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九 清江贝先生集 卷第十
明 贝琼 撰 景乌程许氏藏明洪武刊本
卷第十一

清江贝先生文集卷之十

 两峰集

  春晖堂记

余读孟东野慈母吟未尝不三复其辞为之慨然流涕也呜呼

论徳莫大于父母故蓼莪之诗曰欲报之徳昊天罔极是以父

母同乎天矣东野又以慈母之厚同乎四时之春焉自寸草之

微观之冰雪之冱天风之烈莫不凋落腐败如万马蹂躏无一

存者及气之闭者既通而物之杀者复苏则萋萋菶菶其生自

有不可遏者当是时充塞六合之大一春晖耳而慈母之徳似

之拊我畜我长我■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岂特壮而有事四

方而忧其行之乆哉此人子之春晖不可以不报者不报不子

也然亦不知其所以报也何者其所施者无穷故其报也无穷

五鼎之适口恶足以为养八音之恱心恶足以为乐乎或敓于

事而不得报焉于是即一衣而有春晖之感如东野者至形之

于诗欤然蓼莪之诗人兼言父母而东野专以母言者岂以父

母之爱虽同而慈母为尤甚或者其母独存故不及于父也且

自比于寸草者亦匪莪伊蒿之意伤其不为天下之美材耳余

蚤不天独与母居贫无以为业二十馀汲汲东西南北以营衣

食不及朝夕在其左右既老又不能行道于上身显而名立以

为亲荣徒贻其忧而莫报其徳固有愧于春晖也多矣岳君东

伯者名臣之子孙也折节读书以明经选于有司未上浙江行

省丞相逹识帖木儿板授传贻书院山长其母春秋巳高而康

宁无恙遂以春晖名其所居之堂且求余为之记余知其与东

野之所感者仐昔不殊而克报人之所不得报非(⿱艹石)余之徒怀

区区之心如寸草者恶得不重有所愧乎噫孝子不匮永锡尔

𩔖将见天下之人观东伯名堂之义有以感其同然之心而思

报春晖者非一余岂一书而巳哉

  清𨼆堂记

紫微为海昌第一峰而广福寺者寔据紫微之胜宋庆历间慧

悟大师之所建也距今四百年矣慧悟之徒因公度地寺之东

北剪茅筑室题之曰䆠轩后礼公又筑清𨼆堂于䆠轩之北为

燕坐之所⿰纟⿱𢆶匹 -- 继礼公而兴者未暇详其人而在元季则有进庵先

公起山兴公春山胜公珤山珍公大铭鉴公明逺昶公源委相

承皆一时之杰然者也时清𨼆多历年所栋摧瓦腐不支风雨

胜公图撤而新之首发私币以倡其徒经始于至正十有二年

五月落成于是年八月并葺堂之东西两掖其制视前为加广

焉又以其羡造用器𬾨岁时之设无俟假于人矣十三年鉴公

没越明年珍公继没而兴公啸咏不事事庶务悉𠋣之胜公十

八年先公复没则𦒿老凋落过半胜公亦孤立而无助矣矧岁

入不给赋敛日烦于是内营外应凡十有五年虽震撼击撞盘

错纷紏处之卓然不见䟦疐之患奚啻砥柱屹立波涛中众恃

之以为安也今春秋巳六十因命明逺代掌其事即退而休于

清𨼆焉每一食之顷辄恳恳为言自少至老执劳不倦及兵交

境内学佛之徒散于四方而守是区区不去者惧负先公之所

托且欲遇变而益厉耳我后人其念之哉其念之哉明逺既服

其训且求余记其本末之详俾来者知其所积非一世所成非

一人触于目而警于心也余乃为之叹曰天下之事必有所基

以开其后必有所述以成乎前而代之忽堂构之𭔃者抑何众

也近而吴越之区自五山之盛至于山台野邑炳焉金碧之交

焕者忽巳走狐兔而翔鸱鸢而一堂之小岿然如灵光独存岂

非善述之大效为能图前人之所难者欤大雄氏以天地为幻

(⿱艹石)无待彼为损益而先后之树立如此亦教之所关也呜呼废

兴存亡相寻于无穷犹寒暑夜旦之必然寔系于天而不系于

人也然天不可必也其可必者人而巳故尽人道以聴天可也

责诸天而遗乎人不可也是昔之⿰纟⿱𢆶匹 -- 继进庵者在春山而今之继

春山者又岂不在于明逺邪将见慧悟之传乆而愈炽巳故为

书其说使掲诸壁且不特以朂明逺异时之后明逺者其亦鉴

于兹乎明逺年甚少深于教乘至(⿱艹石)读书鼔琴工五七言诗皆

其绪馀云洪武四年龙集辛亥夏五月初吉槜李海鹤生贝琼

在殳山草堂冩

  半间云记

海昌广福寺之逵上人者凿崖构屋髙岀飞鸟颜之曰半间云

且征余为之记余乃诘之曰云之状何如也上人曰当清秋时

天将雨初氤氲上升如蒸饙既而𬒳覆冈峦又如玉女曝衣不

见逺近及天风引之勃然入吾室中泛窗户扑帷幔排之而不

能去𭣄之而不能执皓然如犯大雪山行觉有清气凄凄逼人

如泳秋涛中前开而随合莫测其涯际也始吾甚厌之然一榻

之外举非吾有吾特寓焉而巳矣云之止邪吾不以为窘云之

去邪吾不以为泰中分吾室而居之夫岂不可乎复徐而思之

逹官巨姓筑第绵里屹乎山回翼乎鸟举虽欲一与云接而云

且不至焉不过畜声伎蔵宝玉所以瞽目而簧耳者朝暮交于

左右及元季兵变又皆𭣭于武夫悍将污于𪧐隼饲马之所虽

恶之(⿱艹石)仇而卒莫敢诃奚(⿱艹石)云之在吾前也今一室之小幸而

不为声伎之居宝玉之府也又幸而不为武夫悍将之所敓也

为吾与者特云耳故吾之视云不啻故人嘉客相忘相狎恶知

其孰主孰賔也哉先生试终言之余应之曰上人知云之胜彼

其论高矣犹泥于有迹未能㑹物我而一之也未能㑹物我而

一之则亦同室而胡越耳呜呼云无心也吾亦无心也以无心

相遭则吾之为云邪云之为吾邪其飞扬下上而弥乎六合其

卷而敛乎至宻孰得而囿之邪然非上人之造于道不足以及

此巳上人曰善遂书而为记洪武四年岁在丰亥夏五月既望

槜李贝琼在清江一曲冩

  西翠楼记

海昌郭子振氏葺居第之西偏小楼一所颜之曰西翠一时魁

人硕士赋咏者多矣乃驰价求余为之记余观岸海之山自鳯

凰百丈而下皆卑不可见距邑西百里为吴兴其七十二弁连

(⿱艹石)海涛起伏湖上者举在栏楯之外此阙于东而拱于西也

然西不止于是焉摭其大者㮣之𬻻庐为九江之奇观又放乎

西则岳之太华崭然特起与天一色其翠当百于弁也又放乎

西其去中国绝逺者则峨眉雪岭其翠奄乎巴蜀吾不知其几

千万里极于昆仑之墟所谓天柱者益峻而广其翠奄乎康居

大夏吾又不知其㡬千万里也大扺极西多山自开辟而𫝑巳

然故雄秀之所在禹载不得而至SKchar辙不得而穷近即七十二

弁之翠其所不及者皆可按图而历考之欤盖人之器非可限

也观夫四境之胜莫过弁之在西矧观夫𬻻庐太华乎观夫峨

眉雪岭与昆仑乎虽然山之小大万有不齐而真赏之㑹于心

则一耳当夫积雨新霁海日东岀于是挹爽气于拄颊之顷天

空无云倦翼尽归于是賔素月于尊爼之间则其𭔃兴之高为

何如哉视彼屑屑焉溺于声色狗马珠玉锦绣者抑巳陋矣子

振尚覧山之翠蓄而为徳则厚重而不迁彂而为文则峻绝而

不可逾斯反诸身者卓然有所树立是亦崑华之㧞乎众山岂

小夫孺子所得而企邪余固有以望之非直为一楼状其胜而

巳也故不辞而记之子振世业医其先由汴徙南至祖君玉公

蓄善药以应人之求往往不责其直而起人于阽死俞公伯贞

为书种徳二字揭于堂及子文伯文叔克绍其传而子振盖文

伯之子也有祖风尤工针砭为时所推云

  处静轩记

槜李张克成氏蚤从沙门珩公伯琚于报忠以究大雄氏之法

乃辟燕坐之室题曰处静驰书质于余而请记焉余儒者也道

不同不相为谋言之无乃悖乎辞不𫉬则复之曰人以一粟寓

乎天地而百岁之中没没焉惟物之徇喜怒哀乐所以相感相

仇者奚啻寇之乘𨻶交至御于东而生于西苟无道以处之其

不至于颠倒错乱眩瞀迷惑者亦寡矣传有之曰静而后能安

盖静则一一则已胜于物物不足以动之不静则贰贰则物胜

于已恒为所诱而俱往焉是知外物不待绝也惟处静以御之

耳学佛者亦然特以外物为外而恶其累巳不择义利一切欲

绝而去之且必塞其闻见无思无为使同乎槁木死灰岂不过

哉镜之空也物至而鉴不能使之不鉴也鉴万物而不为物昏

也心之灵也事至而应不能使之不应也应万事而不为事挠

也君子之学如此而巳彼亦不通于道而分内外为二本欤昔

明道先生尝告张子以性无内外之说与其是内而非外SKchar(⿱艹石)

内外之两忘也程子之言可谓精矣惜乎学者不知考徒恱荒

唐怪诞以为高殆将绝圣弃智然后谓之静又乌知静必有觉

初非一于静邪克成求定于至静其与徇物之徒相去万万余

惧其不察于是故举所闻而尽告之(⿱艹石)处静之要则在于诚与

敬耳由是而进将见所谓定者不以动静而定异日尚有以征

之矣洪武五年岁在壬子冬十月既望贝琼记

  来青堂记

秀之𨼆君子陆景逺氏家于殳史两山之下以来青颜其堂取

宋王文公诗语也谒余文以记之余惟邑居者恒病于秋隘虽

极天下之雄秀如天台雁荡不得覧寸碧于江云海雨之外而

景逺据地之清旷不为崇墉所限饮食起居与山相接可以寓

吾目而快吾心奚必天台雁荡哉盖真赏之所在不以一篑为

卑九重为髙则天台雁荡不广于殳史两山而殳史两山亦齐

乎天台雁荡之雄秀其真赏一也于是坐挹空翠于几席(⿱艹石)

主然而雪霁之晨云归之夕尤冝也于以读书于以鼓琴或命

客倾壶分曹对奕殆无邑居之嚣不知文公之在金陵与是何

如邪故尝论之文公之文章气莭䘮于一时又岂后人之可儗

而其相神宗也雍容庙堂之上以伊传之业自期不得有两山

之青以为玩卒行新法以乱天下取讥当世既罢而归也来青

之语且见于闲居之顷岂不贻山之愧乎今景逺放浪田里三

十馀年以沮溺之志自适得䘮不怵于内荣辱不加于外是无

文公之位亦无文公之诮两山之青为吾之所专矣余亦有好

山之癖者观秦望于越观西山于钱唐观洞庭于姑苏既老而

息于兹将从之筑室其旁当割山之半青矣故记之

  医镜密语序

按𣈆王惟一铜人经督脉始于龈交终于长强任脉始于承浆

终于㑹阴足太阳始于睛明终于至阴少阳始于曈子髎终于

窍阴阳明始于头维终于厉兊太阴始于太白终于大包厥阴

始于大敦终于期门少阴始于涌泉终于俞府手太阳始于少

泽终于聴宫少阳始于关冲终于耳门阳明始于商羊终于迎

香太阴始于少商终于中府厥阴始于中冲终于天池少阴始

于少冲终于极泉凡三百六十有五而十二经十五络之表里

可考巳然一膜之间死生之判不可以易语也代之医者𩔖曰

背膂之强者刺人中以冩之头目之昡者刺风池以补之与间

使之治疟后溪之治癎大敦之治疝三里之治五劳视之(⿱艹石)

易者恶知九针补㵼之法不难于迎随提按难于察周身之

而刺之适乎浅深欤姑举其凡(⿱艹石)鸠尾一穴直中庭之下针

二寸五分止中心者寻亡中肝者三日亡中肺者五日亡中胃

者七日亡中膻者一日亡中肾者不终日亡由是推之苟不知

浅深之冝轻于用针鲜有不误中而杀人者故虽极其巧又可

以人而试吾之巧邪在皇元时窦文贞公得丘长生之传大显

于中朝而四方咸宗之且推其所得述标幽二赋行于世复注

铜人针经密语一卷未成而没其徒有兰溪王镜潭及其子瑞

庵者增注而成之则三百六十五穴之分寸不可有一过不及

之差渊乎微哉一日瑞庵挟之访余殳山求序以冠其端余读

之累日为之叹曰嗟乎针为医之一耳而书之浩繁有不可胜

穷者皆非所以为密也夫观室而不睹其宻则未造乎室适

而不求其密则未造乎道𥙷注密语其用针之穾乎然其书

閟而未广也镜潭父子因文贞公之注复详之于后则所谓密

语者既显而不得閟矣学者𫉬从而考之则知其所慎而见于

治人者足以冀夫十全之效而无误也巳故不辞而书其说云

  玉泉𨼆居图序

玉泉山距兰溪三十里当五峰之北崭然青芙蕖危挿天半与

金华东西相望而半山石皆雪色𩔖瑶琨者以其如束带然故

一名玉带其颠有峰特起曰露峰峰之下有泉正岀曰镜潭潭

通浙江而澄澈可鉴或疑神龙居之故又名玉泉山云山多合

抱之木与夫空青丹砂千岁之琥珀往往得之昔舒元舆金仁

山尝𨼆其中非独神仙释子樵夫野老之所托也在皇元时则

有王氏者为兰溪之巨姓蚤从窦文贞公学九针𥙷㵼法客京

师二十馀年不乐仕而南归营于镜潭之上自号镜潭先生左

右树杏千株每花开时逺近烂然与日光霞气相射望之不啻

董林焉其族人子弟徙而从之者错居其旁至数十家烟火之

相连鸡犬之往来熙熙皥皥有太古之风世莫得而知也则玉

泉之境因人而益胜矣余不及识镜潭先生𫉬与其子瑞庵交

瑞庵屡游三吴间一日持𨼆居图示余且将老于是因求文以

志之余受而观之乃为之言曰天下之名山非一而玉泉其东

南之雄秀者乎(⿱艹石)镜潭所据峰峦林壑之美殆与终南少室并

冝游而玩者所以长往而不来也然卢鸿李渤皆以𨼆为仕之

媒非(⿱艹石)镜潭之不仕而𨼆也呜呼都髙位享厚禄岂非人之所

荣而懐才不售绝物而独处顾效龙蛇之屈蟠松柏之槁死没

没焉无称于时又岂其情也哉特以势崇则必殆不若去位而

图其安利广则必忧不(⿱艹石)辞禄而求其乐此考盘之硕人永矢

弗过也余恨未能超然引去相与入山读书决泉洗药方日汨

汨风埃中未知所届回望丹崖翠壁邈在弱水三万里外而不

得一至岂不贻愧于惊猿怨鹤邪姑书其说以识余之心他日

或能褁粮往候瑞庵庶不为玉泉之生客而为山灵之所拒也





清江贝先生文集卷之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