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南文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十七 中华文库
渭南文集 卷第十七 宋 陆游 撰 景江南图书馆藏明华氏活字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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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文集巻第十七
山 阴 陆 游 务观
记
云门寿圣院记
云门寺自晋唐以来名天下父老言昔盛时
缭山并溪楼塔重复依岩跨壑金碧飞踊居
之者忘老寓之者忘归游观者累日乃遍往
往迷不得出虽寺中人或旬月不相觌也入
寺稍西石壁𡶶为看经院又西为药师院又
西缭而北为上方已而少衰于是看经别为
寺曰显圣药师别为寺曰雍熙最后上方亦
别曰寿圣而古云门寺更曰淳化一山凡四
寺寿圣最小不得与三寺班然山尤胜绝游
山者自淳化历显圣雍熙酌炼丹泉窥笔仓
追想葛稚川王子敬之遗风行聴滩声而坐
䕃木影徘徊好泉亭上山水之乐餍饫极矣
而亭之旁始得支径逶迤如线脩竹老木怪
藤丑石交覆而角立破崖绝涧奔泉迅流喊
呀而喷薄方暑凛然以寒正昼仰视不见日
景如此行百馀步始至寿圣崭然孤绝老僧
四五人引水种蔬见客不知拱揖客无所主
而去僧亦竟不知辞谢好奇者或更以此喜
之今年予来而四五人者相与送予至新
谿且曰吾寺旧无记愿得君之文磨刻崖石
予异其朴野而能知此也遂与为记然忆为
儿时往来山中今三十年屋益古竹树益苍
老而物色益幽奇予亦有白髪久矣顾未知
予之文辞亦能少加老否寺得额以治平某
年某月后九十馀年绍兴丁丑歳十一月十
七日吴郡陆〈某〉记
宁徳县重修城隍庙记
礼不必皆出于古求之义而称揆之心而安
者皆可举也斯人之生食稻而祭先啬衣帛
而祭先蚕饮而祭先酒畜而祭先牧犹以为
未则凡日用起居所赖者皆祭祭门祭灶祭
中溜之类是也城者以保民禁奸通节内外
其有功于人大顾以非古黜其祭岂人心
所安哉故自唐以来郡县皆祭城隍至今世
尤谨守令谒见其仪在他神祠上社稷虽尊
特以令式从事至祈禳报赛独城隍而已则
其礼顾不重欤宁德为邑带山负海双岩白
鹤之岭其髙摩天其崄立壁负者股栗乘者
心掉飞鸾闗井之水涛澜汹涌蛟鳄出没登
舟者涕泣与父母妻子别已济者同舟更相
贺又有气雾之毒蛙黾蛇蚕守宫之蛊邮亭
逆旅往往大署墙壁以道出宁德为戒然邑
之吏民独不得避则惟神之归是以城隍祠
比他邑尤盛祠故在西山之麓绍兴元年知
县事赵君诜之始迁于此二十八年五月权
县事陈君摅复増筑之髙明壮大称邑人尊
祀之意既成属〈某〉为记〈某〉曰幽显之际逺矣
惟以其类可感故古之祭者必思其所嗜好
夫神之所以为神惟正直所好亦惟正直君
傥无愧于此则撷涧谿之毛挹行潦之水足
以格神不然丰豆硕俎是谄以求福也得无
与神之意异𫆀既以励君亦以自励又因以
励邑人八月一日右迪功郎主簿陆〈某〉记
𤅬亭记
𤅬山道人广勤庐于㑹稽之下伐木作亭苫
之以茅名之曰𤅬亭而求记于陆子吾闻乡
居邑处父兄子弟相扶持以生相安乐以老
且死者民之常也士大夫去而立朝散之四
方功名富贵足以老而忘返矣犹或以不得
车骑冠盖雍容于途以夸其邻里而光耀其
族姻为憾惟浮屠师一切反此其出游惟恐
不逺其游之日惟恐不久至相与语其平生
则计道里逺近歳月久暂以相髙呜呼亦异
矣勤公之心独不然言曰吾出游三十年无
一日不思𤅬而适不得归未尝以逺游夸其
朋侪其在𤅬亭语则𤅬也食则𤅬也烟云变
灭风雨晦吾视之若𤅬之山樵牧往来老
稚啸歌吾视之若𤅬之人疏一泉移一石蓺
一草木率以𤅬观之恍然不知身之客也夫
人之情无不懐其故者浮屠师亦人也而忘
其乡邑父兄子弟无乃非人之情乎自尧舜
周孔其圣智千万于常人矣然犹不以异于
人情为髙浮屠师独安取此哉则吾勤公可
谓笃于自信而不移于习俗者矣故与为记
绍兴三十年十二月十二日记
烟艇记
陆子寓居得屋二楹甚隘而深若小舟然名
之曰烟艇客曰异哉屋之非舟犹舟之非屋
也以为似欤舟固有髙明奥丽逾于宫室者
矣遂谓之屋可不可𫆀陆子曰不然新丰非
楚也虎贲非中郎也谁则不知意所诚好而
不得焉粗得其似则名之矣因名以课实子
则过矣而予何罪予少而多病自计不能效
尺寸之用于斯世盖尝慨然有江湖之思而
饥寒妻子之累劫而留之则寄其趣于烟波
洲岛苍茫杳霭之间未尝一日忘也使加数
年男胜锄犁女任纺绩衣食粗足然后得一
叶之舟伐荻钓鱼而卖芰芡入松陵上严濑
历石门沃洲而还泊于玉笥之下醉则散髪
扣舷为吴歌顾不乐哉虽然万锺之禄与一
叶之舟穷达异矣而皆外物吾知彼之不可
求而不能不眷眷于此也其果可求欤意者
使吾胸中浩然廓然纳烟云日月之伟观揽
雷霆风雨之奇变虽坐容膝之室而常若顺
流放棹瞬息千里者则安知此室果非烟艇
也哉绍兴三十一年八月一日记
复斋记
仲髙于某为从祖兄某盖少仲髙十有二歳
方某为童子时仲髙文章论议已称成材冠
峨带博车骑雍容一时名公卿皆慕与之交
诸老先生不敢少之皆谓仲髙仕进且一日
千里自从官御史识者惟恐不得如仲髙者
为之及其丞大宗正出使一道在他人亦足
称美仕在仲髙则谓之蹉跌不偶可也顾曽
不暖席遂遭口语南迁万里凡七阅寒暑不
得内徙与仲髙亲厚者毎相与燕游辄南望
叹息出涕因罢酒去如是数矣然客自海上
来言仲髙初不以迁谪瘴疠动其心方与学
佛者游落其浮华以反本根非复昔日仲髙
矣闻者皆怅然自以为不足测斯人之浅深
也隆兴元年夏〈某〉自都还里中始与兄遇视
其貌渊乎似道聴其言简而尽所谓落浮华
反本根者乃亲见之尝对榻语至丙夜谓〈某〉
曰吾名吾燕居之室曰复斋子为我记〈某〉自
念少贫贱仕而加甚凡世所谓利欲声色足
以败志汨心者一不践其境兀然枯槁似可
学道者然从事于此数年卒无毛发之得若
仲髙驰骋于得丧之场出入于忧乐之域而
自得者乃如此非深于性命之理其孰能之
〈某〉盖将就学焉敢极道本末以为复斋记
青州罗汉堂记
隆兴改元秋九月某访故人奕公于青山之
下与奕公别盖十馀年矣闻〈某〉至曳杖出迎
松间黔瘠腊如残雪覆顶相与握手访问朋
旧且悲且喜既至其居脩廊邃屋曲折皆有
意已而入法堂之东室忽见涧壑岩窦飞泉
迅流菩萨阿罗汉翔游其中使人如身在峨
眉天台应接不暇奕公从旁笑曰此吾使工
人幻为之者也始王君某筑是庵于墓左以
资其先人之福而请吾居焉王君闭门读书
未尝少贬于世顾于吾独委曲周尽吾亦感
其意为之留而弗去者十年凡此土木金碧
以为像设供养之具者积费千金王君无丝
毫计惜而吾之心志亦竭于是矣子为我记
呜呼某不天少罹闵凶今且老矣而益贫困
毎游四方见人之有亲而得致养者与不幸
丧亲而葬祭之具可以无憾者辄悲痛流涕
怆然不知生之为乐也闻王君之事既动予
心又况奕公勤勤之意乎记其可辞明年七
月一日甫里陆〈某〉记
镇江府城隍忠祐庙记
汉将军纪侯以死脱髙皇帝于荥阳之围而
史失其行事司马迁班固作列传弗载也维
宋十一叶 天子驻跸吴㑹改元乾道正月
甲子右中奉大夫直敷文阁知镇江府方滋
言府当淮江之冲屏卫王室号称大邦自故
时祠纪侯为城隍神莫知其所以始然实有
灵徳以芘其邦之人祷祈禬禳昭答如响绍
兴隆兴之间虏比入塞金鼓之声震于江堧
吏民不知所为则惟神之归虽虏畏 天子
威徳折北不支退舎请盟府以无事至于流
徙蔽野兵民参错而居处弗惊疾疠以息则
神实阴相之吏其敢贪神之功以为己力乎
谨上尚书愿有以褒显之以慰父兄子弟之
心越三月癸丑有 诏赐庙额曰忠祐 诏
下而方公为两浙转运副使右朝散大夫直
徽猷阁吕公擢来知府事侈 上之赐五月
癸亥大合乐盛服齐庄躬致 上命神人协
心雾雨澄霁灵风肃然来享来临于是吕公
以属某曰愿有纪焉某惟纪侯忠奋于一时
而暴名于万世功施于汉室而见褒于 圣
宋身陨于荥阳而血食于是邦士惟力于为
善而已岂有有其善而不享其报者乎吏之
仕乎是邦者必将有事于庙有事于庙者必
将有考于碑其尚知所勉焉毋为神羞六月
癸未记
黄龙山崇恩禅院三门记
自浮屠氏之说盛于天下其学者尤喜治宫
室穷极侈靡儒者或病焉然其成也无政令
期㑹惟太平久公私饶馀师与弟子四出丐
乞积累歳月而后能举其壊也无卫守谁何
一日寇至则立为草莽丘墟故天下乱则先
壊治则后成予于是盖独有感焉黄龙山方
公时学者之盛名天下而其居亦称焉中
更夷狄盗贼大乱之后学者散去施者弗至
昔之闳壮巨丽者尝委地矣自庚申讫丁亥
二十馀年之间乃能粲然复兴楼塔殿阁空
翔地踊锺鱼之声闻十馀里法席之盛殆庶
几公时是非兵革之祸不作逺方之氓蕃
息阜安得以其公赋私养之馀及于学佛者
则此山且为虎狼魑魅之所宅矣而安能若
是哉禅师升公于其寺门之成也属予为记
予谓升公方以身任道起其法于将坠门盖
未足言独书予所感使凡至山中者皆知前
日之祸乱尝如此而 国家之覆焘函育斯
民若是其深吏勤其官民力其业相与思报
上之施焉升公岂不得所愿哉乾道三年正
月十四日左通直郎陆〈某〉记
王侍御生祠记
乾道七年二月知夔州济王公新作贡院
成越三年夔归万施梁山大宁六郡之士不
谋同辞曰夔虽号都督府而僻在巴硖无赢
财羡工公之为是役也寸寸铢铢心计而手
度之絫月乃成形容为癯发为尽白其徳于
士岂有既耶盍思所以报者乃相与筑祠于
院之东堂画像惟肖又相与属予记之予曰
公之施厚矣祠未足报也士则曰吾等将日
夜勉于学父兄诏子弟于家长老先生训诸
生于乡期有以应有司之求如是足乎予曰
未也郡国贡士于天子天子命近臣与馆阁
文学之士选其尤者而亲策之于廷策既上
天子为亲第其名谓之进士进士将相储也
自是而起于朝其任政事母伏嘉言母丑众
正其任言责母比大吏母置宵人其任百执
事守节秉谊宿道乡方母懐谖母服䜛使天
下称之史臣书之曰是夔州所贡士也士以
是报公公以是报 天子迺可无愧而予于
记亦无愧辞矣若何皆曰唯敢不力乾道七
年三月十五日左奉议郎通判军州主管学
事兼管内劝农事陆〈某〉记
东屯髙斋记
少陵先生晚游夔州爱其山川不忍去三徙
居皆名髙斋质于其诗曰次水门者白帝城
之髙斋也曰依药饵者瀼西之髙斋也曰见
一川者东屯之髙斋也故其诗又曰髙斋非
一处予至䕫数月吊先生之遗迹则白帝城
巳废为丘墟百有馀年自城郭府寺父老无
知其处者况所谓髙斋乎瀼西盖今䕫府治
所画为阡陌裂为坊市髙斋尤不可识独东
屯有李氏者居巳数世上距少陵财三易主
大暦中故劵犹在而髙斋负山带谿气象良
是李氏业进士名襄因郡博士雍君大椿属
予记之予太息曰少陵天下士也早遇明皇
肃宗官爵虽不尊显而见知实深盖尝慨然
以稷卨自许及落魄巴蜀感汉昭烈诸葛丞
相之事屡见于诗顿挫悲壮反复动人其规
模志意岂小哉然去国寖久诸公故人熟睨
其穷无肯出力比至䕫客于柏中丞严明府
之间如九尺丈夫俛首居小屋下思一吐气
而不可得予读其诗至小臣议论绝老病客
殊方之句未尝不流涕也嗟夫辞之悲乃至
是乎荆卿之歌阮嗣宗之哭不加于此矣少
陵非区区于仕进者不胜爱君忧国之心思
少出所学佐天子兴正观开元之治而身愈
老命愈大谬坎𡒄且死则其悲至此亦无足
怪也今李君初不践通塞荣辱之机读书弦
歌忽焉忘老无少陵之忧而有其髙少陵家
东屯不浃歳而君数世居之使死者复生予
未知少陵自谓与君孰失得也若予者仕不
能无愧于义退又无地可耕是直有慕于李
君尔故乐与为记乾道七年四月十日山阴
陆某记
乐郊记
李晋寿一日图其园庐持示余曰此吾荆州
所居名乐郊者也荆州故多贤公卿名园甲
第相望自中原乱始以吴㑹上流常宿重兵
而衣冠亦遂散去太平之文物前辈之风流
盖略尽矣独吾乐郊日加葺文竹奇石蒲萄
来禽勺药兰茝菱芡菡萏之富为一州冠其
尤异者往往累千里致之子幸为我记予官
硖中始与晋寿相识长身铁面音吐鸿畅遇
事激烈奋发以全躯保妻子为可鄙其意气
岂不壮哉及为客置酒出佳侍儿陈书画琴
奕相与娱嬉则雍容都雅风味乃甚可爱虽
梁宋间少年贵公子不能过盖其多材艺知
弛张如此然自少时不喜媒声利有官不仕
穷园林陂池之乐者且三十年毎自谓泉石
膏肓及来夔州诸公始大知之合荐于 朝
议者谓晋寿当以少伸于世为喜而晋寿顾
不然独眷眷于乐郊不忍暂忘呜呼出处一
道也仕而忘归与处而不能出者俱是一癖
未易是泉石非锺鼎诸公之荐盖砭晋寿膏
肓而使为世用异时晋寿成功而归髙牙在
前千兵在后擅昼绣之荣以贲斯园荆楚多
秀民尚有能赋其事者乎乾道七年六月十
日笠泽陆〈某〉记
对云堂记
巫故郡自秦以来见于史其后罢郡犹为壮
县杜少陵扁舟下白帝过焉为赋归字韵五
字诗诗传天下由是巫县名益重 宋建中
靖国之元黄太史始脱钩党自蜀之荆访少
陵遗迹客县治之东堂留字壁间有坐卧对
陵云山阴晴变态之语距乾道辛卯逾一
甲子无举出者鄄城李徳修来为令风流儒
雅翩翩佳公子因废址作堂与客落之举酒
属山阴陆务观曰子为予名且记复兴之歳
月务观既取太史语名之且曰仆行年五十
阅世故多矣所谓朝夕百变者奚独云山哉
一日进此道幻翳消情尘灭真实相见虽巍
乎天地浩乎古今变壊不停与浮云游尘空
华𤯝晕初无少异也徳修方吏退时清坐堂
上试以仆言观之徳修名普务观名〈某〉腊月
乙卯之夕大醉中秉烛梅花下记
静镇堂记
四川宣抚使故治益昌枢密使清源公之为
使也始徙汉中即以郡治为府郡自兵火滁
地之后一切草创公至未几凡营垒厩库吏
士之庐皆筑治之使坚壮便安可以支久而
府独仍其故西偏有便坐日受群吏谒见与
筹边治军燕劳将士靡不在焉而其壊尤甚
公既留三年官属数以请始稍加葺易其倾
挠彻其蔽障不费不劳挟日而成㑹上遣使
持亲诏赐黄金奁宝熏珍剂以彰殊礼公遂
摭诏中静镇坤维之语名新堂曰静镇而命
其属陆〈某〉记之〈某〉辞谢不获命则再拜言曰
以才胜物易以静镇物难以静镇物惟有道
者能之泰山乔岳之出云雨明镜止水之照
毛发则静之验也如使万物并作吾与之逝
众事错出吾为之变则虽弊精神劳思虑而
不足以理小国寡民况任天下之重乎歳庚
寅〈某〉自吴适楚过庐山东林山中道人为〈某〉
言公尝憩此院闭戸面壁终夏不出老宿皆
愧之则公之刳心受道盖非一日矣世徒见
公驰骋于事功之㑹而不知公枯槁澹泊盖
与山栖谷汲者无异徒见公以才略奋发不
数歳取公辅而不知公道学精深尊徳义斥
功利卓乎非世俗所能窥测也而上独深知
之故诏语如此传曰知臣莫若君讵不信哉
虽然〈某〉以为今犹未足见公也虏暴中原久
腥闻于天天且悔祸尽以所覆畀上而公方
弼亮神武绍开中兴异时奉銮驾奠京邑屏
符瑞之奏抑封禅之请却渭桥之朝谢玉闗
之质然后能䆒公静镇之美云乾道八年七
月二十五日门生左承议郎权四川宣抚使
司干辨公事兼检法官陆〈某〉谨记
渭南文集巻第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