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汇编 经籍典 第四百卷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
理学汇编 第四百一卷
理学汇编 经籍典 第四百二卷


    钦定古今图书集成理学汇编经籍典

     第四百一卷目录

     通鉴部总论三

      宋王应麟通鉴答问二赧王与诸侯约从攻秦 范睢蔡泽 秦迁东

      周君楚灭鲁 秦赵贿赂 始皇初并天下 分天下为三十六郡 使黔首自实田 烧诗

      书百家语 坑诸生 二世更为法律益务刻深 陈胜吴广起兵于蕲 赤帝子 周市迎

      魏公子咎立为王 樊哙谏汉高帝还灞上 三老董公 辕生郦生 项羽约割鸿沟 叔

      孙通起朝仪 陈平六出奇计 陆贾称说诗书 置酒沛宫 过鲁祠孔子 欲易太子

      惠帝 陈平 高后欲立诸吕为王 周勃 文帝入未央宫 有司请文帝早建太子 还

      千里马 问一岁决狱钱谷 吴公治平第一 贾山上书 赐民田租之半 虎圈啬夫口

      辨 张苍为丞相 周勃下廷尉 除盗铸钱令 贾谊上疏 除秘祝 击匈奴逐出塞即

      还 晁错对策高第 新垣平 申屠嘉责邓通 遗诏短丧 以德化民

    经籍典第四百一卷

    通鉴部总论三

    宋王应麟通鉴答问二

    《赧王与诸侯约从攻秦》

    或问“周将亡,而与诸侯约从,何其谬哉?”曰:“韩非之书, 谓周去秦为从,期年而举,是周灭于从也。曰倍秦,曰 去秦为从,则赧王尝事秦矣。扬子云‘周也羊,秦也狼, 诸侯亦羊也。约从,其能存周乎?赧王之计,谓坐以待 亡,不如攻之,可哀也已。《左氏》谓‘王贰于虢,王不可言 贰,此谓王倍秦,王不可言倍。周之空名,犹在诸侯之’’” 上,天下谓之共主,作史者当有君臣之分。《朱子纲目》 书秦伐韩,赵王命诸侯讨之,此《春秋》法也。《文中子》曰: “周礼其敌于天命乎?”周之长世,有礼以维持之也。齐、 晋二伯以尊王为名,六国之强,畏大义而不敢犯,秦 为不道,而周以不祀。然自此七年,东周之君始绝。始 皇称帝以前,海内无主三十五年。礼之为国,与天地 并,信矣。按皇甫谧曰:“汉高祖以秦昭王五十一年生, 此赧王入秦之年也。周亡而代秦者生于丰沛。天厌 秦虐,监观四方,惟聪明神武而不杀,俾作民主。”吁!此 天之所以为天也。

    《范睢蔡泽》

    或曰:范蔡抵𪩘倾夺以取相位,何以克有终?曰:二人 虽未可以言明哲,而智足以全身。夫相,非久居之官 也,以宠利居成功,伊尹耻之。周公卜洛,惟曰明农,大 臣进退之法也。沈诸梁、老于叶,陶朱公汎舟五湖,房 元龄不吝权,亦曰:“时来则为,不可擅为己有也。”贾生 曰:“夸者死。”权窃威福之柄,操之而不释,苟容持禄。为 张禹、胡广;患失丧邦为李斯、林甫,小则身名俱辱,大 则家国俱危,可谓愚矣。范睢鉴于穰侯,主眷既衰,亟 思变计,蔡泽倨见而不怒,闻“成功者去”之言,翩然谢 事,弃富贵如脱屣泽也,激辞谲说,攘相印而得之,然 心邪而论正,其自谋亦以为睢谋也。泽克践其言,才 数月而免归,见险能止,居宠知退,其全身非幸也。蝂 负而踬,蜗升而枯,彼蔀家覆𫗧者,曾二虫之无知。张 华、李德裕之才,犹失于不早退,吾非取范、蔡也。

    《秦庄襄王迁东周君于阳人聚楚灭鲁》

    或曰:周克商而微子封于宋。西周既亡矣,秦独不能 存东周之七邑乎?鲁,周公之后也,将亡之,楚馀威犹 及泗上乎?曰:“《秦纪》云:‘东周君与诸侯谋秦,秦使吕不 韦诛之,尽入其国’。盖不韦封洛阳,利东周之地而灭 之也。楚考烈之八年,黄歇为楚北伐,灭鲁。《六国表》云: ‘取鲁,封鲁君于莒,至十四年乃灭’。盖封莒之时,曲阜” 已亡,至是并莒夺之,黄歇封淮北,而欲兼有其地也。 汉梅福有言:“存人所以自立也,壅人所以自塞也。”善 恶之报,各如其事。夫文、武、周公之国八百馀年,礼乐 文物之所萃也。不韦歇始率戎蛮以揃刈之。东周亡 而柏翳之秦为吕,鲁亡而祝融之楚为黄。二盗臣亦 殄厥世,灭人之国,乃自灭也。文、武、周公之道,千万世 与天地日月相为悠久,国之存亡奚与焉?

    《秦赵贿赂》

    赵廉颇之仇郭开多与使者金,令毁之。又秦既败于河外,使人行万金,以间信陵君,用李斯谋,阴遣辨士赍金玉游说诸侯,离其君臣之计。又秦多与赵嬖臣、郭开金,使言李牧欲反。后胜相齐,与宾客多受秦间金,劝王朝秦。

    或曰:“秦以贿胜赵魏,齐以贿亡,贿之败人国甚矣。其 君之不明欤?臣之不忠欤?”曰:“贾生言圣人有金城,厉 廉耻,行礼谊之所致也。世之治也,廉耻兴焉;世之乱 也,宠赂章焉。国家之害,不在城郭之不修,兵甲之不 多,而在上无礼,下无学,不肩好货,无总于货宝,《书》之 所戒也。亶侯多藏,贪人败类,《诗》之所刺也。取郜鼎,归” 卫宝,范鞅赂而昭公弗纳,荀寅货而蔡侯从吴,《春秋》 之所贬也。陵夷至于战国,风俗之坏极矣。梁惠问孟子,曰:“利吾国而已。”苏秦相六国,曰:“位高金多而己。”应 侯之散合从则以金;公孙闬之间田忌,则以金;冯旦 之间昌佗,则以金;郑朝之复祭地亦以金;周君之易 温囿,又以金。利欲横流,趋者澜倒。此秦之计谋所以 行也。使战国之君,昭德塞违,强志守度,而便嬖不能 惑;其臣公尔忘私,洒濯其心,而货利不能诱,虽百李 斯、尉缭之策,将焉用之噫郭开、后胜之徒,为身而不 为国也。国为墟则货可保乎?其后张良之于秦将,陈 平之于楚君臣,高帝之于陈豨将,皆用此术。人心不 正,见利忘义,国亦曰“殆哉。”故国之修短在风俗,国之 存亡在礼义廉耻。

    《始皇初并天下》

    或问:“六国并于秦,其无人以距秦乎?”曰:“秦自孝公以 后,蚕食六国,谓渐吞灭之,如蚕之食叶。然六国非无 人也,用之而不终,言之而不听也。魏有公子无忌,尝 率五国之师,败蒙骜于河外而以谗废。赵有李牧,尝 破秦军于宜安,走桓𬺈,又破秦军于番吾,而以间诛。 楚有项燕,世为楚将;陈胜、吴广,假其名起事,犹足以” 系民心。齐有即墨,大夫请因三晋、鄢郢之臣,收晋、楚 故地,以入临晋、武关,而建不能用。唯韩、燕无人焉。韩 非之说,秦乃欲覆其宗国;荆轲之浅谋,欲以一匕首 毙吕政。二国岂无人哉?所任非其人故也。韩亡而有 张子房,犹为有人也。其后六国皆复立,唯燕后无闻。 韩广、臧荼为王,皆非燕之裔胄。盖秦以太子丹之故, 尽歼其宗也。太史公曰:燕于姬姓独后亡,岂非召公 之烈邪?《邵子》曰:周同姓诸侯,克永世者,独有燕在焉。 燕处北陆之地,去中原特远,苟不随韩、赵、魏、齐、楚,较 利刃,争虚名,则足以养德待时。观诸侯之变,秦虽虎 狼,亦未昜加害,延十五六年,天下事未可知也。噫千 载之下,犹疾吕政之无道,闵召公之不祀,而欲燕之 存,此所谓“民之秉彝,好是懿德”欤?

    《分天下为三十六郡》

    或问封建郡县之得失,前贤之论详矣,孰为至当?曰: “乾坤之次,《屯》曰建侯。封建之法,与天地并立,至秦始 变。”贾山有言:“周盖千八百国,以九州之民养千八百 国之君,用民之力,不过岁三日,什一而籍。君有馀财, 民有馀力而颂声作。秦皇帝以千八百国之民自养, 力罢不能胜其役,财尽不能胜其求,人与之为怨,家 与之为仇,故天下坏也。”以是观之,封建,天下之公也; 郡县,一人之私也。柳子谓公天下之端自秦始,其未 见贾山之言乎?《文中子》曰:“无定主而责之以忠,无定 民而责之以化”,谓郡县之政也。无定主则志不一于 君,无定民则心不纯于国。牛羊用人,比屋思乱,大泽 一呼,龙战虎争,三十六郡,鞠为盗薮。守令之权,夺于 密网。泗州之壮,南阳之𬺈,不走则降。三川之由,会稽 之通,莫保要颈。如木无根,风摇斯拔。重以隳名,城决 堤防,《易》之设险守国,《礼》之城郭沟池以为固,秦无一 焉。一旦鱼烂瓦解,宇内横溃,关门无结草之限,藩垣 无折柳之御,豪俊糜沸云扰,死者以国量乎泽若焦。 昔者殷革夏,周代殷,生民之祸有是乎?夫一旅复夏, 共和存周,封建之效也。匹夫亡秦,五胡覆晋,郡县之 敝也。唐方镇之乱,几于板荡,然衣冠礼乐,恃十国以 不坠,矧古帝王之封建乎?郡县虽迄今不变,若以秦 为公,天下是誉,桀、跖为仁义也。扬子谓“秦之有司负 秦之法度,秦之法度负圣人之法度”,其知言哉!

    《使黔首自实田》

    或问“‘自实’云者,杜佑谓阡陌弊而为隐,核其然乎?”曰: “决裂阡陌,自商鞅始,然行于秦而已。诸侯自春秋时 井田之法已坏,晋作爰田,则赏众以田,易其疆畔矣。 鲁初税亩,则履其馀亩,复十取其一矣;用田赋则二 犹不足,重困农民矣。郑子驷为田洫,而四族皆丧田。 子产使田有封洫,而谤以伍田畴,则沟洫废矣。晋欲” 使齐之封内尽东其亩,而戎车是利,则疆理废矣。管 仲作《内政》,陆阜陵墐,井田畴均,楚𫇭掩书土田,以山 林薮泽,京陵淳卤,疆潦偃潴,原防隰皋衍沃为九等, 亦颇改周典之旧矣。逮至战国,兵农寖分,魏李悝尽 地力,惟富强是务。三晋地狭民贫,草不尽垦。孟子言 王道之始,魏惠王以为迂;滕文公问井,地卒莫之行; 六雄争强,国皆异政。用兵涂炭,而田无常主;避地流 离,而户无土著。是以为自实之令,以抳其欺,非但秦 民兼并之弊也。周制步百为亩,商鞅更以二百四十 步为亩。盖秦地方千里者五,而谷土不能处三,故以 此诱民耕而倾邻国。及始皇并天下,收大半之赋,田 租二十倍于古法,如牛毛头会箕敛,黎元蒿焉,忘乐 生之心。适戍之徒,锄耰白梃,望屋而食,守令不能禁, 其能使之实田乎?古者制土域,民十夫有沟,不检核, 阙二字八家同井,不按比而均,闾里有版,经牧有数,什 一行而颂声作矣。程子曰:“如生民之理有穷,则圣王 之法可改。”后世聚敛之臣,犹有宇文融之括羡田,吕 惠卿之行手实,是不师先王而袭暴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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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烧诗书百家语》
    ===或问:“李斯尝事荀卿,而焚灭经籍,亦荀卿之高谈异

    论,有以激之。此苏氏之言也,弟子亦累其师欤?”曰:“荀 卿著书,其失有三:曰性恶也,曰法后王也,曰非子思、 孟子也。”此李斯之罪所以分于荀卿也。虽然,斯之事 荀卿,其犹吴起之事曾子欤?吴起无行而曾子绝之, 然则荀卿绝李斯否乎?尝观《议兵篇》:李斯问:“秦四世” 有胜,兵强海内,威行诸侯,非以仁义为之也,以便从 事而已。荀卿曰:“女所谓便者,不便之便也;吾所谓仁 义者,便之便也。今女不求之其本,而索之于末,此世 之所以乱也。”李斯薄仁义而以秦法为便,荀卿已知 其乱天下,非与之也。且秦俗之为戎久矣,穆公问由 余,谓中国以《诗》《书》礼乐法度为政。由余笑曰:“此乃中 国所以乱也。”穆公贤由余而用之,真以《诗》《书》《礼》《乐》为 致乱之具矣。李斯焚书,岂非有所本祖欤?商鞅之变 法,谓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徇其礼。 至昭王时,子楚不习于诵《诗》《书》,焉得不废乎?李斯相 始皇,于是讳儒之名,弃其所学,逢君之恶,以济其欲, 所谓以便从事者,何有于荀卿之学哉?其焚《书》也,因 博士淳于越言殷、周封建,而斯以为三代之事何足 法,是亦由余商鞅之说尔,岂荀卿之论激之乎?昔者 程、杨之学之醇,犹有邢恕、陆棠叛其师者焉。君子不 以议程、杨也,于荀卿乎何尤?始皇方罢侯置守,荡灭 三代之迹,恶言殷、周,遂并其书扫除之,阿意顺指,以 苟一时之富贵而已。韩非亦事荀卿,逃儒而学申、商。 其言曰:“无书简之文,以法为教;无先王之语,以吏为 师。”使其用于秦,是又一李斯也。荀卿之书曰:“非其人 而教之,赍盗粮,借贼兵也。”卿亦悔是欤?荀氏门人多 矣,浮丘伯所传,是为《鲁诗》;大毛公所传,是为《毛诗》;张 苍所传,是为《左氏春秋》。三人经学,本于荀氏,世未有 称述者,徒以李斯为荀氏之疵。吁!孟子设科,来者不 拒,岂以窃屦为讥哉?

    《坑诸生》

    或曰:“秦既烧《诗》《书》,箝偶语,儒服不复游咸阳矣,焉得 儒而坑之?”曰:“天地闭,贤人隐,孰有儒而入秦者乎?”秦 无儒久矣。侯生、卢生谓始皇刚戾自用,未可为求仙 药。二生方士诞妄,与徐福为俦。故伍被云:“杀术士,非 儒也。”迁怒诸生,纳之陷阱,以杜天下之口。子产曰:“岂 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是以誉谀满 耳,虚美熏心,万民愁怨,四海溃决,而莫之告也。扶苏 进谏,而监蒙恬军于上郡。秦之亡,自坑儒始矣,博士 七十人如故。博士官所职之书犹在,而号为儒者,影 灭迹绝。两生隐于鲁,四皓遁于商山,子房匿于下邳, 董公、召平,鸿飞冥冥以避矰。之害,居鄛、高阳,智谋 之士,渊潜不见,所谓备员之博士,不过叔孙通谄谀 媮合之流尔。然挟书之律峻矣,而孔壁之书,淹中之 礼,申伏之口,制窦之心,秦之法令不能禁也。诽谤訞 言之罪严矣,而泗上亭长有“丈夫当如此”之志,吴中 少年有彼可取而代之言,秦之威刑不能加也。吁!亡 秦者非胡,而亡于沙丘之少子;灭秦者非儒,而灭于 垄上之耕夫。祸秦者非《六经》,而祸于上蔡相、申韩督 责之一书。坏秦者非《訞言》,而坏于楚南公“三户亡秦” 之一语。吕政亦愚矣哉!

    《二世更为法律益务刻深》

    或问:“秦之苛法,始以商鞅,衷以李斯,终以赵高,刻而 益刻,深而益深,何不仁之极欤?”曰:“古者议事以制,自 魏李悝始著《法经》传之。商鞅连相坐之法,造参夷之 诛,于是贱仁义之士,贵治狱之吏,正言者谓之诽谤, 遏过者谓之妖言,极于斯高,而民不堪命。汉虽除秦 苛法,而萧何次律令,不过攟摭秦法而已。秦有十失”, 其一尚存,路温舒所以言深刻残贼之敝也。秦虽亡, 而流毒馀虐,至汉未衰。有武吏,有贼吏,有猾吏,有猜 祸吏,有挢虔吏,有敢往吏焉,有豪恶吏、爪牙吏焉。吏 以治得民,果如是乎?晁错有言:“秦始乱之时,吏所先 侵者,贫人贱民也;至其中节所侵者,富人吏家也;及 其末涂,所侵者,宗室大臣也。亲疏皆危,外内咸怨。”盖 不仁之祸,自疏而及亲,自骨肉而及其身,望夷之事, 见当以重法矣。噫三代以仁得天下,其法莫之行也。 秦以不仁失天下,其法不尽改也。圣王不能无法,而 本之以道德,不恃法以为治也。秦纯任刀笔吏,以行 其苛法。秦及斯高皆无遗类,可以鉴矣。而汉犹以法 律为《诗》《书》,亦何便于此哉。

    《陈胜吴广起兵于蕲》

    或问:“太史公自序曰:‘桀纣失其道而汤武作,周失其 道而《春秋》作,秦失其政而陈涉发迹,诸侯作难,风起 云蒸,卒亡秦族’。以涉拟汤武《春秋》,岂其伦欤?”曰:“天下 苦秦之虐,如在汤火中,陈涉亦秦民之汤武也。拨乱 反正,莫近于《春秋》。陈涉起事而汉收之,民得去,大残 蒙更生,涉为之倡也。”太史公之言,盖未为过。或曰:“匹 夫操天下存亡之权,自胜广始,其然欤?”曰:“徂徕石氏 曰:‘《书》云:‘可畏非民’。民虽匹夫也,有义勇,有豪杰。伊尹、 吕望不忍桀纣之民涂炭,奋于耕钓,起佐汤武,放桀系纣,义勇矣夫!陈胜不堪秦之民役苦,愤然起兵以 诛秦豪杰矣夫!是以圣人不敢侮于鳏寡,盖不可以 匹夫待民也。孟子谓‘民贵社稷次,君’’”轻,盖不敢以万 乘骄民也。昏君庸主,以草莽视民,以鹿豕视民,故民 离叛。吁!斯言至矣。秦既并六国,所畏者匈奴,攘之却 之,不知小民之为仇敌;所虑者豪杰,诛之徙之,不知 豪杰之在圳亩。不宁。唯是。古者士传言:庶人谤,百工 谏,遒人徇于路以采《诗》,无或敢伏小人之攸箴。小人 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德,此圣王所以长世也。秦以斧 箝天下之口,其民深怨积怒,不宣之于口,而郁之 于心,是以一发而不可御。《春秋》书“梁亡心,昏耳目塞”, 梁自亡也,秦亦自亡尔。

    《赤帝子》

    或曰:《通鉴》削去怪神之事,刘季泽中斩蛇,白帝子为 赤帝子所杀,非怪欤?《通鉴》曷为载之?《纲目》亦存而弗 削,何欤?曰:汉高帝以仁得天下,非以奇怪也。果以奇 怪,则罾鱼𤜶鸣,何以终于覆亡也?柳子曰:“休符不于 祥,于其仁,吾有取焉。”或曰:“班固谓断蛇著符,旗帜上 赤,协于火德,则信有符矣。”曰:五德之运,始于邹衍,古 未之前闻也。始皇用其说为水德而尚黑焉。在其为 白帝子也,不取始皇之尚黑,而取献公之雨金,不几 于傅会乎?文帝十三年,公孙臣言“汉当土德,明年黄 龙见”,遂用土德,议改服色。武帝太初元年,色上黄,数 用五,则汉用土德矣,果有赤帝子之符曷?为文武之 时,群臣不以为言也。文胜质,则史,其出于史官之增 饰明矣。光武乃用火德,是时尊图谶,崇赤伏,于是始 改西都,未有此说也。盖司马公、朱子失于删削尔。或 曰:“周得火德,有赤乌之符,其然欤?”曰:“此今文《泰誓》之 伪书也。”古文未出,故董仲舒述之。赤帝之事,犹周之 赤乌欤?异端并起,以董子之醇儒,犹惑于受命之符, 班固奚訾焉?汉四百载之祚,入关三章之约,三老仁 义之言也,奚以语怪为?邵公济谓高帝一竹皮冠起 田野,不食秦禄,卒能除其暴,其取之无一不义,虽汤、 武有愧也。史但称“断蛇著符”,缪矣。

    《周市迎魏公子甯陵君咎立为王》

    或问周市其有张子房之心乎?曰:“君臣之义,天典民 彝也。夏臣靡之立少康,召穆公之以子代宣王,可谓 忠之盛矣。”太史公谓三晋多权变之士,然节义之士 岂少哉?六国之君,授首于秦,吕政自矜其功,曰烹灭 强暴,其臣视秦,所谓茹肝涉血之仇也。大泽一呼,六 国再立,若魏周市之立甯陵君咎,韩张良之立横阳 君成,其忠相似也,而事有难易焉。横阳之立也,良一 说项梁,即从其言,则其功易。周市定魏地,诸侯欲立 之。市曰:“必立魏王后乃可。”诸侯固请,终辞之。其志之 坚若此。迎甯陵君于陈,五反而后陈王遣之,虚位四 月,立以为王。其力之艰若此。市之言曰:“天下昏乱,忠 臣乃见,此岁寒之松柏,疾风之劲草。”欤章邯破魏,周 市死之,臣死于义也;魏王咎为民约降,既全其民而 自焚君死于仁也。呜呼伟哉!厥后晋阎鼎之奉秦王 业,梁王琳之奉永嘉王庄,其闻周市之风而兴起者 乎?忠臣义士,不幸无成,天也;其心则对越在天而无 愧,君子岂以成败定是非哉?子房之忠,昭昭如日月, 若周市称者鲜焉。余是以发千载之幽光,

    《樊哙谏汉高帝还灞上》

    或问樊哙之谏,“此兴亡之大几也。沛公待张良之言 而后听,何欤?”曰:“哙非谋臣也。是以沛公忽而不听微 良之言,几于失天下矣。汤始征葛,四海之内皆曰‘非 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仇也’。”民望之若大旱之望 雨。吴入郢而处楚之宫,斗辛闻之,曰:“焉能定楚?与民 同欲则兴,从已之欲则败。”沛公始入关,见宫室帷帐 重宝妇女,遽有留居之意,此所谓怀与安,实败名者 也。未有以收秦民之心,而先有富天下之意。此心一 纵,与吴处楚宫何以异哉?不惟项羽攻之,诸侯谁不 仰关而争者,纷华盛丽,以乐慆忧,志骄气惰,心醉智 昏,其能战且守乎?《孟子》曰:“是动天下之兵也。”沛公从 谏如流,还军霸上,三章之约,除苛解娆,秦民献享,辞 而不受,若时雨降,民大悦,人心之归,天命之集也。财 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范增知其志不在小。盖定天 下者存乎志。豢于安乐则其志满,鸩于货色则其志 荒。其满其荒,以志之小也;志大则公乎天下,不私乎 一身,为百世之谋,不为一时之谋,范增善于《觇敌》矣。 樊哙,武夫也,凡沛公之失而进谏,辞严义正,凛凛争 臣之风,乃与子房不约而合,其识虑远矣。项羽有一 范增,羽烧秦宫室,收宝货妇女而东,增也默无一言 以谏,视武夫之哙犹不逮,况可以抗子房哉?汉有人 而兴,楚无人而亡,于斯已决矣。虽然,人心惟危,至可 惧也。高帝能纳谏于咸阳,不能不纵欲于彭城,置酒 高会,“不备不虞,大弃其师,身危仅免。噫!罔游于逸,罔 淫于乐,不役耳目,百度惟正”,此帝王正心之学也。惜 汉之群臣无能格君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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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老董公》
    ===或问胡文定公曰:“汉初兴,张子房为韩灭秦,以明《春

    秋》复仇之义。三老董公请汉为义帝发丧,以暴项羽 弑君之恶。下逮武、宣之世,时君信重其书,学士大夫 诵说,用以断狱决事,虽万目未张,而大纲克正。然则 汉王缟素之师,假义而行,其合于《春秋》欤?”曰:“大者天 地,其次君臣。《春秋》书宋公、陈侯、蔡人、卫人伐郑,示诛” 乱臣,讨贼子,先治其党与之法也。书“卫人杀州吁于 濮”以讨贼,许众人以失贼,罪邻国也。故《春秋》成而乱 臣贼子惧,举一事可见矣。陈恒弑君,夫子沐浴而朝, 请讨之。弑逆人伦之大变,人人得以致讨,邻国不讨, 则为佚贼。鲁之君臣能从夫子之言,以正天地之经, 周道可复兴矣,而莫之从也。魏安陵君曰:吾先君成 侯守此地,手受大府之宪。其上篇曰:“臣弑君有常不 赦。”战国时《春秋》之法犹未泯,天叙有典,岂以世变改 易哉?项羽弑义帝,负覆载不容之恶,鹿走中原,相与 角逐,未有声罪而将天讨者。董公正《春秋》之义,明羽 之为贼,师出有名而人心感动,师直为壮而士气奋 励。羽虽暴,强懔乎司马九伐之诛,而党贼之徒心寒 胆落。羽欲不亡,得乎?董公之言,不但灭羽而已。王莽 之篡,绛衣大冠,复高祖之业,祀汉配天,不失旧物。曹 丕之篡,左将军信大义于天下。武侯出师曰:“汉贼不 两立,昭昭若揭日月。”此大纲正人伦,明之效也。《春秋》, 天子之事,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岂不信夫!

    《辕生郦生》

    或曰:辕生出武关之计,郦生取敖仓之策,皆所以困 楚而使之力分食尽也。良、平之智不及此,何欤?曰:“天 下有无穷之才,人才有无穷之智,惟不自用而能用 人者,乃能合群才以为才,兼众智以为智。赵奢解阏 于之围而先据北山之谋,乃出于军士之许历;条侯 会荥阳之兵而右走蓝田之谋,乃出于道㫄之赵涉。” 信乎才智之无穷,古之人所以稽于众谋,及庶人,询 于刍荛也。方楚、汉雌雄未决,竞逐于荥阳、成皋间,迭 为胜负,谋臣如云,猛士如雨,未知制楚之策也。出宛 叶,掩不备以分其力,其谋发于辕生;取敖仓,绝粮饷, 以饥其师,其谋发于郦生。于是坚壁不战,养锐以待 其敝。东驰西骛,使之疲于奔命,则辕生之为也。“鸿沟 之分,太公、吕后之归,因其食尽,遂收垓下之功”,则郦 生之为也。二生之纳说非难,高帝之能听为难,楚兵 困而汉业成,始于是矣。天下固多奇士哉!然而郦生、 冯轼下齐,不免临淄之鼎,工于谋国而拙于自谋,固 无憾也。若辕生说行而身隐,鸿飞鱼潜,脱屣圭组,远 希鲁连,近慕董公,亦古之逸民欤?高于郦生远矣。贤 者一言,济时救民,而爵禄不撄其心,不可与辨士说 客并论也。尝观《集古录》《后汉袁良碑》,叙其世系云:“当 秦之乱,隐居河洛,高祖破项,实从其策。天下既定,还 宅扶乐。”盖辕生,陈人涛涂之后,良之远祖也。史失其 名,碑亦阙焉,并书以补班史之遗。

    《项羽约割鸿沟以西为汉以东为楚

    或曰:“鸿沟之约已定,良平复说汉击羽,约可背。”欤曰: “此张子房之谋,陈平助之而已。秦灭韩、楚,杀横阳,皆 子房必报之仇也。君臣天经地义之所在,子房为汉 谋,所以为韩也。秦将距峣关,既啖以利而欲连和矣。 子房曰:‘因其懈怠击之,非失信于秦也。为韩报秦,不 可不击也。羽约分鸿沟,已解兵东归矣’。子房曰:‘今释 弗击,是自遗患,非失信于楚也,为韩报楚,不可不击 也。子房义与秦楚不共戴天,必殄灭之,以伸其志。大 义为重,小信为轻。矧,羽也,智勇俱困,兵食俱竭,一日 纵敌,数世之患也。纵之不攻,则子房不能雪横阳之 耻,汉王亦不能摅义帝之愤矣。故合信、越之兵于固 陵,多助之至,恭行天罚,决胜垓下,获’”丑东城,汉王缟 素出师之举,子房间行归汉之心,凡以为此耳。昔者 孔子至蒲,会公叔氏以蒲叛卫,止孔子曰:“苟无适卫, 吾则出子。”孔子许之盟而出,遂适卫。子贡曰:“盟可负 乎?”子曰:“要我以盟,非义也。”夫蒲人之盟犹可负,则峣 关说而复击,鸿沟约而再攻,为君复仇也,奚议焉?

    《叔孙通起朝仪》

    或曰:叔孙通所制仪,汉史谓之《仪法》,谓之《仪品》,今可 考欤?曰:“经礼三百,曲礼三千,所谓天秩有礼也。春秋 时,晋不知殽?”鲁,不知尚羔,去籍于战国,火于秦,而 礼大坏矣。叔孙通之朝仪,颇采古礼,与秦仪杂就之。 是仪也,非礼也,通岂能知古礼哉?太史公谓秦采择 六国礼仪,其尊君抑臣,朝廷济济。然则野外所习,长 乐宫所行,皆秦法也。在《易》,上天下泽履,君臣之尊卑 有常,然而干下坤上为《泰》,上下交而志同,尊卑未尝 阔绝也。至秦,尊君抑臣,以商鞅之法,废周公之典,若 礼貌大臣而厉其节,尊德乐道,臣其所受教。《鹿鸣》之 宾其臣,《伐木》之友其贤,此意不复见。仆隶之臣诺诺 唯唯,顿首而请,昧死而言,为火水之未济,而三阳失 位;为天地不交之否,而天下无邦,秦祚弗延。职此之 由,汉可以监矣。而械系及于相国,狱吏贵于功臣,贾

    生有堂无陛之叹,此叔孙通袭秦之罪也。虽然,通俗
    考证
    儒也,焉知礼?自西晋之乱,典籍泯绝,而班固所上《汉

    仪》十二篇,湮灭不传。沈文阿所云“奠贽不圭,致享无 帛,公王同璧,鸿胪奏贺”,今亦不可考。《三礼疏》引通所 作《汉礼器制度》,唐初尚存,今学者不知其名物也,矧 三代之礼乎?六经乐已亡而礼无全经,虽《汉礼》与“律 令”同录者,犹不得见之,有志古学者所为发愤太息 也。

    《陈平六出奇计》

    或问:“陈平六出奇计,其事可悉数欤?”曰:“古之谋人,本 于正而奇生焉;后之谋人,出于奇而诈生焉。正而为 奇,犹不失其正也;奇而为诈,一时之利,悠久之害也。” 夫子以正谲论齐桓、晋文,若陈平之奇,亦晋文之谲 欤?以《平传》考之,所谓奇计者,大略可睹。其间楚亚父 也敌国相倾之术,李斯、尉缭之故智,不足以为奇也。 其《夜出女子》荥阳东门也。使无纪信,捐躯诳,楚平之 计亦不得施矣。君臣以义相接,以信相孚,熊罴之士, 不二心之臣,所以保乂王家也。伪游《云梦》以擒韩信, 是教高帝以诈也。君疑其臣,臣贰于君,叛者并起,高 帝伤于黥王之矢,伪游之计实启之。至于平城秘计, 特救急之下策耳。匈奴见羸弱而伏奇兵,以平之,多 智曾不如一。娄敬既无料敌之谋,又无制胜之术,至 于危地而后为不得已之计,作史者讳而不言,以为 世莫得闻其秘也,乃所以为耻也。举四事而观,它可 知矣。奇不失正,其唯子房乎!平终身奇谲,谋兵则有 馀,谋国则不足,廷争不若王陵之正,诛吕不若绛侯 之果,其以功名终,幸也。

    《陆贾称说诗书》

    或曰:“《诗》《书》火于秦,天下无诵之者。”汉兴,陆贾始以称 说贾,其为儒者欤?曰:“学之为王者业久矣,高祖不知 学也。”当时言《诗》,有齐浮丘伯,高祖过鲁,其弟子申公 从师入见于鲁南宫,而高祖不能用也。言《书》有济南 伏生,教于齐鲁之间,至孝文时,乃诏掌故往受之,而 高祖未尝问也。浮丘隐而不见,伏生耄而后有闻,此 “高祖不学之过也。古者立教造士,莫先乎《诗》《书》。陆贾, 辨士也,耳剽口诵而称述之,若《二南》之正始,《二雅》之 言政,典谟训诰之轨范,帝王所以脩身齐家治国平 天下者,贾何足以知之?”其言但知以为逆取顺守,此 战国驳杂卑陋之说,其所争者,不过秦汉之失得,不 以尧舜之道告其君,不以孔、孟之训格其君,贾焉得 为儒者哉?挟《书》之律未除,兴学之路未广,《大风》之歌 曰:“安得猛士而已。”求贤之诏曰:“贤士大夫肯从我游 而已。”通经学,古之士不在列也。次律令,申军法,定章 程,制礼仪,孔氏六艺之传,不得与也。孝文好刑名,《黄》 《老》而《诗》《书》以异端废;孝武有表章之名,而《诗》《书》以空 言废;孝宣有讲论之名,而《诗》《书》以法律废,是《诗》《书》之 道未得一试,所存者章句训故尔。汉终于杂霸道,而 士以经术为禄利之资。程子曰:“道不行,百世无善治; 学不传,千载无真儒。”亦可叹夫!

    《置酒沛宫》

    或问《文中子》曰:“《大风》安不忘危,其霸心之存乎?何以 为霸心也?”曰:“‘高帝以猛士取天下,而思得猛士以守 之,其心则霸者之心也。昔者成汤敷求哲人,俾辅于 尔后嗣,旁求俊彦,启迪后人。武王诒厥孙谋,以燕翼 子’。周公曰:‘继自今后王立政,其惟克用常人’。王者守 天下之道如此,若猛士可与除乱,不可与守成。秦有” 王翦、蒙恬,非无猛士也,其效可睹矣。吕后之悍戾,太 子盈之柔弱,帝属意于赵王如意之类己,适庶之分 未定,变故迩在闺闼,不在四方万里之远,求天下之 真贤实德,以辅翼太子,严内外之辨,以抑母后与政 之萌,事无大于此者。夫子缓颛臾而急萧墙,帝岂未 之思乎?且汉所谓猛士,莫若信越布敖功高猜贰,相 继夷灭,韩信、陈豨袭迹而动,故人之绾,亦不自保,猛 士其可恃以守天下乎?强如周昌,不能留赵王之行; 智如子房,仅能致商山之老,帝何以为岁暮之托乎? 帝之诏有曰:“王者莫高于周文,霸者莫高于齐桓,皆 待贤人而成名。”夫周文之事,非帝所敢望,齐桓身后 之祸,帝亦念及此乎?是以知王道悠久而无弊,霸功 浅近而易毁,此霸心所以为高帝累也。君子临大节 而不可夺,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非武猛者 所能也。在《易》师之上六,开国承家,小人勿用,一于用 猛士,而不虑其必乱邦,此唐太宗误于托李𪟝也。汉 之大臣,知事君之义者,一王陵尔,而不能止诸吕之 不王。它日平、勃之谋幸而成,否则汉其殆哉。

    《过鲁祠孔子》

    或问:“高帝不脩文学,何以祠孔子曰:‘圣人之道,万古 如日月。战国自纷争,秦自坑焚,不能晦其明也。《易剥》 之上九曰:‘硕果不食’’。”在天地未尝一日无阳,在人未 尝一日无天。理剥尽于上,复生于下,道不可终泯也。 太史公曰:“高帝诛项籍,举兵围鲁,鲁中之儒尚讲诵, 习礼乐,弦歌之音不绝。岂非圣人之道化,好礼乐之” 国哉!然则帝之过鲁而祠孔子,亦有感于斯乎?帝虽不说儒学,然约法三章,代虐以宽,此三代得天下之 仁。三军缟素为义,帝东伐,此三代取天下之义。其天 资暗合于儒。傥有真儒若孟子者,引之当道,使之经 纶大经,建立大本,正家以法,遇臣以礼,兴起先王之 遗文,措之事业,则孔子之道可以复行,汉其三代矣。 惜也,帝之所用,如叔孙通、陆贾之徒,陋儒俗学,不能 以道致君,而尊崇前圣之美意,不得见于为治之实 用,非汉廷诸臣,论卑识浅,不足以佐下风欤?张宣公 有言:“高帝资质最与儒学相合,而最不喜学;武帝、元 帝最号为喜儒,而最与儒学相背,两者常相违,而恨 鲁二生不为高帝一出也”,其知言哉!吁!上不闻大道 之要,下不被至治之泽,汉无真儒故也。

    《欲易太子》

    或问:“高帝从谏如顺流,至欲易太子,何谏者之不入 欤?”曰:“帝王正心之学不明久矣。仲虺诰成汤曰:‘以义 制事,以礼制心,垂裕后昆。所谓制心者,明天理以遏 人欲,使心有所制而不敢肆也。高帝诛秦蹙项,功轶 千古,而困于一女子之娱,欲以孽代适,大功易立而 本心难保,人欲易流而天理难持。一念之敬,肆天下’” 安危存亡之大几也。张良、叔孙通从容启沃,不务格 非心于未萌,攻邪心于未纵,而力争于已然,难矣。然 而高帝之心不尽蔽也。张良招四老入帝,幡然而改, 创业垂统之初,幸而无失,虽不能正其心,而本心之 明犹在也。光武中兴之君,而以私爱易储嗣;唐太宗 之英武,而废立之际几不能自决,是又在高帝下矣。

    《惠帝》

    惠帝,举民孝弟力田者复其身;省法令,妨民者除《挟 书》律。或曰:“此三者皆为政急务,萧何为相,未之行也, 曹参而后行之。”然则曹参不但守萧何之法欤?曰:秦 项既平,叛乱继起,萧何知秦之敝而未暇革也。曹参 相惠帝,则天下略定矣。流大汉之恺悌,荡亡秦之毒 螫,参之所行,亦萧何之旧规也。自商鞅令民父子兄 弟同室内息者为禁,而民不知有孝弟。秦北为长城 之役,南有五岭之戍,头会箕敛,财匮力尽,而民不知 有力田。于是始举孝弟力田者,复其身。自时厥后,置 孝弟、力田二千石者一人。高后之元年也,置三老、孝 弟、力田常员;文帝之十二年也,复孝敬,则武帝元朔 元年之诏,赐孝弟、力田帛,则元符元年之诏,皆自是 启之,海内殷富,兴于礼义,繇此而致也。自鞅斯、赵高 任残贼之吏,行督责之术,汉兴,秋荼凝脂之惨未尽 洗也,于是始省法令妨吏民者,自时厥后,《除妖言令》, 高后之元年也。除《收帑相坐令》,《除诽谤律》,文帝之元 年二年也。除《钱律》,《除田租税律》《戍卒令》,又见于文帝 之五年、十三年。风流“笃厚,禁罔疏阔,繇此而致也。秦 律敢有挟书者族”高帝不好《诗》《书》,尚仍秦旧。伏生之 书,藏而未出,浮丘之诗,私相传习。高堂之礼、窦公、制 氏之乐,皆湮郁未发。自秦焚书,至是二十三年;自汉 灭秦,至是十有六年,藏书之禁始除。然守文之君,当 涂之士,鲜以收拾遗经为意。河间献王始得古文先 秦旧书,《周官》《尚书》《礼记》之属,立《毛氏诗》《左氏春秋》博 士。武帝始建藏书之策,置写书之官。成帝始陈发秘 藏,校理旧文。乡使入关之初,收博士官所职之书,三 章之约,并除挟书之律,则口授不至缺谬,壁藏不至 断烂。五三载籍之传,周、孔制作之文,不若是之泯也。 虽然,曹参能行此三者,亦可以为贤相矣。

    《陈平》

    张辟疆谓陈平曰:“请拜吕台、吕产为将,居南北军。”诸 吕权由此起。或问李德裕,谓授兵产禄,几危刘氏,皆 因辟疆启之,其然欤?曰:“辟疆焉知国家大体为吕氏 谋,不为刘氏谋也?陈平畏死患失而从之,不几于一 言而丧邦乎?平当危疑之际,傥能以社稷存亡为己 休戚,何至遽以兵柄属后戚哉!平巧于谋身而虑不” 及国,一闻辟疆之言,喜于脱祸,而国事不暇恤,焉得 智刘寒如灰,吕沸如汤,平之罪大矣。所谓大臣者,从 正而不从邪,为利而不为义,平无所不从,又具臣所 不为也。吕氏之权,陈平实启之;王氏之权,张禹实启 之;武氏之权,裴炎实启之。三臣之罪一也,鄙夫可与 事君哉!汉以南北军相制,卫宫之兵在城内者为南 军,若唐之诸卫也;卫城之兵在城外者为北军,若唐 之左右羽林也。昔者成王之《顾命》,“召公命仲桓、南宫 毛俾爰、齐侯吕伋以二干戈、虎贲百人,逆子钊于南 门之外。”发命者,冢宰,传命者,二臣,承命者,师尚父之 子也。兵事之严,防危虑患之密若此。今也,惠帝殂而 名他人之子,宫中已有非刘氏而帝者,大臣媮合苟 容,惟吕氏之听,悉举中外兵权以授之,高帝之业且 坠于地,谁执其咎?以四皓调护太子之功,议者犹谓 军中不左袒,则四皓之安刘,乃所以灭刘也。况陈平 之从辟疆,谋身不谋国,为吕不为刘,其能免于首祸 之名乎?异时诛吕之功,不足以赎党吕之罪。《董子》曰: “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 变事而不知其权。虽然,平不足道也。”王陵、周勃于此时领南北军以制诸吕,喻中外以高帝之威德,孰不 云合响应,汉宗不至于几亡矣。惜陵、勃之失此几也。

    《高后欲立诸吕为王》

    或问“王诸吕之议,王陵既争,陈平、周勃又争之,其事 可以已乎?”曰:“非刘氏而帝者,诸臣奉而君之,无异辞; 非刘氏而王者,或从或否,不系汉之存亡也。其失在 于以兵柄授吕氏,太阿在手,孰敢婴其锋?曰帝而帝, 曰王而王”,拱而听之尔。《春秋》鲁国之贼,皆先得兵权, 而后动于恶。公子翚再为主将,专会诸侯,不出隐公 之命。公子庆父主兵伐邑。于庄公即位之二年,仲遂 揔兵,两世入杞、伐邾,会师救郑,始于擅兵,终于无君, 《春秋》书之,为万世戒。吕氏将南北军,其为翚、庆父、遂 之帅师也大矣。阴凝冰坚,异姓偃然,为帝何有乎?白 马之盟,王陵争之,于末何益哉?外戚握兵,未或不危 亡,王莽之为大司马,窦宪、梁冀、何进之为大将军,不 防于微,不辨于早,威权既夺而国从之,自吕氏始也。 吕后称制八年,再易主,若委裘,歼诸王,若刈草,幸其 自毙,产、禄皆庸人,平、勃得以收其功,不可以为人臣 之法。

    《周勃》

    勃入军门,令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 军中皆左袒。

    或问:“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袒有左右,何也?”曰:“《仪 礼乡射》疏云:‘凡事无问吉凶皆袒左’。是以《大射》及《士 丧礼》皆袒左,唯有受刑者袒右,故《觐礼》云‘右肉袒’,注 云‘刑宜施于右’是也。以此考之,太尉勃诛吕氏之计 已定,为吕氏者有刑,故以右袒令之,军中于是皆左 袒,而为刘氏。效义者有赏,背义者有刑。太尉之令严” 矣,非以觇人心之从违也。高帝之馀泽,在人者未远, 吕氏之馀威,强胁而莫从,北军已属太尉,城外之兵 皆为汉用矣。南军虽犹属吕产,而无外兵之援,产至 殿门弗得入,则宫中宿卫皆汉之兵矣。齐王襄倡义 于东,荥阳之将待变于外,诸吕已为几上肉,故太尉 先入北军,犹张柬之用羽林以复唐也。将相同心,虑 无遗策。或以“左袒之令”为非,盖未考古礼尔。

    《文帝入未央宫》

    代王即位,入未央宫,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 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或曰:“文帝入未央宫,用 自代来者揔兵柄,不如唐裴度之入蔡也。”曰:“自世变 之不古,而人君不得不操天下之大权。《夏书》曰:‘惟仲 康肇位四海,引侯命,掌六师。夫子录之,为万世训’。”兵 者,国之神器,君之大柄,福威惟辟,征伐自天子出,罔 “不在初。诘尔戎兵,张皇六师,虽成、康之隆,儆戒不忘, 况大变之甫定乎!”汉南北军在京师,郎中掌禁卫,始 也权移于吕氏,今又权归于大臣。平、勃虽忠,然处变 与处常异。常时则君臣之分定,权在上而不在下,有 变则大臣擅立。君之威不亟收之,则君弱臣强,渐将 不可制。文帝夜拜宋昌,以收两军之“权,张武行殿中 以收禁卫之权,乾坤开阖,风雷迅厉,一夕而军国之 纪纲以正,君臣之堂陛以严,虽有示人不广之迹,其 意则天下之至公也。”帝之此举,若私于用亲臣,实所 以全大臣。故平、勃皆以功名自终,若宣帝之待霍氏。 光为大将军,子为中郎将,兄孙领胡越兵,婿为东西 宫卫尉,假其权以养其恶,优之乃以害之,然则《文帝》 其可轻议哉?

    《有司请文帝蚤建太子》

    或问“文帝元年,有司何以即有建太子之请?”曰:“太子, 天下之本,本正而天下定。高帝初为汉王,二年立子 盈为太子,此汉之家法也。以高帝之豫定,犹牵于如 意之爱,惠帝继嗣不明,遂有异姓之变,称制之僭,厥 监不远,有司所以固请也。”吕献可谏行议建储贰之 赏,谓《汉史》载豫建太子,但云有司,不著其人,讫景帝 世,不闻赏,建言者言之,是公于天下,赏之者私于己 也。盖汉俗近古,上无私恩,下无贪功,与后世异矣。然 文帝知豫建而不知豫教;周勃、灌婴知为窦氏择师 傅,而不知为太子择师傅也。用智囊之术,所习者刑 名;逞博局之忿,所尚者刻薄;贾谊选端士正人之言, 听之藐藐也。帝王之学不传,而垂裕诒谋,视《诗》《书》所 称有愧焉。文帝天资粹美,岂大臣无以格其心欤?自 汉而下,人君以建储为讳,若唐之宣宗,后唐之明宗, 其终也,宦寺擅置君之权,宫闱起称兵之祸,是皆不 学之过也。古者不讳危亡,贾谊谓“生为明帝,没为明 神,朝委裘而天下不乱。”又曰“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 子,将使不宁。”文帝不以为讳。彼讳言建储者,其能长 有天下乎?文帝可谓知为君之道矣。

    《还千里马》

    或问:“文帝却千里马,而不受四方之献,其后人给家 足,众庶街巷有马,然则一马之还,可以致天下之冨 欤?”曰:“文王不敢盘于游田,以庶邦惟正之供,西旅贡 獒,召公训于武王曰:‘犬马非其土性不畜,珍禽奇兽 不育于国’。”文帝之诏,与圣王之事,古大臣之训,若合符节。昔者穆以八骏荒晋,以小驷败楚,以两骕骦几 “亡。冀之北土,马之所生,平公恃之以衰,国马足以行 军,公马足以称赋,不是过也。”夫受一马之献,若未为 民害,而一心之微,众欲攻之,四方闻风,争以珍奇中 其欲,怠荒骄逸,由是而生,愁怨离畔,由是而起,此屈 产所以亡虞也。武帝因大宛之马,穷征远讨,发卒十 八万,及其军还入玉门者才万馀人,得善马数十匹 而已。所重者畜马,所轻者民命,人君可不谨所好哉! 吁!文之殷富,武之虚耗,可以鉴矣。“昭德塞违,以临照 百官”,文帝有焉,此帝所以为仁也。光武以千里马驾 鼓车,其克绍祖烈者欤!

    《问一岁决狱钱谷》

    或曰:“‘决狱钱谷’。勃曰不知”,平曰:“有主者。”然则平为知 治体欤?曰:“为治之体,有司治其详,大臣治其要。忽其 事而不知者,非也。诿其责而不预者,亦非也。周公作 立政曰:‘其勿误于庶狱,惟有司之牧夫’。”言刑之重也。 《周官》大宰以九式均节财用,言财之重也。惟刑与财 各有攸司,而周公实治其要。司寇苏公式敬由狱以 长王国,周公特告太史,以为后法,重民命以培邦本 也。《无逸》之戒,以万民惟正之供,常贡正赋之外,无横 敛也。一刑或误,民生必伤,一费不节,民力必困。周公 岂徒曰“论道经邦,燮理阴阳”,而念不到此哉?夫一岁 决狱,可以见法之繁简,俗之厚薄,一岁钱谷,可以见 国计之盈虚,黎元之息耗,此真宰相之事。勃之少文, 因不知其职,平乃责之廷尉、治粟内史,是亦未知其 职也。狱冤而放纷,财聚而愁怨,其可理阴阳,顺四时 乎?明刑协中,非皋陶,懋迁粒民,非禹、稷,而曰卿大夫 各得任职,可乎?当是时,秦之馀俗未改,公私之积,可 痛,平为大臣,莫之省忧也。知治体者,汉相唯魏相而 已,四方异闻逆贼灾变,辄奏言之。且言风俗尤薄,杀 父兄及夫者凡二百二十二人,不曰责在廷尉也。秦 发仓廪,振乏馁,所以周急继困。故事,诏书凡二十三 事,量入制用,以备凶灾,不曰责在治粟也。若陈平之 言,其流弊将为王衍、房琯之清谈矣。《王制》曰:“大司寇 以狱之成告于王,王命三公参听之。”又曰:“冢宰制国 用,必于岁之杪。”《王制》者,文帝时博士诸生所作也,是 为宰相之职。愚谓文帝之问为切问,陈平之对为空 言。

    《吴公治平第一》

    上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召以为廷尉。

    或曰:吴公故与李斯同邑,而尝学事焉。史谓孝文好 刑名之言,吴公之召,岂以刑名之馀习欤?吴公荐贾 谊,而史谓谊明申商,亦有所合欤曰:“按《公卿表》,孝文 元年吴公为廷尉,三年张释之为廷尉。考之《本纪》,元 年除收帑相坐律令,二年除诽谤訞言之罪,皆吴公 为廷尉时也。秦之苛法密网,至是荡涤,岂有刑名之” 习哉?《循吏传》称“吴公谨身帅先,居以廉平,不至于严, 而民从化”,岂可以学事李斯而议其疵哉?吴公之后, 继以张释之,盖孝文天姿宽厚,欲平狱缓刑,曷尝以 刑名为治哉?汉朝之儒唯贾生,其言权势法制,人主 之斤斧,不能不杂于申、商。吴公称其通诸家之书,非 以明申、商荐之也。吴公虽无传,而廉平不严,为循吏 之首。其在廷尉,如阳春之解,阴凌斯民,生意既剥而 复善,政无赫赫之名,所以为贤欤!荀卿之徒有李斯, 李斯之徒有吴公,贤不肖在人不在师传也。

    《贾山上书》

    或曰:“贾山借秦为谕,汉兴以来,上书者始见于此。颍 阴侯灌婴,武夫也,而骑从者有斯人焉。文帝不能用。 何欤?”曰:“贾山祖父袪,故魏王时博士弟子,盖家庭之 讲习,文献之渐濡,尝闻先生长者之绪言矣,谓秦亡 养老之义,亡辅弼之臣,亡进谏之士,言秦之失者,未 有切于此也。定明堂,造太学,脩先王之道,风行俗成, 万世之基定。自孟子之后,斯言绝响,一旦闻《韶箾》之 音,凤皇之鸣焉,谓士脩于家而坏于天子之廷,其言 伟然,可以起衰俗而激颓波,非豪杰之士能之乎?虽 有‘唯陛下所幸’”之语,开人君自恣之端,然片言未醇, 不足以累大体也。其后除铸钱令,在五年之夏,山复 上书谏,而帝终不用。史但云:终不加“罚,以广谏争之 路”而已。山之才亚于贾谊,其学粹于晁错。帝以日食 之灾,诏举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者,而嘉言谠论如 山者,乃不见录,又何贤良直言之求乎?噫贾山为骑 于灌婴,与马周之客于常何一也?常何能言马周,而 灌婴蔽贤不能举,不足论也。文帝受言而遗贤不能, 若唐太宗之用马周,岂君臣遇合之难欤山之称《诗》 曰:“济济多士,文王以宁。”儒者郁于战国,厄于暴秦,至 汉犹未获伸。穆生、白生、申公、韦、孟在楚,辕固、胡母生 在齐,帝能招延而咨访焉,则“多士以宁”之效,庶几周 之盛矣。惜帝之不能为文王也。士生于文王之后者, 其不遇可胜数哉!

    《赐民田租之半》

    或问:“古者什一而籍。什一者,天下之中正也。多乎什
    考证
    一,大桀小桀;寡乎什一,大貉小貉。文帝赐民田租之

    半,不几于貉道乎?”曰:“秦简公七年初租禾。田之有租, 始见于此。董仲舒谓秦除井田,田租二十倍于古。汉 高帝轻田租,十五而税一,则俭于周矣。汉初接秦之 敝,民多背本趋末。贾谊说文帝使末技游食之民转” 而缘南亩,于是开籍田以率耕,又赐今年半租,此二 年之诏也。晁错言:“地有遗利,民有馀力,欲民务农,在 于贵粟”,使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边食足支五岁, 郡县足支一岁,于是赐农民今年租税之半,此十二 年之诏也。明年除田之租税,以积粟之多也。文帝两 诏赐今年半租,未以为常法也。孝景二年,令民半出 田租,三十而税一,则以为常法矣。然而都鄙廪庾皆 满,太仓之粟,充盈露积,腐不可食,君民兼足,亦曰节 俭而已。故为国以义为利,未有不利于国也;以利为 利,未有不害于国也。《有子》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于 文、景见之。世祖中兴之初,师旅未解,用度不足,乃行 什一之税。建武六年,军士屯田,粮储差积,诏“三十税 一如旧制。”盖自孝景之后,遂为定制也。若年谷不登, 则毋出田租;郡国被灾什四以上,则毋收田租;大旱 则勿收田租。史不绝书。此《文中子》所以称汉制尽美 于恤人欤?

    《虎圈啬夫口辨》

    或曰:啬夫代上林尉对,亦尽职之吏也。而张释之言 其利口捷给,则尉之默默可取欤?曰:变风俗者必寻 其原。商俗之敝,在于《尚言》也,伊尹以“辩言乱政”戒其 君,盘庚以度乃口告其民,商俗靡靡,利口惟贤,馀风 未殄,康王所以命毕公也。周公作《立政》,曰:“勿以憸人。” 成王作《周官》,曰:“无以利口乱厥官。”所以反商之敝也。 自战国纵横之士,掉三寸舌以簧鼓诸侯,秦废《诗》《书》, 崇法律,君子长者之道微,俗吏刀笔之习胜。巧言鲜 仁者众,木讷近仁者寡。利口覆邦家,若蒯通之流,飙 驰波漫,虽绛、灌以功臣为相,少文多质,而旧染未易 革也。进一啬夫,则险肤刻核之士攘臂而起,何以成 忠厚岂弟之化?释之一言,是为汉四百年永命之本, 告讦《易》而礼义兴,其机在此。万石君不言而躬行,李 广恂恂如鄙人,口不能出辞,风俗之笃厚,人才之淳 实如此。武帝以后,气象大异,汲长孺不能用,而用多 诈之公孙弘,舞文之张汤,长者之言不复闻,而汉道 衰矣。噫言顾行者为君子,才胜德者为小人,不唯人 君用人之法,亦学者取友之戒。

    《张苍为丞相》

    或问:“张苍好书博闻,以文吏为相,非绛、灌比也,而不 能兴起儒者之学,何欤?”曰:“儒者不用于世久矣。刘向 《别录》云:‘虞卿以《春秋》授荀卿,苟卿授张苍。然则苍所 学者《春秋》,所师者荀卿也。汉初《左氏传》出苍家,则苍 之学不止律历也。明《春秋》之义以佐其君,正纲常,辨 名分,决大事,断大疑,经纶天下之大经,壹以《春秋》为’” 绳墨,则汉可以为帝王之治。考之于《传》,不过推汉为 水德,推律调音,以定法令程品而已,而未尝以《春秋》 之学,施之政事。淮南王长之罪,苍尝议之,而请论如 法之奏,不能全兄弟之恩也;肉刑之除,苍又议之;而 外有轻刑之名,内实杀人,不能广钦恤之仁也。苍自 秦时为柱下御史,止于明习图书计籍,贾生所谓“大 臣特以簿书期会为大故”者,安能以圣人之遗经措 之相业哉!其后公孙弘以《春秋》之义绳臣下,取汉相, 是以圣经为司空城旦书也。夫子制《春秋》以俟后圣, 其终不行矣夫!

    《周勃下廷尉》

    或曰:“绛侯有诛吕安、刘氏之功,文帝下之廷尉,不以 议功,少恕微薄。”太后之言,亦曰殆哉!或谓帝之系绛 侯,所以全之,其然欤?曰:遇大臣以礼,待功臣以恩,未 闻系绁而困辱之也。汉袭秦法,君臣之际,不以礼义 相接。韩、彭诛夷之惨,酂侯械系之暴,高帝不能改于 秦也。至文帝习以为常。帝之疑绛侯,始于非社稷臣 之对,继以率列侯之国之诏,君臣之义已睽,上下相 疑,而被甲持兵之事起,虽张释之为廷尉,而狱吏之 贵自若此,路温舒所谓“秦有十失,其一尚存”者也。帝 因贾谊之言,养臣下有节。然古者师友其臣,汉直以 徒隶视之。景之于周亚夫,武之于窦婴,元之于萧望 之,成之于王商,哀之于王嘉,摧折捽抑,至东都而益 甚,岂非高文诒谋之失欤?或曰:“张释之于犯跸盗环 则争之,绛侯之系,不闻其抗奏也,争于小而不争于 大,岂亦视以为常欤?”曰:“太史公谓积威约之势,自商 鞅、李斯以是为常法。汉之君臣恬不知怪。张苍为相, 未尝救文帝之失,明绛侯之忠,况廷尉乎?故曰:‘汉袭 秦之罪大’。”

    《除盗铸钱令》

    或曰:“除盗铸之令,以不能禁吴、邓,不若不禁也。”曰:“吴 王濞即山铸钱,尾大难制,谓之不能禁可也。邓通一 幸臣,赐以铜山,使之自铸,是与人主分富贵之柄也。 《周官》:‘予以驭其幸,此岂所当予欤?它日申屠嘉为相檄召困折之,如待奴隶何?不可禁之有’?”盖文帝仁厚, 欲省刑罚,涤烦苛,敌除其禁,非为吴、邓也。自禹、汤铸 币,周立圜法,有泉布之名,有轻重之权,民不得专其 利也。秦惠王三年初行钱,始皇三十七年复行钱。汉 兴,以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荚钱。文帝为钱益多而 轻,更铸四铢。盖以钱轻而多伪,非严刑峻法所能止, 莫若更其制而得轻重之中,弛其禁而省刑辟之繁。 晁错谓铸钱者除为宽大爱人,其知之矣。武帝更以 鹿皮白金,更以三铢赤仄,不但吏民犯禁之多,而太 常不收赤仄者为“城旦”,汝南太守不用赤仄为赋者 为“鬼薪”,则法令之密可见矣。自造白金五铢后,五岁 而赦,吏民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以是观之,文 帝除盗铸之禁,以纾天下之民,岂不仁哉!

    《贾谊上疏》

    或问:“贾谊言可为痛哭者一,谓诸侯强大也,《新书》分 为七篇,何欤?”曰:“朱文公谓《新书》乃其槁草也。”又问:“可 为流涕者二,其一,谓匈奴有可制之策而不用也,其 一不载于传,何欤?”曰:“《新书》论足食劝农者,是流涕之 一,而班史载之。《食货志》论制匈奴凡二篇,实一事也, 与足食劝农为二。”又问:“颜师古曰:‘可为长太息者六’” 至三而止,盖史取其切要者。吕成公曰:“见于传者有 三:变风俗也,教太子也,体貌大臣也,其三可得闻。”欤 曰:“《新书》言庶人上僭,班史取为太息之一;秦俗经制 二篇,不以为太息,而班史取为太息之二;言教太子, 是为太息之三;言体貌大臣,是为太息之四;《等齐》篇 论名分不正,《铜布》篇论收铜铸钱,此”二者皆太息之 说,班史削等齐不取,而以铜布载于《食货志》。总而言 之,太息者六,粲然可见矣。《昭帝通保傅传》,今在《大戴 礼》。盖以《新书傅职》《保傅》《胎教》《容经》四篇合为一,朱文 公谓当时以列于《论语》《孝经》《尚书》而进于君,盖识其 言之要者。今考是篇,有《学礼》,有《明堂之位》,有青史氏 之记,载于传者,其略也。尝观谊之疏,于礼义廉耻,反 复言之,曰:“商君遗礼义,曰不知反廉愧之节,仁义之 厚,曰弃礼义,捐廉耻日甚。”此言薄俗之未变也;曰“廉 耻节礼以治君子”,曰“顽顿亡耻,奥诟亡节;廉耻不立, 且不自好,曰俱亡耻,俱苟安”;曰“上设廉耻礼义以遇 其臣”,曰“此厉廉耻,行礼谊之所致。”此言遇臣之有节 也。筦仲,霸者之佐,谊诵法孔子者也,而以筦氏四维 告其君,盖风俗根本,实系乎此。然礼义所该者广,廉 耻所指者切,未有不顾廉耻而能脩礼义者也。《论语》 曰:“行己有耻,可谓士矣。”《儒行》曰:“砥厉廉耻。”此士之所 以异乎凡民也。戴天履地而为人,诵诗读书而为士, 而弃礼义,捐廉耻,无以异乎秦之民,亦可愧哉!谊有 经世之才,所言皆汉之治体,唯此四字,可为学者之 药石,而廉耻又立身之大节,人之所以为人,士之所 以为士,舍是则违禽兽不远矣。“贲其趾,舍车而徒”,君 子喻于义也。“舍尔灵龟,观我朵颐”,小人喻于利也。贾 生有审取舍之说,学者亦必审于斯。

    《除秘祝》

    或问:“秘祝移过于下,其秦所以亡乎?”曰:“《汤诰》曰:‘万方 有罪,在予一人’。《泰誓》曰:‘百姓有过,在予一人’。《无逸》曰: ‘小人怨汝詈汝皇自敬德,厥愆曰朕之愆’。此以民之 过为己之过也。汤改过不吝,《说命》曰:‘无耻过作非,惟 恐过之不知’。知而不改也。楚昭王赤云之灾不移于 股肱,孔子以为知大道。宋景公荧惑之变不移于相” 与民,子韦以为有君人之言过,其可移乎?秦禁诽谤, 诛訞言,民怨而弗恤,恶稔而弗闻;李斯分过,而秦之 罪不分于李斯也;祝官移过,而秦之祸不移于群臣 也。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获罪于天,无所祷也。秦之 愚不亦甚乎!文帝之诏曰:祸自怨起,福繇德兴,百官 之非,宜由朕躬。古帝王之盛心也。《诗》云:“自求多福。”又 云:“求福不回。”文帝有焉。祠官致敬,无有所祈,谓归福 朕躬,不为百姓,朕甚愧之。可谓正辞而无愧矣。其《顾 命》曰:“常畏过行,以羞先帝之遗德;惟年之久长,惧于 不终。”可谓敬德而惟一矣。武、宣之后,黩于祭祀,何足 以进于文帝之盛德哉!

    《击匈奴逐出塞即还》

    或曰:“文帝遣将击匈奴,逐出塞而还,不壹大治之,何” 欤曰:“《六月》之雅,‘薄伐𤞤狁,至于太原’。言尽境而还,驱 之而已。《常武》之雅,徐方不回。”“‘王曰还归’,言振旅而归, 武不可黩也。”帝即位之初,将军陈武等议及士民乐 用征讨,以一封疆。帝曰:“坚边设候,结和通使,休宁北 陲,为功多矣,且无议军。二十三年之间,治外规摹,不” 易于此。匈奴入寇,遣灌婴击走之,不穷追也。单于遗 书,报以无负约,不逆诈也。募民徙边而备御固,积粟 塞下而兵食丰,先为自治之谋,隐然安强之势,张相 如之长者,栾布之烈士,并为将军,非生事要功者也。 逐之出塞,亟命还师。六月常武不专,美矣。然帝未尝 一日忘武事也。驰射上林,劳军细柳,戎兵之事不敢 怠弛也。知孟舒于田叔,得魏尚于冯唐,封疆之臣不 敢遐遗也。严尤谓周宣得中策,若文帝之待匈奴,令边备守,不发兵深入,同符周宣,尤不称文帝何哉?

    晁错对策高第

    或问:“文帝二年,诏举贤良方正直言极谏,制举自此 始。然未有应是诏者。十五年,再举,始得一晁错,何其 才难?”欤曰:“《书》云‘敷纳以言’。言非文辞之谓也。或以德 进,或以事举,或以言扬,不颛乎言也。以文取士,自文 帝始。帝亲策三道之要,垂问四者之阙,将以广箴谏 之涂,求经济之实也。错乃对以亲事法宫之邪说,大” 功数十之谀辞,岂虚心待贤之意哉?武帝以后若公 孙弘,又在错下。《文中子》称“洋洋晁、董、公孙”之对,苏氏 谓西汉以文设科而文始衰,晁、董、公孙之流,皆有科 举之累,言有浮于其意而意有不尽于其言。愚谓董 子非晁公孙之俦也,尚论者当有区别。贤良之对,正 大谠直在汉一董仲舒,在唐一刘蕡而止耳,其它则 科举之空言,场屋之小艺,不足观巳。

    《新垣平》

    《新垣平》言:“汾阴有金宝气” ,意鼎出乎治庙,汾阴欲祠,出鼎。

    或问之曰:“新垣平言汾阴出鼎”,至武帝时,鼎果出于 汾阴,平乃以诈诛。何欤?曰:“平既诛而方士之诞复用 于武帝之时,汾阴得鼎,安知非方士之饰诈,欲以神 新垣平之术乎?”司马公作《原命》曰:“天道精微,非圣人 莫能知。”眭孟知有王者兴于微贱,而不知孝宣乃欲 求公孙氏禅以天下翼奉;知汉有中衰厄会之象,而 不知王莽乃云洪水为灾;西门君惠知刘秀当为天 子,而不知光武乃谋立国师公刘秀,秀亦更名以应 之,皆无益于事。以是观之,数术之言,验于后者犹若 此,况新垣平玉杯之诈已见,其诛宜矣。是以怪神,圣 人所不语,奇邪之术,君子远之。

    《申屠嘉责邓通》

    或问:申屠嘉为相之威风,折辱幸臣而几杀之,亦文 帝有以重其权欤?曰:“古者侍御仆从,罔匪正人,出入 起居,罔有不钦。奄寺嫔御之政,宫中之次舍,王宫之 士庶子,皆领于冢宰之官,此周公辅导成王之法。脩 身齐家,清明纯粹,以为平天下之本。大臣格心之学, 莫先于此。至秦而大臣不得议近臣,丞相受制于中” 车府,令外内之疏昵不侔矣。汉高帝近一宦者,而大 臣不得见樊哙,是以有排闼之谏。文帝能使幸臣畏 宰相,而朝廷肃然有泰山乔岳之重。申屠嘉可谓有 古大臣之节,文帝不学《周官》,暗与之合,英主之所行 也。逮景帝时,内史错贵幸,而嘉自绌,丞相之权始轻。 周亚夫议徐卢等侯,谓丞相议不可用,而丞相遂无 权。逮武帝重中朝而轻外朝,严助等与大臣辨论,而 公孙弘数诎石庆,请治近臣。所忠,乃受其过赎罪,而 丞相充位矣。又其甚者,王嘉奏董贤而不免于祸,东 都三公之权移于台阁。杨秉劾奏中常侍尚书,召掾 属,问以公府外职,而奏劾近官经典,汉制有故事乎? 秉对以申屠嘉诘责邓通,文帝从而请之。汉世故事, 三公之职无所不统,于是《尚书》不能诘,然而若秉之 举其职者鲜矣。诸葛武侯谓:“宫中府中,俱为一体,不 宜偏私,使内外异法。”此《出师》一表,所以与《伊训》《说命》 相表里欤?抑尝谓文帝之明,能斥邓通而去之,则通 亦不至饿死,惜帝不能远佞人也。

    《遗诏短丧》

    或问:“胡氏云:‘短丧之诏,谓吏民也。景帝自短三年之 制,是薄于君父,自景帝始’。其论正矣。汉之群臣,于其 亲不行三年之服,岂亦文帝为之欤?”曰:“翟方进后母 终,既葬,三十六日,除服,起视事,以为身备汉相,不敢 逾国家之制。薛宣为丞相,其弟脩持母服,宣谓三年 服少,能行兄弟相驳,是汉相不行三年之制也。安帝” 诏大臣得行三年丧。建光中,尚书奏孝文定约礼之 制,光武绝告宁之典,宜复建武故事。陈忠上疏,谓“高 祖受命,萧何创制,大臣有宁告之科,合于致忧之义。 建武初,大臣不得告宁。群司营禄念私,鲜循三年之 丧,以报顾复之恩,宦竖不便。”忠奏遂寝。是大臣之服, 正于高祖,变于文帝。建武又绝之,安帝复行而又寝 也。《安帝纪》,元初三年,“初,听大臣二千石、刺史行三年 丧。建光元年,复断大臣二千石以上服三年丧。”桓帝 永兴二年初,听刺史二千石行三年服。永寿二年初, 听中官得行三年服,是刺史二千石下及中官,皆不 行三年之制也。因文帝之顾命,废天下之通丧,此非 景帝之过欤?或曰,应“‘劭注《文帝纪》,谓三十六日释服, 此以日易月也’。颜师古曰:‘文帝自率己意创而为之, 非有取于《周礼》,何为以日易月乎?三年之丧,其实二 十七月,岂有三十六月之文禫?又无七月也?应氏失 之’。其说孰是?”曰:“刘贡父以《翟方进传》三十六日为证, 则应氏不误矣。又考唐《常衮传》,礼为君斩衰三年,汉 文帝”权制三十六日,我太宗遗诏亦三十六日,群臣 不忍,既葬而除,略尽四月。高宗如汉故事,元宗始变 天子丧为二十七日。然则三十六日之制,始于汉文 帝,二十七日之制始于唐元宗。可以证应氏之说,辨颜氏之误。王元感著论“三年之丧,三十有六月”,讥诋 诸儒。张柬之破其说,而元感论遂废。然汉以“三十六 日易月”,亦有是说矣。若人君之礼,诸儒之议,兹不遍 举。

    《以德化民》

    或问:“文帝以德化民,有迹可言欤?”曰:“苏氏谓纪无可 书之事,然非无可书也。《叙传》所述曰:‘太宗穆穆,允恭 元默,化民以躬,帅下以德’。又曰:‘我德如风,民应如草’。 帝之躬行,本于宽仁恭俭,元默清静,风行俗成,庶几 于胜残去杀。以帝之天资,能兴三代之礼乐,复三代 之制度,则教化浃洽而王道成矣。惜其有富庶之效”, 未知圣王所以教民者也。农不供贡,罪不收孥,宫不 新馆,陵不崇墓,四者皆帝之盛德,其大者不轻于用 兵也。太史公《律书》载且无议军之诏,继以百姓无内 外之繇,得息肩于田亩,天下殷富,粟至十馀钱,鸣鸡 吠狗,烟火万里,可谓和乐者乎?又曰:“天下新去汤火, 人民乐业,因其欲然,能不扰乱,故百”姓遂安。自年六 七十翁,亦未尝至市井游敖嬉戏如小儿状,孔子所 称“有德君子”者邪?《通鉴》虽不书,而以德化民之实,于 此可见矣。“刑以不杀为能,兵以不用为功,财以不聚 为富,人以不作聪明为贤”,此苏氏称宋之仁也。愚于 文帝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