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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台

辉居建康,春时偕一二邻曲,至内后景阳台台之下一尼庵少憩。见若琉璃色一瓦羫,径二尺许,厚三四寸,中空,用以阁盆盎。叩之,铿然有声。尼云:“近垦地得之,乃李后主用此引后湖水入宫者。”虽瓦砾微物,亦有时而显晦。又至白下门外齐安院,主僧曰:“近治地得一玉杯,已碎。银一铤,上刻‘永定公主为志公和尚净发之资,一样十铤’。”“行人问宫殿,耕者得珠玑”,诚不吾欺。

金陵风物

张文潜《杂书》有云:“余自金陵月堂谒蒋帝祠,初出北门,始辨色,行平野中。时暮春,人家桃李未谢。西望城壁壕水,或绝或流,多䴔䴖、白鹭,迤逦近山,风物夭秀,如行锦绣图画中。旧读荆公诗,多称蒋山景物,信不诬。白公少客杭州,自言欲得守杭,卒如其言。予亦云。”与东坡跋:“秦太虚夜航西湖,至普明院,舍舟从参寥,并湖而行,出雷峰,度南屏,濯足于惠因涧。入灵石坞,得支径,上风篁岭,憩于龙井,始至寿圣院谒辨才。”一段奇事,景趣略相似,皆可以画,但恐画不就尔。辉虽未尝夜游南、北山,如金陵郊野,春游良不疏。想像文潜所历,如在目前。足不至者二十馀年,特未知今夏何似。

锺山唱和

辉忆年及冠从父执陈彦育序游锺山,陈题三四诗于八功德水庵之壁,“寒骑瘦马度山腰,目断青溪第一桥。尽是帝王陵墓处,野风荒草暝萧萧。”“十年尘土暗衣巾,乱走江乡一病身。西第将军成底事,北朝开府是何人?”止记其二。陈,句金人,素与先人厚善。先人尝次其韵,“雄压吴头控楚腰,千峰环拱冶城桥。黄旗紫盖旋归汉,古刹凄凉尚号萧。”“北岳经行匪滥巾,相陪来现隐沦身。春萝秋桂还吾辈,白浪红尘付若人。”皆书于壁。二十年后再过之,皆不存矣。郗后化蟒之地鹿苑院,土人名为萧帝寺,寺之殿宇,犹是梁时建立者。

上元古迹

建康,六朝故都。叶石林少蕴居留日,尝命诸邑官能文者搜访古迹制《图经》。时石橘林敏若子迈主上元簿,考最详,多以王荆公诗引证,号《上元古迹》。辉尝得其书,后史志道侍郎修《建康志》,宛转借去。《志》成,为助良多。

新林名

石林至新林,因江宁尉林恪谒于道旁,忽叩新林之名,林即对乃王坦之倒执手板见桓温之地。大喜曰:“不图同僚中得一文士。”未几,以《左传》托其点抹,其见赏识如此。方欲荐用而林卒。林,开封人,绍兴戊午魁特奏名。

建康府治

建康创建府治,石林委府僚伻图,再三不叶意。一旦,杖策自往相视,四顾指画,遂定仪门外列六位以处倅贰职官。迨六蜚临幸,以设厅为三省,便厅为枢密院,六位为六部,次及百司,皆有攸处。其他政事精明,彼民至今能道之。石林为从祖姑之夫,辉幼及识其风度,伟人也。

《避暑录》

石林为蔡京客,故《避暑录》所书政、宣间事,尊京曰“鲁公”。凡及蔡氏,每委曲回护,而于元祐斥司马温公多,何也?建炎、绍兴初,仕宦者供家状,有“不系蔡京、王黼等亲党”一项。“今日江湖从学者,人人讳道是门生”,石林其矫一时之弊耶?

朔北气候

绝江渡淮,过河,越白沟,风声气俗顿异,寒暄亦不齐。辉淳熙丙申从使节出疆,回辕当三月中、下旬,一路红尘涨天,热不可耐,若江南五、六月气候。往还经从汴都,顾瞻宗庙宫室,“不悟朝阳殿,遂作单于宫”,不独兴叹于往古。以中原复中原,规恢洪业,信自有时。恨辉老矣,其及见诸侯东都之会耶?

士大夫好尚

士大夫欲永保富贵,动有禁忌,尤讳言死,独溺于声色,一切无所顾避。闻人家姬侍有惠丽者,伺其主翁属纩之际,已设计贿牙侩,俟其放出以售之。虽俗有热孝之嫌,不恤也。又佩玉以尸沁为贵,酬价增数倍,墟墓之物,反为生人宝玩。是皆不可以理诘。

朝士去国

四十年前,朝士遭论,迳放谢辞,苍黄出关,亲厚者亦不敢相闻。迨更化之后,稍革此风,犹未敢舒肆。叔祖繇三院御史贰春官,未几罢斥。时王公元枢德言任小司空,趋局即请早出假。同列叩之,昌言答曰:“纶今日欲送周为高。”为高,叔祖字也。从列尾而至者一二耳。近时去国者,冠盖祖饯,从容理装,风俗归厚,于治世岂小补哉。括苍管铨平仲,监奏邸,坐事免官,秦丞相手封银一笏以助其归,恃此方敢留一二日。盖秦早授馆于其家,故特致此礼。

日者谈休咎

政、宣间,除擢侍从以上,皆先命日者推步其五行休咎,然后出命。故一时术者,谓士大夫穷达在我可否之间,朝士例许于通衢下马从医卜,因是此辈益得以凭依。今谈天者,既出入贵人门第,揣摩时事以售其说,偶尔符合,遂名奇中。卜以决疑,封影乃验于日后,反致人疑。死生、祸福、贵贱,各有定分,彼焉能测造化之妙!晁文元平生不喜术数之说,每谓:“自然之分,天命也。乐天不忧,知命也。推理安常,委命也。何必逆计未然哉!”

林灵素

宣和崇尚道教,黄冠出入禁闼,号金门羽客。气焰赫然,林灵素为之宗主。道官自金坛郎至太虚大夫,班秩与庭臣同。灵素初除金门羽客、通真达灵元妙先生,视中大夫。后驯擢至太中大夫、冲和殿侍晨,视两府。道官同文官,编入杂压,仍每遇郊恩,封赠父母。一日盛暑,亭午,上在水殿,热甚,诏灵素作法祈雨。久之,奏云:“四渎,上帝皆命封闭,唯黄河一路可通,但不能及外。”诏亟致之。俄震雷大霪,霪皆浊流,俄顷即止。中使自外入,言内门外赫日自若,徽宗益神之。宣和末,死于温州。未死间,先自籍平日锡赉物,寄之郡帑,且为治命,殓以容身之棺,棺中止置所赐万岁藤拄杖,封窆甚固。建炎初,唯下温州籍其赀而已。后数年,有内侍洗手刘太尉之侄,避地至长沙,于酒肆见一驼裘丈夫,负壁而坐,熟视,乃灵素也。刘叩:“先生何为至此?”灵素曰:“吾亡命尔,向不早为此,身首异处矣。”倏失所在。灵素狡狯,幸震一时,及势衰事变,复以谲诈遁去,异哉!后葬永嘉黄土山,先命见石龟方下棺,开穴深数丈,果得之。

王俊乂问道

当灵素盛时,一日,有诏两学之士问道于其座下,且遣亲近中贵监莅。灵素既升座,首召学博士王俊乂。久而不出,既出,乃昌言:“昔吾先圣与老聃同德比义,相为师友,岂有抠衣礼黄冠者哉!”闻者骇然,各逡巡而罢。王,海陵人,历宰掾,分符而终。近万元享典乡郡,虽载姓名于《图经.人物志》,偶遗此一节。

王仔昔

时又有王仔昔者,初馆于蔡京第。属大旱,徽宗焦心祷雨,每遣中使持一幅素纸,求仔昔书,皆为祷雨也。一日,中使再持纸至,仔昔忽书一小符,仍札其左云:“焚符,汤沃而洗之。”中使大惧,不肯受。曰:“上祷雨,今得此,大谬矣。”仔昔怒曰:“第持去!”上得之,骇异。盖上默祷,为宠嫔赤目者,因一沃而愈。诏封通妙先生。后以语言不逊,杀之。

生菜

绍兴丁巳岁,车驾巡幸建康。回跸时,先人主丹徒簿排办新丰镇顿,物皆备。御舟过,止宣素生菜两篮,非所办者。官吏仓卒供进,幸免阙事。前顿传报,生菜遂为珍品。物有时而贵,世事奚不然。

吴长吉

吴悊,字长吉,临川人,后徙建康,早从王荆公学。谈熙、丰间旧事,亹亹不倦,与秦丞相有砚席旧。晁共道居留日,俾乡人举其孝廉。孝者,当兵火扰攘之际,供母养无缺。廉者,虽在穷约,人或周之,有所不受。虽曰乡论素与,亦未免有所迎合。继以礼津置,赴行在所,馆于太学。未几,托疾告归,初无恩数。尔后八行、孝廉之举,寂无闻焉。

琼花

琼花,海内无二本,唐人谓“玉蕊花”,乃比其色。许慎《说文》,琼乃赤玉,与花色不类。辉家海陵,海陵昔隶维扬,亦视为乡里,自幼游戏无双亭,未见甚奇异处,不识者或认为“聚八仙”,特以名品素高尔。后土祠前后地土膏腴,尤宜芍药。岁新日茂,及春开,敷腴盛大,纤丽富艳,遂与洛阳牡丹并驱角胜。孔毅父尝谱三十有三种,续之者才十馀种,夫岂能备,固宜有所增益。钱思公尹洛,一日,幕客旅见于双桂楼下,见小屏细书九十馀种,皆牡丹名也。洛花久污腥膻,扬花在今日尤当贵重。

金带围

红药而黄腰,号“金带围”。初无种,有时而出,则城中当有宰相。韩魏公为守,一出四枝,公自当其一。选客具乐以赏之,时王岐公危■■■■珝为属,■■■■皆在席,缺其一,莫有当之者。会报过客陈太博入门,亟召之,乃秀公也。酒半折花,歌以插之。四公后皆为首相。后山陈师道云。辉尝询于扬之故老,皆云初不识所谓“金带围”者,岂花与人物亦相为荣悴乎?

钱塘旧景

辉祖居钱唐后洋街,第宅毁于陈通之乱,今韩蕲王府,其地也。尝见故老言:昔岁风物,与今不同,四隅皆空响,人迹不到。宝莲山、吴山、万松岭,林木茂密,何尝有人居。城中僧寺甚多,楼殿相望。出涌金门,望九里松,极目更无障碍。自六蜚驻跸,日益繁盛。湖上屋宇连接,不减城中。“一色楼台三十里,不知何处觅孤山?”近人诗也。或云为此诗者黄姓,失其名,亦尝作《万俟丞相挽诗》,有“地下若逢秦相国,也应不说到沅湘”之句。

庐山

天下名山福地,类因行役穷日力,且为“姑俟回程来观”之语所误,竟失一往,贻终身之恨者多矣。辉顷随侍,自番阳顺流东归,至南康阻风,留一日。乘兴游庐山,饭于归宗,旋至万杉,杉阴夹道蔽日。抵罗汉,观大■。未至栖贤数里,先闻三峡喷薄激射之声,动心骇目。凡山南佳处,领略粗遍。尔后一再经从,皆不暇访陈迹,至今清梦犹在岩壑间。尝有一编纪游,今亡。

挽诗

昭慈圣献上宾,庭臣进挽歌辞,莫不纪垂箔事。一诗云:“饮马驱骄虏,飞龙纪建炎。艰危三改岁,仓卒两垂帘”云云,乃中书舍人林遹词也,一时传诵。挽诗自古皆五言,至嘉祐末方有为七言者。

东坡祠

乾道末,晁强伯子健至毗陵,祠苏东坡于学宫。其叔少尹子止为之记,其间言:“坡之葬也,少公铭其墓,皆非实录。其甚者,以赏罚不明罪元祐,以改法免役怀元丰。指温公才智不足,而谓公斥逐出其遗意。称蔡确谤讟可赦,而谓公进用由其选擢。章惇之贼害忠良,而云公与之友善。林希之诬诋善类,而云公尝汲引之。”子止所书如此。少公之语,志文在,可考也。其然,不其然乎?祠宇成,中置坡塑像,又遍求从壮至老,及自海外归仪形,绘于两庑。晁文元后,子健为景迂生以道之嫡孙。祠堂碑后为人磨去。东坡自海外归毗陵,病暑,著小冠,披半臂坐船中。夹运河千万人随观之,坡顾坐客曰:“莫看杀我否?”则素知彼民爱慕,坡亦眷眷此地而不忘。强伯尸而祝之之意出此。

坡入荆溪

东坡初入荆溪,有“乐死”之语,盖喜其风土也。继抱疾稍革,径山老惟琳来问候,坡曰:“万里岭海不死,而归宿田里,有不起之忧,非命也邪?然死生亦细故尔。”后二日,将属纩,闻根先离,■■林叩耳大声曰:“端明勿忘西方!”曰:“西方不无,但个里着力不得。”语毕而终。归老素志,竟坠渺茫,一丘一壑,天实啬之。淳熙己酉,周益公罢相回江右,小泊荆溪,因董氏出《楚颂帖》,乃考坡自元丰七年以后经从此地月日本末为详,刻石具在。《楚颂》,乃坡欲种橘名亭而不遂者也。

乳羊

英州碧落洞乳羊,饮钟乳涧水,体白如乳。遇刲方见,然不常有也。通、泰盐地,麋食艾,生茸入药,故人极力捕猎,以邀善价。士大夫求恣嗜欲,有养巨鹿,日刺其血,和酒以饮,其残物命如此。尝闻宣和间,艮岳豢鹿数百千头,其大如驴。虏围城中,尽杀以啖卫士,茸、角皆弃之。

茶盐表

族叔茂振,以正字权外制日,秦丞相俾代作《进茶盐法表》。继闻秦自有所改定,迨付出,所改者“不有成宪,将何靖民”八字耳。或叩本语,云:“不逮也。”后自同知枢密院责秘书少监,分司居筠州。逾年,放还,宗族劳其归,因言苏黄门亦以少蓬分司居于筠州。云不独尔,所寓之屋亦黄门旧宅。既葬二十八年,内翰洪公景卢方志其墓。当在枢府日,洪为编修官。

立皇子诏

族叔在翰苑,一日召至中书,受旨作《建立皇子诏》,曰:“朕荷天右序,承列圣之丕业,思所以垂裕于后,夙夜不敢康宁。永惟本支之重,强固王室,亲亲尚贤,厥有古义。普安郡王,艺祖皇帝七世孙也,自幼鞠于宫闱,嶷然不群,聪哲端重,阅义有立。亢于宗藩,历年滋多,厥德用茂。望实之懿,中外所闻。朕将考礼正名,昭示天下。立爱之道,始于家邦,自古帝王,以此明人伦而厚风俗也。稽考前宪,非朕敢私。”上读之称善,又令制字以赐,未几遂柄用。洪具著此文于志中,仍首载当时使事,且云效坡公所作《富碑》之体。

宏词取人

族叔初试宏博,以所业投汤岐公。时季元衡待制亦投文字,汤尝师之,初许其夺魁。一日,谓季曰:“近有一周某至,先生当次其下。”既奏名,季果次焉。

七夫人

蔡卞之妻七夫人,颇知书,能诗词。蔡每有国事,先谋之于床第,然后宣之于庙堂。时执政相语曰:“吾辈每日奉行者,皆其咳唾之馀也。”蔡拜右相,家宴张乐,伶人扬言曰:“右丞今日大拜,都是夫人裙带!”讥其官职自妻而致,中外传以为笑。辉在金陵,见老先生言,荆公尝谓:“元度为千载人物,卓有宰辅之器,不因某归以女凭借而然。”其后蔡唯知报妇翁之知,不知掩妇翁之失,致使得罪天下后世,其于报也何有!

行脚僧

七夫人者,一日于看楼见一僧顶笠自楼下过,问左右:“笠甚重,内有何物?”告以行脚僧生生之具皆在焉。因叹曰:“都是北珠、金箔,能有多少!”亟使人追之,意欲厚施,其僧不顾而去。异夫巡门持钵者。

觞客欢洽

合堂同席以觞客,客非其人,则四座欢不洽,而饮易醉,返以应接为苦。《选》诗:“从军有苦乐,但问所从谁。”或欲易“从军”为“饮酒”,饮酒欲欢,无由自醉,得劝则沉湎,劝尤在乎劝侑辞逊之间。五十年前,宴客止一劝。今则巡杯止三,劝则无算,颠仆者相属,不但沉湎而已,亦见风俗随时奢俭之不侔。然一席欢洽,全在致劝辞受之际,若杯行到手不留残,气固豪矣,于留连光景,似欠从容。是皆少年态度,老去,夫何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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