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宦纪闻 中华文库
游宦纪闻 作者:张世南 南宋 |
点校说明
《游宦纪闻》十卷,宋张世南著。世南字光叔,鄱阳人,其事迹已无从详考,约为南宋宁宗(公元一一九五——一二二四年)和理宗(公元一二二五——一二六四年)间人。张氏系当时的文献故家,曾随其父官于蜀。他在蜀活动的时间较长,自称“游蜀道,遍历四路数十郡,周旋凡二十馀年”。后又历游浙、闽等地。游宦纪闻一书,便是他笔记半生经历所得的作品。 游宦纪闻卷帙虽不多,仅十卷计一百零八条,但所包括的内容,却很广泛。举凡当代掌故,逸闻轶事,风土人情,文物鉴赏;以及艺文、小学、考古、历法、术数、医药、园艺等方面,均有所论及。而又注重实际,不尚空谈。如记鄱阳秋荐人数,记蕲春铁钱监,记谒见刺字,记赐绯借紫,记高丽国使人状,记杨凝式等条,都富有史料价值。《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二十一,称是书为“宋末说部之佳本”,是相当正确的。 不过,由于时代的局限性,及当时科学知识的不够发达,书中还有一些神怪迷信(如记紫姑仙,记永福农家子,记着者先伯应考等条),和缺乏科学依据(如论犀牛角,论龙涎香等条)的叙述。另外还有个别的失于详考之处(如清卢文弨跋文中所指出的几点)。因此,在阅读本书时,需要加以分析批判。 点校本书,以知不足斋丛书中十卷本为底本,参校了稗海中十卷本,说郛中一卷本,宋人百家小说中一卷本,宋人笔记小说大观中十卷本。凡确属底本错误的,都作了改正,并出校记。又底本中凡避清帝讳之处,如“玄”作“元”,“贞”作“正”等,均一一回改,不另出校记。 知不足斋丛书本的原文里,有一部分注文。其中一些注文是各本都有的,当系著者自注。对这类注文,仍附在原文内。还有一些注文,是刻入知不足斋丛书时所作的校语。对这类注文,一律标号录入“校勘记”内,并冠以“原注”字样。 由于点校者的水平所限,错误和不妥之处,在所难免,希望读者批评指正。 点校者 一九八〇年三月 |
《游宦纪闻》序
仆自丱角,随侍宦游,便登青天,万里之蜀。及壮走江湖,无宁岁。闻见虽稍广,性天不灵,随即废忘。绍定改元,适有令原之戚,闭门谢客。因追思,捉笔纪录,不觉盈轴,以游宦纪闻题之,所以记事实而备遗忘也。嗣有所得,又当傅益之云。鄱阳张世南光叔。
游宦纪闻卷一
书云:“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闰月定四时成岁。”是一岁三百六十有六日明甚。今以每岁十二月计之,只三百六十日,又有小尽不与焉。世南尝以此问学历者,所对皆未精切。其说当以今岁立春,数至来岁立春,恰三百六十有六日。 〈【以时刻较之,实三百六十有五日零三时。】〉世南始得其说,未以为然。取百中经试加稽考,殊无差者。盖三百六旬有六日,言其凡也。其实,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日行一度,一岁一周天。一岁云者,自今岁冬至,数至明年冬至,凡三百六十五日奇三时,所奇三时,即四分日之一也。若以十二月计之,不满三百六十日者;月有小尽,又积其馀,五度有奇,合之以置闰。其所以有小尽有闰月者,以月行速二十七日有奇,已周天进三十度,与日合朔。合朔之际,即为一月。凡一岁十二合朔,故曰十二月。若论期之一,当以气周断,不当以十二月断也。
鄱阳为郡,文物之盛,甲于江东,无图经地志。元祐六年,馀干都颉,作七谈一编,叙土风人物云:“张仁有篇,徐濯有说,顾雍有论,王德琏有记,今不复存矣。”嘉定乙亥,史守始延郡之前辈访问,汇聚而为图经,然登载亦未详尽;如秋荐五十有五人,殊无确然之说。世南尝闻之先生长者云:“旧额三十五人。自范文正公守此邦,通榜浑化,骤增员数。”此说盛行,牢不可破,是亦口耳之传。有故旧家藏元祐五年解榜,止三十有三人,在文正公之后。又德兴县开山记载,宣政间,拨弋阳县建节乡入本县,分割苗税,而信州减两名解额归饶。以此可见人言之妄。尝试考之,盖自大观兴三舍试,番士寖盛,以在郡学人数定贡士额,岁贡一十八人半。后罢贡法行乡举,合三年大比,积计五十五人半,遂为定制。此说载之国史及法律学令。南渡后,西北流寓士人,每郡科场,各举二人。绍兴丙子罢流寓,入本贯额。诸郡各增其二,惟饶以额宽,故仍旧云。
今日者所用百中经,乃从唐显庆壬寅年壬寅日积算起。欲知其法,但看某年下得若干数,以六十除之。不及六十数,然后在寅上数 〈【上声】〉 一数 〈【去声】〉,逆行间一位,是第二十,下仿此。则知本年正旦,得何日辰。假令辛巳年得十八万二千九百七十三数,以六数除之;先除三六十八,除十八万数;又除四六二十四,除二千四百;又除六九五百四十,剩三十三数。自壬寅数到壬申,计三十位。又自壬申数下第三位,则旦日为甲戌,他仿此。欲知每岁逐月旦日,是何甲子?但取九年前次月望日,即是后九年前一月旦日,毫发无差。乃知数学有捷法,此亦一端也。
图经、本草,人家最不可缺。医者处方,则便可知药性;饮食果菜,则便可知避忌。然其间有常用之药,而载以异名,卒难寻究。鄱郡官书,有本草异名一篇。尽取诸药它名登载,似觉繁冗。今摘常用者书于此。以备博知。
荆芥曰“假苏香”,附子曰“莎草根”,金铃子曰“练实”,诃子曰“诃黎勒”。花谢欲结子,为风吹堕者曰“随风子”,嘉禾散所用者是也。今医家只以“紧实小诃子”代之。山药曰“薯蓣”,一名“玉延”,简斋尝作玉延赋。苍耳曰“葈耳实”,马兰花曰“蠡实”,仙灵脾曰“淫羊藿”,牛蒡子曰“恶实”,茴香曰“蘹香子”,破故纸曰“补骨脂”,乳香曰“薰陆香”,柏子仁曰“柏实”,凌霄花曰“紫葳馀”,甘子曰“庵摩勒”,菱角曰“芰”,萝卜曰“莱菔”。已上药名,间亦有医者所未尽知。
余童字端蒙,鄱之乐平人,由学省登绍兴戊辰第。幼学已能文,同里项氏极爱重之,欲纳为婿,其意未决。余一日来访,项谓曰:“偶得写景句云:‘杜宇一声春昼永,午梦惊残。’子能对否?”余应声云:“黄鹂百啭晓风清,宿酲消尽。”项大喜,即以女妻之。仕至蕲守。其族子永之为世南言,永之亦能诗者。
刘过字改之,能诗词。流落江湖,酒酣耳热,出语豪纵,自谓晋、宋间人物。其诗篇警策者,已载江湖集。尤好作“沁园春”。上稼轩词,已见岳侍郎珂桯史,最为辛所喜。今又得数篇;其一:黄尚书由帅蜀,中阁乃胡给事晋臣之女。过雪堂,行书赤壁赋于壁间。改之从后题一阕,其词云:“按辔徐驱,儿童聚观,神仙画图。正芹塘雨过,泥香路软,金莲自拆。小小篮舆,傍柳题诗,穿花觅句,嗅蕊攀条得自如。经行处,有苍松夹道,不用传呼。清泉怪石盘纡,信风景江淮各异殊。想东坡赋就,纱笼素璧;西山句好,帘卷晴珠。白玉堂深,黄金印大,无此文君载后车。挥毫处,看淋漓雪壁,真草行书 〈【原注:案龙洲词题云:“苏州黄尚书同夫人惠斋游报恩寺。”皇宋书录载此词:“按辔”作“缓辔”,“自拆”作“自策”,“觅句”作“劝酒”,“苍松”作“松篁”,“信风景”作“算风景”,“想东坡赋就”作“记东坡赋好”,“素璧”作“旧璧”,“句好”作“句妙”,“晴珠”作“晴虚”,“挥毫处”作“杯行处”,“雪壁”作“醉墨”。按明毛晋刻宋六十名家词中龙洲词载此阕,除原注校出者外,尚有以下几处:“正芹塘”作“放芹塘”,“泥香”作“芹香”,“经行处”作“山行处”,“清泉怪石”作“清泉石下”,看“淋漓雪壁”作“相淋漓醉墨”。又原注中惠斋毛刻本作“春聚”。】〉 。”后黄知为刘所作,厚有馈贶。
寿皇锐意亲征,大阅禁旅,军容肃甚。郭杲为殿岩,从驾还内,都人昉见,一时之盛。改之以词与郭云:“玉带猩袍,遥望翠华,马去似龙。拥千官鳞集,貂蝉争出;貔貅不断,万骑云从。细柳营开,团花袍窄,人指汾阳郭令公。山西将,算韬钤有种,五世元戎。 旌旗蔽满寒空,鱼阵整、从容虎帐中。想刀明似雪,纵横脱矟;箭飞如雨,霹雳鸣弓。威撼边城,气吞胡虏 〈【气吞强敌 “强敌”稗海本作“胡虏”。 按清代前期刻书,对“胡虏”、“狄”、“夷”等字样,均有所讳避,往往更改。稗海系明刻,当从之,据改。】〉,惨惨尘沙吹北风 〈【惨惨 “惨惨”稗海本作“惨憺”。】〉 。中兴事,看君王神武,驾驭英雄。” 〈【原注:案此词,龙洲词不载。】〉郭馈刘,亦逾数十万钱。
又送孙季和云:“问信竹湖 〈【孙自号】〉,竹如之何,如何不归?道吴山越水,无非佳处;来无定止,去亦何为。莫是秋来,未能忘耳,心与孤云相伴飞。关情处,向南山寄傲,北涧题诗。 人生了事成痴,算世上终无真是非。看云台突兀,无君子者;雪堂零落,有美人兮。疏雨梧桐,微云河汉,钟鼎山林无限悲。阳山县,问昌黎负汝,汝负昌黎。” 〈【原注:案龙洲词“何为”作“何之”,“莫是”作“只怕”,“心与孤云相伴飞”作“心与轻云一样飞”,“关情处”作“愁无奈”,“向南山寄傲,北涧题诗”作“北窗寄傲,南涧题诗”,“终无”作“久无”,“看云台”作“恨云台”,“负汝”作“误汝”,“汝负”作“汝误”。 按毛刻龙洲词载此阕,除原注已校出者外,尚有以下几处:“人生了事”作“人生万事”,“雪堂零落”作“雪堂流落”,“问昌黎”作“时昌黎”。】〉
又尝于友人张正子处,见改之亲笔词一卷云:“壬子秋,予求牒四明,尝赋贺新郎与一老娼,至今天下与禁中皆歌之。江西人来,以为邓南秀词,非也。‘老去相如倦,向文君,说似而今,如何消遣?衣袂京尘曾染处,空有香红尚软。料彼此,魂消肠断。一枕新凉眠客舍,听梧桐、疏雨秋风战。灯晕冷,记重见。 楼低不放珠帘卷,晚妆残、翠蛾狼藉,泪痕留脸。人道愁来须殢酒,无奈愁多酒浅。但托意义焦桐纨扇。莫鼓琵琶江上曲,怕荻花、枫叶俱凄怨。云万叠,寸心远。” 〈【原注:案龙洲词“如何消遣”作“怎生消遣”,“秋风战”作“秋声颤”,“记重见”作“记初见”。 按毛刻龙洲词载此阕,除原注已校出者外,尚有以下几处:序文中“壬子秋”作“去年秋”,“求牒”作“求试”,“尝赋贺新郎与一老娼”作“赋赠老娼”。词中“无奈愁多”作“无奈愁深”,“焦桐”作“焦琴”。】〉 〈【改之自号龙洲。】〉
余俦字季伦,号痴斋,吾乡诗人也。章泉先生雅爱之。作书,使袖访韩仲止,及门,候谒甚久。将命者出,扣所由来,久犹未出。余题二诗壁间云:“谒入久不出,兀坐如枯荄。苍头前致词,问我何因来?士节久雕丧,人情易嫌猜。本无性命忧,不去安待哉。”其二云:“名闻由昔者,礼进合欣然。古有不屑教,意令加后鞭。尚书八座贵,吏部一灯传。惊代文章伯,曾容贾浪仙。”已,乃拂袖去。仲止见诗,遣人追之,余竟不返。余有诗集号蛙吹,藏于家云。
翡翠屑金,人气粉犀,此物理相感之异者。尝观归田录,载欧公家有一玉罂,形制甚古且精巧。始得之梅圣俞,以为碧玉。在颍州时,尝以示僚属。坐有兵马钤辖邓保吉者,真宗朝老内臣也 〈【老内臣也 说郛本“臣”作“人”。】〉,识之曰:“此宝器也,谓之翡翠云。禁中宝物,皆藏宜春圣库,库中有翡翠盏一只,所以识也。”其后,偶以金环于罂腹,信手磨之,金屑纷纷而落,如砚中磨墨,始知翡翠之能屑金也。
诸药中,犀最难细捣。必先镑屑,乃入众药中捣之。已而众药筛尽,犀屑犹存。偶见一医僧元达者 〈【医僧元达 “僧”稗海本、说郛本均作“生”。】〉,解犀为小块子,方一寸半许,以极薄纸裹置怀中近肉,以人气蒸之。候气薰蒸浃洽,乘热投臼中急捣,应手如粉,因知人气之能粉犀也。今医工皆莫有知者。
《夷坚志》载虞雍公自渠州守,召至行在,憩北郭外接待院。因道中冒暑得疾,泻痢连月。重九日梦至一处,类神仙居,一人被服如仙官,延坐。视壁间有韵语药方,读之,其词曰:“暑毒在脾,湿气连脚。不泄则痢,不痢则疟。独链雄黄,蒸饼和药。甘草作汤,服之安乐。别法治之,医家大错。”如方服之,遂愈。
世南在蜀中,遍访林下人,求独链法,鲜有能者。忽一日,得青城山道友传授云:“丹经谓:‘捉得龙,伏得雄。’言雄黄见火,则飞走为烟焰,最难伏也。”其法用雄黄不拘多少,研细。甘锅火内,煅令通红,取出。撺雄黄末入焰硝内 〈【撺雄黄末入焰硝内 “入焰硝内”稗海本作“焰硝末”。】〉,急用桃枝搅转,即成水矣。急倾出瓦碟内,微侧碟子,则清者一边。俟凝取出,去粗者,研细,以宿蒸饼为元,如菉豆大,每服三元至七元。如前法,服雄黄末一两,大约用焰硝一钱。此乃丹灶家秘法,得之甚艰。古人云:“施药不如施方。”故详记之。
书大字用松烟墨,每患无光彩,而墨易脱。偶得太一宫易高士书符用墨诀试之 〈【太一宫易高士 “太一”稗海本、说郛本均作“太乙”。】〉,果妙。其法以黄明水胶半两许,用水一小盂,煎至五分,蒸化尤妙。如磨松墨时,以胶水两蚬壳,研至五色见浡作 〈【研至五色见浡作 “浡作”说郛本作“浮采”。】〉 ,再添胶水,俟墨浓可书则止。如觉滞笔,入生姜自然汁少许;或镕胶时,入浓皂角水数滴亦可。
士大夫谒见刺字,古制莫详。世南家藏石本元祐十六君子墨迹;其间有:“观,敬贺子允学士尊兄。正旦,高邮秦观手状。”“庭坚奉谢子允学士同舍。正月、日,江南黄庭坚手状。”“耒谨候谢子允学士兄。二月、日,著作郎兼国史院检讨张耒状。”“补之谨谒谢子允同舍尊兄。正月、日,昭德晁补之状。”“汝砺参候子允校书同舍。”以次凡十六人,皆元祐四年时。惟彭公为中书舍人,馀皆馆职也。
刺字,或书官职,或书郡里,或称姓名,或只称名;既手书之,又称主人字;且有同舍、尊兄之目。风流气味,将之以诚。今人观之,宜泚颡矣。
野处先生,尝跋此碑,谓子允不知为谁?尝考之;常立字子允,当时亦在馆中,当是谒常无疑,而野处偶未详也。
世南家又藏彭公北山编纸,皆治平四年,士夫往还书状。有“医博士程昉:右昉谨祇候参节推状元,伏听裁旨,牒件如前,谨牒。治平四年九月、日,医博士程昉牒。”如此类者数纸。如冬至、年节、月旦,凡在外官,皆以状至。其长吏有贺冬状一幅云:“泗州军事推官将仕郎,试秘书省校书郎,权保信军节度推官彭汝砺,右某启;伏以晷运推移,日南长至。恭惟发运学士,膺时纳祐,与国同休。某限以职局所拘,不遑躬诣階墀,祗候陈贺下情,无任惶惧之至,谨具状申闻。谨录状上,牒件状如前。谨牒。年、月、日,具位某牒。”与今大异。
今医家脩制药品,往往一遵古法;如本草炮炙,及许学士方前所载,亦既详矣。世南在蜀得数法,颇出古人意表;如麦门冬去心,古法,汤泡少时则易去,今只以银石铫火上微烙,随手渐剥,极易为力,又不为汤渍去药味。
乳香没药最难研;若作元子药,则以乳钵研略细,更入酒或水研,顷刻如泥,更无滓脚。若酒糊元,则入酒研;若以面,则入水研,甚省力而易细,且不飞走、亏耗分两。
游宦纪闻卷二
唐、邓间多大柿。初生涩,坚实如石。凡百十柿,以一榠楂置其中,则红烂如泥而可食。榅桲亦可代榠楂用,此欧公归田录所载。但江南人不识榅桲,世南侍亲官蜀,至梁、益间,方识之。大者如梨,味甜而香,用刀切,则味损而黑。凡食时,先以巾拭去毛,以巾包,于柱上击碎,其味甚佳。蜀人以榅桲切去顶,剜去心,纳檀香、沈香末,并麝少许。覆所切之顶,线缚蒸烂。取出俟冷,研如泥。入脑子少许,和匀,作小饼烧之,香味不减龙涎。
金橘产于江西诸郡。有所谓金柑,差大而味甜。年来,商贩小株,才高二、三尺许。一舟可载千百株。其实累累如垂弹,殊可爱。价亦廉,实多根茂者,才直二、三镮。往时因温成皇后好食,价重京师;然患不能久留。惟藏菉豆中,则经时不变。盖橘性热,豆性凉也。
世南嘉定甲戌,侍亲自成都归夔门官所。舟过眉州,见钓于水滨者,即而观之,篮中皆大虾蟆,两两相负,牢不可拆。极力分而为两,旋即相负如初。扣钓者,云“市间以为珍味”。乃知成都人最贵重。以料物和酒炙之,曰炙蟾。亲朋更相馈遗者,此也。辛巳,侍亲守酉阳。一日,游郡圃池岸,亦有相负者数十对。沅陵胡宰留,栝苍人。闻之,亟令人捉去。谓其乡里以为珍品,名曰“风蛤”。
予世居德兴,有毛山环三州界,广袤数百里。每岁夏间,山傍人夜持火炬,入深谿或岩洞间,捕大虾蟆,名曰石撞,乡人贵重之。世南亦尝染鼎其味,乃巨田鶏耳。扣捕者,云“奇而非耦”,又与所见者异矣。坡公:“眉人恨不脱得锦袄子”,即此物也。
世南尝观文选,左太冲吴都赋曰:“乘鲎鼋鼍,同罛共罗。”刘渊林注云:“鲎形如惠文冠,青黑色,十二足,似蟹,足悉在腹下。长五、六寸,雌尝负雄行。渔者取之,必得其双,故曰‘乘鲎’。”
犀出永昌山谷及益州。今出南海者为上,黔蜀次之,此本草所载云。然世南顷游成都,药市间多见之。询所出,云“来自黎、雅诸蕃,及西和、宕昌” 〈【原注:案元本宕误岩。】〉 ,亦诸蕃宝货所聚处。五羊、桂筦、桐城亦有之,往往皆来自蕃舶。又有所谓河北山犀,纹粗而不光。要之,数处皆非所出,乃所聚耳。
犀似牛,猪首大腹,脚有三蹄,色黑,好食棘,其皮每孔生三毛。顶一角;或云两角;或云三角。郭璞尔雅注:“犀三角:一在顶上,一在额上,一在鼻上。鼻上者,即食角也,小而不隋 〈【他果反,】〉 亦有一角者。” 〈【小而不隋,亦有一角者 “隋”据尔雅注疏(中华书局聚珍仿宋本)郭注作“椭”音堕。“亦有一角者”句上,有“好食棘”三字。】〉岭表录异曰:“犀有二角,一在额上为兕犀,一在鼻上为胡帽犀。”牯犀亦有二角,皆为毛犀;而今人多传一角之说。向在蜀,见画图犀之形,角在鼻上,未审孰是。
此数种,俱有粟纹,以粗细为贵贱。贵者,有通天花文。犀有此纹,必自恶其影,常饮浊水,不欲照见也。文理绝好者,有百物之形。或云“通天者,是其病理”,不可知也。通天犀,脑上角千岁者,长且锐,白星彻端。能出气通天,则能通神,可破水骇鶏,故曰“通天”。抱朴子曰:“通天犀有白理如线者,以盛米,鶏见即骇。其直者,刻为鱼 〈【其直者,刻为鱼。“直”原作“真” 按抱朴子原文为“得直角一尺以上,刻以为鱼……”此处“真”字讹,据改。】〉;衔入水,水开三尺。”俗所谓离水犀者是也。犀胎时,见物象戾天,则形于角上,故云“通天”。有倒插;有正插;有腰鼓插。倒插者,一半以下通;正插者,一半以上通;腰鼓插者,中断不通。其类极多,皆以为奇异。故波斯呼象牙为白暗,犀角为黑暗,言难识别也。
犀中最大者曰“堕罗犀”,一株有重七、八斤者,云是牯犀额角。其花多作撒豆斑。色深者,堪作带胯;斑散而色浅者,但可作器皿耳。或曰,兕是犀之雌者,未知的否。又曰,犀之佳者是㹀犀。纹理细腻,斑白分明,俗谓斑犀。服用为上。然入药,则不如雄犀也。凡犀入药者,有黑白二种,以黑者为胜。其角尖又胜。方书多言生犀相承,谓未经水火湛 〈【将廉反】〉 炽者是,或谓不然。盖犀有捕得,杀而取者为生犀;有得其蜕角为退犀,亦犹用鹿角法耳。
唐相段文昌门下医人吴士皋,因职,于南海见舶主,言海中取犀牛之法;先于山路多植木,如猪羊栈。其犀以前脚直,常依木而息。植木久必蠹,犀忽倚焉,即木折犀倒,而因毙之,取其角。又云:“犀每自蜕角,必培土埋之。海人迹其处,潜易以木角。若直取之,则犀徙去别山遁迹,不可寻已。”未知今之取犀角,果如此否。异物志云:“山东海水中犀牛,乐闻丝竹,彼人动乐,犀则出。”
祥符间,老珰李德永,撰点头文一编。其间有论犀带至贵者,无出于黑犀。谓生犀彻骨黑者,名黑骨犀。不经汤火,只如饼馅,𠢲四边,取方为铰具。其文头或如桑椹,或似狗鼻,以墨蜡刷之,自然光润。性全脂脉在内,兼无皴裂,四边云头两脚直者,是也。不拘黔、螺、㹀、牯;黔谓无纹,螺谓纹旋,㹀纹细,牯纹大而匀。或每一粒纹尖上,更有一眼者,佳也。又有赭黄犀,须是里外透明,莹净如真金色者,至宝也。
又一说,犀有二种;曰“山犀”,曰“水犀”。“水犀”少见。五谿记云:“‘山犀’者,食竹木,小便竟日不尽。夷獠以弓矢采取,故曰‘黔犀’。”
大率犀之性寒,能解百毒。世南友人章深之,病心经热。口燥唇干,百药不效。有教以犀角磨服者;如其言,饮两碗许,疾顿除。
成都双流县,有一匠者,能以牛角造通犀。但刻画太逼真,易为人所识别。然色泽粟纹,自有不可揜者。
井邑间市语,谓犀下品为“鬼犀”,乃死犀角。其纹、色,绝不堪也 〈【原注:案𠢲四边,“𠢲”,揩上声,疲也,于义无取,疑“㔃〉”字之误。又案“故曰黔犀”上,似有脱文。】〉 。
淳熙丁酉,议者以混补太学,人数猥冗,遂立待补太学生之法。以终场人数定其额,百人取三,继又倍之。预选者 〈【原注:案此处似有脱误。】〉 ,是亦薄收场屋之效。时多嘲谑之语。独司业计公衡,名之曰“贡馀”,尤觉隽永。
淮南人藏盐酒蟹,凡一器十只,以皂荚半挺置其中,则经岁不坏。世南向侍亲至四明,盐白而廉。仆辈贪利,以■〈⺮奄〉盛贮。邸翁曰:“涂中走卤,将若之何?授汝一法,可煨皂荚一挺置其中,则无虑矣。”试之,果然。
凡衣帛为漆所涴,即以麻油先渍洗透,令漆去尽。即以水胶镕开,少著水令浓,以洗麻油,顷刻可尽。盖胶性与油相著,即如米泔。桐油亦然。
若白衣为油污,石膏火煅研细,糁污处,以重物压过夜,则如初。如卒无此,只以新石灰亦佳,此皆已试之效。
验漆之美恶,有概括为韵语者云 〈【有概括为韵语者云 “概”原作“檃”,说郛本作“概”。按“檃”为正曲之物,应与“■〈栝,氏代禾〉”或“栝”连用,与“括”连用者,应作“概”,据改。】〉 :“好漆清如镜,悬丝似钓钩。撼动虎斑色 〈【原注:案商刻作玻珀色。】〉 ,打着有浮沤。”
验真桐油之法,以细篾一头作圈子,入油蘸。若真者,则如鼓而鞔圈子上 〈【则如鼓而鞔圈子上 “而”说郛本作“面”。】〉 。才有伪,则不著圈上矣。
雄黄、雌黄出阶州。雄黄好者如鸡冠,色透明可爱。雌黄佳者成叶子,如金色。入乳钵内研,顷刻成粉,色极鲜丽。与韶粉相忌。绘事不可用二物,稍相亲,则色沦胥而黑。向在蜀,曾令画工用之。卷藏数月,已而展玩,其色果然,工亦不晓 〈【原注:雄黄、朱砂中,皆有水银。韶粉乃铅烧者,水银见铅必黑。】〉 。
蕲春铁钱监,五月至七月,号为“铁冻”。例阁𬬻鞴,本钱四可铸十;铁炭稍贵,六可铸十,工雇费皆在焉。其用工之序有三:曰“沙模作”;次曰“磨钱作”;末曰“排整作”。以一监约之,日役三百人,十日可铸一万缗。一岁用工九月,可得二十七万缗。
陈文忠公尧叟,字唐夫,端拱二年,状元及第。文惠公尧佐,字希文,端拱元年,举进士第十六人。康肃公尧咨,字嘉谋,咸平三年,状元及第。三人,皆秦国公省华之子也。方仲弟希元登第之明年,赐绯。与父省华,同日改秘书丞。故唐夫有启事云:“蟾桂骊珠,连岁有弟兄之美;鱼章象简,同时联父子之荣。”
吾乡三洪,皆忠宣公晧之子也。兄弟连中词科。绍兴十三年,忠宣以徽猷学士直翰苑。绍兴二十九年,其仲子文安公遵,始入西省。隆兴二年,文惠公适继之。乾道二年,文敏公迈又继之。相距首尾二十二年。故景卢有谢表云:“父子相承,四上銮坡之直;弟兄在望,三陪凤阁之游。”二事实为本朝儒林荣观之盛。
韵略中无“打”字,已详见归田录中。但于广韵“梗”字韵中,音德冷、又都挺切。今俗谈谓打鱼、打水、打船、打伞、打量之类,于义无取。沙随先生云:“往年在太学炉亭中,以此语同舍,有三山黄师尹曰:‘丁、当也,以手当之也。’其义该而有理。”
无“不”字,但于“有”字韵中音俯九,又“尤”字,韵中音方鸠。
“褪”字亦常用者,遍检字书皆无之。“尖”字,韵中亦不载 〈【原注:卢文弨曰,案“褪”,古但作“退”,“尖”古但作“櫼”,广韵有“尖”字。】〉 。
东坡谒吕微仲,值其昼寝,久之方出。见便坐有昌阳盆,豢绿毛龟。坡指曰:“此易得耳!唐庄宗时,有进六目龟者。敬新磨献口号云:‘不要闹,不要闹,听取龟儿口号。六只眼耳睡一觉,抵别人三觉’。”世南尝疑坡寓言以讽吕,未暇寻阅质究。偶因见岭海杂记,有载六目龟出钦州,只两眼,馀四目乃斑纹。金黄色〈【金黄色 “色”稗海本作“花”。】〉 ,圆长中黑。与真目排比,端正不偏。子细辨认,方知为非真目也 〈【原注:案陈与义石龟诗云:“道人莫欺此龟无六眸。”胡仲孺注云:“江赋有‘龟六眸’。唐先天中,江州献六眸龟。”】〉 。
蜀之岷山,有焦夫子。国初时,人亡其名。以博学教导后进,故世以夫子称。貌陋且怪,长目广鼻, 髯垂瘿。性率不自饰,虽冠带,往往爬搔扪虱。然为歌诗,有惊人句。今蜀人止能诵其一联云:“两轮日月磨兴废;一合乾坤夹是非。”
熙宁中,文与可因至天彭,馆于徐公园。杯酒谈笑中,肆笔成夫子像于亭之壁,曲尽寒酸态度。元丰壬戌,郡守聂子固,惧其岁久隐晦漫灭,遂徙其壁于郡圃凝翠亭,今不复存矣。有石刻在,世南尝得其本。今人但见与可枯木竹石,未尝见其为人物。坡公谓“与可诗文不能尽,溢而为书,变而为画,皆诗之馀”。诚哉是言也。
蜀昔有术士,精于谈天,尤善戏谑。士夫或有以五行试其术,答云:“此人必已食禄,异时官至五马。”咸强其笔于楮,以为它日证验。于是索笔特书云:“目今敛板鞠躬,已见二千石在后。”众莫不哗然哂之,且诮云:“是乃挽米舟一水手,何为谬言如是?”术者云:“吾之术验矣,请细思之。”众方悟敛板鞠躬之说,莫不为之一笑。
今之作倅者,皆借绯。堂除知县亦借绯。太守则借紫。谓已经赐绯,则借。军监则仍绯。边郡节镇,不俟赐绯,可借紫,谓之隔借。先作州,曾借紫,后得军,则仍服绯。此皆甲令定制。比年张嵩,先知嘉兴府,后知建昌军,遂申朝廷云:“前任已蒙恩借紫,今任欲乞仍旧旨。”从之,遂为定例。
游宦纪闻卷三
泊宅编云:“越绝书曰:‘慧种生圣,痴种生狂。桂实生桂,桐实生桐’。”沙随先生云:“以世事观之,殆未然也。齐民要术曰:‘凡种梨,一梨十子,唯二子生梨,馀皆生杜’。段氏曰:‘鹘生三子,一为鸱’。禽经曰:‘鹳生三子,一为鹤’。造化权舆曰:‘夏雀生鹑,楚鸠生鹗’ 〈【原注:案元本误鸮。】〉。南海记曰:‘鳄生子百数,为鳄者才十二。馀或为鼋、为鳖’。然则尧之有丹朱,瞽瞍之有舜,鲧之有禹,文王之有周公,又有管、蔡,奚足怪哉。”
先生又尝谓“桂生桂,桐生桐者,理之常也;生异类者,理之变也。先儒谓扬雄宜有后,张汤宜无后。然则人之私智,安得必之于天?孟子曰:‘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斯言尽之矣。”
昔人有诫后生,不可称前辈表字 〈【不可称前辈表字 “字”原作“德”,说郛本作“字”。按据后文,当作“字”,据改。】〉,此忠厚之至也。然一时出于中心至诚,未尝深考。字,所以表德也,古人以为美称。殷人以讳事神,而后有字。仪礼子祭父云:“敢昭告于考伯某父。”称字也。子思子作中庸,称其祖曰:“仲尼曰云云。”爰盎之侄问盎曰:“丝能日饮几何?”近世子由与坡公,多言子瞻兄。陈了斋师事龟山,简中称中立先生。非若今世俗,既讳其名,又讳其字也。
又,今往往有“台讳”、“尊讳”之语,尤非是。生曰“名”,死曰“讳”,载之礼经可覆。礼部韵载,先帝庙讳曰“讳”,今上皇帝御名只曰“名”。称生人名乃曰“讳”,不祥之甚也 〈【原注:卢文弨曰:案汉宣帝诏云:“其更讳询。”】〉 。
世南少小时,尝见亲朋间,有请紫姑仙。以箸插筲箕,布灰桌上画之。有能作诗词者,初间必先书姓名,皆近世文人,如于湖、石湖、止斋者。亦有能作时赋、时论、记跋之类者,往往敏而工。言祸福,却多不验。
近时都下有士人,许其姓者,能迎致大仙,所言多奇中。嘉定壬午之春,三山黄公朴,同一、二朋友访许,扣功名大略。即书“沙门光远降”。先作自赞云:“伸脚自由,屈脚自在。不知十二部尊经,不识三千条大戒。醉后高歌,无障无碍。当时若见阎王,任它枷鏁杻械。”又一云:“无疑无疑,自有东西。目前行检,眼下阿鼻。不认真实法性,不念如来菩提。捉取金毛狮子,任教乌兔如飞。”后再书云:“黄子!黄子!文魁多士。酝藉胸中十万兵,纵横笔下三千字。无垢为朋,汪公相似。若得火土相逢,一跃禹门浪里。”后八年,岁在己丑,黄公果大魁天下。黄生于壬子,魁于己丑,实符火土相逢之句。状元局中,诸公唱和诗,有酝藉、纵横一联,不差一字,鬼物已先知之矣。
光远乃昔时云游入蜀,至青城山丈人观,不为道士所礼。伪为绣衣出巡,尽鲸观中向来不礼之人,南僧不许入蜀者以此。距今百馀载,尚为黠鬼,可谓异事。
龙溪先生汪公藻,字彦章,吾郡之德兴人。幼年已负文名 〈【幼年已负文名 “文”稗海本作“大”。】〉。作诗云:“一春略无十日晴,处处谿云将雨行。野田春水碧于镜,人影渡傍鸥不惊。桃花嫣然出篱笑,似开未开最有情。茅茨烟暝客衣湿,破梦午鸡啼一声。”此篇一出,便为诗社诸公所称。晚年牢落,莫究所学。朱叔止题其墓云:“名高从昔毁相随,未免群儿着力挤。一日狼心萌偃月,十年豹雾隐愚溪。不逢华旦开昌运,终抱沈埋返故栖。已矣九原宁可作,萧萧古木乱蝉嘶。”亦为诸公所称。叔止名軧,舍人新仲之侄也。
永福县之东南八十里,罗汉寺之仙岩,有篆书十。形体奇怪,环布岩石。不著姓名,人所未识,号曰“仙篆”。欧阳公永叔尝得之,喜其无镌刻之迹,如指画成文。欲以番夷金书字图号译之,未暇也。蔡端明时守三山,以道家书释之曰:“贫道守真一,中有不死术。”亦莫得其据。
政和三年之夏,邑宰陈武祐,好奇之士也。访求其详,知篆有三:一在安仁寺仙人山,寺僧惮墨蜡之费,燎断而瘗之;二在中和寺黄坑之崖,今存焉,字皆奇怪,亦不可识;三即罗汉之仙岩也。安仁者,掘而得之,仅完三字。又于上生院僧景纯,得所藏善本四字,馀不复有。遂再锓诸木,列岩之堂。今闻亦有不存者。
余尝见碑本,字势夭矫,洒落奇妙。枝叶不属,而脉络皆通,信是奇怪。不知蔡忠惠观道家何等书而识之?此字恐子云未必识也。
程公衡,字子平,沙随先生之父也。知音律。宣和间,市井竞唱韵令。程曰:“五声皆往而不返,不祥也。”后二帝播迁。建炎初,唱柳叶曲,程又曰:“当有姓刘人作乱。”后数年,伪齐窃据中原。此说载之沙随家集中。
苏翁者,初不知其何许人。绍兴兵火末,来豫章东湖南岸,结庐独居。待邻右有恩礼,无良贱老稚,皆不失其欢心。故人爱且敬之,称曰苏翁,犹祖翁、妇翁云。身长七尺,美须髯,寡言笑。布褐草履,终岁不易。未尝疾病。筋力数倍于人,食啖与人亦倍。巨锸长柄,略与身等。披荆棘,转瓦砾,辟废地为圃。或区或架,或篱且塍。应四时蔬菜,不使一阙。艺植耘芟,皆有法度,灌注培壅,时刻不差。虽隆暑极寒,土石焦灼,草木冻死,圃中根荄芽甲,滋郁畅茂。以故蔬不绝圃,味视它圃蔬为最胜。市鬻者,利倍而售速。每先期输,直不二价,而人无异辞。昼尔治圃,宵尔织屦。屦坚韧,革舄可穿,屦不可败。织未脱手,人争贸之以馈远,号曰苏公屦。薪米不至匮乏,且有馀羡。喜周急,人有贷假,随力所及应之,负偿一不经意。闭门高卧,或危坐终日,人莫测识。
先是高宗南渡,急贤如饥渴。时张公浚为相,驰书函金币,且移书属豫章漕及帅曰:“余乡人苏云卿,管、乐流亚,遁迹湖海有年矣。近闻灌园东湖,其高风伟节,非折简所能屈。幸亲造其庐,为我必致之。”漕、帅密谕物色,彼人曰:“此有灌园苏翁者,无云卿也。”漕、帅即相与变服为游客,入其圃,翁运锄不顾。二客前揖与语,翁良久问客何从来?乃延入室。土锉竹几,辉光溢然。地无纤尘,案上留西汉书一册。二客神融意消,恍若自失。默计曰:“此为苏云卿也,必矣。”既而汲泉煮茗,意稍款接。客遂扣曰:“翁仙里何地?”徐曰:“广汉。”客曰:“张德远,广汉人,翁当识之。”曰:“识之。”客遂泛问张公世系材品,翁历历陈叙,且曰:“不知张今何官?”盖其初不料张公使其访己,而欲致之也。二客遂笑谓翁曰:“某等备乏漕、帅,实非游者。张公今秉相权,令某等造庐,以礼致公,共济大业。”出书函金币于其案上。翁色遽变,喉中隐隐有声,似怨张公暴己者。至是,始知翁广汉人,即云卿是已。然终不知云卿其字邪?抑名邪?
继旌旗填委,坚请翁同载以归。再三谢,不可,许诘朝上谒。越夕,遣吏迎伺,则扃户阒然。从他径排闼入,惟书币留案上,俨然如昨日。室空,而人不可得见矣。形迹辽绝,莫知所终。此隆兴士宋自适字正父,所记苏翁本末如此。宋后得翁遗址,面揖湖山,平地数十亩。仍筑小庵,以寄仰高之思。章泉先生为名之曰灌园庵。
世南倾在瑞安董宰煟书室中,见其所录诚斋先生与周益公小简,心窃爱之。读数过,辄能成诵。今二十年矣,追思尚记首尾。其间必有脱误处。它时得见大全集,当借本改正之。谩记于此:
“万里伏以涉秋益热,共惟少保观使丞相,小陌云庄,天棐忠荩,钧候万福,相眷均庆。某近得报,知阁下释位去国,而莫知风帆所止。作收尤延之书,乃知度夏于阳羡。吾人仕宦,有进便有退,有出便有处。丞相势位,岂不能筑河沙而障屋溜。君子得时行道,而不得究其所蕴,良可憾者。然道之兴废,圣人归诸命;斯文得丧,圣人归诸天,则又何憾焉!当庚午试南宫,丞相雪中骑一马于前,而某荷一伞于后。当此之时,岂知丞相至此?布衣位极上宰,此后复奚求哉?却严寒、饮醇酒之论,丞相尚记忆否?已矣!姑置此事。独世路风波,真可畏耳。近读邸报,得感事诗云:‘去国还家一岁新,凤山锦水更登临。别来蛮触几百战,险尽山川多少心。何自闲人无藉在,不妨冷眼看升沈。荷花正闹莲蓬嫩,月下松醪且满斟。’当左揆进步时,高揖辞去,此举甚善,惜宿留耳。声利之场,轻就者,固不为世所恕,蔡定夫是也;而不轻就者,亦复不恕,何哉?朱元晦是也。论至于此,则去就辞受,皆不可取。可畏!可畏!”云云。
又尝记其答益公惠鸠兔橘酒小柬云:“锦羽在桑,翩翩二七;褐衣缺口,跃跃一双。挟欢伯以俱来,与木奴而偕至。共惟某官,文章羹酒,儒学凤麟。游梁王之兔园,夙推能赋;赐汉庭之鸠杖,晚冠耆英。橘颂续骚,酒箴饱德。填然四美,萃此一翁。某已尝占辞,敬致追节。”云云。观此,足见善于体物者也。
占城国,前此未尝与中国通。唐显德五年,国王因德漫,遣使者莆诃散来,贡猛火油八十四瓶,蔷薇水十五瓶。其表以贝多叶书之,香木为函。猛火油以洒物,得水则出火。蔷薇水得自西域。洒衣虽弊,而香不灭 〈【而香不灭 “灭”原作“减”,新五代史(中华书局点校本)四夷附录原文作“灭”,据改。】〉。已上见五代史四夷附录。内典云:“人火得水而灭,龙火得水而炽。” 〈【原注:案商刻“而”作“则”。按两“而”字均作“则”。】〉信有此理。阴阳自然变化论曰 〈【阴阳自然变化论曰 “然”稗海本作“有”。】〉:“龙能变水,人能变火。龙不见石,人不见风,鱼不见水,鬼不见地。”此亦理也。
予友人胡子震,尝谓予曰:“牛以鼻听。”盖闻之前辈馀论,而莫知所本。一日,观庖丁解牛首,剖至耳,果见窒塞无孔,始信其言之不妄。埤雅举戎右曰:“赞牛耳、桃茢。牛耳无窍,以鼻听也。”焦赣易林曰:“牛、龙耳聩。”盖龙亦聋者也。牛走顺风,马走逆风。故楚子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永福创自唐代宗时,割福、泉、建三州之地,因年号曰“永泰”。后避哲宗陵寝讳,改名永福。
在唐新创县后,有邑宰潘君满解。遗爱在民。攀卧祖饯,留连累日。其夫人王氏,先以解舟,泊五里汰王滩下。俟久不至。月夜登岸,书一绝于石壁云:“何事潘郎恋别筵?欢情未断妾心悬。汰王滩下相思处,猿叫山山月满船。”末署太原王氏书。诗迹已漫灭,独太原二字入石,至今尚存。字方五六寸许。邑人因以名其滩。
政和陈武祐,虑岁久诗亡,大书,系以记文,镌之字右方。自唐及今,流潦巨浸之所漂啮;震风凌雨之所涤荡,不知其几,而墨色烂然如新。一妇人望夫之切,精神入石,终古不变如此。则知至诚之道,感鬼神、裂金石者,讵不信然。
旧闽中记,作汰王滩。陈武祐刻石,却作太原滩。今滩旁之地,名大王入石。字之左,不复可容字矣。恐末系太原王氏书为正。 〈【陈记“大”字下云,疑为“汰王”。】〉
游宦纪闻卷四
永福下乡有农家子,姓张,以采薪鬻锄柄为业,乡人目为张锄柄。状貌丑怪,口能容拳。一日入山,遇仙人对弈。投之以桃,苦不可食。张心知为仙,冀有所遇,忍苦啖咽。且及半,若将螫舌,遂弃其馀而归。因忽忽若狂,绝粒,食草木实。时言人隐恶,能道未来祸福。素不谙书,忽奋笔作字,得羲献体。口占颂偈,立成如宿构。传闻四散,士夫多往赴之。因度为僧人,号为张圣者。
游邑中,募缘造高盖石桥,富室挥金相先。人曰:“圣者作大功德,又自可无一颂语?”僧笑云:“只两好事:石桥半,出通判;石桥全,出状元。无庸颂也。”及侍讲萧公国梁魁天下,乃生于桥成之月。桥方半时,实生通判吴公。
时□黄倅未及第 〈【原注:案黄倅下,元空二格,商刻有“少魏”二字。今依各本例在“黄”字上空一字。】〉,倦游太学。善人伦者,多言其油腻天罗,屯滞相也。黄稍稍有自沮意。僧且谓曰:“待我及第日,汝当及第。”乃自笑,谓僧人及第,理所无也。既而黄以张安国榜中第。访张僧,乃近住安国寺云。
僧发狂时,言无不验,其言祸败事,尤奇中。人于狂时,亦畏其毒骂,莫敢诣者。作字多以左手,或以足指挟笔,又时扱笔鼻书。
时,里中有吴氏,建重光寺轮藏成,求赞于僧,援笔立就云:“无上雄文贝叶鲜,几生三藏往西天。行行字字为珍宝,句句言言是福田。苦海波中猴行复;沈毛江上马驼前。长沙过了金沙难;望岸还知到岸缘。夜叉欢喜随心答;菩萨精虔合掌传。半千六十馀函在,功德难量熟处圆。”笔力遒劲可爱。
一日游白面村,有少妇随众往谒。僧命至前,痛嘬其项 〈【痛嘬其项 “嘬”稗海本作“撮”。】〉 。妇号呼,观者烘堂大哂。归语其夫,夫怒,奋臂勇往诟骂。僧笑曰:“子毋怒。公案未了,宜令再来。”骂者不听。居亡何,妇以他恚,投缳而死。”
又有乡民著新紫襦诣谒,僧请以为施,民有难色。僧曰:“急抖擞去狗毛。”盖民窃烹邻狗得襦,人无知者,故戏之。
又有富室,携少女求颂。僧曰:“好弓鞋,敢求一只。”语再四,不得已,遗之。即裂其底,得衬纸,乃佛经也。神异多类此。
后游郡郛,大为帅府赏识。十禅僧颇多忌疾 〈【原注:“忌疾”上,商本有“类此”二字。】〉,中伤之,不可及。冬一夕,张坐定,有青衣擎生荔一柈献。诘旦,遣遗郡帅。是日,十禅朔参帅,举似之。中一僧云:“得毋诈耶?山间偶亦有此。”归献百颗。盖郡中多以穰代薪,献台禾熟时,寺仓积穰荔树上。及冬,穰空,荔实偶尚无恙,得以巧设欺计。帅亦因此疏张。人谓张狂时最灵,岂献荔之夕,适会其不狂耶?
张自遇异人后,绝烟火,走人间五十馀年,奇事不止如此。友人吴信可,永福人,为予言是数事,皆其髫龀时,得之乡里长老末议。且神仙、方技、秘怪之事,书传所记,从古有之。然诡诞不经,无补世教。而君子存之者,岂非以其能言祸福于无形之先,使不知命者有所悟。至于发人隐恶,虽亏雅道,亦使暗室屋漏之下有所警,是亦小道之可观者。不然,亦何足尚云。
福之永福西山曰“高盖”,为天下第七福地。出悬郭,陟峻岭,山行五十里,而近最上处。有禅刹曰“名山”,徐真君上升,东西二室,归寂其所也。朝廷累降御香,有樵禁。该曲台祀典,石门插天,杉桧昼暝,猿狖清啸,与寒泉响答,真伟观也。
徐本牧儿,饭牛山椒。一日,闻乐声出林杪。缘崖造观,至则有二人弈。拱立良久,遗徐棋子一,叱令归。归即精解手谈,时碎瓦器为子,布地为局。纵游岩上,往往与二人遇,遂得修行烧炼诀。有赵真君,不远千里访之,以所得秘密,与之参契。徐喜酌酒,共饮草庐中。时霜月,草木雕空。徐曰:“主人远访,无以为乐。”以馀沥一喷,顷刻林花遍开。今名所居曰“花林庄”。徐功行成,将入山炼大丹仙去。埋棋子田中,涌土成墩,植牛杖其傍,旋生枝叶,今老树尚存。尝有耕者发墩,致风雷之变,至今相指为戒。丹成之日,与兄弟姊妹七人饵之,同时上升。故其地,七仙有亭,徐、赵二真君有祠云。
自仙羽化后,俗眼凡骨,莫有一诣其上者。数百年下,有浙僧携小师来主寺,有轻身术。偕至徐君坛,得二石室。乃凿山通道,飞磴自石门中出,始尽发地秘。四方游者,于是翕集。其东室明洁,前有水帘,自千仞崖颠,垂空而下,如其门之广。山中佳致,可坐而揖。西则晻蔼,亦乏奇观。独去洞数步,有石龟与石棋枰对立。古老相传云:“龟旧处室中,徐君叱而出之。”其事颇诞。一日,东室主僧,赴邑斋会。小师乘其远出,趋师床坐逝。主僧于斋席中即知之,叹云:“尀耐小鬼,夺我山中佳处。”亦即席坐逝。其徒议舁归,以登涉之劳,乃茶毗囊骨,归塑西室。虽加丹粉作喜色,每一风雨,即脱落如怒。或者犹疑二僧禅寂虽高,而贪嗔一念,未能了然者。小师之趋东室也,急欲化去,跏趺不尽一脚。数十年前,有高僧数其败教之罪,折而正之,言其中如败炊饼云。耳目所得梗概如此。
高盖为闽中佳山,虽左僻名胜,往往远从游览,吟题甚富。有一联云:“云幄护坛仙世界;水帘遮室佛家风。”时人赏之,以为能点出山中眼目云。
永福古有谶语曰:“天保石移,瑞云来奇;龙爪花红,状元西东。”乾道间,福清天保瑞云寺后石崖,横山而行,啮地成蹊。既而永邑东乡石壁谿岩,松上产龙爪瑞花。其年萧公国梁,果魁天下。次举黄公定,胪唱第一。盖瑞花生处,西之于萧,东之于黄,各三十五里,此“状元西东”之应也。又次举郑公侨,廷试复先多士。邑宰作诗云:“翀峰、龟岭与龙屿,三处家山一壮哉。相去未逾一百里,七年三度状元来。”盖萧公翀峰,郑公龟岭,黄公龙屿也。
萧公登科岁,第一人本丞相忠定赵公。故事,设科以待草茅士,凡预属籍,挂仕板者,法当逊避。唱名日,升萧公为榜首。故萧公对御吟有“名传玉阶星辰晓;泽霈金枝雨露春之句。其谢启有云:“预飞龙之选,淮安论次以当先;无汗马之劳,酂侯何功而居上。”盖用宗室及萧家事。至今脍炙人口,因并书之。
永福邑东有岳宫,乃吴太博经创。大门内,建三清殿。上梁日,邑中诸寓公咸在。吴以书梁俪语,首逊给事黄公龟年。公即领略,立解手帕 〈【立解手帕 “帕”稗海本作“帖”。】〉,濡墨作字云:“风马云车,俪百顺钩陈之卫;金枝玉叶,拱万龄宸极之尊。”词语铿润,笔法高古。太博初见公略不经思,复疑帛书非法,既而双美,吴始大喜心服。归语家人子侄辈曰:“吾邦山川之秀,有如此公者,操行过人数等,不独词翰可敬。”
其未第时,最贫素,自处澹如。应乡贡。引保日,有考官某县尉居帘内,见公丰姿秀发,惊喜曰:“有如此奇男子,安得出我门下。”既而预荐,尉喜甚,约妻以女。及中第日,尉已捐馆。其妻挈累扶衬,相遇于中途,黄哭之恸。命逆旅主人达情,请遂初约。夫人曰:“往事尚忍言之哉!无禄,县尉清贫,死无馀资。吾携百指,扶护而归,衣衾斥卖殆尽。方以不达乡井为虑,那可复议脔先辈事?况黄甲少年,当结好鼎族。吾且行矣,善为我辞。”黄垂涕曰:“呜呼!吾许人以诺,死而负之,吾行将何归?夫人不念死者言,乃作世俗夷虏语。苟遂吾志,秋毫自赍,不敢闻命也。”遂定婚于邂逅间,分携恸哭而别。
某氏从公归,能执妇道,琴瑟在御,没齿无间言。公登从橐,夫人尚无恙。若公者,可谓有德有言者也。噫!今之年少,弄笔墨取科第者,项背相望。闻公之风,盍亦知所以自省哉!
永福邑东三十五里曰三岛村,村东北山曰方广岩。往昔荆榛蒙茸不可上。给事黄公筑室,读书山下。一日,猎师逐兽归,能言其境。给事命仆,翦荆㔉险,攀缘而上,抵一石室,下可蔽千人。乡人从往,即其地奉浮屠,故水旱必于此乎祷。后数年,水暴至。漂一巨木,长可丈馀,广半之,卧山下者累月。风雨晦暝之夕,往往若有神光。舁致室中。亡何,有异人来,请斲为宾头卢尊者像。像成,不受直去,莫知所之。今悬官祷雨,必躬往迎致,其应如响。像眉毫脩白,骨气龙钟,宛若生动。每至邑中,人士敬叹瞻礼,喜其来而惜其去。好事者,至有命精工模仿以易之,虽毫发无欠,精神莫具,不独主岩者能辨之。
自造像后,香火日昌,往来供施相属。室内遂构三层阁,不载片瓦,虽疾风暴雨,不能犯也。室距平地,可五里许。其间梁空磴险,山径峭拔,游者有攀跻伛偻之难。及最上,峰回路转,倏忽风景不同;岩洞飞惊,台殿缥缈,使人神观轩豁,忘其罢惫。周遭有十奇,如石门、水帘、瀑布、石灯、石锺罄、观音影之类,皆自然天巧。居最者有龙尾泉 〈【居最者有龙尾泉 原无“居最者”三字,今据稗海本补。】〉,状如石龙裂岩而去,尚馀不尽。尾、脩及寻丈,望之作蜿蜒势。尾锋涌泉一滴,冬夏不枯,人敬其水,以为佛供。越室而右,有羚羊洞,云其中可容三、四十辈。微径仅可著足,下临无际,人莫敢进。独主岩者,藏贮其中,来往如猱,亦野性便习然也。
詹事王公十朋曾游,作十奇律诗,五言六十字,见公集内。士友吴信可,亦有纪游诗云:“曾访神仙岩洞来,人言伟观似天台。藤萝足下猿猱啸,锺鼓声边日月开。灯续佛光凝紫翠,云将蜃气作楼台。最怜贯石神龙尾,犹带天东雨露回。”
岩中乞灵多验,如前司农簿柯公垓,少时乡试回,尝经从。主岩者,先夜梦尊者命之曰:“可设榻煮茗,来日当有十九岁官人来。”及期,与公同游者十馀人。老、行前致茶,问稠中谁为十九岁官人,遂以梦告。柯公是岁乡请,次年登科,果如其言。
以上六说,皆友人吴兄信可为世南言。信可讳锜,永福人。诚敬而疏通,博学而和粹,月旦之评,最所推重。世南方以得友为喜,纳交不百日,而遂隔今古。嗟乎!信可践履如此,而遽止于斯,亦可悲也。追思纪录,以备遗忘。
借书一痴,还书一痴,或作“嗤”字,此鄙俗无状语。前辈谓借书还书,皆以一瓻。礼部韵云:“瓻,盛酒器也。”山谷以诗借书目于胡朝请,末联云:“愿公借我藏书目,时送一鸱开鏁鱼。”坡公和陶诗云:“不持两鸱酒,肯借一车书。”吴王取伍子胥尸,盛以鸱夷革,浮之江中。应劭曰:“取马革为鸱夷,榼形。”范蠡号鸱夷子皮,师古曰:“若盛酒之鸱夷。”扬子云酒箴:“鸱夷滑稽,腹大如壶。”师古曰:“鸱夷、韦囊,以盛酒也。”苏、黄用鸱字本此。
游宦纪闻卷五
东坡先生,尝亲笔录其外曾祖程公逸事云:“公讳仁霸,眉山人,以仁厚信于乡里。蜀平,中朝士大夫惮远宦,官缺,选士人有行义者摄。公摄录参军。眉山尉有得盗芦菔根者,实窃,而所持刃,误中主人。尉幸赏,以劫闻,狱掾受赇,掠成之。太守将虑囚,囚坐庑下涕泣,衣尽湿。公适过之,知其冤,咋谓盗曰:‘汝冤,盍自言,吾为汝直之。’盗果称冤,移狱。公既直其事,而尉、掾争不已,复移狱,竟杀盗。公坐訹囚罢归。不及月,尉、掾皆暴卒。”
“后三十馀年,公昼日见盗拜庭下曰:‘尉掾未伏,待公而决。前此地府欲召公暂对,我扣头争之曰,不可以我故惊公,是以至今。寿尽今日,我为公荷担而往,暂对即生人天,子孙寿禄,朱紫满门矣。’公具以语家人,沐浴衣冠,就寝而卒。轼幼时闻此言。已而,外祖父寿九十,舅氏始贵显,寿八十五。曾孙皆仕有声,同时为监司者三人。玄孙宦学益盛,而尉、掾之子孙微矣。或谓盗德公之深,不忍烦公暂对,可也,而狱久不决,岂主者亦因以苦尉掾也欤?”
“绍圣二年三月九日,轼在忠州,读陶潜所作外祖孟嘉传云:‘凯风寒泉之思,实锺厥心。’意凄然悲之。乃记公之逸事,以遗程氏,亦庶几渊明之心也。”
是岁九月二十七日,惠州星华馆思无邪斋书此,段玉山端殿,汪公应辰,刻先生手书于石,笔法遒美,极可爱。
辨博书画古器,前辈盖尝著书矣。其间有论议而未详明者,如临、摹、硬黄、响榻是。四者各有其说。今人皆谓临、摹为一体,殊不知临之与摹,迥然不同。临谓置纸在傍,观其大小、浓淡、形势而学之,若临渊之临。摹谓以薄纸覆上,随其曲折宛转用笔曰“摹”。硬黄谓置纸热熨斗上,以黄蜡涂匀,俨如枕角 〈【俨如枕角 “枕角”说郛本作“捥角器”。】〉 ,毫厘必见。响榻谓以纸覆其上,就明窗牖间,映光摹之。
辩古器则有所谓款识,腊茶色、朱砂斑、真青绿、井口之类,方为真古。其制作则有云纹、雷纹、山纹、轻重雷纹、垂花雷纹、鳞纹、细纹、粟纹、蝉纹、黄目、飞廉、饕餮、蛟螭、虬龙、麟凤、熊虎、龟蛇、鹿马、象鸾、夔牺、蜼 〈【余季切】〉凫、双鱼、蟠虺、如意、圜络、盘云、百乳、鹦耳、贯耳、偃耳、直耳、附耳、挟耳、兽耳、虎耳、兽足、夔足、百兽 〈【百兽 说郛本“兽”下有“足”字。】〉 、三螭、穟草、瑞草、篆带 〈【若蚪结之势】〉 、星带 〈【四旁饰以星象】〉 、辅乳 〈【锺名,用以节药者】〉、碎乳 〈【锺名,大乳三十六外,复有小乳周之】〉、立夔、双夔之类。凡古器制度,一有合此,则以名之。如云雷锺,鹿马洗、鹦耳壶之类是也。如有款识,则以款识名;如周叔液鼎 〈【周叔液鼎 “液”稗海本、说郛本均作“夜”。】〉 、齐侯锺之类是也。
古器之名,则有锺 〈【大曰“特”,中曰“镈”,小曰“编”】〉、鼎、尊、罍、彝、舟 〈【类洗而有耳】〉 、卣 〈【音酉,又音由。中尊器也。有攀、盖、足。类壶 〈【卣下注文:有攀 “攀”说郛本作“覆”。】〉 】〉、瓶、爵、斗 〈【有耳、有流、有足、流即觜也】〉 、卮、觯 〈【之豉反。酒觞也】〉 、角 〈【类彝而无柱】〉 、杯、敦、簠 〈【其形方】〉 、簋 〈【类鼎而矮,盖有四足】〉 、豆、甗 〈【牛偃切。无底甑也】〉 、锭 〈【徒经切,又都定切】〉 、斝、觚、鬲 〈【形制同鼎,汉志谓空足曰“鬲”】〉 、鍑〈【方宥切。玉篇云:似釜而大,其实类小瓮而有环】〉 、盉 〈【户戈切,又胡卧切。成五味之器也,似鼎而有盖、有觜、有执攀】〉 、壶 〈【其类有四:曰“圆”,曰“扁”、曰“方”,曰“温”】〉 、盦 〈【于含切。覆盖也,似洗而腰大,有足,有提攀】〉 、瓿 〈【蒲后切,类壶而矮,】〉 铺〈【类豆。铺陈荐献之义。】〉 罂 〈【类釜】〉 、鉴 〈【盛冰器。上方如斗镂,底作风窗,下设盘以盛之】〉 、匜 〈【弋支切。沃盥器、】〉盘、洗、盆、𫓶 〈【呼玄切。类洗。玉篇云:“小盆也”】〉 、杅、磬、𬭚、铎、钲 〈【类锺而矮】〉 、铙、戚、镦 〈【饰物柄者 〈【镦下注文:饰物柄者 稗海本作“饰物柄也”。说郛本作“饰物柄金者”。】〉 】〉 、奁、鉴 〈【即镜】〉、节钺、戈矛、盾、弩机、表、坐旗、铃、刀笔、杖头、蹲龙 〈【宫庙乘舆之饰。或云:栏、楯间物】〉 、鸠车 〈【鸠车 “鸠”说郛本作“鹓”。】〉 〈【儿戏之具】〉 、提梁、龟蛇、砚滴、车辂、杔辕之属。此其大概,难于尽备,然知此者,亦思过半矣。
所谓款识,乃分二义,款谓阴字,是凹入者,刻画成之。识谓阳字,是挺出者。正如临之与摹,各自不同也。
腊茶色亦有差别。三代及秦、汉间之器,流传士间,岁月寖久,其色微黄而润泽。
今士大夫间论古器,以极薄为真,此盖一偏之见也。亦有极薄者,有极厚者,但观制作色泽,自可见也。亦有数百年前,句容所铸,其艺亦精,今铸不及。必竟黑而燥。须自然古色,方为其古也。
左太冲三都赋序云:“相如赋上林,而引卢橘夏熟;扬雄赋甘泉,而陈玉树青葱。”“考之果木,则生非其壤;校之神物,则出非其所。于辞则易为藻饰;于义则虚而无征。且夫玉卮无当,虽宝非用;侈言无验,虽丽非经。”又云:“余既思摹二京,而赋三都,其山川城邑,则稽之地图;其鸟兽草木,则验之方志。”又蜀都赋则云:“旁挺龙目,侧生荔枝,布绿叶之萋萋,结朱实之离离。”读至此,而窃有疑焉。世南游蜀道,遍历四路数十郡,周旋凡二十馀年。风俗方物,靡不质究,所谓龙目,未尝见之。间有自南中携到者,蜀人皆以为奇果。此外如荔枝、橄榄、馀甘、榕木,蜀皆有之,但无龙目、榧实、杨梅三者耳。岂蜀昔有而今无耶?抑左氏考方志草木之未精耶?
辛稼轩初自北方还朝,官建康,忽得㿗疝之疾,重坠大如杯。有道人教以取叶珠 〈【即薏苡仁也】〉,用东方壁土炒黄色,然后水煮烂,入砂盆内研成膏,每用无灰酒,调下二钱即消。沙随先生,晚年亦得此疾,辛亲授此方服之,亦消。然城郭人患不能得叶珠,只于生药铺买薏苡仁,亦佳。
按本草,薏苡仁上等上上之药,为君主养命,多服不伤人。欲轻身养命,不老延年者,本上经。味甘,微寒无毒。主拘挛不可屈伸。除风湿痹下气,除筋骨寒邪气不仁。利肠胃,消水肿,令人能食。久服轻身益气。其根下三虫。生真定平泽及田野,八月采实,采根无时。今在在有之,真良药也。蜀中巴蓬间甚多,士大夫以此相馈遗,杂之饮食间也。
饶之城中,有宗子善平,病肾虚腰痛。沙随先生以其尊人所传宋谊叔方,用杜仲,酒浸透,炙干,捣罗为末,无灰酒调下。赵如方制之,三服而愈。
沙随先生在泰兴时,有乳妪,因食冷肉,心脾发痛,不可堪忍。知县钱仁老名寿之,以药与之,一服痛止,再服即无他。其药以陈茱萸五、六十粒,水一大盏,煎取汁,去滓,入官局平胃散三钱,再煎热服。
钱云:“高宗尝以赐近臣。时有归正官校尉,添差县尉,后归军中,以是愈人疾甚多。其妻弟王得中,又以其药归昌国,亦多愈人疾,真奇方也。”
砚品中,端石人皆贵重之。载于谱记凡数家,取予各异。或佳其有眼为端,或以无眼为贵。然石之青脉者,必有眼,嫩则多眼,坚则少眼。石嫩则细润而发墨,所以贵有眼,不特为石之验也。
眼之品类不一:曰“鹦哥眼”,曰“鸜鹆眼”,曰“了哥眼” 〈【谓秦吉了也】〉 ,曰“雀眼”,曰“鸡翁眼”,曰“猫眼”,曰“菉豆眼”,各以形似名之。翠绿为上,黄赤为下。谚谓火黯为焦 〈【谚谓火黯为焦 “焦”原作“佳”,说郛本作“焦”,据改。】〉 ,然亦石之病。
乾道癸巳,高庙尝书翰墨数说,以赐曹勋。其一云:“端璞出下岩,色紫如猪肝。密理坚致,泼水发墨,呵之即泽。研试则如磨玉而无声,此上品也。中下品则皆砂壤相杂。不惟肌理既粗,复燥而色赤,如后历新坑 〈【原注:商刻脱“坑”字。】〉,皆不可用。制作既俗,又滑不留墨。且石之有眼,余亦不取。大抵瑕翳,于石有嫌,况病眼、假眼,韵度尤不足观。故所藏皆一段紫玉,略无点缀。”已上皆圣语。石之眼少而色正者,方为佳物。
三山方言,茨姑曰“苏”,傍水多植之。虽尝在水中,遇晚稻损,苏亦损。
有一种柑曰“回青”,实大。凌冬不雕,满树垂金,至春复回青。再黄始摘,味不甚佳。花极香,与抹利相颉顽。
永嘉之柑,为天下冠。有一种名“朱栾”,花比柑橘,其香绝胜。以笺香或降真香作片,锡为小甑,实花一重,香骨一重,常使花多于香。窍甑之傍,以泄汗液,以器贮之。毕,则彻甑去花,以液渍香,明日再蒸。凡三四易,花暴干,置磁器中密封,其香最佳。
“朱栾”乃好柑之祖。栽接之法,始取“朱栾”核洗净,下肥土中,一年而长,名曰“柑淡”,其根簇簇然。明年移而疏之,又一年,木始大盈握。遇春,则取柑之佳品,或橘之美者,接于木身,则尽为佳者矣。“朱栾”,乃枳也。
三山荔子,丹时最可观。四月味成曰“火山”,实小而酸。五月味成曰“中冠”。最后曰“常熟中冠”。品佳者,不减莆中。二十年来,始能用掇树法。取品高枝,壅以肥壤,包以黄泥,封护惟谨。久则生根,锯截移种之,不逾年而实,自是愈繁衍矣。日干致远者,皆次品。
果中又有黄淡子、金斗子、菩提果、羊桃,皆他处所无。黄淡大如小橘,色褐,味微酸而甜。本草载于橘柚条,岂橘中别有名黄淡者?长乐志曰“王坛子”。旧记又云:“相传生于王霸坛侧。”
玉出蓝田、昆冈。本草亦云:“好玉出蓝田,及南阳徐善亭部界,日南、卢容水中。外国于阗、疏勒,诸处皆善。”今蓝田、南阳、日南,不闻有玉。国朝礼器,及乘舆服御,多是于阗玉。
晋天福中,平居诲从使于阗为判官,作记纪其采玉处云:“玉河在国城外,源出昆山,西流千三百里,至国界牛头山。分为三:曰白玉河,在城东三十里;曰绿玉河,在城西二十里;曰乌玉河,在绿玉河西七里。源虽一,玉随地变,故色不同。每岁五、六月,水暴涨,玉随流至,多寡由水细大,水退乃可取。方言曰:‘捞玉,国主未采,禁人至河滨。’”
大观中,添创八宝,从于阗国求大玉。一日,忽有国使奉表至。故事,下学士院,召译表语,而后答诏。其表云:“日出东方,赫赫大光,照见西方五百国,五百国条贯主,师子黑汗王,表上日出东方,赫赫大光,照见四天下,四天下条贯主,阿舅大官家:你前时要者玉,自家甚是用心力,只为难得似你尺寸底。自家已令人两河寻访,才得似你尺寸底,便奉上也。”当时传以为笑。后果得之,厚大逾二尺,色如截肪,昔未始有也。
大抵今世所宝,多出西北部落:西夏、五台山、于阗国。玉分五色:白如截肪,黄如蒸栗,黑如点漆,红如鸡冠,或如胭脂。惟青碧一色,高下最多。端带白色者,浆水又分九色:上之上、之中、之下;中之上、之中、之下;下之上、之中、之下。
宣和殿有玉等子,以诸色玉,次第排定。凡玉至,则以等子比之,高下自见。今内帑有金等子,亦此法。
三山谿中产小鱼,斑纹赤黑相间。里中儿豢之,角胜负为博戏。昔有斗禽,未见有斗鱼,亦可观也。闻永嘉亦有之。
本朝宰相,三入者四人:赵韩王、向文简、王冀公、文潞公。四入者,止蔡京而已,然其人不足算也。
自甲至癸为“十干”,自子至亥为“十二枝”。后人省文,以“干”为“干”,以“枝”为“支”,非也。
改元始于共和,记号创于汉武,后世遵用之。我宋年号,无过九年者。惟天圣尽九年,至十年十二月改明道,熙宁亦尽十年,绍兴乃三十二年,淳熙亦十六年,而后揖逊。高庙居德寿者二十六年,孝庙居重华六年,光庙居寿安宫七年,宁宗嘉定十七年。
游宦纪闻卷六
世南有令原之戚,以绍定戊子仲冬,往怀玉,脩伊蒲供。山行百里,始至其下,舍舆策杖,无非崇山峻岭。又二十里,有平地,广袤数百亩,人烟数十家,田畴井井,满目桑麻。问道傍之人云:“岁熟可得米千斛。”其上复有峰峦围绕,一目不能穷。又五里,始至寺。
寻考记载,乃唐大历中,高僧志初经始。乾符初元,南岳僧宝光来居。又四年,赐名怀玉。古志云:“天帝遗玉此山,山神藏焉,故其地灵爽垲,仙佛所居,因以是名。”由古至今,兵戈不到,疫疠不及。僖宗于乾宁之四年,改赐定水禅院。
时有双峰长老师,复自长安,领徒千人,止息邓公场。 〈【今德兴县是也。】〉 遣人致词于宝光曰:“师复酷爱此山,师具慈悲,若为取舍?”光曰:“舍则不舍,来则不止。”语意深远,众莫晓解。于是双峰选日入院,光师携杖下山,别建禅刹,即今兴教院是也。
时禅月大师,混居会下,身达性相,文笔神敏。爱其林木潇潇,水石连云,建读书堂、修禅观。隐居山中,遗址犹存。尝梦游他国,于岩阿石室,亲见大士,觉而追想,谓之应梦罗汉。或云:“师则‘罗怙罗’化身。” 〈【师则罗怙罗化身 “化身”稗海本作“罗汉”。】〉
每入定观,率意挥染,皆其真容,非世间相。末乃照水,自状本形。既而绝笔,故托于梦感。自正本之外,别有临模二本。予登罗汉阁,取禅月亲作本,谛观尽日。其间有极破碎糜烂者,笔法高妙,相貌古怪。至道丙申五月,太宗搜天下古书画,悉以进呈,至二年正月,复付本寺免进。间有题其傍云:“西岳僧贯休作”,皆篆文。或古体,或玉箸,或柳叶。又一轴题云:“大蜀国龙楼待诏、明因辨果功德大师、翔鳞殿引驾内供奉、经律论道门选练教授、三教玄逸大师、守两川僧录大师、食邑三千户、赐紫、大沙门贯休字德隐。”今人知禅月之号,则以为高僧,闻贯休之名,则以为能画,殊不知当时所作神异如此。非特能画,且于诗文尤高,有《西岳集》三十卷。翰学吴融为之序,唐相张格、韦庄、王锴、周庠,皆有诗纪其事。
去寺之左里许,下梯径又二里,有亭曰辅龙,乃先兄之冰翁,董讳煟 〈【原注:案商刻误作“熠”。】〉字季兴所创。季兴向为瑞安邑大夫,有志斯世。所著活民书、寿国脉书,尝经乙览,今浙漕有刊本。作亭之意,盖为四方祈祷者,憩息之所,则辅龙之名,良有以也。且舍田入寺,为辅龙不朽计。又半里许,始至龙湫。仰望瀑布,作三级,倾泻于两山之间。飞琼溅雪,汹涌澎湃,浩浩然,声若奔雷。下临石壁,屹立万丈,真奇观也。时云雨未收,谿流初涨,岚雾滃郁。山颠水涯,千态万状,得寓目者,移时不忍舍去。世南既登览山川之奇秀,且得考核其事之颠末,故详纪之,以告来者。
秦会之当轴时,几务之微琐者,皆欲预闻,此相权之常态 〈【此相权之常态 “相”原作“招”,据稗海本改。】〉。然士夫投献,必躬自披阅,间有去取。吾郡德兴士人,姚敦临字公仪,能篆书,秦喜之,令作二十家篆孝经,上表以进,时绍兴十一年二月十九日也。许授以文资,未降旨间,会之招饮,姚喜,忘其敬,不觉振股,以此恶之。寻得旨,令充枢密院效士,辨验篆文而已。
又有蜀士,投启干阙。其间一联云:“乾坤二百州,未有托身之所;水陆八千里,来归造命之司。”秦尤称道之,遂得陞擢。
董季兴昔尝为世南言,沙随先生,绍兴丙午,苦淋血之疾,两年不愈。明年七月二十四日,筮易,遇涣之观。其辞曰:“涣、奔其机,悔亡。”俄梦知大冶县,赵定叟相访。定叟名不疚,疚,久病也,言不久病也。偶董阅本草,因见白冬瓜治五淋,于是日食三大瓯,七日而愈,前此百药皆无效。董,沙随先生之婿也。先生尝书此事于家庙之壁。
今之远宦及远服贾者,皆曰“天涯海角”,盖俗谈也。顷在成都,尝闻有天涯地角石。暇时访古,及阅图志,乃知天涯石在中兴寺。耆老传云:“人坐其上,则脚肿不能行。”至今,人不敢践履及坐其上。又有天牙石,在大东门,对昭觉寺,高六、七尺,有庙。今在市人汤家园。
地角石旧有庙,在罗城内西北角,高三尺馀。王均之乱,为守城者所坏,今不复存矣。
钦州有天涯亭,廉州有海角亭。二郡,盖南辕穷途也。
柳子厚息壤记:“永州龙兴寺东北陬有堂,堂之地隆然,负砖甓而起者,广四步,高一尺五寸。始之为堂也,夷之而又高,凡持锸者尽死。”秦甘茂盟息壤,乃在秦地,非此也。龙兴寺今在永州太平寺,而息壤不复见矣。
江陵城内有法济院,今俗称为地角寺,乃昔息壤祠。图经引溟洪录云:“江陵南门有息壤焉,隆起如伏牛马状,平之,则一夕如故。前古相传,不知其始。牛马践之或立死。”
唐元和中 〈【原注:案唐元和中,商刻作“唐开元中”。】〉,裴宙牧荆州,掘之,深六尺,得石城,与江陵城同制,中径六尺八寸,弃徙于墙壁间。是年,霖雨不止,江潦暴涨。从道士欧阳献之谋,复埋之,祭以酒脯而水止。厥后,凡亢旱,遍祷无应,即诣地角寺,欲发掘,必得霶𩃱之雨,遂为故事。详见皇祐辛卯,刑侍王子融息壤记。二郡大率相类,而秦地之息壤,则未详也。
沙随先生寓居鄱阳,一日,买得米元晖小端砚,后刻铭曰:“惟端有谿,孕石惟黟。兹乃下岩,举无有比。色夺芝英,温坚玉理。以贻安中,是亦成美。”后书“绍兴己未”,盖元晖亲笔,以遗建昌守喻安中者。
后又得张无垢遗樊茂实研,后刻诗曰:“端谿石砚天下奇,紫光夜半吐虹霓。不随凡石追时好,直与日月争光辉。韬藏久矣不乱用,惟恐翰墨污染之。樊子文章有馀地,汪汪万顷谁能窥。赠君此砚无轻弃,经史妙处其发挥。飞流溅沫遍天下,要使咳唾皆珠玑。无垢居士作,子喻子书。”盖小篆,玉泉先生学张有篆。无垢从沈元用学,汪端明从无垢学。凡十有二年,三公相继魁多士。建炎二年,李顺之作魁,玉泉亦登高第。
世南尝见沙随先生亲笔纪载,卒章云:“此奇物也,子孙世传。不知樊公家,何以不宝守此物?”以三先生盛名,此物乃沙随程氏世传之宝。二砚今亦流落,不知所在,良可叹惜。
沙随先生尝云:“顷于行在,见一道人,以笛拄项下吹曲。其声清畅,而不近口,竟不晓所以然。”此说已在三十年前。嘉定庚辰,先兄岳翁赵宪伯凤,自曲江携一道人归三衢,亦喉间有窍能吹箫。凡饮食,则以物窒之,不然,水自孔中溢出。每作口中语,则塞喉间,作喉间语,则以手掩口。先兄之所目睹。但不知沙随先生昔所见者,是此人否 〈【但不知沙随先生昔所见者是此人否 此十五字,稗海本作“但不知沙随先生昔所见,有似此人否?”】〉 ?
先伯讳〈【上大下正】〉,字汝弼,登淳熙丁未第。初隆兴乙酉,请乡举,时主司命题云:“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沈潜、刚克,高明、柔克。”已而春官失利,梦神人告曰:“汝若再遇四克,始克有济。”自以为经旨中,别无四克矣。淳熙丁酉再试,题云:“抚于五辰,庶绩其凝,无教逸欲有邦。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场中遇程三畏,字景宣,厉声云:“汝弼可贺矣,不记向时之梦耶?今果有四克。”是年遂再荐,景宣为解首。
嘉定辛酉,乡人王佐起莘,以免举赴省。忽一日,告从侄庆辰云:“作宵梦赵宰拉赴鹿鸣,与公邻坐,已而杳然。”后三举庚午,庆辰预荐。时新举只六人,宰招已第者十人同宴,起莘预焉,果与庆辰邻坐。宰亦天族师俌。信知得失,莫非前定云。
张约斋种花法云:“春分和气尽,接不得,夏至阳气盛,种不得。”立春正月中旬,宜接樱桃、木樨、徘徊黄、蔷薇。正月下旬,宜接桃、梅、李、杏、半丈红、蜡梅、梨、枣、栗、柿、杨柳、紫薇。二月上旬,可接紫笑、绵橙、匾橘。已上种接,并于十二月间,沃以粪壤两次,至春时,花果自然结实。立秋后,可接金林檎、川海棠、黄海棠、寒球、转身红、祝家棠、梨叶海棠、南海棠。以上接种法,并要接时,将头与本身,皮对皮,骨对骨,用麻皮紧缠,上用箬叶宽覆之。如萌茁稍长,即撤去箬叶。无有不成也。
沙随先生尝蓄一歙砚,后有蔡忠惠题诗曰:“玉质纯苍理致精,锋铓都尽墨无声。相如间道还持去,肯要秦人十五城。”后以送汪书季路。
又汪书寓三衢,以五千得一砚,后刻东坡铭曰:“东坡砚,龙尾石。开鹄卵,见苍璧。与居士,同出入。更寒暑,就燥湿。今何者,独先逸。同参寥,老空寂。”二砚,皆佳物也。
鄱阳自雍熙乙酉梁颢榜,至绍定己丑登科者,五百七十馀人。其间三世联登者,唯三家:龙谿先生汪藻、汪盘、汪谷;张宗谔、张琮、张棫;鲍煜、鲍安世、鲍升之。汪氏之登科者七世,张氏今亦六世,然非正嫡相续也。鲍氏安国、安行、安世兄弟,三科连中,故程文昌伯禹赠之诗,有“七年三破桃花浪”之句。其馀父子兄弟俱中科第者甚多,不胜纪载。
世南家尝藏高丽国使人状数幅,乃宣和六年九月,其国遣使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司空、知枢密院事、上柱国李资德;副使太中大夫、尚书、礼部侍郎、柱国、赐紫金鱼袋金富辙,至本朝谢恩进奉,各有四六,仿中国体。李之词云:“跂予望之,适江干之弭节,亦既媾止 〈【亦既媾止 按各本原句“既”字下空一格,有著者自注云“犯高庙嫌讳”。宋高宗名“构”,据本句文义,“既”下空格,当为“媾”字,今补入。】〉,幸堂上之披风。况飞五朵之云,特贶千金之币。礼当拜受,心则愧惶。”金之词云:“穆如清风,幸被馀光之照。酌彼行潦,可形将意之勤。幸被宽裕而有容,敢以菲微而废礼。”所尘名品,别且染濡:私觌之物,则幞头纱三枚、白成级花银盘一面 〈【白成级花银盘一面 “级”稗海本作“钑”。】〉 〈【十二两】〉、紫大纹罗一匹、生大纹罗二匹、白蹴大绫一匹、生花绫二匹、白细苎布三匹、大纸八十幅、黄毛笔二十管、松烟墨二十挺、松扇三合、折叠扇二只、螺钿砚匣一副、螺钿笔匣一副 〈【螺钿笔匣一副 原无此句,据稗海本补。】〉 、克丝药袋一枚、克丝篦子袋一枚、绣系腰一条、茯苓二斤、白术二斤、白铜器五事而已。
是年有请于上,愿得能书者至国中,于是得旨,以徐兢为国信所礼物官。兢之归,因撰高丽图经,备载其建国立政之体、风俗事物之宜上之。徽庙览其书大悦,召对便殿,赐同进士出身,擢为宗丞,兼掌书学。其奉使时,李资谦为太师、尚书令。高丽国主,多纳李氏为后妃,由是门户光显。资德,其弟也。金富轼为同接伴。金氏为大族,自前史已载。其与朴氏,族望相埒,故其子孙,以文学进。富轼丰貌硕体,面黑目露,博学强识。善属文,知今古。富辙亦有时誉。徐尝密访其兄弟命名之意 〈【徐尝密访其兄弟命名之意 “徐”原讹“吴”,据稗海本改。】〉 ,盖有所慕。“文章动蛮貊”,此语盖不诬云。
游宦纪闻卷七
沅芷黎谿砚,紫者类端石而无眼,有金束腰、眉子纹,间有润者。其初甚发墨,久而复滑,或磨以细石,乃仍如新。有色绿而花纹如水波者;有色黑而金星者;有生自然铜于石中,琢以为北斗、三台之类者;有生白线当中而为琴样者,其类不一。庆元间,单路分炜字丙文,始创为砚,以遗故旧,今遂盛行,终在端、歙之下。
单虽西班,乃中原故家。居黔阳,好古博雅。所蓄奇玩甚富,仍精于辨别。平生俸入,尽费于此。学小王书,笔法尤妙。始习补之梅,而自成一家。
吾乡姜尧章,学书于单。姜帖今亦少有。世南尝藏姜一帖,正与单论刘次庄辈十数家释帖非是。又云:“悟帖中 〈【悟帖中 “悟”稗海本作“吾”。】〉 ,只张芝秋凉帖,锺繇宣示帖,皇象文武帖,王廙小字二表,皆在右军之上。其说尤新。有绛帖评二十卷,恨未之见也。
嘉定甲申夏,有持颍滨先生帖十数幅求售。踪迹所自,知非赝物明甚。有黄楼赋一篇,读之,其间“前则项籍、刘戊”一句,观澜文作刘备,颍滨集作刘季。观澜文注云:“徐州牧陶谦病笃,谓别驾糜竺曰:‘非刘备不能安此邦。’及谦死,竺率州人迎先主,先主未敢当。陈登、孔融晓谕之,先主遂领徐州。”
刘戊,乃楚元王交之子也。汉六年,既废楚王信,分其地为二国。立刘贾为荆王,交为楚王,王薛郡、东海、彭城三十六县,先有功也。交薨,戊嗣,稍淫暴,遂应吴王反起兵。会吴与周亚夫战,绝吴粮道,士饥,吴王走,戊自杀。彭城即徐州,先生之意,盖以此也。
不知当来作刘备、刘季,而后来易以戊耶?或传写讹谬,而意其为备为季耶?要当以先生手书为定也。
己丑秋,孟访一亲旧,出示古物数种,皆所未见。一刀长可七、八寸,微弯。背之中有细齿如锯,末有环。予退而考诸传记,乃知其为削。考工记“筑氏为削,长尺博寸,合六而成规”。此所以微弯也。郑氏谓之书刃 〈【郑氏谓之书刃 “刃”原作“刀”,据周礼注疏(中华书局聚珍仿宋本)卷四十考工记改。】〉,以灭青削椠,如仲尼作春秋,笔削是也。萧、曹皆秦刀笔吏。师古曰:“刀,所以削书也。古用简牒,皆以刀笔自随。”郑氏又谓“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刀;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 〈【郑氏又谓 按从“郑氏又谓”至“而锡居二谓之削”数句,乃周礼考工记本文,非郑氏注。由于各本皆同,当系著者偶误,姑仍其旧。】〉。”如此,是刀与削,分为二物也。郑氏曰:“刃、刀剑之属,削、今之书刃 〈【今之书刃 “刃”原作“刀”,据周礼注疏卷四十考工记改。】〉。”孔安国曰:“赤刀、赤刃削。”少仪曰:“刀却授拊 〈【少仪曰:“刀却授拊” 按礼记注疏(中华书局聚珍仿宋本)卷三十五少仪原文作:“刀却刃授颖,削授拊。”】〉。”郑氏曰:“颖,环也,拊,把也。”释名曰:“刀,到也,其末曰‘锋’,若锋刺之利也 〈【若锋刺之利也 “锋”,释名原文作“蜂”,下同。】〉;其本曰‘环’,形似环也。”然则直而本环者,刀也;曲而本不环者,削也。予所谓有齿如锯者,正释名所谓“若锋刺之利者”。但其本有环,又不可名之以削。古人制作精微,必有所本,更俟请教于博洽君子云。
包逊字敏道,象山先生之上足也。宝庆丁亥,为世南言,顷在临安,谒魏舍人了翁,蒙予进,因出云萍录令书。包有六子皆从心,其间名协者,舍人指曰:“此非从心,乃是从十。”有馆客李丈,留心字学,数十年矣,待为叩之。少选,李至,遂及此,云:“其义有二;从十乃众人之和”,是谓“协和万邦之协”;从心乃此心之和,是谓“三后协心之协”。世南尝以语士大夫,间有云:“恐出臆断。”后阅集韵,果如前所云。是知作字偏旁,不可毫发之差。李丈名肩吾,眉人,学问甚富,世南尝识之云。
坡公元丰七年,自黄量移汝海,五月,访张文定公于瑞,七、八月间,留连金陵过阳羡,九月,抵宣兴。通真观侧郭知训提举宅,即公所馆。
往年邑簿朱冠卿,《续编图经》云:“五十五里,地名黄土村。坡公尝与单秀才 〈【原注 案商刻“单秀才”作“董秀才”。】〉,步田至焉。地主以酒见饷,谓坡曰:‘此红友也。’坡言‘此人知有红友,不知有黄封,真快活人也’。田主有曹姓者,已鬻而造讼,有司已察而斥之,坡公移牒,以田归之。邑人慕容辉 〈【邑人慕容辉 “慕容辉”稗海本作“慕容挥”。】〉,嗜酒好吟,不务进取。家于城南,所居有双楠,并植如盖,东坡访之,目为双楠居士。长桥,元丰元年火,四年,邑宰褚理复立榜曰欣济。东坡过之,为书曰:晋周孝侯斩蛟之桥,刻石道傍。崇宁禁锢,沈石水中,不知所在。”
诸香中,“龙涎”最贵重,广州市直,每两不下百千 〈【每两不下百千 原脱“每两”二字,据稗海本补。】〉,次等亦五、六十千,系蕃中禁榷之物,出大食国。近海傍常有云气罩山间,即知有龙睡其下。或半载,或二、三载,土人更相守视。俟云散,则知龙已去,往观必得“龙涎”,或五、七两,或十馀两,视所守人多寡均给之,或不平,更相仇杀。或云:“龙多蟠于洋中大石,卧而吐涎,鱼聚而噆之,土人见则没而取焉。”
又一说,大洋海中有涡旋处,龙在下。涌出其涎,为太阳所烁则成片,为风飘至岸,人则取之纳官。予尝叩泉广合香人,云:“‘龙涎’入香,能收敛脑麝气,虽经数十年,香味仍在。”岭外杂记所载,“龙涎”出大食。西海多龙,枕石一睡,涎沫浮水,积而能坚 〈【积而能坚 “积”下说郛本有“片”字。】〉,鲛人采之,以为至宝。新者色白,稍久则紫,甚久则黑。
又一说云:“白者如百药,煎而腻理,黑者亚之,如五灵脂而光泽。其气近于臊,似浮石而轻。或云,异香,或云,气腥能发众香气,皆非也。于香本无损益,但能聚烟耳。和香而用真‘龙涎’,焚之,则翠烟浮空,结而不散,坐客可用一翦以分烟缕。所以然者,唇气楼台之馀烈也。”
又一说云:“龙出没于海上,吐出涎沫有三品 〈【吐出涎沫有三品 “涎沫”下,说郛本有“于水”二字。】〉:一曰‘汎水’,二曰‘渗沙’,三曰‘鱼食’。‘汎水’轻浮水面,善水者,伺龙出没,随而取之。‘渗沙’乃被涛浪飘泊洲屿,凝积多年,风雨浸淫,气味尽渗于沙中。‘鱼食’乃因龙吐涎,鱼竞食之,复化作粪,散于沙碛,其气腥秽。惟‘汎水’者,可入香用 〈【惟汎水者,可入香用 此二句说郛本作“惟汎水轻者,入香可用”。】〉 ,馀二者不堪。”
曲江邓灏以为就三说较之 〈【曲江邓灏以为就三说较之 “灏”说郛本作“颢”。】〉 ,后说颇是。诸家之论不同,未知孰当?以愚见,第一说稍近。
天地万物,莫逃乎数,知数之理,莫出乎易,知易之妙,惟康节先生。其学无传,观皇极经世书,概可见矣。此外有所谓太乙数,能知运祚灾祥,刀兵水火,阴晴风雨;又能以之出战守城,傍门小法;亦可知人命贵贱。渡江后,有北客同州免解进士王湜,潜心此书,作太乙肘后备检三卷,为阴阳二遁,绘图一百四十有四。上自帝尧以来,至绍兴六年丙辰,凡三千四百九十二年,皆随六十甲子,表以分野,如通鉴编年。前代兴亡,历历可考。然自古及今,应者虽多,不应者亦或有之。
景祐间,命司天杨维德修王福太乙占书,考验行度,亦为精详。其间云:“自石晋天福四年己亥岁,入东北辽东分,至国朝雍熙元年甲申岁,入东南吴分,至天圣七年己巳岁,入西南蜀分。”后人继加考算,至熙宁七年甲寅岁,入中宫洛阳分,至宣和元年己亥岁,入西北西河分,至隆兴二年甲申岁,入东北辽东分,至嘉定二年己巳岁,入东南吴分,向后至甲寅年,入西南秦分。上来五福太乙所临之分,自合太平至治。今推而上之,后周宣帝元年己亥岁,至唐高祖武德六年癸未岁,五福太乙在西南,凡四十五年。中更隋、唐禅代之变,正在本宫分野。又自唐宣宗大中三年己巳岁,至昭宗景福二年癸丑岁,五福太乙在中宫,凡四十五年。中更僖宗广明黄巢之变,中国之祸甚惨。既曰“五福所临”,何为又却如此?
本朝兴国九年,有方士楚芝兰言“五福今照吴分”。上命建太乙宫于京城外之苏村,命芝兰为春官正,又命宰臣张齐贤醮享之。然其所以不应者亦有说。王湜跋肘后备检,立论甚通。其说云:“后羿、寒浞之乱,得阳九之数七,赧王衰微,得阳九之数八,桓、灵卑弱,得阳九之数九,炀帝灭亡,得阳九之数十。周宣王父厉而子幽,得百六之数十二,敬王时,吴、越相残,海内多事,得百六之数十三,秦灭六国,得百六之数十四,东晋播迁,十六国分裂,得百六之数极,而反于一。五代乱离,百六之数三,此皆所应者也。舜、禹至治,万世所师,得百六之数七,成、康刑措,四十馀年,得百六之数十一。小甲、雍己之际,得阳九之数五,而百六之数九,庚丁、武乙之际,得阳九之数六,不降享国五十九年 〈【原注:案“不降”商刻“武丁”误。】〉,得百六之数八,盘庚、小辛之际,得百六之数十,明帝、章帝,继光武而臻泰定,得百六之数十五,贞观二十三年,近世所谓太平,得百六之数二,此皆所不应者也。福应集云:‘唐武德七年甲申,五福太乙入中宫洛阳之分,继有贞观之治。’遂以此为福应。然宣、懿、僖、昭之际,再入中宫,而贞观之治,何不复举?又云:‘唐昭宣帝天祐四年丁卯,四神太乙入六宫雍州之分,而昭宣禅位于梁。’遂以此为祸应。然开元十六年,亦入六宫,乃太平极治,与贞观比。以至夏桀放于南巢,商纣亡于牧野,王莽篡汉,禄山乱唐,阳九百六之数,皆不逢之。此其故何也?余尝深究其所以然。昔周公问太公,何以治齐?曰:‘举贤而尚功。’周公以之为强臣之渐。太公问周公,何以治鲁?曰:‘亲亲而尚恩。’太公以之为浸弱之基。是以圣人推三代损益,而百世可知。大抵天下之事,因缘积袭,固有系于人事,未必尽由天理。通天、地、人曰“儒”,通天、地而不通人曰“技”。然拘执此以为不可改易,乃术士之蔽,非儒者之通论。善言天地者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岂可蔽于天而不知人乎?古之善为政者,尚以知变为贤,况冥冥之中,奉行天地号令,或主吉,或主凶,皆本于天地之一气,安有固而不知变者。以尧、舜、禹为君臣,文、武、周公为父子,虽遇阳九百六之数,越理而降以祸,必不其然。自此而下,其他不能详知者,皆可以类推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太乙不过十神、十精、四计之类。彼其周流于天地间,始而有终,终则复始,古既不异于今,今亦不异于古。然上古至治,终不可复,又中间盛衰兴废,亦不可循前而取。岂非人事之不齐,故应之者,亦不一耶?术固有之。太乙考治人君之善恶,临有道之国则昌,临无道之国则亡,有天下国家者,可不谨哉。”已上皆王说。
盖太乙数中,专考阳九、百六之数。以四百五十六年为一阳九,二百八十八年为一百六。阳九,奇数也,为阳数之穷。百六,偶数也,为阴数之穷。大抵岁运值之,终有厄会。洪文敏公五笔中,载阳九、百六之说,与此不同。
本朝康定 〈【庚辰、】〉 庆历 〈【辛巳】〉间,西羌方炽,天下骚动。诏求有文武材可用者,参政宋绶,侍读林瑀,皆以徐复荐。复至,仁宗访以世务,复曰:“今年气运,类唐德宗居奉天时。”上惊曰:“何至尔耶?”复曰:“德宗性忌刻,其德与凶会。陛下恭俭仁恕,屈己容物。虽时与德宗同,而德与德宗异,运虽凶,无能为也。”此说正与王湜之论合,故并纪之。
游宦纪闻卷八
黄公铢字子厚,富沙浦城人。与朱文公为交友,长于诗。刘潜夫宰建阳,刻其谷城集于县斋。黄之母,笔力甚高。世南尝见黄亲录词稿,今载于此。云:“先妣冲虚居士,少聪明,颖异绝人,于书史无所不读,一过辄成诵。年三十,先君捐弃,即抱贞节以自终。平生作为文章,诗辞甚富。晚遭回禄,毁爇无馀。此词数篇,皆脍炙在人者,因访求得之。适予与景绍主簿兄有好,且屡见索,敬书以赠。绍兴三年中春二十有四日黄铢识。”景绍,则大参郑公昭先也。
其一滴滴金云:“月光飞入林前屋。风策策,度庭竹。夜半江城击柝声,动寒梢栖宿。 等闲老去年华促,祇有江梅伴幽独。梦绕夷门旧家山,恨惊回难续。”
其二序云:“力脩宝学贤表,宴胡明仲侍郎,遣歌姬来乞词,作醉蓬莱令歌之”:“看鸥翻波溅,𬞟末风轻。水轩消暑,云叠奇峰。破桐阴亭午,列岫连环,溜泉鸣玉,对幅巾芒屦。况有清时,风流故人,剧谈挥麈。 才冠一时,论高两汉,书扇豪纵。吐凤辞语,昼锦归来,庆长年老母。且尽绿尊,莫怀归兴,听扇歌高举。会见登庸,泥封诏下,促朝天去。”
其三菩萨蛮:“阑干六曲天围碧,松风亭下梅初白。腊尽见春回,寒梢花又开。 曲琼闲不卷,沈燎看星转。凝伫小裴徊,云间征雁来。”
其四序云:“葛氏侄女子告归,作少年游送之”:“雨晴云敛,烟花澹荡,遥山凝碧。驱车问征路,赏春风南陌。 正雨后梨花幽艳白。悔匆匆,过了寒食。归家渐春暮,探酴醾消息。”
其五序云 〈【原注:案“其五”句下,疑脱“忆秦娥”三字。此首不似妇人作。】〉 :“季温老友归樵阳,人来问书,因以为寄”:“秋寂寞,秋风夜雨伤离索;伤离索,老怀无奈,泪珠零落。 故人一去无期约,尺书忽寄西飞鹤;西飞鹤,故人何在,水村山郭。”
其六醉思仙:“晚霞红。看山迷暮霭,烟暗孤松。动翩翩风袂,轻若惊鸿。心似鉴,鬓如云;弄清影,月明中。谩悲凉,岁冉冉,蕣华潜改衰容。 前事销凝久,十年光景匆匆。念云轩一梦,回首春空。彩凤远,玉箫寒;夜悄悄,恨无穷。叹黄尘久埋玉,断肠挥泪东风。”
朱文公晚年居考亭,便于野服,有客位榜云 〈【便于野服,有客位榜云 此二句稗海本作“便著野客服,有位榜云”。】〉:“荥阳吕公,尝言京、洛致仕官,与人相接,皆以闲居野服为礼,而叹外郡或不能,然其指深矣!衰朽无状,虽幸已叨误恩,许致其事,而前此或蒙宾客不鄙下访,初未敢遽援此例,便以老大自居。近缘久病,艰于动作,诎伸俯仰,皆不自由,遂不免遵用旧京故俗,辄以野服从事。然而上衣下裳,大带方履,比之凉衫,自不为简。其所便者,但取束带足以为礼,解带可以燕居,免有拘绊缠绕之患、脱著疼痛之苦而已。切望深察,恕此病人。且使穷乡下邑,得以复见祖宗盛时京都旧俗,其美如此,亦补助风教之一端也。至于筋骸挛缩,转动艰难,迎候不时,攀送不及,区区之意,亦非敢慢。并冀有以容之,为大幸也。”
世南从三山故家,见朱文公一帖云:“讲明正学,其道必本乎人伦,明乎物理。其教自小学洒扫应对以往,修其孝弟忠信,周旋礼乐。其所以诱掖激励,渐磨成就之道,皆有节序。其要在于择善修身,至于化成天下;自乡人而可至于圣人之道。”先生教人,自致知至于知止诚意,至于平天下;洒扫应对,至于穷理尽性,循循有序。病世之学者,舍近而趋远,处下而窥高,所以轻自大,而卒无得也。
世南于《纪闻》首端,尝论“期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之说,以求教于白鹿胡堂长泳。胡云:“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天左旋,日、月、五星右转,此古今历家之说皆然也。天左旋之说信然矣!日,一日行一度,月,一日行十三度有零。日者,阳之精而行迟;月者,阴之精而行反速。大抵阳健而阴顺,阳刚而阴柔;健而刚者,运行当速;顺而柔者,运行当迟。今不特反是,月之行乃过于日十有二倍,其理不通。从来无人推见其所以然。近时晦庵朱文公解毛诗正月篇,亦用旧说;惟于楚词天问篇发其端,而不详其实。天左旋,日月亦左旋,一昼夜以日之明晦为节。日之行,三百六十五度四分日之一,则比天之旋少一周,逐日所不及。天之运,以二十八宿计之,分为度数。盖二十八宿,乃经星,附天而行,凝然不动,可从而纪其度数。亦犹量地之里云,至某州,某郡若干里。州郡有定所,人莫不知,姑借之以为限节也。高丽国有九执历 〈【原注:案商刻误“几执”。】〉,正如此。窃意历家以数之少者易算,日、月、天左旋,数之不及者少,取其易算,故假日月右转也。“期三百六旬有六日”,其原起于此。其实“期三百六旬有五日又四分日之一”,尧典特举成数而言耳。以之均为十二月,则多六日无所归,故又每岁作五、六小尽,取其赢而凑足多之数,是以五年必有两闰,以足每岁三百六旬有六日之成数也。虽是除闰月,每岁只三百六旬有四、五日。只有二十四气,前后相去,皆三百六十五、六日也。胡、学于文公者,多见前辈论议,皆有所本,故复纪于此。
云林先生黄长睿云:“馒头,当用‘䊡’字 〈【原注:卢文弨曰:案馒头本作“曼头”,不作䊡,字书无“䊡字”。】〉 。见束皙饼赋。兴元关表诸郡,食肆所货姜豉,用‘僵’字最为有理。”
予于菊磵高九万处,见苏绍叟手书忆刘改之摸鱼儿一阕云:“望关河试穷遥眼,新愁似丝千缕。刘郎豪气今何在?应是九疑三楚。堪恨处,便拼得一生寂寞长羁旅。无人寄语;但吊梦伤桃,边松倚竹,空忆旧诗句。 文章事,到底将身自误,功名难料迟暮。鹑衣箪食年年瘦,受侮世间儿女。君信否?尽县簿高门,岁晚谁青顾。何如引去?任槎上张骞,山中李广,商略尽风度。”
又赋雨中花一阕云:“予往往忆刘改之,作摸鱼儿,颇为朋友间所喜,然改之尚未之见也。数日前,忽闻改之去世,□□□□怅惘殆不胜言。因忆改之,每聚首爱歌雨中花。悲壮激烈,令人鼓舞。辄倚此声,以寓予思。凡未忘吾改之者,幸为我和之”:“十载尊前,放歌起舞,人间酒户诗流。尽期君凌厉,羽翮高秋。世事几如人意,儒冠还负身谋。叹天生李广,才气无双,不得封侯。 榆关万里,一去飘然,片云甚处神州。应怅望家人父子,重见无由。陇水寂寥传恨泪,淮山宛转供愁。这回休也,燕鸿南北,长隔英游。”绍叟有冷然诗集十卷行于世。
三山之俗,立春前一日,出土牛于鼓门之前。若晴明,自晡后达旦,倾城出观,巨室或乘轿旋绕。相传云:“看牛则一岁利市。”三日游贤沙,四日游天宁,六日乌石山之神光寺,西湖之水晶宫,逮暮始散。此皆图志所不载也。
洪文敏公容斋随笔,论人君寿考,自三代而后,惟梁武帝八十三,以侯景之祸,幽辱告终。至光尧太上皇帝之福寿,真可于天人中求之。
国朝大臣如枢相张升、宫保赵概,皆八十六。陈文惠八十二 〈【原注:案商刻误“八十三”】〉 。杜祁公八十一。富郑公八十。文潞公独九十二。张文定公八十五。范蜀公、曾宣靖、苏文定,皆馀八十。渡江后,惟史越王八十三。周益公八十云。
朱文公移简辅汉卿云:“得赵昌父书,以致政大夫见呼,此甚真实,而又雅驯。可为报同社诸人,今后请依此例也。”
何贤良名致,字子一。嘉定壬申游南岳,至祝融峰下。按岳山图,禹碑在岣嵝山。询樵者,谓“采樵其上,见石壁有数十字”。何意其必此碑,俾之导前,过隐真屏,复渡一、二小涧,攀萝扪葛至碑所。为苔藓封,剥读之,得古篆五十馀,外癸酉二字 〈【原注:案句误。疑是“癸酉二字外”。】〉,俱难识。韩昌黎所谓“科斗拳身薤倒披,鸾飘凤泊拏蛟螭”。而其形模 〈【原注:“而”字疑误。】〉 ,果为奇特。字高阔约五寸许。取随行市买历辟而模之〈【取随行市买历辟而模之 “辟”稗海本作“碎”。】〉 ,字每摹二,虽墨浓淡不匀,体画却不甚模糊。归旅舍,方凑成本。
何过长沙,以一献曹十连彦约,并柳子厚所作及书般舟和尚第二碑。以一揭座右,自为宝玩。曹喜甚。牒衡山令搜访柳碑。本在上封寺,僧法圆申,以去冬雪多冻裂。禹碑自昔人罕见之,反疑何取之他处以诳曹。何遂刻之岳麓书院后巨石,但令解柳碑来,匣之郡庠而已。
绍定癸巳七夕后一日,予甥董若金忽语予云:“适有自弋阳来者,言县境桃花步渔人,入水见一物,长八尺,博四尺有五寸,约四百馀斤。两头如燕尾,腰有眼,其二圆,其二如半月。非铁非石,图形以示云。渔人舁至县市,火,复舁之桃花,又火,迁于神祠始息,众莫识。”予应曰:“此不难别,其制绝类岳阳楼下铁枷。必县傍谿中,古有龙祟,时得道之士如许旌阳者,铸为此物,以镇塞妖蛟蜃穴。岁月深久,水所渍,故不类铁。致灾者,徙岸也。异时当复置水。”
岳阳沙上数枚,人以为厌胜铁枷,或以为湖贼王幺碇石,或云昔人拒敌鏁江之具,图经皆疑其非。或有傅会者曰:“晋太康元年,大举伐吴。二月戊午,王浚、唐彬,击破丹阳监。吴人于江碛要害处,并以铁锁横截之。”以为必此物。今观弋阳所出,可名之鏁江之具乎?以此验彼,厌胜之物明矣。
德兴邑廨,有石刻二诗云:“仕宦之身,天涯海畔,行商之身,南州北县,不如田舍,长相见面。门无官府,身即强健。麻麦遍地,猪羊满圈。不知金贵,唯闻粟贱。夏新绢衣,秋新米饭。安稳眠睡,直千直万。”
“我田我地,我桑我梓,只知百里,不知千里。我饥有粮,我渴有水,百里之官,得人生死。孤儿寡妇,一张白纸,入著县门,冤者有理。上官不嗔,民即欢欣,上官不富,民免辛苦。生我父母,养我明府。苗稼萋萋,曷东曷西,父母之乡,天子马蹄。”
沙随先生跋云:“右二诗,不知何人作。上饶公端殿汪先生,过豫章之进贤,手书于旅舍。后三十年,门人程迥授邑于兹。既受代,始于郡中得之,而真迹不复存矣。友人高季安,会丞是邑。季安,先生姻戚也,因托刻于石。先生下世七年矣。噫!迥跋。”
此诗始刻于进贤,再刻于德兴。丙子巨浸,出于泥滓中,石断字漫。邑宰潘传重刻之。世南爱其言近而意切,惧其碑之复沦,故纪于此。
雪峰为刹,与径、蒋诸山相甲乙。懿宗咸通十一年,僧义存开山创寺。乾符二年,赐号真觉禅师。
传道德山五祖寺有木球,相传谓常受真觉役使,呼仆招客,毯皆自往来。嘉泰间寺灾,球忽衮入池中,得不坏。
山周遭百里间,皆奯 〈【音豁】〉 竹笋,味极甘美。寺众自三月至五、六月犹餍饫,亦觉所植也。
游宦纪闻卷九
世南近于三山郡斋,获观龙眠所作奉节图。后题云:“景文老兄,持节守大名,从迓吏以访别。念非仁者不能以言为赠;赠之以佛衣绫而不受,赠之以纹縠而不受,戏作奉节图,以见分首之拳拳。然朝廷委寄之重,雅歌长啸,无复愧于古人矣。元祐坤成节曰,龙眠山中人,李公麟书。”
景文,即刘季孙也。平之子。东坡尝荐之,后知隰州而殁。有诗寄坡云:“四海共知霜鬓满,重阳能插菊花无。”死之日,家无一钱,但有书三万轴,画数百幅耳。其家藏王子敬“黄柑三百颗”帖,坡尝有诗与景文云:“君家子敬十六字,气压邺侯三万签。”坡一日语景文曰:“一则仲父,二则仲父,以何为对?”刘云:“可对千不如人,万不如人。”坡为绝倒。
王金陵字说之作,率多牵合,固不免坡公之讥。建炎间,莆中郑樵字渔仲,作六书略,谓象形、谐声、指事、会意、转注、假借,从六者而生,总计二万四千二百三十五。其间惟谐声类最多,计二万一千八百一十。约以简易,而尽得作字之义矣。
自说文以字画左旁为类,而玉篇从之,不知右旁,亦多以类相从;如戋有浅小之义,故水之可涉者为浅,疾而有所不足者为残,货而不足贵重者为贱,木而轻薄者为栈。青字有精明之义,故日之无障蔽者为晴,水之无溷浊者为清,目之能明见者为睛,米之去粗皮者为精。凡此皆可类求。聊述两端,以见其凡。
字学不讲,多因前代讳恶,遂致书画差误。汉以火德王,都于洛阳,恶水能灭火,遂改“洛”为“雒”。故今惟经书作“洛”,而传记皆作“雒”矣。秦始皇嫌“罪” 〈【韵略在上声】〉字似“皇”,改为“罪”,自出己意,谓非之多则有罪也。今经书皆以“罪”易“罪”,独礼记、尔雅,犹有可考。“无”字、乃子云奇字古文“天屈西北为‘无’。”今易中“无”,皆从“无”,它书则杂之矣。“世”字因唐太宗讳世民,故今“牒”、“叶”、“弃”,皆去“世”而从“云”。漏“泄”、缧“绁”,又去“世”而从“曳”。“世”之与“云”形相近,与“曳”声相近,若皆从“云”,则“泄”为“沄”矣,故又从“云”而变为“曳”也。“民”则易而从“氏”,“昏”、愍、“泯”之类,至今犹或从“氏”也。以至如晋讳“昭”,改昭穆之“昭”为“韶”音,秦讳“政”,而改正月之“正”为“征”音,至今从之,此何理耶 〈【原注:卢文弨曰:案“正”,未必为始皇作“征”音也。】〉 ?
字声有清浊,非强为差别。夫轻、清为阳,阳主生物。形用未著,故字音常轻。重、浊为阴,阴主成物。形用既著,故字音必重。如衣施诸身为“衣”,冠加诸首为“冠”。“衣”与“冠”读作平声者,其音重。已定之物,属乎阴也;读作去声者,其音轻。未定之物,属乎阳也。物所藏曰“藏”,人所处曰“处”。“藏”平声,“处”上声者轻,其作去声者皆重,亦其类也。
胡堂长伯量,记度常卿涵星研云:“宝庆丙戌秋八月,渝州度史君正奉诏入京,过金陵,出其所藏坡仙涵星研,而庐山胡泳记之曰:‘研,端石,以石眼在池得名。形方。以今尺度之,可广四寸,其长倍蓰 〈【其长倍蓰 “长”稗海本作“表”。】〉。高寸有半,上广下杀。其阴容掌,不啻面出。玉斗为池,斗之半,微为洼坎,如半月,用以限墨。’
‘星在池者十有三,下皆乘以云气。大者四;其二近半月,其二倚南壁。而一复差大而高,外微绿、中黄,瞳如针眼而绀碧,众星此为独胜。小者九;二倚东壁,二倚西壁,如参、商然;五者中立,一高、二次而三低,如聚东井然。汲泉满池,粲粲相辉,半月止墨,玄云𪑓叇而下,古人制作之精如此。星在阴者二。’
‘上列四字曰:“癸巳端岩”,下三字曰:子容记。子容,苏丞相颂,意其初得也。东壁之外,有墨书子瞻二字。下有三字,惟泓字仿佛,二不可辨。西壁外,子功二字。史君云研阴七字,本亦未尝刊。以借观者众,惧把玩之多,遂成泯没,故李氏刊之。按坡诗,有以涵星研赠范纯夫侍讲,风月石屏赠子功中书共二首。诗中模状,与此研实合。以年谱考之,当在元祐八年癸酉。研后归李才元家,其孙家于成都之成都县。史君以百五十缗购得之,外周以二髹匣。盖阴各有朱字纪岁月及土人姓名;外者,乙亥洋州造 〈【原注:案商刻作“己亥”。】〉,大方志。内者、辛未杭州,后洋沈上牢。坡仙元祐己巳,以龙图阁直学士,左朝奉郎知杭州。至辛未二月九日,除翰林承旨。则内匣为坡仙在杭作无疑,距作诗为先三年耳。范、李后为姻家,故研归李云’。”
许枢密嵩老,尝记黄秘书辩博之说云:“昔长睿父博学好古,颇得三代之遗器。其鼎文有上下画一而中重三者,长睿父识之曰:‘此争首也。盖著饮食有讼之成。’然则八十一首与周易准,其已久矣。”以世南之见,其器必后汉时物。盖八十一首作于子云,何缘三代时已有争首。
又云:“初予与长睿父见古太玄于中秘书,长睿父手录藏之。明年,予复求之,则本已亡。长睿父以其所录借予而卒。予既作传,藏长睿父书襄陵,俟见其子弟归之。会狄难起 〈【会狄难起 “狄”原作“兵”,稗海本作“狄”,据改。参考卷一校勘记第二条。】〉,城陷,而翰所传玄经与凡论次周易、春秋、论语、法言,以先附便舟适免。故古太玄,今独予有。逮渡江留建业,一夕兵变火作,郁攸被予舍望,予戟决藩篱遁去。自悼死生未测,而书知亡矣。然乱定,便人视之,则居以反风不焚。诸物席卷无遗,而书独存,是岁建炎初元也。未几,被召行在,以书属家人而行。家入九江,复遇寇,而予舟焚仪真,携书尽亡。独太玄等,以家人奉之力,又免。去岁,客分宁,邑人得予书刻之,未卒,而豫章陷,负书奔浏阳。值乱兵入,尽弃其装,以书夜度大光保平江。月馀,狄陷岳阳 〈【狄陷岳阳 “狄”原作“敌”,稗海本作“狄”,据改。参考卷一校勘记第二条。】〉,游骑至平江,复以书还分宁,刻书乃成,尚念世纷之未艾也。故属长老清公,藏诸黄龙经藏。因念经之几绝而仅存,艰虞若此。使学者知斯文之不坠,盖有天助;而哀予颠沛流离万里,保有之难也,而共振显之。天人之际,精感神昭,则必有和同无间,而福禄不量者矣。宋建炎四年秋,洞霄隐吏许翰记。” 〈【古太玄今不复见,惜哉!】〉
龙图马公遵,字仲涂,吾郡之乐平人。至和间为谏官御史,言时政多听用,国史有传。
今其家藏蔡忠惠公帖,用金花笺十六幅,每幅四字。玩其波画,令人起敬,真奇物也。世南尝屡得观之,云:“梅三、马五、蔡大,皇祐壬辰中春,寒食前一日,会饮于普照院。仲涂和墨,圣俞按纸,君谟挥翰。过南都,试呈杜公、欧阳九评之,当处在何等?马五诺我,精婢润笔,皆是奇事。”凡六十四字。今前一纸四字不存。
南轩先生尝跋云:“蔡端明此书,大得颜平原、浯溪磨崖刻笔意。世人但知其端严有法度,而不察其操纵运用妙处,何异赵括读兵书乎?前辈评端明正书为本朝第一,盖不诬也。”
世南尝从亲戚马建家,见洪文敏公内简一幅,与族伯提刑云:“正月十九日晚间宣召,从容圣语云‘近日郡守辞见,并诣议事堂,太子封札子来。但思之,甚有未尽处。盖全不见语话,如何得识其贤否?朕于选引郡守,自有见处,几于不传之妙’。遂笑云‘所谓父不能以传之子也’。迈奏:每见批出,别与差遣人者,无不合于公论。上云‘如张垓者,观其人材,尽做得一州。只缘鄂渚屯大军,有诸司,却恐它费力,故改与九江’。迈奏:张垓是臣乡人故参知政事焘之子,其人诚如圣训〈【原注:案商刻作“谕”。】〉。自得改命,极感圣恩。至于玉音说其为人,虽乡里与之久处者,不过知之如是。而陛下一见,即尽其平生,可谓至当。上笑而颔首。观此,足知简记不忘,故详以报。”此段乃孝宗皇帝天语,拜手敬观,益足以窥聪明冠伦妙处也。
阶州产石,品第不一。白者明洁,初琢时可爱,久则受垢色暗,今朝廷取为册宝等用。有黄、青、黑、绿数色,取之不穷,而性软易攻,故价亦廉。巴州、嘉定府,皆产玉石,曰“巴璞”、“嘉璞”。坚而难琢,与玉质无异,故价数倍于阶石,其温润略与玉等。叙州宣化县,亦有玉石,曰“宣化璞”。
谿源出黎雅大渡河,其品最高,有胭脂标、瓜蒌标。琢为器物,白若凝脂,非精鉴者不能辨。
峡州之上百里间,有黄牛神祠。祠中多玉石,皆往来贾客或牵江人,得于沙碛间者以献。有一石,质黑纹白,隐然龙形,作蜿蜓状,鳞、角、鬣,纤悉备具。又有如孔雀尾者,是为石中之异。
忠州乐碛市出玉石,舟至岸,人竞持来求售。有指甲纹,亦有磨见白质者。虽光莹可观,然皆碔砆也。
是数郡所产,皆予所经历,故亦稍能识别。
橄榄,闽、蜀俱有之。闽中丁香一品,极小,隽永,其味胜于蜀产。家君尝手植核于小圃,伺其萌茁,再岁而树壮。畏霜,覆以屋。又三岁,高二丈许。始实,初如菉豆,凡两月渐大。有堕地者,视之,木患子也 〈【原注:案商刻“患”作“㤘”。】〉 。皮可洗衣,功不让皂角,核则人以为念珠者。
呜呼!地土风气之能移物性如是耶?橘逾淮而北为枳,鸜鹆不逾济,貉逾汶则死。地气使然,无足多怪。
后山赠二苏公诗,末云:“如大医王治膏肓,外证已解中尚强,探囊一试黄昏汤,一洗十年新学肠。”任子渊注云:“按图经本草曰:‘合欢,夜合也,一名合昏。’韦宙独行方,胸中甲错,是为肺痈,黄昏汤治之。取夜合皮掌大,一枚,水煮服之。”其说最为牵合无义。
沙随先生云:“晚年因阅本草,王孙,味苦平,无毒,主五藏邪气。吴名白功草,楚名王孙,齐名长孙;一名黄孙,一名黄昏,生海西川谷。盖指当时癖学,为五脏邪气耳。取义精深如此。”
庄子云:“夔怜蚿,蚿怜蛇,蛇怜风,风怜目,目怜心。”盖谓天机所动,何可易邪?夔止一足。蛇虽无足,行疾于蚿。蛇行虽疾于蚿,岂如风之蓬然起于北海,入于南海之疾。风虽疾而胜矣,岂若目视所到为最疾。目视虽疾,又不若心之所之更疾也。大率推广“大胜者,唯圣人能之”之意。
晦翁先生答或人论心之问曰:“心之虚灵,无有限量。如六合之外,思之则至。前乎千百世之已往,后乎千万世之未来,皆在目前。”又曰:“人心至灵。千万里之远,千百世之上,一才发念,便到那里。神妙如此,却不去养他,自旦至暮,只管展转于利欲之中,都不知觉。”此说通透极妙。如庄子,是从譬喻上说来,且卒章不说心字,故令人卒看难晓也。
南谿柴先生中行,字与之,吾乡前辈也。以国学上舍,登绍熙庚戌甲科,事宁考为秘书监。初仕临川推官,戊午秋大比,漕司前期取脚色,必欲书“委不是伪学”五字。公得文移,即具申云:“自幼习易,读程伊川之书,以收科第。于新制,未委是与不是伪学?如以为伪,不愿考校。”漕难其报。后有谗之者,内台欲加论列。何公澹在谏省曰:“其人所守不变,可罪之乎?”
游宦纪闻卷十
黄秘书长睿父之子诏,纪其尊人建炎庚戌,在平江围城中,失去杨凝式书一册,并其先人手书杨传。以无别本,念念不忘。是岁四月,复寓饶之德兴太宁资福寺。偶录遗文,遂见之,喜甚。予偶得其本,恐终失坠,今纪其年谱、家谱、传、赞于此:
唐咸通十四年癸巳,凝式是年生,故题识多自称癸巳人。唐天祐四年丁卯,是年夏,朱全忠篡唐,凝式谏其父唐相涉,宜辞押宝使。涉惧事泄,凝式自此遂阳狂,时年三十五。五代史补,言时年方弱冠,误也。晋天福四年己亥三月,有洛阳风景四绝句诗,年六十七。据诗云“到此今经三纪春”,盖自丁卯至己亥,实三十年。则自全忠之篡,凝式即居洛矣。真迹今在西都唐故大圣善寺胜果院东壁,字画尚完,亦有石刻。书侧有画像,亦当时画。又广爱寺西律院,有壁题云:“后岁六十九。”亦当是此年所题。此书凡两壁,行草大小甚多。真迹今存,但多漫暗,故无石刻。天福六年辛丑,是年六月,有天宫寺题名,称太子宾客,时年六十九。真迹今在此寺东序,题维摩诘后。又吏部郎荣辑家,有石刻一帖,无年,但云“太子宾客杨凝式,暮春,奉板舆,至自真原”等语。其末云“清和之月复至”,当是此年前后也。天福七年壬寅,是年有奠定智大师诗二首 〈【是年有奠定智大师诗二首 “奠”稗海本作“真”。】〉,时年七十。真迹在文潞公家,刻石在从事郎苏太宁家。晋开运元年甲辰 〈【原注:元衍“岁在甲辰”四字。 晋开运元年甲辰 原脱“晋”字,据稗海本补。】〉,是年四月十五日,有看花诗八韵,时年七十二。题于洛阳一僧舍书胜上。后云“维晋九载”。今刻石在湖州前殿中侍御史刘寿家 〈【原注:案商刻作“刘焘”。】〉。开运二年乙巳,是年五月,于天宫寺题壁,论维摩经等语。八月再题太子少保,时年七十三。真迹今在此寺东序,并辛丑题同刻石。开运四年丁未,是年二月并七月,有寄惠才大师左郎中诗三首,称会同丁未岁。会同,即契丹入晋改元之号也。时年七十五,称太子少傅。真迹在文潞公家,刻石在苏太宁家。周广顺三年癸丑,是年于长寿寺华严东壁题名,时年八十一。后又题“院似禅心静”等二诗,称太子少师,亦应是此年。真迹今为人移去,石刻亦不存,人或得旧本耳。又有与其从子侍御者家问二帖,后题广顺癸丑岁孟夏月。真迹在洛阳士人家。又有“判完契”五十馀字,在洛阳故职方郎李氏家者刻之,无年,但称七月十六日太子少师杨草名,亦应是广顺中也。
又家谱云:唐脩行杨氏,系出越公房,本出中山相结。次子继,生洛州刺史晖,晖生河间太守恩,恩生越恭公钧 〈【原注:案诸本俱误“钩”,据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改。】〉,出居冯翊。至藏器,徙浔阳。唐相杨收之父曰遗直,生四子,名皆从“启”,曰:发、假、收、严,以四时为义;故发之诸子名,皆从“木”,假之子从“火”,收之子从“金”,严之子从“水”。严生涉,涉生凝式。而收乃藏器之兄,涉之伯也。新五代史记唐六臣传,乃以收为涉之祖、严之父,非也。
杨凝式字景度,隋越公素之后,唐相涉之子也。天资警悟,工草隶,善属文。昭宗时,第进士,为度支巡官。再迁秘书郎,直史馆。梁开平中,为殿中侍御史,礼部员外郎。去从西都,张全义辟为留守巡官。梁相赵光裔器其才,奏为集贤殿直学士,改考功员外郎。唐同光初,以比部郎中知制诰,改给事中,史馆脩撰,判馆事。明宗立,拜中书舍人。长兴中,历右散骑常侍,工、礼、户三侍郎,后以疾免,改秘书监。清泰初,迁兵部侍郎,复以疾归洛。晋天福中,迁太子宾客,寻除礼部尚书,致仕。开运中,宰相桑维翰表起为太子少保,分司。汉乾祐中,历少傅、少师。周广顺中,再请老,以尚书右仆射致仕。显德初,改左仆射,太子太保。元年冬,薨于洛阳,年八十二 〈【旧史云年八十五,误也。】〉 赠太子太傅。
初、凝式父,祖,世显于唐。至涉相哀帝,时方贼臣陵慢,王室残荡,贤人多罹患。涉受命,泣语凝式曰:“世道方极,吾婴网罗不能去,祸将及,且累汝。”朱全忠篡唐,涉当送传国宝,凝式谏曰:“尊为宰相,而国至此,不为无过。乃更持天子印绂与人,虽保富贵,如千载史笔何!”时全忠恐唐室旧臣,不利于己,往往阴访群情,疑贰之间,及祸者甚众。涉常不自保,忽闻凝式言,大惊曰:“汝赤吾族矣!”凝式恐事泄,因佯狂,而涉以谦持,终免梁祸。
凝式虽仕历五代,以心疾闲居,故时人目以“风子”。其笔迹遒放,宗师欧阳询与颜真卿,而加以纵逸。既久居洛,多遨游佛道祠,遇山水胜概,辄留连赏咏。有垣墙圭缺处,顾视引笔,且吟且书,若与神会,率宝护之。其号或以姓名,或称癸巳人,或称杨虚白,或称希维居士,或称关西老农。其所题后,或真或草,或不可原诘。而论者,谓其书自颜中书后,一人而已。
其佯狂之迹甚著。卜第于尹居之侧,遇入府,前舆后马,犹以为迟,乃杖策徒行,市人随笑之。常迫冬家人未挟纩。会有故人过洛,赠以绵五十两、绢百端。凝式悉留之,脩行尼舍,俾造袜,以施崇德、普明两寺饭僧。其家虽号寒啼饥,而凝式不屑屑也。留守闻其事,乃自制衣给米遗之。凝式笑谓家人曰:“我固知留守必见赒也。”每旦起将出,仆请所之,杨曰:“宜东游广爱寺。”仆曰:“不若西游石壁寺。”凝式举鞭曰:“姑游广爱。”仆又以石壁为请,凝式乃曰:“姑游石壁。”闻者抚掌。
凝式诗什,亦多杂以恢谐。少从张全义辟,故作诗纪全义之德云:“洛阳风景实堪哀,昔日曾为瓦子堆,不是我公重葺理,至今犹自一堆灰。”它类若此。石晋时,张从恩尹洛。凝式自汴还,时飞蝗蔽日,偶与之俱。凝式先以诗寄从恩曰:“押引蝗虫到洛京,合消郡守远相迎。”从恩弗怪也。然凝式诗句自佳,及至洛后,以诗赠从恩云 〈【原注:按此句下,疑有脱文。】〉 。其题壁有“院似禅心静,花如觉性圆。自然知了义,争官学神仙。” 〈【争官学神仙 “官”稗海本作“肯”。】〉 清丽可喜也。尹洛者,皆当时王公,凝式或傲然不以为礼,尹亦以其耆俊狂直,不之责也。
凝式本名家,既不遇时,而唐、梁之际,以节义自立。襟量宏廓,竟免五季之祸,以寿考终。
洛阳诸佛宫,书迹至多。本朝兴国中,三川大寺刹,率多颓圮,翰墨所存无几,今有数壁存焉。士大夫家,亦有爱其书帖者,皆藏去,以为清玩。世以凝式行书,颇类颜鲁公,故谓之颜、杨云。
赞曰:唐李不纲 〈【唐李不纲 “李”稗海本作“季”。作“李”义亦通,但不若作“季”为优。】〉,朱晃乘时盗国,一时公卿大夫,迫于凶威,鱼伏鼠遁,能全节者无几。故六臣奉玺绂,骏奔畀之,惟恐居后。而凝式乃能谏父,以千载史笔为耻。因兹阳狂,弗与世网,优游卒岁。言足以厉俗,智足以全生;正谏似直,吏隐如愚,岂特甯武子、东方朔之流乎?世徒知阳狂可笑,而不知其所以狂 〈【原注:按商刻“不知”作“不言”。】〉;徒知墨妙可传,而不言其挺挺风烈如此。谏涉之事,新、旧史皆弗书,复不为立传,可胜叹哉!余因汇次笔迹,遂为之传。使百代之下,知凝式者,不特以工书与阳狂而已。
欧公小草,世不多见。沙随先生家,有所藏石刻,东坡跋云:“文忠小草秋声赋、归雁亭诗,当为希世珍藏。而思仲乃得之老人家箱箧间,以苴藉线纩者。荆山之人,以玉抵鹊,非虚言也。”
沙随跋其后云:“张汤逢君之恶,贼杀不辜,独以推贤扬善,有后于汉。文忠公推贤扬善之功,一时元老巨公,多出其门,非汤所敢望其万一,而无汤之罪。今其后止有选人三数辈。景德监镇俣 〈【景德监镇俣 “俣”稗海本作“侯”。】〉 ,得替,半年未得去,又选人之困者也。天之报施,有时而爽,可为慨叹!”
又云:“尧、舜一传已不振,吾于文忠何恨?虽然,令闻广誉,常若衮绣;笔力千钧,常若壮夫。岂与曹蜍辈,富贵宦达者,同日语哉!”
世南仕闽中,于忠定李丞相家,见坡公一帖云:“某顿首,秋暑不审起居佳否?某与儿子,八月二十九日离廉,九月六日到郁林,七日遂行。初约留书欧阳晦夫处,忽闻秦少游凶问,留书不可不言,欲言又恐不的,故不忍下笔。今行至白州,见容守之犹子陆斋郎云:‘少游过容留多日,饮酒赋诗如平常。容守遣般家二卒,送归衡州,至藤,伤暑困卧,至八月十二日,启手足于江亭上。徐守甚照管其丧,仍遣人报范承务 〈【范先去,已至梧州,】〉范自梧州赴其丧。此二卒申知陆守者止于如此,其他莫知其详也。’然其死则的矣!哀哉痛乎!何复可言?当今文人第一流,岂可复得。此人在,必大用于世,不用,必有所论著,以晓后人。前此所著,已足不朽,然未尽也。哀哉!哀哉!其子甚奇俊,有父风。惟此一事,差慰吾辈意。某不过旬日到藤,可以知其详,续奉报。次尚热,惟万万自重。无聊中奉启,不谨。某再拜元老长官足下。九月六日。”元老不审为谁,当考。
观此,足见坡公笃爱交友,留意人才,为可敬叹。所谓奇俊之子,名湛,字处度者也。
谷帘三叠、庐阜胜处。惟三叠于绍熙辛亥岁,始为世人所见。宣和初,有徐上老,弃官脩净业,名动天聪,被旨祝发,住圆通,号青谷止禅师。当时已观此泉,图于胜果寺之壁。盖未出之先,缁黄辈已见,特秘而不发耳。从来未有以瀹茗者。
绍定癸巳,汤制干仲能,主白鹿教席,始品题,以为不让谷帘。尝有诗寄二泉于张宗瑞曰:“九叠峰头一道泉,分明来处与云连。几人竞赏飞流胜,今日方知至味全。鸿渐但尝唐代水,涪翁不到绍熙年。从兹康谷宜居二,试问真岩老咏仙。”张赓之曰:“寒碧朋尊胜酒泉,松声远壑忆留连。诗于水品进三叠,名与谷帘真两全。画壁烟霞醒昨梦,茶经日月著新年。山灵似语汤夫子,恨杀屏风李谪仙。”九叠屏风之下,旧有太白书堂,及有诗云“吾非济代人,且隐屏风叠”之句。
扬子江心水,号中泠泉,在金山寺傍,郭璞墓下。最当波流险处,汲取甚艰。士大夫慕名求以瀹茗,操舟者多沦溺。寺僧苦之,于水陆堂中,穴井以绐游者。往岁连州太守张思顺,监江口镇日,尝取二水较之,味之甘冽,水之轻重,万万不侔。乾道初,中泠别涌一小峰,今高数丈,每岁加长。鹳栖其上,峰下水益湍,泉之不可汲,更倍昔时矣。
玉乳泉,在丹阳县练湖上,观音寺中。本一小井,旧传水洁如玉。思顺以淳熙十三年,沿檄经由,专往访索。僧蹙頞而言,此泉变为昏黑,已数十年矣!初疑其绐,乃亲往验视,果如墨汁。嗟怆不足,因赋诗题壁曰:“观音寺里泉经品,今日唯存玉乳名。定是年来无陆子,甘香收入柳枝瓶。”明年摄邑,六月出迎客,复至寺,再汲,泉又变白。置器中,若云行水影中。虽不极清,而味绝胜。诘其故,盖绍兴初,宗室攒祖母柩于井左,泉遂坏,改迁不旬日,泉如故,异哉!事物之废兴,虽莫不有时,亦由所遭于人如何耳。宗瑞,思顺之子也。
卢文弨跋
博物洽闻,儒者事也。非足迹所经历,耳目所睹记,则疑以传疑,犹未敢自信,况取信于人乎?太史迁少时,游江淮、上会稽、探禹穴、窥九疑、浮沅湘、涉汶泗;访齐鲁之旧迹,过梁楚之故地;然后采摭异闻,参讨往事,而大放于史笔间,至今史官宗信。鄱阳张光叔,文献故家也。讲学家庭,藏书日富。蚤从云台史君,游宦入蜀,见闻已不凡矣。及涉江湖、达浙、闽,视昔所获伙甚。惧遗忘而随笔之,噫!有志哉!余与光叔交,每见其搜访异书,如获至宝,极力传写,初不知异闻之有录也。一日出示余,洞心骇目,多闻所未闻者。以半生经历睹记之富,而余得大嚼焉,餍饫饱矣。使用志不已,网罗山海之百珍,毕陈其中,不特染指者之一快。脩史校书,它日或有采证,岂小补云乎哉!因书其后归之。绍定壬辰中冬前一日,忠定后人李发先书。
此书会稽商浚,曾刻入稗海第四卷中,文有颠错,他卷亦有脱文。余从知不足斋借得旧人钞本参校,乃始完善。其言字书无“褪”字,又韵中不载“尖”字。盖“褪”,古但作“退”,“尖”,古但作“櫼”也。然广韵自有“尖”字,光叔未细检耳。又言馒头当用“䊡”字,见束皙饼赋。今考束赋中,自作“曼”字,即字书中,亦不见有“䊡”字也。又言正月因避始皇讳,故读为“征”,此则未然。如尚书音“常”,星宿音“秀”,自是当时所呼如是,岂亦有讳耶?且“政”本字尚不改音,而独改正月一音,不可通矣。书中“使君”作“史君”,此本可通用,见于碑刻,非误也。即李发先跋此书,称云台史君者,乃光叔之父,非谓史姓其人。书中有“以启干阙”语,“干阙”犹求官也。商本乃改“干阙”作“千册”。古书之流传者,往往为不学之人所窜改,其可笑多类此。如不见旧本,又乌从而尽正之耶?因有刻本,而遂废钞本,此大不可。乾隆己亥十一月三日,东里卢文弨坐西轩书。
附录:
游宦纪闻十卷(两江总督采进本)
宋张世南撰,陈振孙《书录解题》载其字曰“光叔”,鄱阳人,然其名则作士南,未详孰是。其纪年称“嘉定甲戌”,又称“绍定癸巳”,葢宁宗、理宗间人。自称尝官闽中,多记永福县事,亦不知永福何官也。世南与刘过、高九万、赵蕃、韩淲诸人游,而述程迥之说尤多,葢其兄为董煟婿,煟为迥婿故,闻之亲串间也。其书多记杂事旧闻,而无一语及时政,如记“秦观元祐刺字”、记“黄师尹解打字义”、记“张嵩先借紫”、记“讳名讳字”、记“苏黄用一鸱字”、记“古书刀”、记“何致初拓岣嵝碑始末”,皆足资考证;其驳黄伯思八十一首之说、及推阐王湜百六之义尤极精核,其他如论犀角、龙涎、端砚、古器之类,亦足以资博识。宋末说部之佳本也。(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二十一·子部三十一·杂家类五)
游宦纪闻十卷 鄱阳张士南光叔撰(四库全书·史部·目录类·经籍之属·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一)
游宦纪闻十卷 陈氏曰鄱阳张士南光叔撰(四库全书·史部·政书类·通制之属·文献通考卷二百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