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自受命以来承平者,二百五十载。士大夫无所寄,其精神杂出于理学,声歌工文博物之场,而布衣在下不得显于时,亦就士大夫之所喜而为之。不如此则不得附青云而声施也。

至介弁之流亦舍其所当业而学士大夫之步,何也?人不能以己所不知者知人,而喜以同己所知者为贤,故朝野之间莫或知兵。又古者文武之途合,故仕者亦迭为之。迭为自不得不兼工其学,自本朝始判焉若水火,而洪宣以来,文师之权又日重,是以不知者制所知,限其学而责其效也。故东胡一日起,士大夫相顾惶骇。

文士投袂而言者,武弁。能介而驰者,即以为可将。上以此求,下以此应,计无所之则䩄颜而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

嗟呼,一人之身,聪明无两具也。使士大夫游塾就傅,目未窥书之日,父不以教,师不以传,而能握笔纵横,屈伸如意乎?今日之纵横屈伸者,未必皆所教所传也,而非教传又不得,故窃愿朝野之士及时而习之,犹可作三年之艾,无徒高其气而自欺为也。

今士大夫不习之故大约有五:

  • 一曰易而不玩。古之兵家流不下百馀种,而今之所存者唯数家,数家之中变化权奇,用之无涯,而士大夫以为坦率共布,不足深研,是六艺不堪以究理而壁本,口授之外有别妙也。
  • 一曰狭而自用。古者,今之师也,故周官用万世可行者。而汉唐宋之美法,至今有司举之而辄效。独名将制胜之方以为已陈之迹,置而不问。尝见临事者竭昼夜之劈画,而仅得古人之什一,始信不如资古者之便而利也。
  • 一曰震而自弃。夫营阵之制始于握奇,握奇之法出于井田,八门六花之类皆其支绪,但其命名变制俱欲以愚敌目、新士气而附会者,遂崇之如秘箓天书。士大夫不深维其意,明考其法,而遂以为必不可穷究之事。至于进退之次、搏击之方,稽之唐宋之艺文及占传之秘术,皆不能出。近日名将之上又以震古而不屑蹈今,若是则何术可合乎?
  • 一曰惰而自窘。器械不利,以其卒予敌也。而制器缮甲、攻守水炎,以至立营设垒、刍牧馈饷,各有成法。有古胜于今者,既徇近而靡讨;有今胜于古者,又徇人而不专,是不知药性而欲讲卫生之术也。故任有司之见欺而不知视将吏之蹈,危而不察,甚至草创儿戏,以兵为弄,率由此也。
  • 一日昧而自陷。占天度地,不特于兵也,而兵为甚。士大夫既不习天官之言,又不讲厄塞之势,一朝领中权,视术士之纷纭而不知折衷,抚天下之形势而不知缓急,欲悍然为之而违天背地,必不能也。

余窃悲之,为作兵诀。评兵诀无过玩六家,为疏其滞而又删旧注之烦,标其要而又明旧解之误,若《卫公问答》《太白虎钤》二经所以注疏六家者也。并表而出之,曾宣靖以为深而难究,马端肃以为隐而莫穷,庶其免矣。

为作战,略考古之战略,见于史传,或汇之成书而患于疏略,或署之以目而患于锁割,今循时而谱之,固有一事而备数法,亦有倚古而绎新心者,皆可得也。

一曰阵练制。古之阵图散在方册,举而合之而又陈异同之说,使明者之自索其进退赏罚之法。古今异制而同意,皆所以习耳目也。搏击驰射之法雅俗异说而同情,皆所以习手足也。合之而教,战有方矣。为之作军资乘,军资不出八端:

  • 一曰营
  • 一曰战
  • 一曰攻
  • 一曰守
  • 一日水
  • 一曰火
  • 一曰饷
  • 一曰马

并罗其法,使用者无缺则疲卒可以当锐师矣。

一曰占度。载占之言甚杂,杂而简其明中者度之,事烦烦则撮其条著者立谭之,倾而可以尽阴阳之变,指掌之中而可以料四海之形,则变而化之不可测矣。

合五者而名曰《武备志》夫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此三代之所以为有道之长也。

自武备弛而文事遂不可保,故昔人有言:‘我不为此,君安得坐谭乎?’嗟呼,使一人之独为此,国家亦何幸焉!

尝考良将之多,远莫如春秋战国,近莫如三国六季。而汉唐宋之末,其将亦胜于盛时,何也?此寄精神之说也。时之所需,在彼则工者必多,特患不豫耳。曹子桓有言:‘先帝以世方扰乱,教余学射,非英雄之先识乎?’处承平之日,其孰能之?!

时天启辛酉夏日防风茅元仪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