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传_(100回本)/第016回 中华文库
← | 第十五回 | 水浒传 (100回本) 第十六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 作者:施耐庵 |
第十七回 |
, 第6卷, 第58页-第87页 |
【鷓鴣天】罡星起義在山東,殺曜縱橫水滸中。可是七星成聚會,却於四海顯英雄。人似虎,馬如龍,黃泥岡上巧施功。滿馱金貝歸山寨,懊恨中書老相公。
话说当时公孙胜正在阁儿里对晁盖说:“这北京生辰纲,是不义之财,取之何碍。”只见一个人从外面抢将入来,揪住公孙胜道:“你好大胆!却才商议的事,我都知了也。”那人却是智多星吴学究。晁盖笑道:“先生休慌,且请相见。”两个叙礼罢,吴用道:“江湖上久闻人说入云龙公孙胜一清大名,不期今日此处得会。”晁盖道:“这位秀士先生,便是智多星吴学究。” 公孙胜道:“吾闻江湖上多人曾说加亮先生大名,岂知缘法却在保正庄上得会贤契。只是保正疏财仗义,以此天下豪杰都投门下。” 晁盖道:“再有几位相识在里面,一发请进后堂深处见。” 三个人入到里面,就与刘唐、三阮都相见了。众人道:“今日此一会,应非偶然,须请保正哥哥正面而坐。” 晁盖道:“量小子是个穷主人,又无甚罕物相留好客,怎敢占上?” 吴用道:“保正哥哥,依着小生,且请坐了。” 晁盖只得坐了第一位,吴用坐了第二位,公孙胜坐了第三位,刘唐坐了第四位,阮小二坐了第五位,阮小五坐了第六位,阮小七坐了第七位,却才聚义饮酒,重整杯盘,再备酒肴,众人饮酌。
吴用道:“保正梦见北斗七星坠在屋脊上,今日我等七人聚义举事,岂不应天垂象。此一套富贵,唾手而取。我等七人和会,并无一人晓得。想公孙胜先生江湖上仗义疏财之士,所以得知这件事,来投保正。所说央刘兄去探听路程从那里来,今日天晚,来早便请登程。” 公孙胜道:“这一事不须去了,贫道已打听知他来的路数了。只是黄泥冈大路上来。” 晁盖道:“黄泥冈东十里路,地名安乐村,有一个闲汉叫做白日鼠白胜,也曾来投奔我,我曾赍助他盘缠。” 吴用道:“北斗上白光,莫不是应在这人?自有用他处。”刘唐道:“此处黄泥冈较远,何处可以容身?”吴用道:“只这个白胜家,便是我们安身处,亦还要用了白胜。” 晁盖道:“吴先生,我等还是软取,却是硬取?” 吴用笑道:“我已安排定了圈套,只看他来的光景。力则力取,智则智取。我有一条计策,不知中你们意否?如此如此。” 晁盖听了大喜,攧着脚道:“好妙计!不枉了称你做智多星,果然赛过诸葛亮。好计策!” 吴用道:“休得再提。常言道:‘隔墙须有耳,窗外岂无人。’只可你知我知。” [m 1]晁盖便道:“阮家三兄且请回归,至期而来小庄聚会。吴先生依旧自去教学。公孙先生并刘唐,只在敝庄权住。” 当日饮酒至晚,各自去客房里歇息。
次日五更起来,安排早饭吃了。晁盖取出三十两花银送与阮家三兄弟道:“权表薄意,切勿推却。” 三阮那里肯受。吴用道:“朋友之意,不可相阻。” 三阮方才受了银两。一齐送出庄外来。吴用附耳低言道:“这般这般。至期不可有誤。” 阮家三弟兄相别了,自回石碣村去。晁盖留住吴学究与公孙胜、刘唐在庄上,每日议事。
话休絮繁。却说北京大名府梁中书,收买了十万贯庆贺生辰礼物完备,选日差人起程。当下一日在后堂坐下,只见蔡夫人问道:“相公,生辰纲几时起程?” 梁中书道:“礼物都已完备,明后日便用起身。只是一件事在此,踌躇未决。” 蔡夫人道:“有甚事踌躇未决?” 梁中书道:“上年费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东京去,只因用人不着,半路被贼人劫将去了,至今无获。今年帐眼见得又没个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踌躇未决。” 蔡夫人指着阶下道:“你常说这个人十分了得,何不着他委纸领状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誤。” 梁中书看阶下那人时,却是青面兽杨志。梁中书大喜,随即唤杨志上厅,说道:“我正忘了你。你若与我送得生辰纲去,我自有抬举你处。” 杨志叉手向前禀道:“恩相差遣,不敢不依。只不知怎地打点?几时起身?” 梁中书道:“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太平车子,帐前拨十个厢禁军监押着车,每辆上各插一把黄旗,上写着‘献贺太师生辰纲’。每辆车子再使个军健跟着。三日内便要起身去。” 杨志道:“非是小人推托,其实去不得。乞钧旨别差英雄精细的人去。” [m 2]梁中书道:“我有心要抬举你,这献生辰纲的札子内另修一封书在中间,太师跟前重重保你,受道敕命回来。如何倒生支调,推辞不去?” 杨志道:“恩相在上,小人也曾听得上年已被贼人劫去了,至今未获。今岁途中盗贼又多,甚是不好。此去东京,又无水路,都是旱路,经过的是紫金山、二龙山、桃花山、伞盖山、黄泥冈、白沙坞、野云渡、赤松林,这几处都是强人出没的去处。更兼单身客人,亦不敢独自经过。他知道是金银宝物,如何不来抢劫?枉结果了性命。以此去不得。” [m 3]梁中书道:“恁地时,多着军校防护送去便了。” 杨志道:“恩相便差五百人去,也不济事。这厮们一声听得强人来时,都是先走了的。” [m 4]梁中书道:“你这般说时,生辰纲不要送去了?” 杨志又禀道:“若依小人一件事,便敢送去。” 梁中书道:“我既委在你身上,如何不依你说。” 杨志道:“若依小人说时,并不要车子。把礼物都装做十余条担子,只做客人的打扮行货。也点十个壮健的厢禁军,却装做脚夫挑着。只消一个人和小人去,却打扮做客人,悄悄连夜送上东京交付。恁地时方好。” [m 5]梁中书道:“你甚说的是。我写书呈,重重保你受道诰命回来。” 杨志道:“深谢恩相抬举。” 当日便叫杨志一面打拴担脚,一面选拣军人。
次日,叫杨志来厅前伺候,梁中书出厅来,问道:“杨志,你几时起身?” 杨志禀道:“告复恩相,只在明早准行,就委领状。” 梁中书道:“夫人也有一担礼物,另送与府中宝眷,也要你领。怕你不知头路,特地再教奶公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和你一同去。” 杨志告道:“恩相,杨志去不得了。” 梁中书道:“礼物多已拴缚完备,如何又去不得?” 杨志禀道:“此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和他众人都由杨志。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杨志提调。如今又叫老都管并虞候和小人去,他是夫人行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奶公,倘或路上与小人别扭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执得?若誤了大事时,杨志那其间如何分说?” [m 6]梁中书道:“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三个都听你提调便了。” 杨志答道:“若是如此禀过,小人情愿便委领状。倘有疏失,甘当重罪。” 梁中书大喜道:“我也不枉了抬举你,真个有见识。” [j 1]随即唤老谢都管并两个虞候出来,当厅吩咐道:“杨志提辖情愿委了一纸领状,监押生辰纲十一担金珠宝贝赴京,太师府交割。这干系都在他身上。你三人和他做伴去,一路上早起晚行,住歇,都要听他言语,不可和他别扭。夫人处吩咐的勾当,你三人自理会,小心在意,早去早回,休教有失。” 老都管一一都应了。当日杨志领了。
次日早起五更,在府里把担仗都摆在厅前。老都管和两个虞候又将一小担财帛共十一担,拣了十一个壮健的厢禁军,都做脚夫打扮。杨志戴上凉笠儿,穿着青纱衫子,系了缠带行履麻鞋,跨口腰刀,提条朴刀。老都管也打扮做个客人模样,两个虞候假装做跟的伴当。各人都拿了条朴刀,又带几根藤条,梁中书付与了扎付书呈,一行人都吃得饱了,在厅上拜辞了梁中书。看那军人担仗起程,杨志和谢都管,两个虞候监押着,一行共是十五人,离了梁府,出得北京城门,取大路投东京进发。五里单牌,十里双牌。此时正是五月半天气,虽是晴明得好,只是酷热难行。昔日吴七郡王有八句诗道:
玉屏四下朱闌遶,簇簇遊魚戲萍藻。簟鋪八尺白蝦鬚,頭枕一枚紅瑪瑙。六龍懼熱不敢行,海水煎沸蓬萊島。公子猶嫌扇力微,行人正在紅塵道。
这八句诗单题着炎天暑月,那公子王孙在凉亭上水阁中,浸着浮瓜沉李,调冰雪藕避暑,尚兀自嫌热。怎知客人为些微名薄利,又无枷锁拘缚,三伏内只得在那途路中行。[m 7]今日杨志这一行人,要取六月十五日生辰,只得在路途上行。自离了这北京五七日,端的只是起五更,趁早凉便行,日中热时,便歇。
五七日后,人家渐少,行客又稀,一站站都是山路。杨志却要辰牌起身,申时便歇。[j 2] 那十一个厢禁军,担子又重,无有一个稍轻。天气热了,行不得,见着林子便要去歇息。杨志赶着催促要行,如若停住,轻则痛骂,重则藤条便打,[j 3]逼赶要行。两个虞候,虽只背些包裹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杨志也嗔道:“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背后也慢慢地挨,这路上不是耍处。” [j 4]那虞候道:“不是我两个要慢走,其实热了行不动,[j 5]因此落后。前日只是趁早凉走,如今怎地正热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匀。” [j 6]杨志道:“你这般说话,却似放屁![j 7]前日行的须是好地面,如今正是尴尬去处。若不日里赶过去,谁敢五更半夜走?” [m 8]两个虞候口里不道,肚中寻思:“这厮不直得便骂人。” [j 8]杨志提了朴刀,拿着藤条,自去赶那担子。两个虞候坐在柳阴树下等得老都管来,两个虞候告诉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直这般做大。” [j 9]老都管道:“须是我相公当面吩咐道:休要和他别扭。因此我不做声。[j 10]这两日也看他不得,权且奈他。” 两个虞候道:“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都管自做个主便了。” [j 11]老都管又道:“且奈他一奈。” 当日行到申牌时分,寻得一个客店里歇了。那十个厢禁军雨汗通流,都叹气吹嘘,对老都管说道:“我们不幸做了军健,情知道被差出来,这般火似热的天气,又挑着重担,这两日又不拣早凉行,动不动老大藤条打来,都是一般父母皮肉,我们直恁地苦!” [m 9]老都管道:“你们不要怨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 众军汉道:“若是似都管看待我们时,并不敢怨怅。” [j 12]又过了一夜。次日,天色未明,众人跳起来,趁早凉起身去。杨志跳起来喝道:“那里去!且睡了,却理会。” 众军汉道:“趁早不走,日里热时走不得,却打我们。” [j 13]杨志大骂道:“你们省得什么!” 拿了藤条要打。众军忍气吞声,只得睡了。当日直到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饭走。一路上赶打着,不许投凉处歇。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讷讷地怨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m 10]
话休絮繁。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怅杨志。当日客店里,辰牌时分,慢慢地打火吃了早饭行。正是六月初四日时节,天气未及晌午,一轮红日当天,没半点云彩,其日十分大热。古人有八句诗道:
祝融南來鞭火龍,火旗燄燄燒天紅。日輪當午凝不去,萬國如在紅爐中。五岳翠乾雲彩滅,陽侯海底愁波竭。何當一夕金風起,爲我掃除天下熱。
当日行的路,都是山僻崎岖小径,南山北岭。却监着那十一个军汉,约行了二十余里路程。那军人们思量要去柳阴树下歇凉,被杨志拿着藤条打将来,喝道:“快走!教你早歇。” 众军人看那天时,四下里无半点云彩,其时那热不可当。但见:
熱氣烝人,囂塵撲面。萬里乾坤如甑,一輪火傘當天。四野無雲,風突突波翻海沸;千山灼燄,𠛡剝剝石烈灰飛。空中鳥雀命將休,倒攧入樹林深䖏;水底魚龍鱗角脫,直鑽入泥土窖裡。直敎石虎喘無休,便是鐵人須汗落。
当时杨志催促一行人在山中僻路里行,看看日色当午,那石头上热了,脚疼走不得。众军汉道:“这般天气热,兀地不晒杀人。” 杨志喝着军汉道:“快走!赶过前面冈子去,[j 14]却再理会。” 正行之间,前面迎着那土冈子。众人看这冈子时,但见:
頂上萬株綠樹,根頭一派黃沙。嵳峩渾似老龍形,險峻但聞風雨響嚮。山邊茅艸,亂絲絲攢遍地刀鎗;滿地石頭,磣可可睡兩行虎豹。休道西川蜀道險,須知此是太行山。
当时一行十五人奔上冈子来,歇下担仗,那十四人都去松阴树下睡倒了。杨志说道:“苦也!这里是什么去处,你们却在这里歇凉。起来,快走!” 众军汉道:“你便剁做我七八段,其实去不得了。” [j 15]杨志拿起藤条,劈头劈脑打去。[j 16]打得这个起来,那个睡倒。[j 17]杨志无可奈何。只见两个虞候和老都管气喘急急,也巴到冈子上松树下坐了喘气。看这杨志打那军健,老都管见了说道:“提辖,端的热了走不得,休见他罪过。” [j 18]杨志道:“都管,你不知,这里正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闲常太平时节,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景,谁敢在这里停脚。” 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 [j 19][m 11]老都管道:“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略过日中行如何?” 杨志道:“你也没分晓了,如何使得!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什么去处,敢在此歇凉?” 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 [j 20]杨志拿着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俺二十棍。” [j 21]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数内一个分说道:“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逞办。” [j 22]杨志骂道:“这畜生不呕死俺,只是打便了。” 拿起藤条,劈脸便打去。[j 23]老都管喝道:“杨提辖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里府做奶公时,门下官军见了无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口浅,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比得草介子大小的官职,直得恁地逞能!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庄一个老的,也合依我劝一劝。只顾把他们打,是何看待!” [m 12]杨志道:“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 老都管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 [j 24]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 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j 25]
杨志却待再要回言,只见对面松林里,影着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家望。杨志道:“俺说什么,兀的不是歹人来了!” 撇下藤条,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来,喝一声道:“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俺的行货。” 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着七辆江州车儿,七个人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一个鬓边老大一搭朱砂记,拿着一条朴刀,望杨志跟前来。七个人齐叫一声:“呵也!” 都跳起来。杨志喝道:“你等是什么人?” 那七人道:“你是什么人?” 杨志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 那七人道:“你颠倒问,[j 26]我等是小本经纪,那里有钱与你?” [j 27]杨志道:“你等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 那七人问道:“你端的是什么人?” 杨志道:“你等且说那里来的人?” 那七人道:“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经过。听得多人说,这里黄泥冈上如常有贼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一头自说道:‘我七个只有些枣子,别无甚财赋,只顾过冈子来。’上得冈子,当不过这热,权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得有人上冈子来,我们只怕是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 杨志道:“原来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却才见你们窥望,惟恐是歹人,因此赶来看一看。” 那七个人道:“客官请几个枣子了去。” 杨志道:“不必。” 提了朴刀,再回担边来。老都管道:“既是有贼,我们去休。” 杨志说道:“俺只道是歹人,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 老都管道:“似你方才说时,他们都是没命的。” [j 28]杨志道:“不必相闹,俺只要没事便好。[j 29]你们且歇子,等凉些走。” 众军汉都笑了。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没半碗饭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唱上冈子来。唱道:
「赤日炎炎似火燒,野田禾稻半枯焦。農夫心內如湯煮,樓上王孫把扇搖。」
那汉子口里唱着,走上冈子来,松林里头歇下担桶,坐地乘凉。众军看见了,便问那汉子道:“你桶里是什么东西?” 那汉子应道:“是白酒。” 众军道:“挑往那里去?” 那汉子道:“挑去村里卖。” 众军道:“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道:“五贯足钱。” 众军商量道:“我们又热又渴,何不买些吃,也解暑气。” 正在那里凑钱,杨志见了喝道:“你们又做什么?” 众军道:“买碗酒吃。” 杨志调过朴刀杆便打,骂道:“你们不得洒家言语,胡乱便要买酒吃,好大胆!” [j 30]众军道:“没事又来鸟乱,我们自凑钱买酒吃,干你甚事,也来打人!” [j 31]杨志道:“你这村鸟,理会得什么?到来只顾吃嘴,全不晓得路途上的勾当艰难。多少好汉,被蒙汗药麻翻了!” 那挑酒的汉子看着杨志,冷笑道:“你这客官好不晓事!早是我不卖与你吃,却说出这般没气力的话来。” [j 32]
正在松树边闹动争说,只见对面松林里那伙贩枣子的客人,都提着朴刀走出来,问道:“你们做什么闹?” 那挑酒的汉子道:“我自挑这酒过冈子村里卖,热了在此歇凉。他众人要问我买些吃,我又不曾卖与他,[j 33]这个客官道我酒里有什么蒙汗药。你道好笑么?说出这般话来!” [m 13]那七个客人说道:“我只道有歹人出来,原来是如此。[j 34]说一声也不打紧,[j 35]我们倒着买一碗吃。既是他们疑心,且卖一桶与我们吃。” 那挑酒的道:“不卖,不卖!” [j 36]这七个客人道:“你这鸟汉子也不晓事,我们须不曾说你。你左右将到村里去卖,一般还你钱。便卖些与我们,打什么不紧。看你不道得舍施了茶汤,便又救了我们热渴。” 那挑酒的汉子便道:“卖一桶与你不争,只是被他们说的不好。又没碗瓢舀吃。” 那七人道:“你这汉子忒认真!便说了一声,打什么不紧。我们自有椰瓢在这里。” 只见两个客人去车子前取出两个椰瓢来,一个捧出一大捧枣子来。七个人立在桶边,开了桶盖,轮替换着舀那酒吃,把枣子过口。无一时,一桶酒都吃尽了。七个客人道:“正不曾问得你多少价钱?” 那汉道:“我一了不说价,五贯足钱一桶,十贯一担。” 七个客人道:“五贯便依你五贯,只饶我们一瓢吃。” [j 37]那汉道:“饶不的,做定的价钱。” 一个客人把钱还他,一个客人便去揭开桶盖,兜了一瓢,[j 38]拿上便吃。那汉去夺时,这客人手拿半瓢酒,望松林里便走。那汉赶将去,只见这边一个客人从松林里走将出来,手里拿一个瓢,便桶里舀了一瓢酒。那汉看见,抢来匹手夺住,来望桶里一倾,便盖了桶盖,将瓢望地下一丢,口里说道:“你这客人好不君子相!戴头识脸的,也这般啰唣!” [m 14]
那对过众军汉见了,心内痒起来,[j 39]都待要吃。数中一个看着老都管道:“老爷爷,与我们说一声。那卖枣子的客人买他一桶吃了,我们胡乱也买他这桶吃,润一润喉也好。其实热渴了,没奈何,这里冈子上又没讨水吃处。老爷方便。” 老都管见众军所说,自心里也要吃得些,竟来对杨志说:“那贩枣子客人已买了他一桶酒吃,只有这一桶,胡乱教他们买了避暑气。冈子上端的没处讨水吃。” 杨志寻思道:“俺在远远处望,这厮们都买他的酒吃了,那桶里当面也见吃了半瓢,想是好的。打了他们半日,胡乱容他买碗吃罢。” 杨志道:“既然老都管说了,教这厮们买吃了便起身。” 众军健听了这话,凑了五贯足钱来买酒吃。那卖酒的汉子道:“不卖了,不卖了!” [j 40]便道:“这酒里有蒙汗药在里头。” [j 41]众军陪着笑,说道:“大哥,直得便还言语。” 那汉道:“不卖了,休缠!” 这贩枣子的客人劝道:“你这个鸟汉子,他也说得差了,你也忒认真,连累我们也吃你说了几声。须不关他众人之事,胡乱卖与他众人吃些。” 那汉道:“没事讨别人疑心做什么?” 这贩枣子客人把那卖酒的汉子推开一边,只顾将这桶酒提与众军去吃。[m 15]那军汉开了桶盖,无甚舀吃,陪个小心,问客人借这椰瓢用一用。众客人道:“就送这几个枣子与你们过酒。” 众军谢道:“什么道理。” 客人道:“休要相谢,都是一般客人,何争在这百十个枣子上。” 众军谢了,先兜两瓢,叫老都管吃一瓢,杨提辖吃一瓢。杨志那里肯吃。老都管自先吃了一瓢。两个虞候各吃一瓢。众军汉一发上,那桶酒登时吃尽了。杨志见众人吃了无事,自本不吃,一者天气甚热,二乃口渴难熬,拿起来,只吃了一半,枣子分几个吃了。那卖酒的汉子说道:“这桶酒吃那客人饶两瓢吃了,少了你些酒,我今饶了你众人两贯半[y 1]。” 众军汉把钱还他,那汉子收了钱,挑了空桶,依然唱着山歌,自下冈子去了。
只见那七个贩枣子的客人,立在松树傍边,指着这一十五人说道:“倒也!倒也!” 只见这十五个人头重脚轻,一个个面面厮觑,都软倒了。那七个客人从松树林里推出这七辆江州车儿,把车子上枣子都丢在地上,将这十一担金珠宝贝却装在车子内,叫声:“聒噪!” 一直望黄泥冈下推了去。[j 42]杨志口里只是叫苦,软了身体,扎挣不起。十五人眼睁睁地看着那七个人都把这金宝装了去,只是起不来,挣不动,说不的。
我且问你:这七人端的是谁?不是别人,原来正是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三阮这七个。却才那个挑酒的汉子,便是白日鼠白胜。却怎地用药?原来挑上冈子时,两桶都是好酒。七个人先吃了一桶,刘唐揭起桶盖,又兜了半瓢吃,故意要他们看着,只是教人死心塌地。次后吴用去松林里取出药来,抖在瓢里,只做赶来饶他酒吃,把瓢去兜时,药已搅在酒里,假意兜半瓢吃,那白胜劈手夺来,倾在桶里。这个便是计策。那计较都是吴用主张。这个唤做“智取生辰纲” 。
原来杨志吃的酒少,便醒得快,扒将起来,兀自捉脚不住。看那十四个人时,口角流涎,都动不得。正应俗语道:“饶你奸似鬼,吃了洗脚水。” [y 2]“不争你把了生辰纲去,教俺如何回去见得梁中书!这纸领状须缴不得!” 就扯破了。“如今闪得俺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待走那里去?不如就这冈子上寻个死处!” 撩衣破步,望黄泥冈下便跳。正是虽然未得身荣贵,到此先须祸及身。正是断送落花三月雨,摧残杨柳九秋霜。毕竟杨志在黄泥冈上寻死,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眉批
- ↑ 做身分。
- ↑ 是。
- ↑ 大是。
- ↑ 大是。
- ↑ 大有见识。
- ↑ 是,大是。
- ↑ 若还途内走,便是福轻人。
- ↑ 是则是矣,只是不合如此说。
- ↑ 是,大是。
- ↑ 杨志虽是能干,却不善调停,如何济得事。
- ↑ 若是已前不说,不是这番听你了?
- ↑ 说得是。
- ↑ 好圈套。
- ↑ 好圈套,如何识得破!
- ↑ 都妙。
夹批
- ↑ 真。
- ↑ 是。
- ↑ 胡说。
- ↑ 胡说。
- ↑ 真。
- ↑ 也说得是。
- ↑ 放屁。
- ↑ 是。
- ↑ 是。
- ↑ 真。
- ↑ 是。
- ↑ 真。
- ↑ 是。
- ↑ 胡说。
- ↑ 是。
- ↑ 胡说。
- ↑ 妙。
- ↑ 是。
- ↑ 也是。
- ↑ 妙。
- ↑ 胡说。
- ↑ 是。
- ↑ 胡说。
- ↑ 妙。
- ↑ 好。
- ↑ 妙。
- ↑ 妙。
- ↑ 妙。
- ↑ 真。
- ↑ 胡说。
- ↑ 是。
- ↑ 妙。
- ↑ 妙。
- ↑ 妙。
- ↑ 妙。
- ↑ 妙。
- ↑ 妙。
- ↑ 妙。
- ↑ 真。
- ↑ 妙。
- ↑ 妙。
- ↑ 妙。
回末批 秃翁曰:杨志是一勇之夫,如何济得恁事!也须以恩结这十四人,方可商量事体;要行便行,要往便往。一味乱打,众人自然拗起来。虽然由你智勇足备,亦不能跳出这七个人圈套了。徒自作恶耳。蠢人,蠢人!
校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