稿，请代上之。 寻椒山受辟之次日，又出宣武门，酹酒泣奠，津遣嫠 弱。严氏微闻之，意不乐而思质公，又以沈青霞冤死， 北向唾骂不已，遂以此中祸。公亟奔燕中，且行且踬， 沙垢覆面，与弟敬美日夜扳车遮道，哀吁甚楚。已又 扶丧车下潞河，荒迷震眩，死而复生再矣。会庄皇帝 奉遗诏，嘉与天下更始。公方病疡，羸瘠不能起，匍匐至都门外，匿迹萧寺，泣草《上陈冤状》。诏与故官，而思 质公之事始白：所谓“公之不得不出”者一也。思质公 虽蒙先皇帝昭雪，然犹槁葬浅土；抚按学使继以恤 典为请，而新郑公与乡衮构虩，𬺈及兹事。礼官惑于 浮言，勒令候议。公日夜腐心切骨，不敢复上陈请之 疏。适两台条列《三吴便利》，并及辽左功状，下宗伯覆 请，赐两祭全葬，崇赠大司马郁太夫人，仅四品封，亦 两与恩荣。比时衔天子命，焚黄墓上，邦君大夫及宾 客至者，车骑如云，男女夹道，拥观以万数。公捧诵纶 音，感极而痛，率子姓雁行望阙，九顿谢而至是思质 公之事始大白。所谓公之不得不出者二也。公讳世 贞，字元美，自十五咏《宝刀》诗，师为之避席。既弱冠，举 丁未进士，耻从柄臣道地，竟不谒馆试，以刑曹郎，与 李于鳞诸子日相唱和，名夺公卿间。公又日坐公署 剖决案牒，所谳狱，度得情，辄手录付吏，趣书之，各以 轻重决遣，不三日而毕。自是，铨部两以督学拟公，皆 为嵩沮。又半岁，迁青州兵备。青多大侠巨盗，探丸杀 人，有司不能制。公身系裤褶，集强壮教之射，申饬保 甲，重悬购盗之赏。又于州邑画为四方或八，以义官 统之。盗当时捕获者为上、逐而不出境获者次之、拒 不能劫者又次之。凡盗从其所起而不觉察者，经其 所过而夜巡不传捕者罚释，盗而觉者立杖死。抚臣 丁公每谓人曰：“有王君在，吾岂复有东顾忧哉？”则以 询公，公曰：“凡捕盗者，其才勇狡黠过盗一等者也。吾 严其诈害之禁，而复事掣之，彼袖手不为我出死力 矣，是纵盗也。吾知赏其功而事姑息之，则彼之毒民 也甚于盗，是益盗也。第操纵不失术而已。”乃以其法 行之，期年，盗遂解散。而无何，思质公之变作，公解绶 奔难，还伏草土中几十年。嵩僇荐起大名，公坚不欲 赴，以八事应诏陈言曰：“此可借手以谢朝命矣。”因固 辞不报，乃勉起就官。大名之俗，凡婚者之将嫁也，则 其姻族相聚而共酒食之，多者至匝月不止，既嫁则 婿家亦如之。盖一婚而中人之产去半也。丧家之有 丧也，则姻族相聚而来奠食者费不赀，盖一丧而中 人之产去半也。公至，定《婚丧礼》，其俗至今守之。大名 为州邑十有一，而真定三十馀。以军兴论供输，则大 名之与真定各平。而是时大名阙饬兵使，其治真定 者复委十之六于大名，曰：“大名饶而真定瘠。”公力争 曰：“为真定者以饶瘠而概之，是以大名六而真定四。 使为大名者以州邑之数而衡之，则大名二而真定 八。今请无论郡，论州县可也，论州县亦不必大名与 真定埒？大约大名无下等，真定无上等。取大名之中 者与真定之上者并赋，而大名之上者与真定之下 者各自为赋衡之，则大名尚不得四而真定六。”于是 大名乃不果增。居一年，移浙江参政。公下车，摘一、二 墨吏及巨室裁抑之。吴兴久雨，郡冨人故闭籴，粟踊 贵；公首捐俸五十金，郡县长而下次之。又募民入粟 廪中，给冠服，旌其闾。及冬，报粟得三万石。又疏乞改 折，台使者不敢言，而公得请十五万石。吴兴之人赖 以活者甚众。未几，自浙参长晋臬，以郁太夫人忧去。 服未除，荐补楚臬，旋迁广西辖。未一月，入领冏卿。又 八月，以御史中丞节出镇郧。楚郧故简僻，前中丞每 卧而治之。公为纠劾贪纵，咨访将才，刷军政，清屯田， 郧中遂隐然为重镇。江陵方与公诟，弗善也，公意不 自得，解官归。久之，补南大理，又久之，补应天府尹，皆 不赴。适有《太原贞女立化事》甚著。公念家难后，居常 忽忽，每思以空言消之，而又缘此杜门谢交，断文字 之役者数年。其后两京台省交荐，起官刑曹侍郎，但 坚请予告而已。又其后方以思质公恤典，具疏陈谢， 而少司马之命下。又以考绩至淮扬，而大司寇之命 又下。然公皆不得已，一再应朝命，非其志也。公自尚 书郎荐历卿长，浮沈中外凡四十年，其间条论封事， 皆天下大计，而所至吏治精炯，尤不可悉数。最奇者， 莫如青州治盗，及楚中乐平王事。都下盗劫，缇帅陆 公炳索不得。后济南获盗房四者，妄承之，公曰：“狡贼 欲缓死耳。”立讯曰：“若盗陆公耶？”曰：“然。赃安在？”曰：“在。”“请 械某而取之。”曰：“若劫陆公何状？”曰：“髯而肥”，“何衣？”曰：“衣 朱而围玉。”公大笑曰：“若未尝识陆公，陆公丧，宁衣朱 围玉耶？且实不髯而肥。”盗搏颡大服。部民雷龄以捕 盗横莱潍间，海道宋君购之急而遁，宋以属公，公欲 掩取，而微露其语于王尉，捕者还报，又遁矣。公阳曰： “置之。”又旬月，而王尉获他盗胜常。公心知其为龄力 也，忽屏左右，召王尉诘之曰：“若奈何匿雷？”龄往立阶 下，“闻捕龄者汝耶？”王惊谢：“无所逃责，愿飞骑往。”俄捧 龄至，公曰：“女当死，然女能执所善某盗偕来，女生矣。” 而令王尉为之日期，果得盗，公遂以还宋君，而请宽 之。官校捕七盗，逸其二。盗首妄报逸者姓名，俄缚一 人至，称冤。公令置盗首庭下，差远，而呼缚者跽阶上， 其足蹑绿丝履，盗首数从后窥之。公密呼一吏蒙缚 者首同出，而易其履以入，令盗首证之。盗首不知其 易也，即指绿丝履曰：“此逸盗也。”公大笑曰：“尔乃以吾隶为盗。”即释缚者去。徐进道者，好蓄养亡命，而以横 占妓女被讼，捕之不报。俄有令请间曰：“进道勒兵反 矣。”公侦之，果然，而故缓其狱，令缚贼自效。会有李卿 者，进道密友也。公召谓之：“汝交关进道应死，能以进 道来贷汝。不然者，死无日矣。”卿应命去。俄报进道饭 某所矣，公遣二十骑往取之，而以一骑入营，立散其 党亡哗者。青人举手加额曰：“吾辈始帖枕矣。”郧阳时， 驿以一纸报公，有乐平王次子奉高皇帝御容金牒， 祝发为沙门，行游天下，敕郡县盛为供帐。公曰：“藩王 有宗正，条锢城中不得出，而诪张如此。”遣轻骑孟光 化禁止之，而逻其从者。李汝贵、秦太两人得状，盖以 御女术游藩邸间，崇王赐以㯶轿红杖，所至慑守令， 而汝贵为之翼。奏旨鞫之，则平凉民贺禄也。此数事 摘发隐伏，捷如神明。其能声日驰都下，都人士聚而 叹曰：“王弇州文而豪，乃任吏耶？”公益自负，强项如故。 而又性不能曲事权贵人，往往肮脏守法，故言者多 附影凭衅而起。嘉靖间，陆炳方贵幸用事，受巨珰指， 匿奸校阎某，欲贷其死。公搜炳家得之，炳婉转请脱。 既复因执政以请，卒不许。当时业无不侧目公者。已 新郑柄相国掌铨，客辐辏集，公独引母疾乞休。新郑 曰：“吾出而彼归者，何也？是将卧而待迁乎？”不听休而 已。有先伺高公旨中之者，江陵初欲处公史局，公谢 唯唯，江陵以为有心远己也。荆州地震，公引李固《京 房占》：“臣道太盛，坤维不宁。”又有哗辱邑令者，王生，江 陵妇弟也。公论奏不少贷。又贻宗人书：“相公浸淫耳 目之好，非社稷福。”其人泄之江陵，江陵积不能堪，虽 稍迁廷尉京兆，以貌示用公，而竟以浮言嗾公去。大 抵新郑褊，江陵，横其锋铩，视分宜远甚，而公亦时起 时踬，其引避于缯弋之外者亦屡矣。公生而美姿观， 丰采玉立，与客谈笑，觉温秀之气溢于眉目间。语及 古人忠孝节烈，则又慷慨淋漓，为泫然罢酒。在浙中 修岳武穆于忠肃祠墓，为文以奠，辞极悲壮。南阳祠 张雎阳及铁尚书铉在南都，请崇文庙，釐配享。公尝 言曰：“吾读书万卷，而未尝从《六经》入，每欲牵衣而窥 廊庑之末，则世人龌龊皋比，招摇门户而聚生徒者， 吾方耻之。吾虽未闻道，然诵法一念，迄死未尝敢忘。” 故其居丧也，凡三年，始茹荤。御室凡十年，始具衣冠 预燕会。家无姬侍，臧获辈以百指，亦无一人晓声律 者。质庵公义田千亩，公倍拓之；又为祠，专祀晋即丘 子始兴文献公，而配以宋左司谏元学正公。岁时伏 腊，率族人跪奠惟谨。生平于故人兄弟白首无间言， 好推于鳞而逊敬美，尤不惜以齿牙笔札。缓急人客， 或一岁数及门，或一人迫得数十函书，或进而附公 以成名。名成而更立门户，且忍于詈公以示角，公弗 为异也。客至而复请者与如初。凡公之门，其品远近 丑好，几尽八方，而中间交态离合向背之故，亦凡数 百变。公皆性安之，弥成其大而已。公生于嘉靖某年 月日，卒于万历某年月日，葬于某年月日。公之先出 琅琊王氏，自晋丞相始兴，公导渡江而南，世为浙人。 后有昆山学正讳梦声者，因家于官，而太仓之王，自 梦声始。又六世而为公大父质庵公倬，仕至南京兵 部侍郎。倬生南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郎，赠尚 书思质公忬配郁夫人实生公。又十岁而生敬美，太 常大司马常命之曰：“吾闻东海有凤麟洲，而兄弟其 庶乎？”因署其读书之室曰凤洲。然而天下猎其诗及 谈说公之声力气谊者，至变国俗。一时三尺童子少 知句读，皆更相称字，而以足不及门与口不道元美 先生为可耻。故公之字至今独着。公且死，碧瞳荧荧， 精爽不乱。卒之前，手条《家戒》及身后敛葬诸仪甚悉。 及期，坦然而化，享年六十有五。公视庐陵、眉山差去 一岁，而其名行赫赫，亦略相当。呜呼！公千古人也，即 无铭，其谁不能名《王氏家言》者？然天下但知公为文 章大家，而不知精于吏事；但知触祸严氏，而不知与 新郑、江陵实相左；但知正位六卿，而不知老卧闲曹， 有经世之才，而不竟其用；但知少年跌宕，晚托化人 为逍遥游，而不知公之言动务依邹、鲁家法；但知公 气笼百代，意若无可一世，而不知公之奖护后进，衣 食寒士，惓惓如若己出。呜呼！然则海内士大夫之未 尽公者，宁独出处而已乎？夫司马公以勋劳见谗，垂 八年而为隆庆之丁卯，先皇帝赐以原官；越十有八 年而为万历之丁亥，今皇帝又赐祭赐赠，朝廷之于 王氏，恩礼极矣。《礼》称“君子，行不俟驾。”东西南北，唯上 所使分也，而况上之后先待司马公者如是，即使鞠 躬尽瘁，毕命王室，尚不足以称恩酬徇，知之万一，若 徒偃蹇明诏，私锢清朝，无论生者近怼，且何以代死 者报国哉？不然，公千古人也，岂恋恋一官者？观其身 后之言，但以勿累朝廷、勿离大司马穴为嘱，则平生 君父大义，可为没齿不忘者矣。公集后有《弇州四部 续稿、琬琰录》，觚不觚，录藏于家。公生时其文已传，不 具论；论其出处，大者旁及隐德，以备国史。某晚游门 墙，文献足征，敢系之铭。铭曰：吾昔闻晋语云：淮水清王氏兴，肇六朝，迄盛明。淮、黄合气南征有。大人，主文 盟，嘉隆季；推王李，谁佐之？大小美，才“名高，造物忌。遭 圣明，洗家讳，吐幽魂。永终誉，隐似怼。出乃义，弥留言， 悲可涕。勿请恤，勿卜隧。君父恩，矢不昧。后死者，式来 祭。公之墟，在昭位，神鬼呵樵牧避史阙文，征兹记，陈 继儒撰。”右铭。元美公遗命请汪司马伯玉，伯玉卒请 之赵司成，司成病，假他手为之作。此亦其子冏伯所 属也。是槁冏伯藏于家，而今梓送者乃赵司成文。 又按：弇州王公大葬时，乡父老醵金为路，祭北郊外， 结彩如牌坊状，题曰“没世不忘”，又题曰“颂德报功。”祭 时皆伏泣，不能仰视。余送公葬，亲见之。

按《列朝诗集》，世懋字敬美，元美之弟也。嘉靖己未进 士，以家难归。久之，除南仪制主事，改北祠部，迁司宝 丞，出为江西参议，陕西、福建提学副使，推南京太常 寺少卿。移疾归，卒于家。敬美弱冠称诗，李于鳞呼之 曰：“小美贻书元美，小美思火攻伯仁，奈何不善备之 也。”敬美之诗名自于鳞起。又尝献评于大美，以为诗 “家集大成者，昔惟子美，今则吾兄。”然其论诗，不规规 名某氏，以不从门入者为佳。论本朝之诗，独推徐昌 谷、高子业二家，以为更千百年，李、何尚有废兴，徐、高 必无绝响。其微词讽寄，雅不欲奉历下坛坫，则于其 大美，亦可知也。“敬美有孙曰瑞国，笃学好古，闻余弇 州晚年之论，翻阅家集，扣击源委，深以吾言为然。” 按《苏州府志》：王世懋，字敬美，世贞母弟。十岁病瘵，父 怜之，不强以学，乃私习为文。弱冠入太学，嘉靖己未 成进士。未几遭父难，号奔毁墨，终丧犹槁素，不听音 乐者几十年。时从元美为诗歌，海内慕之，呼“小美。”隆 庆初，从兄白父冤。戊辰，以荐授南京礼部主事，迁员 外郎。内艰，服除，迁尚宝司丞。时台臣傅应桢、刘台论 张居正得罪，世懋与大理卿石星数为左右。居正怒， 出参议江西。明年迁其省参政，改陕西提学副使，请 假归。壬午，居正死，起浙江提学副使，不拜。再起福建， 仍督学。时比士期迫，以半岁试八郡，称得人。晋参政， 擢南京太常寺少卿。丁亥，病归，卒，年五十三。世懋负 文名，持身严重，为政尤精敏。在南仪部时，魏国两世 子长，邦瑞弗爱，爱邦宁，欲立之。时邦宁母已冒封，世 懋奋笔为移文，言：“郑未受封，生邦宁则均庶，庶均宜 长，有国法在。”遂卒。嗣邦瑞江西署臬司，当大计，省台 大会覆太守黄绶以下，众噤不发，世懋独条对，太宰 叹其练事敢言。南昌令始用苛察，当上官意，后益骄 横，世懋尽发其奸，闻者快之。袁帅好侦诸曹，然服世 懋能。尝讯牒，一字异前谳，呼取较，果，舞文穷治抵罪， 省属皆慑。临殁，遗兄书云：“愿庙堂勿固宠，勿近小人， 勿听谗，搜人过。诸君勿偏见，勿立党，勿报复，即死无 憾。”语不及私。子士𫘧，字闲仲，万历甲午举人。所著有 《摄月楼诗稿》。

按《列朝诗集》，“士骐字冏伯，元美之长子。万历己丑进 士。由礼部仪制主事，改吏部稽勋员外，坐妖书狱削 籍归，屡荐不起。冏伯俶傥轩豁，好结纳海内贤士大 夫，勇于为人，不避嫌怨。在仪司佐其长，举行建储大 典，在铨司推毂废弃名贤无虚日。为权要所嫉，肮脏 以死，公议惜之。冏伯论诗文多与弇州异同，尝语余” 曰：“先人构弇山园，叠石架峰，以堆积为工。吾为泌园， 土山竹树，与池水映带，取空旷自然而已。”余笑曰：“兄 殆以为园喻家学乎？”冏伯笑而不答。有《醉花庵诗》五 卷。

汪道昆〈道贯　道会〉

按《歙县志》：“道昆，字伯玉，号南明县人。弱冠举嘉靖丁 未进士。令义乌，以弦歌兴教化。每于农隙讲武，悬赏 格三年，人人能投石超距，世称义乌兵一可当百，道 昆教也。擢司马郎，与李攀龙、王世贞辈切劘为古文 辞，片语尺蹄，无非雅娴者。自言六经如丹，一秬黍可 成千黄金，故其文以法胜。世贞曰：‘文简而法且有致， 惟汪伯玉’。”其推重如此。出守襄，有异政。备兵闽海时 岛夷甚炽，全闽大震。乃与参将戚继光募昔所练义 乌子弟，授以方略。一日，张筵召诸将饮酒未罢，趣继 光疾驰赴敌，一鼓歼之。尸横蔽野，贼众闻风逃遁，诸 垒次第削平。上闻，即军中拜右佥都御史，开府八闽， 威名籍甚，疆场晏然。以省亲假归，谼中益修故业，与 世贞狎主齐盟。海内欲乞一言不朽者，不东走吴，即 西走歙。居十年，复起抚郧，晋兵部右侍郎。先是，世贞 亦尝贰兵部，天下称两司马以配汉相如。迁奉命充 行边使。时戚继光率义乌兵移节蓟、辽，同心戮力。道 昆有《辅兵议》《额兵额饷议》及《蓟辽保定善后事宜》《经 略京西诸关》等疏，尤切至计。群策毕举，三辅宁谧，众 论韪之。张相居正为同年友，雅欲引置为重。时夺情 当国，道昆力诤不从，于是力请终养。年甫及艾，父母 俱强食，所徼恩荫，推与母弟道贯。道贯字仲淹，从弟 道会，字仲嘉。以古文辞夹辅坛坫，时有“江南二仲”之 誉。道昆白首怡怡林泉二十馀年，卒之日，萧如也。所 著有《副墨太函集》一百二十卷行世。李维桢、邹元标合空同、济南、弇州、太函为有明四先生，选其文传布 宇内。又言：“真能为八大家者，乃真能为《左》《国》《史》《汉》者 也。”焦竑谓道昆文学武功，砥节高义，皆足为士林矜 式，不徒以文章雄视昭代云。

胡应麟

按《明外史王世贞传》：“应麟，字元瑞，兰溪人。幼能诗。万 历四年，举于乡，久不第，筑室山中，购书四万馀卷，手 自编次，多所撰著。携诗谒世贞，世贞喜而激赏之，归 益自负。所著《诗薮》二十卷，大抵奉世贞卮言为律令， 而敷衍其说。谓千古之诗，莫盛于有明李、何、李、王四 家之中，牢笼千古，总萃百家，尤莫盛于世贞诗家之” 有。世贞，集大成之尼父也。其贡谀如此。

瞿景淳〈汝稷　汝说〉

按《明外史》本传：“景淳，字师道，常熟人。八岁能属文。久 困诸生间，教授里中自给。嘉靖二十三年，举会试第 一，殿试第二，授编修。郑王厚烷以言事废，徙凤阳，景 淳奉敕封其子载堉为世子，摄国事。世子内惧，赆重 币，景淳却之。时恭顺侯吴继爵为正使，已受币，惭，景 淳亦谢不纳。既而语景淳曰：‘上遣使密诇状，微公，吾 几中法’。”满九载，迁侍读，请急归。江南久苦倭，总督胡 宗宪师未捷，景淳还京，谒大学士严嵩。嵩语之曰：“倭 旦夕且平，胡总督才足办，南中人短之，何也？”景淳正 色曰：“相公遥度之耳。景淳自南来，目睹倭患。胡君坐 拥十万师，南中人不得一安枕卧。相公不欲闻，谁为 言者？”嵩愕然谢之。历侍读学士，掌院事。改太常卿，领 南京祭酒事。就迁吏部右侍郎。隆庆元年召为礼部 左侍郎。用总校《永乐大典》劳，兼翰林学士，支二品俸， 侍经筵，修《嘉靖实录》。疾作，累疏乞骸骨归。逾年卒。赠 礼部尚书，谥文懿。为编修时，典制诰。锦衣陆炳先后 四妻，欲封最后者。景淳撰词不可。介严嵩为请，亦不 应。橐金以投，卒笑谢之。子汝稷、汝说。

汝稷，字元立。好学，工属文。以荫补官，三迁刑部主事、 扶沟知县。抶宗人。神宗令予重比。汝稷曰：“是微服至 邑庭，官自抶扶沟民耳。”谳上，竟得释。历黄州知府，徙 邵武，再守辰州。永顺土司彭元锦助其弟保靖土司 象坤与酉阳冉御龙相仇杀，汝稷驰檄元锦解兵去， 三土司皆安。寻迁长芦盐运司。以太仆少卿致仕，寻 卒。

汝说字星卿。五岁而孤。构文成，辄跪荐父“木主前。”万 历中举进士，官至湖广提学佥事，亦以刚正闻。子式 耜，别有传。

按《列朝诗集》，“汝稷字元立，常熟人，文懿公景淳之子 也。以父任，繇五府历郎署，知黄州、邵武二府，升长芦 都转运使，加太仆寺少卿致仕。元立状眇小起家孤 生，以名节自厉，凛不可夺。居官著清望，任子得卿衔 予告，盖近代异数也。博学无所不窥，尤邃于内典，一 时推为多闻总持。”万历间，任子有闻，元立与四明屠 田叔，“元立能作赋，而田叔尤以声律称”云。

茅坤〈维〉

按《明外史》本传：“坤字顺甫，归安人。嘉靖十七年进士。 历知青阳、丹徒二县。母忧，服阕，迁礼部主事，移吏部 稽勋司。坐累谪广平通判，屡迁广西兵备佥事，辖府 江道。坤雅好谈兵，猺贼据鬼子诸砦，杀阳朔令。朝议 大征，总督应槚以问坤，坤曰：‘大征非兵十万不可，饷 称之。今猝不能集，而贼已据险为备矣。计莫若雕剿。 倏入歼其魁，他部必詟谋自全，此便计也’。”槚善之，悉 以兵事委坤。连破十七砦，晋秩二等，民立祠祀之。迁 大名兵备副使。总督杨博叹为奇才，特荐于朝。为忌 者所中，追论其先任贪污状，落职归。时倭事方急，胡 宗宪延之幕中，与筹兵事。奏请为福建副使。吏部持 之乃已。家人横于里，为巡按庞尚鹏所劾，遂褫冠带。 坤既废，用心计治生，家大起。年九十，卒于万历二十 九年。坤善古文，最心折唐顺之。顺之喜唐、宋诸大家 文，所著文编，唐、宋人自韩、柳、欧、三苏、曾、王八家外，无 所取。故坤选《八大家文钞》，其书盛行海内，乡里小生 无不知茅鹿门者。鹿门，坤之别号也。少子维，字孝若， 能诗，与同郡臧懋循、吴稼竳、吴梦旸并称“四子。”尝诣 阙上书，希得召见，陈当世大事；不报。

按《列朝诗集》，顺甫为文章，滔滔莽莽，谓文章之逸气。 司马子长之后千馀年而得欧阳子，又五百年而得 茅子。疾世之为伪秦、汉者，批点唐、宋八大家之文以 正之。人谓顺甫之才气，殆可以追配古人，而惜其学 之不逮也。顺甫于同时惟推荆川一人，胡绩溪尝以 徐文长文示之，诡云：“荆川。”顺甫赞叹不已，曰：“非荆川 不能作。”已而知为文长也，复取视，曰：“故是名手，惜后 半稍弱不振耳。”其自负护前如此。子国缙，举进士，为 工部郎。少子维，孙元仪，皆名士。

又按万历间，苕之称诗者，臧懋循晋叔、吴稼竳翁晋、 吴梦旸允兆，而茅维孝若与之抗行为四子，不得志 于科举，以经世自负，诣阙上书，几得召见，如陈同甫

深规切之，卒不能改也。有《十赉堂集》数十卷《流览篇》 帙，才调斐然，以检括为难耳。尝以所作《杂剧》属余序， 已而语人曰：“虞山轻我，近舍汤临川而远引关汉卿、 马东篱，是不欲以我代临川也。”其奡兀如此。

归有光〈子慕〉

按《明外史》本传：“有光字熙甫，昆山人。九岁能属文，弱 冠尽通《五经》《三史》诸书，师事同邑魏校。嘉靖十九年 举乡试，八上春官不第，徒居嘉定安亭江上，读书谈 道，学徒常数百人，称为震川先生。四十四年始成进 士，授长兴知县。用古教化为治，每听讼，引妇女儿童 案前，剌剌作吴语，断讫遣去，不具狱。自以大儒，即周”、 召为牧伯，亦当优假大吏。令不便，辄寝阁不行。有所 击断，直行已意。大吏多恶之。论调顺德通判，专辖马 政。明世进士为令无迁倅者，名为迁，实重抑之也。隆 庆四年，大学士高拱、赵贞吉雅知有光，引为南京太 仆丞，留掌内阁制敕房，修《世宗实录》。卒官。有光为古 文，原本经术，好太史公书，得其神理。时王世贞主盟 文坛，有光力相抵排，目为妄庸巨子，世贞大憾，其后 亦心折。有光为之《赞》曰：“千载有公，继韩欧阳。余岂异 趋？久而自伤。”其推重如此。钱谦益遂即其言以诋世 贞，然操觚家从此鲜实学，而妄谈欧、曾，亦不能无弊 云。有光少子子慕，字季思，举万历十九年乡试，再被 放，即屏居江村，读书其中。与无锡高攀龙最善。殁，巡 按御史祁彪佳请于朝，赠翰林待诏。

按“《列朝诗集》，有光字熙甫，昆山人。九岁能属文，弱冠 尽通六经、三史六大家之书，浸渍演迤，蔚为大儒。嘉 靖庚子，举南京第二人，为茶陵张文隐公所知。其后 八上春官不第，读书谈道，居嘉定之安亭江上，四方 来学者常数十百人，海内称震川先生”，不以名氏。乙 丑举进士，除长兴知县，用古教化法治其民，每听讼， 引儿童妇女案前剌剌吴语，事解立纵去不具。狱有 所击断，寝息直行其意，大吏多恶之，有蜚语闻，量移 通判顺德。隆庆庚午，入贺新郑，内江雅知熙甫，引为 南京太仆寺丞，留掌制敕，修《世庙实录》。熙甫宿学大 儒，久困郡邑，得为文学官，给事馆阁，欲以其间观中 秘，未见书，益肆力于著作，而遽以病卒，年六十有六。 熙甫为文，原本《六经》，而好太史公书，能得其风神脉 理。其于六大家，自谓可肩随欧、曾、临川，则不难抗行。 其于诗似无意求工，滔滔自运，要非流俗可及也。当 是时，王弇州踵二李之后，主盟文坛，声华烜赫，奔走 四海。熙甫一老举子，独抱遗经于荒江虚市之间，树 牙颊相榰柱不少下。尝为《人文序》，诋排俗学，以为苟 得一二妄庸人为之巨子。弇州闻之曰：“妄诚有之，庸 则未敢闻命。”熙甫曰：“唯妄故庸，未有妄而不庸者也。” 弇州晚岁赞熙甫画像曰：“千载有公，继韩、欧阳。余岂 异趋？”久而自伤。识者谓先生之文至是始论定，而弇 州之迟暮，自悔为不可及也。熙甫没，其子子宁辑其 遗文，妄加改窜。贾人童氏梦熙甫趣之曰：“亟成之，少 稽缓，涂乙尽矣。”刻既成，贾人为文祭熙甫，具言所梦， 今载集后。季子子慕，字季思，以乡举追赠待诏。冢孙 昌世，字文休，与余共定熙甫全集者也。嘉靖末，山阴 诸状元大绶官翰学，置酒招乡人徐渭，文长入夜，良 久乃至。学士问曰：“何迟也？”文长曰：“顷避雨士人家，见 壁间悬《归有光文》，今之欧阳子也。回翔雒诵，不能舍 去，是以迟耳。”学士命隶卷其轴以来，张灯快读，相对 叹赏，至于达旦。四明余翰编分试礼闱，学士为具言 熙甫之文，意度波澜，所以然者，熙甫果得隽。熙甫重 生平知己，每叙张文隐事，辄为流涕。岂未有以文长 此事闻于熙甫者乎？为补书之于此。

按《苏州府志》：“‘归有光，字熙甫，昆山人。生时，庭有虹自 地起，祥光烛天，因名。九岁能属文，弱冠补诸生，屹然 有述作之志。尝谓圣人之文章，无非性与天道，于是 纵观九经、二十一史及诸子百家，尤好太史公书，谓 其作《史记序》，述《孔子世家》，非知道者不能’。又谓《易》乱 于《河图》，《洪范》乱于《洛书》，乃作《洪范传、易图论》，明圣人” 以天道治人，无与乎数，图与《书》正不必相表里，自谓 其言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时魏庄渠号当世儒宗， 有光娶其从女，因游其门，每以其说相质，庄渠无以 难之。会以覃恩选入太学，当诣京师。及渡河涉汶，达 于洛汭，观大禹故迹，相度河流，即欲为漕渠。书未就， 还游南雍，与诸生杂论礼乐，作《冠礼》《宗法》二书。嘉靖 庚子，张文毅治主南闱乡试举第二人。上春官不第， 还讲学安亭，弟子日进。荒江寂寞，家无担石之储，意 豁如也。足迹未尝入公府，每大吏至，常咨访焉，必为 力陈利弊。尝考三江故道，作《三吴水利书》，大要言：“太 湖入海，独有吴淞一江，宜并浚治。或值俭岁，募饥民 以疏之，则水大治，田事修而民免于饥。”后海忠介瑞 巡抚江南，颇采用其说。有光负重名，试官争欲得之， 乃牢落公车，垂三十年。初，余文敏有丁随父任至崑， 欲师事有光未果。至嘉靖乙丑，为同考官，手一卷，古色暗澹，喜曰：“必归君也。”已而果然，文体为之一变。授 长兴令，专以德化民，理冤滞，出死囚，兴学校，修废祀， 存名臣之后，友士大夫之贤者。常纵囚，囚必归祷雨， 雨辄应，惠政甚多。然抑制豪强，多怨之者，构蜚语挤 使去。迁判顺德府。司马政隶太仆，吏胥欲纷更，不许。 移文太仆寺，凡郡县入马，请悉准格。又作《马政议》，执 政皆嗟赏之。隆庆四年入贺，冏卿檄修《马政志》。寻升 南京太仆寺丞，仍留侍文渊阁，掌制敕，预修《世宗实 录》。明年以疾卒。有光冲淡耿介。初登第，居京师时穆 宗方在藩邸，有中官某素爱幸，令其从子来受业，邀 令私窥储君，为异日地。有光固谢之。每遣小黄门至， 坐受其拜，未尝为礼。及穆宗即位，某益贵重，遂绝不 与通。张文毅尝语人曰：“吾阅天下士多矣，如熙甫者， 可谓入水不濡，入火不热者也。”所著有《太仆集》。 按《列朝诗集》。子慕字季思，震川先生之季子。万历辛 卯举于乡。一再试不第，不赴公车，屏居江村。其室如 蜗壳壶子，圭筚不完，檐溜之外，因朴𥰡编篱为圃，布 衣蔬食，泊如也。与梁溪高存之、嘉善吴子往讲性命 之学，过从习静，端坐不语，终日凝然。三人者有所自 得，忻然相语，有“吟风咏月”之思，他人莫之知也。先帝 崇祯初，有诏搜访遗逸，广厉风节。御史祁彪佳以故 孝廉子慕应诏，诏追赠翰林院待诏。季思清真静好， 五言诗澹雅似其为人。兄之子昌世，字文休，风神散 朗，有林下风气。善画墨竹，能草书，与李长蘅交好。晚 作《和陶诗》，为程孟阳所称。

何良俊〈徐献忠　董宜阳　张之象〉

按《明外史》本传：“良俊，字元朗，松江华亭人。少笃学，二 十年不下楼，与弟良傅并负俊才。良傅举进士，官南 京礼部郎中，而良俊犹滞场屋。与上海张之象，同里 徐献忠、董宜阳友善，并有声。良俊以岁贡生入国学， 当路知其名，用蔡羽例，特授南京翰林院孔目。日偕 名人登临山水，题咏殆遍。赵贞吉、王维桢相继掌院” 事，与相得甚欢。良俊居久之，意不乐，慨然叹曰：“吾有 《清森阁》在海上，藏书四万卷，名画百签，古法帖彝鼎 数十种。弃此不居，而仆仆牛马走乎？”遂移疾归。海上 中倭，复居金陵者数年，更买宅居吴阊。年七十，始返 故里。献忠，字伯臣，嘉靖中举于乡，官奉化知县，著书 数百卷。卒，年七十七，王世贞私谥曰“贞宪。”宜阳字子 元。之象字月鹿。祖萱，湖广参议。父鸣谦，顺天通判。之 象由诸生入国学，授浙江按察司知事，以吏隐自命 归，益务撰著。晚居秀林山，罕入城市。卒年八十一。 按《列朝诗集》：良俊字元朗，华亭人。少而笃学，二十年 不下楼，或挟䇲行游，忘堕坑岸。其专勤如此。与其弟 良傅字叔皮同学，叔皮举进士，官南祠部郎，而元朗 以岁贡入胄监。时宰知其名，用蔡九逵例，授南京翰 林院孔目。元朗好谈兵，以经世自负，浮湛冗长，郁郁 不得志。每喟然叹曰：“吾有清森阁，在东海上，藏书四 万卷，名画百签，古法帖鼎彝数十种。弃此不居，而仆 仆牛马走，不亦愚而可笑乎？”居三年，遂移疾免归。海 上中倭留青溪者数年，复买宅居吴门，年七十始归 云间。元朗风神朗彻，所至宾客填门，妙解音律，晚畜 声伎，躬自度曲，分刌合度秣陵金阊，都会佳丽，文酒 过从，丝竹竞奋，人谓“江左风流”，复见于今日也。吴中 以明经起家官词林者，文征仲、蔡九逵之后，二十馀 年而元朗继之。元朗清词丽句，未逮二公，然文以修 谨自励，蔡以谿刻见讥，而元朗风流豪爽，为时人所 叹羡，二公殆弗如也。元朗集累万言，皇甫子循为叙。 又有《何氏语林》《四友斋丛说》行于世。

按《松江府志》：“徐献忠，字伯臣，华亭人。学博才高，日读 书盈寸。嘉靖乙酉，举于乡，再试不第，选授奉化令。约 己惠民，邑以大治。会同社沈恺为宁波守，不愿折腰 事之，趋入署，南面踞坐，沈意不怿，献忠曰：‘而岂以我 不能为陶彭泽耶’？遂谢政归。因父葬吴兴之福山，又 乐其湖山之胜，乃徙居焉，为终老计。暇或命扁舟，扣” 舷吟啸，翛然物外。生平著述外，无他嗜。好诗文，尤长 于赋。其论《诗选》，体法魏、晋，近体取高、岑而一师大历。 自吴兴后，诗格更进。时大司寇顾应祥、大司空刘麟、 蒋瑶诸前辈，于岘山为耆英之会，交，致献忠以为重。 其所著皆关系经济理学，有功风雅。卒时年七十七。 娄东王世贞适行部，至为经纪其丧，而葬于九霞山 之阳，私谥为“贞宪先生。”

按《松江府志》：“董宜阳，字子元，居上海沙冈，故号紫冈。 攻诗赋古文词，诗法高岑，晚嗜元白。文法先秦、两汉 间，出入曾、王，楷书法虞永兴，行草法僧智永。与同里 何良俊、张之象、徐献忠，时称四贤。所交多海内名士， 著有《琬琰》诸书，惜多散佚。”

按《松江府志》：“张之象，字月麓，别字元超，正德丙子举 人，鸣谦子。少颖异，旷览不群，专力治古，博综群籍，诗 尔雅冲淡，兴寄寥远。文出入东西京，繇国学谒选，时 宰欲其撰青词以进，拒不应。就浙江按察司知事。适 佥事为同郡某，屡檄其作文，不能脂韦，遂投劾归。卜筑秀林山，往来优游，遂忘岁月。侍御邢侗观风入吴”， 趣驾访时之。象方卧疾，侗直入造榻下，握手慰劳，恨 相见之晚。问所欲，对曰：“老人无他嗜，惟嗜丘壑。”因出 所著《卖书》《买山诗》，为之赏叹不已。即檄知县屠隆赠 买山钱。上海知县颜洪范聘修邑志，品叙详雅，为世 所推。卒年八十一。所著甚冨，有《诗苑繁英》二百卷，《司 马法》一百卷。子云门，操尚贞素。孙齐颜，博学嗜古，著 有《屯云居稿》。曾孙荩臣，能世其学，三世并举孝廉，荩 臣兄宝臣，亦有文名。

陈第

按《明外史汤引𪟝传》：“万历中，连江陈第，字季立，为诸 生。用谭纶荐，起家京营裨将，出守古北口，历蓟镇游 击将军。善诗，深于经学，其著述为尤富云。”

按《列朝诗集》，第字季立，连江人。为学官弟子，教授清 漳，生徒云集。俞都督大猷召致幕下，教以古今兵法、 南北战守方略，尽得其指要。劝以武功自见，曰：“子当 为名将，非一书生也。”为言于谭襄毅纶，谭一见亦奇 之，曰：“俞、戚之流亚也。”起家京营，出守古北，历游击将 军，居蓟镇者十年。蓟镇自隆庆初谭、戚为督镇，修举 边政，烟尘不耸，十有五年。而季立为谭所知，又与戚 论兵，抵掌相得，慨然有长驱远略之志。已而俞死，戚 罢，边事𬯎废，督府私人行贾塞下，侵冒互市金钱，季 立力持之。督府恚，将中以文法，叹曰：“吾投笔从戎，头 须尽白，思倾洒一腔热血，为国家定封疆大计，而今 不可为矣，吾仍为老书生耳。”遂拂袖归里，角巾萧寺， 遍阅佛藏。入罗浮，游西樵，吊宋故宫于崖山，穷苍梧、 桂林诸胜。闻焦状元弱侯老而好学，裹粮来白门，离 经析疑，扣击累年，弱侯叹服，以为弗如。撰著甚冨，《毛 诗古音》，考其一也。已，复游嵩山而返，久之乃卒。季立 不得继俞戚之后，登坛为名将，卒为名儒以终。其学 通五经，尤长于《诗》《易》论兵学，论文章，皆凿凿有根据。 万历辛亥年，七十有一，汇其四言五言古诗为一帙， 命曰《寄心集》。感古之作，其在万历中年，储危政黩之 时乎？昔人有言：“千载而下，难以情测也。”

许谷

按《列朝诗集》，“谷字仲贻，上元人。嘉靖乙未会元户部 主事，改吏部文选郎中，升南京太常寺少卿。大计谪 两浙运副，起为江西提学佥事，南京尚宝司卿，以人 言罢归。仲贻负时名，盛年岩居三十年，不通一字于 政府。缙绅至南都，造门求见，不一报谢曰：‘此乡前辈 里居之法，不敢变也’。”日以赋咏自娱，所得卖文钱，投 “竹筒中，客至，探取之，沽酒酣畼，穷日月不倦。年八十 有三。自为行述，甫三日无疾而逝。”仲贻为顾华玉高 第弟子，风流儒雅，以耆宿主盟，词坛盖先后相望云。 按《江宁府志》：“许谷，字仲诒，一字石城，上元人。父隚，字 彦明，清修雅尚，不事生产，人称摄泉先生。与顾司寇、 王太仆为布衣交，足迹多历名胜，所”作萧散，有林下 风。榖年二十，举嘉靖乙酉乡试，登乙未会试第一人。 是年肃皇御文华殿，亲试进士，入中秘。谷对策论时 务甚剀切，读卷者恐忤上意，故抑之。授户部主事，管 仓务，以清慎举其职。尚书梁材甚器之。居三月，调礼 部。奔父丧三年，哀毁不出户。服阕，补吏部文选。佥谓 其公而厚云。任满当陞，因乞南就养，遂拜南太常寺 少卿，改江西提学，造士甚著声誉。升南尚宝寺卿，致 仕。家居三十馀年，四方游宦至者，无不慕敬，每投辖 款之，然竟不报谒。或疑其简，谷曰：“林下当如是也。”平 生坦荡和煦，不设城府，人比之刘宽卓茂焉。春秋良 日，引二三知己，岩居川观，歌咏相乐。有时奉母，徜徉 台榭间，子妇孙曾次第为寿。母年八十考终，谷亦逾 耆，以白首尽哀，远近莫不叹服。谷登嘉靖乙酉贤书， 至万历乙酉举人来谒，尚矍铄碧眼长颡，白须飘然， 见者谓神仙中人。年八十三卒。孙天叙，万历己卯举 人，官裕州知州，有善政。福藩之国，各郡邑认派王庄， 裕独以叙力争免。天叙子延祖，延祖子岳，皆以书名。

金大车

按《列朝诗集》，“大车字子有，其先西域默伽国人也。太 祖时，以归义授鸿胪卿，赐姓启宇，遂为金陵人。父贤， 举进士，以给事中出知延平。长于《春秋》，著《纪愚》若干 卷，顾华玉为之传。”子有，弱龄为京师诸名辈赏异。嘉 靖乙酉，举于乡。下第归，偕陈羽伯、许仲贻及弟子坤 从游于顾华玉。华玉慎许可，极爱重。子有屡上南宫 不第，从其妇于广陵，以旅病卒。子有诗法，襄阳、随州， 每摇笔执卷，顷刻立就。尝赋诗，有“不堪摇落逢秋日， 况复蹉跎入暮年”之句，陈羽伯怪其壮岁，出语不祥， 死时年四十四，无子。羽伯与子坤掇拾遗诗，定次为 百篇。

金大舆

按《列朝诗集》，大舆字子坤，大车之弟。同学于顾华玉， 才行高秀，并著名字。拓落为儒，不获占一第。雅不事 生产，贫日益甚，蓬室污下，脱粟不厌，而处之泊如。南 都贵人多访之，避去不答。少所与游者，虽贵犹嫚下之。黄淳父谓其“不以壮暮而废吟，不以泰约而辍咏”， 所得于诗者深矣。其没也，友人郭第卖所藏古鼎，刻 其诗行世。

金銮

按《列朝诗集》，“銮字在衡，陇西人。随父宦侨居建康，遂 家焉。在秦时，从天水胡世甫中丞学制科业。及来建 康，年已长，家中落，乃弃去，习歌诗，诗不操秦声，风流 宛转，得江左清华之致。性俊朗，好游任侠，结交四方 豪士，往来淮扬两浙，所至辄倒屣迎之，洞解音律。酒 酣据几高吟长咏，中节可听，四坐忘罢。卒时年九十。” 有《徙倚轩集》。尝与盛仲交期于城南高翁家，天寒且 雪，久之方至。主人问曰：“翁方有事娶妇，胡能来此？”在 衡大笑，指杯酒曰：“事孰有大于此者乎？”谈笑移日始 去。其风尚如此。何元朗曰：南都自徐髯仙后，惟金在 衡最为知音。善填词嘲调，小曲极妙，每诵一篇，令人 绝倒。尝取古词辨其字句清浊为一书，填词者至今 祖之。

盛时泰〈敏耕〉

按《列朝诗集》：时泰字仲交，南京人。以诸生久次贡于 廷，卒业成均，年五十而卒。仲交才气横溢，每有撰述， 舐笔伸纸，滚滚不休，纸尽则已。善画水墨竹石，居近 西冶城，家有小轩，文征仲题曰“苍润。”以仲交画法倪 迂，沈启南，有“笔踪要是存苍润，画法还应入有无”之 句也。肮脏历落，不问家人生产，卜筑于大城山中。又 爱方山祈泽之胜，咸有结构，杖策跨驴，欣然独往，家 人莫能迹也。尝为子娶妇，其妇戒勿他往。薄暮，友人 邀往城南古寺，阅数日乃归。妇愠而詈之，干笑而已。 张肖甫开御史台于句容，仲交大醉，挝县鼓于戟门， 肖甫曰：“安得有此狂生，必盛仲交也。”邀入，痛饮达旦 而别。万历改元，以陪贡试吴下，肖甫曰：“子过姑苏，必 谒王元美。”仲交遂携所著《两都赋》谒元美于小祗园。 元美赠之诗曰：“遂令陆平原，不敢赋《三都》。”又和元美 《拟古》七十章，三日而毕。元美殊气夺也。仲交有子敏 耕，字伯年，博闻强记，工小令，为诸生，不得志，纵酒博 以死。伯年《山居》诗云：“花发临危岸，莺啼过远林。”《宵征》 云：“水暝萤光乱，风秋雁语清。”又云：“衙晚催蜂去，巢危 促燕飞。”《赠张羽王》云：“潮声绕屋初消雪，梅蕊知春竞 放晴。”《游三台洞》云：“石扉藤蔓迷樵路，流水桃花引客 来。”《送大安和尚归庐山》云：“送客溪头防虎啸，逃禅树 底借枝封。”诗名《轩居集》。其句法清婉，不愧仲交也。

陈芹

按“《列朝诗集》，芹字子野，系出交南国王。永乐中避黎 氏之乱来奔，遂家金陵。少而警敏，才藻𧔧涌，倾倒坐 客。乘兴写竹枝，醉墨欹斜，沾湿衫袖。文征仲尝戒门 下士往南京慎勿画竹，彼中有人也。弱冠举于乡，六 上南宫不第。与盛仲交诸人结青溪社，读书郊野间， 逾二十年。谒选知奉新县，调简，得宁乡之官，九十日” 谢病归。子野少尝梦入深山中，石梁跨道，瀑布洒空， 洞中二老僧趺坐，周绕木栏以防虎。后游天台山洞， 宛如梦中，木栏犹在。问之土人，云：“老僧化去久矣。”自 是恍然省悟，专精内典，作《和寒山子》诗。卜筑新林别 业，近新林浦，谢元晖题诗处。又于桃叶、淮清之间起 邀笛阁，招延一时胜流，结青溪社，每月为集，遇景命 题，即席分韵。金陵文酒觞咏之席，于斯为盛。相延五 十年，流风未艾。承平盛事，至今人艳称之。长年市儿， 犹能指点其处云。

恽绍芳

按《武进县志》：“绍芳，字光世，号少南。嘉靖丁未进士，授 刑部主事，累陞湖广佥事，福建参议。性怛易豁达，喜 读书，本唐顺之门人，与李攀龙、王世贞、宗臣辈交尤 善，赠贻甚多。于书无所不览，过目辄成诵。刻意为古 文，自成一家言。有《考盘集》《林居集》行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