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斋先生文集_(四部丛刊本)/附录一卷 中华文库

止斋先生文集附录卷

　　　民论

天下之事有可畏之𫝑者易图而无可畏之形者难见也易

图者亦易应难见者必难支故明智之君不畏夫方张之敌

国而深畏夫未见其𨻶之民心盖民心之揺操于敌国之变

其变之迟者其祸大而患在于内者必不可以复为也古者

有畏民之君是以无可畏之民后之人君狃于民之不足畏

而民之大可畏者始见于天下嗟夫民而至于见其可畏其

亦无及也夫秦之先盖七国也自孝公至于庄襄亟耕力战

荐食诸侯之境历七世而并于始皇之手吁亦艰矣始皇唯

知天下之难合而其患在六国也故危其社稷裂其土地而

守置之以绝内争之衅中国不足虑而𠩄以为吾忧者犹有

四夷也于是郡桂林城碛石颈系百粤而郤匈奴于千里之

外始皇之心自以天下举无可虞足以安意肆志拱视于崤

凾之上而海内晏然者万叶矣而不知夫天下之大可畏者

伏于大泽之卒隠于巨鹿之盗而其睥睨觇觑者巳满于山

之西江之东也一呼而起氓隶云合虽邯郸百万之师建瓴

而下而全关之地巳税驾于㶚上之刘季矣呜呼秦以七世

而亡六国而六国之民以㡬月而亡秦以秦之强不当民

之弱天下真可畏者果安在乎人君不得巳而用其民以从

事于敌国可不惧哉

　　　舟

吾子知舟之𠩄以致逺乎凡治大舟其樯以䑺欲其屹乎

其不挠也其䑺以彍风欲其骛乎而不靡也其柁以辖乎轴

欲其壮以殿奔也其磴以柅乎舻欲其坚以镇浮也其维以

縻欲其固而莫之脱也其棹若篙以棹欲其劲而莫之折也

其篷以却雨欲其绩宻而厚也其䒁以捍涛欲其端方以宰

也而又楼焉以逹逺戈焉以御害则以航于川以实万斛肆

千里行遭汇洑枟乱石昼晦冥大飏掀而无虞不然而斩杙

以樯之裂席以䑺之续绠以维之折竹以篙之编蒲以篷之

冒而航焉以幸一济之不覆则溺呜呼君子者济乎世之舟

也而溺乎其器以空中之质冒焉而求速不覆且溺邪今

吾子之舟其才良而文其器厚而深吾𠩄望乎致逺者也虽

然其𠩄待者阙如也吾子而丰其𠩄中而不𠋣为樯大其

𠩄受可则舒否则翕也为䑺截乎其𠩄守径乎其𠩄趍为柁

正于动引而不彂为磴某人宜师某人宜友择而附丽焉为

维勇而不懈乎进为棹若篙谨重以屏其患焉为蓬峻整以

逺其海焉为䒁则吾始无虞于子不然其以致逺也殆也哉

吾闻子试于学骤先诸先登吾固忧其挟少年之弱器以其

空中而幸然于一济冒焉而遂求速也诗不云乎譬彼舟流

不知所屇心之忧矣不遑假𥧌以吾子学夫诗也于是乎赠舟

说

　　　责盗兰说

予寓梓溪一夕友人以园隅兰芳告予往视之爱其羙而悯

其不知于人也遂出置于庭数日香无闻欲去而犹迟之既

卒以不香遂目之曰盗兰而语之曰吾闻䑕有似豹大小异

形吾得以辩其为䑕鸟有似凤赤相间吾得以辩其为鹜

石虽似玉疵而不醇吾固知其为瑉草虽似苗秀而不实吾

固知其为莠彼固有近似吾惑之今汝兰其形兰其色花簪

焉而癯叶修焉而特吾乃薙茹藘剪荆𣗥出汝于散地置汝

于坐侧汝乃假兰之名乏兰之徳莸如其臭苕如其贼吾方

汝𥨸其近似以自欺深其伪而难测者也向使汉宫舎汝何

以对乃辟楚人舎汝何以祛乃祥郑君失汝何取乎七穆之

端屈原去汝何夸乎九畹之芳然则汝之盗兰而〈不香〉亦何异

人之盗儒而实亡吾试言汝以证夫人阳短石显盗吾公也

阴附王凤盗吾直也钓名布盗吾俭也伏死諌墀盗吾忠

也托经以媚妇盗吾学也口圣贤而行市人盗吾诚也是皆

君子近之而不知谗人主俯之而不觉其奸此社禝所以危

覆忠良所以凋残吾今可置汝于中庭是君可置斯人于百

官也吾故效鲁司寇诛少正卯之义戒郑窹生去叔假之难

亟命除汝汝其何安兰曰伏愿屏园樊

　　　戒河豚赋

余叔氏食河豚以死余甚悲其杀人吾人嗜之切他

鱼余尝怪问焉曰以其柔滑且甘也呜呼天下之以柔且甘

杀人者不有大于河豚者哉遂赋之

物固有害人𠔃人之胜者智也牛触吾为之络马䏻蹄吾

为之㗸且辔也乌喙之毒用之药以治也虎豹搏且噬也机

与阱足以备也蛟蜄可驱𠔃蛇虺蚖蜥可避也虽其质祸贼

𠔃名彰莫余伪也是故防之疑𠔃待之惧也吁河豚柔滑其

肌𠔃旨厥味也孰鱼匪羞𠔃而柔以甘人同嗜也曽谓其毙

人亟𠔃孽肝胆𢡖肠胃也人虽疑致死𠔃馈者弗忌也吁嗟

乎物之害人𠔃不在乎真可畏也凡蓄羙以诱人𠔃盖中人

之所利也余诚恱而㗖𠔃彼则阴以其恚也减残忍以为仁

𠔃文妩媚忌也甘我以言𠔃䑕伺而狐觑也𥬇怡怡吾虿𠔃

弱婉婉㓕人之气也富贵懐安吾鸩𠔃币帛饔牢吾饵也吁

嗟乎爱者祸府𠔃所玩以易也兵莫𢡖于贪𠔃干戈伏于不

意也晋㓕虞以璧马𠔃啇君以好囚魏也莽诈忠以盗汉𠔃

武贼飬以媚也眇河豚其弗戒𠔃欺天下者曰得志也吁嗟

乎子豢安𠔃掷天下于一试也

　　　文章䇿

三代无文人六经无文法非无文人也不以文论人也非无

文法也不以文为法也是故文非古人所急也古者道徳同

而风俗一天下未尝惟文之尚也学校进士无文教也乡党

选士无文科也朝廷爵士无文品也士之有文皆𣷉飬之素

而谈𥬇之发蹈之熟而议论之及非有意也是故虽其所

出而非其所为虽其所有而非其所知文之在天下郁郁矣

昔者尝疑夫子于诗之三百篇断之一辞则曰思无邪夫易

也书也春秋礼乐也皆其无邪思也而圣人独及夫诗盖思

而得之圣人谓是以为天下之文也出于数人之手非一人

也出于数十国之风非一国也出于数百载之间非一世也

或出小夫贱隶非止于学士大夫也或出于𭧂政虐世非止

于寛时暇日也而其辞其义粹焉一𮜿上之化深下之化厚

固如此也呜呼道盛则文俱盛文盛则道始衰矣射䇿之晁

错不如木强之申屠谈经之公孙不如戆愚之汲黯自汉以

来甚矣文之日胜而士之俗日漓人才之日乏而国家之日

不理也华藻之厚而忠信之薄也词辩之工而事业之陋也

学问之该而器识之浅也吾不意夫文之为天下患如此也

汉之文杨雄其羙新之作庸人耻之唐之文韩愈其䛕

墓之诮在当时固不免呜呼他何望哉愚方惟是自献而先

生辱问焉故愚不敢道其末而愿闻其本惟先生赐之

　　　守令䇿

古之天下无冗官亦无穷人无幸法亦无怨吏夫官不滥则

人无滞叹法不屈则吏无满心𫝑亦然也而官是其甚简

也敷奏賔兴又彼其众也法是其严也黜陟用废又

彼其果也以甚简之官待人才之众以甚严之法行赏罚之

果而人无滞叹吏无不满之心何也上之人无愧则下之人

无憾也用者必公则未𫉬者不敢议也𩔰者必贤则継者不

敢觊也内之者非所昵则所外者不敢浮也逺之者非所怨

则所迩者不敢偷也是举天下之官皆可以用人抱𨵿击拆

府史胥吏士不耻为也尝观周公立政之书论文武得人之

盛而至于夷㣲卢之烝三毫阪之尹皆有常之士而其选无

异于三宅彼皆逺方也皆卑职也逺方非要地卑职非膴仕

而天下之羙材居之宜亦有所不安焉而莫之问者何也有

君如文武非弃才之主有臣如周公非蔽贤之相则逺之非

踈之卑之非薄之也且夫周公大圣也天下所共知也而诸

侯无伯则出为东伯六卿无宰俯为冢宰毕公大贤也亦天

下所共知也而周公不没则未得以为伯则未得以为监啇

圣如周公而下阙人也则降而为之不以为辱贤如毕公而

上有人焉则淹而留之不以为恨天下之不圣于周公不贤

于毕公者又何择也愚故谓今日难于久任非诚难于久任

也难于外任非诚难于外任也以古之官视今之官则今冗

也以古之法视今之法则今幸也以其甚冗犹苦其不足以

其甚幸犹苦其不平无他下有所要者上有所畏也用者未

必公人固不恬扵退也𩔰者未必贤人固不屑于小也内之

者或所昵人斯竞于求也逺之者或所怨人斯难于去也夫

如是则尽今之官应今之人废今之法娱今之吏天下日愈

嗷嗷矣呜呼天下非怨吏之可畏也今日迁某守明日易某

令其扰则妨民其费则伤民其无意于留而茍简于治则弊

民其自以为亟迁而求足其欲则又困民故夫吏之便民之

病也有便民之法而又有不便吏之忧愚所不敢知也故凡

执事之三䇿愚不暇忧而所深忧者上有所畏则下有所要

也

　　　𭣣民心䇿

汉文之仁不在复租而见于复租周官之仁不在荒政而见

于荒政武王之仁不在散财发粟而见于散财发粟圣人之

仁其积之有源其发之有机其所以厚天下无穷而见于恤

天下者特其有限者也天下之人不以其有限之施而致不

足之望而常以是信其无所不爱之心而懐不尽之感者盖

于其所发占所积圣人之心始形见乎此夫媒人而盛誉之

人不以为喜𭛠人而强饭之人不以为徳何也媒之而誉之

吾固有所𥝠也𭛠之而饭之吾固有所利也故夫一誉之及

必谢者必其无所𥝠之之𥘉一饭之施必谢者必其无所利

之之素圣人之仁形见之日而天下吾戴者非其形见之日

也其心无所事于形见之末而所召之速则形见其机也昔

尝怪宣王咎已之急辞罪岁之觖望夫咎巳之急辞生于自

治之不足罪岁之觖望则又穷焉而尤天也而中兴之雅实

先是诗序诗者頋以为中兴之根本何也彼其心未有系天

下之心也宣王之机所藏者甚㣲而泽之及人者尚自浅也

藏乎中者甚㣲非力乆则未易以著而泽之所及犹浅则亦

难乎孚云汉之旱宣王之恻怛忠爱一旦而大彰彰焉天

下以是为文武成康之心也车攻未作复古之业就矣不然

遇灾而惧汉唐人主如此者緫緫也彼其令下而民玩而此

则速中兴之功未可以言语及也人皆曰云汉之旱中兴之

福也无云汉宣王之仁不加损有云汉宣王之仁亦不加益

而中兴之机也是诗也故尝为之曰啇非兴于解网而实

兴于解网周非兴于扇暍而实兴于扇暍宣王非兴于遇灾

而实兴于遇灾圣人之仁不外假以𭣣天下而天下之归心

则尝有俟也天地之徳非止于雨露而物则徳天地之雨露

父母之恩非止于乳哺而子则恩父母之乳哺也愚固为今

日贺而为吾君勉也方今版图未尽复也

主上践祚以来江浙之间饥馑荐臻水旱相仍固斯民病也

而圣心恻然勤恤民隐下减租之诏遣振饥之使却免钱之

请又斯民幸也愚则以为是宣王中兴之机也尝读孟子至

于邹鲁之哄有司死焉而莫之救孟子以为是㐫年不发之

报而不可以民至梁惠王移粟于民勤矣而孟氏又以为

非先王之政夫饥而勿恤穆公固有愧也饥而惠之惠王称

无政何也天下之事安于莫之为者非也迫而为之而不反

其本者亦非也是故以梁之政视邹之政梁可喜以邹之

治责梁之治梁之及民末矣愚故因邹之失贺今日之所以

得以梁之所未至勉吾君大之

　　　章子林子名

古人之名惟所遇焉斯取之矣非择也啇而上迭以甲乙命

盖杂紊而无章至于周讳行而名始尊然曰颠曰夭非羙辞

也而取之以名春秋之世犹不厚乎名卫有石恶晋有戾

齐有陈逆楚有屈荡周有史佚夫数辞者皆人之愧焉而至

不羙者也而取之以名展禽解若是者则有取乎物之贱

者以自名下汉晋士方以名相髙唐以来士无陋名名美而

人才日卑嗟夫专于其内而不张于其外急乎其外而不励

乎其内古今人之异也宜哉吾友章子林子皆耻夫择名之

不详而请更于予予何吝于名哉而二子之请甚矣其非

古人之意也名不若人汲汲乎求治之心不若人姑徐徐而

巳耳盍亦反其本乎虽然二子以自治之请予又何可辞之

扵是名章子曰用中林子曰毅章子愿而固林子弱而浮以

其名之得㣲中乎心夫二子而由是焉反之斯名也其犹二

子之益友乎里名胜毋曽参不入彼里名岂是以凂吾孝哉

而君子亟去焉亦合内外之道也然则二子之请扵予予不

吝扵二子虽非古人之意是亦古人之意而已矣

　　　朱甥子臧名

吾兄有朱甥者每遇予持尺𥿄拱而问名焉予曰尔何名

之问也人羙名名不以羙人淑尔身虽陋尔名人不汝

议也尔身之不淑假而以丘轲自号焉天下莫之予矣是故

古之为名姑用是焉别称道而巳矣贤否不问也尔何名之

问也虽然童子而知问名可嘉也凡人之善自一念而为也

故患莫大扵无识学莫强扵自兴尔知重而名则必知重而

身矣噫是念足以为善矣吾故名汝曰子臧而犹未汝字越

　十年吾将汝考焉而不吾名字汝未晚也

　附录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