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子遗书 巻一 巻二

  钦定四库全书
  汤子遗书巻一     工部尚书汤斌撰语录
  仁和门人沈佳柘城窦克勤巩县姚尔申手述二十三条
  人皆可以为尧舜要体察我之可为尧舜者何在识得工夫自不容已
  问喜怒哀乐未发曰当于人欲净尽时验之既而曰先儒教人看未发前气象正是教人下手做工夫最亲切处
  语姚岳生曰鸢飞鱼跃如何是子思子吃紧为人处答曰鸢鱼上下皆道之机也吾人体道不可须臾离亦是如此曰然满前洋溢俱是发育峻极何处得个空闲容我疏放耶然却随处自有个恰好的道理一切将迎期必总用不着所以工夫正在勿忘勿助之间
  学者读书不务身体力行专为先儒辨同异亦是玩物丧志先儒之言都是自己用工夫体认过来无一句不是实话总之源头澄澈随时立教不妨互异正当反求诸身识其所以同者勿向话头讨分晓始得
  问仁之体可一言尽否曰仁体极难形似如何一言可尽仁者得天地生物之心此言最宜体㑹
  近代学者皆以近溪为禅近溪蚤于释典丹经无不探讨晩年语录一本诸大学孝弟慈之㫖绝口不及二氏其孙伯愚尝私阅中峰广录近溪一见辄持去曰汝曹慎勿观此禅宗之说最令人躲闪一入其中如落陷阱更能转出头来复归圣学者百无一二惟究心大学孝弟慈之㫖足矣近溪世所号为近禅者其言如此则沉溺诐淫者可不知所戒哉
  夜坐岳生闲问曰先儒有因人泛问辄曰汝辈是拣心中疑的问是拣难的问盖非诚心切问先儒常不轻答一日举必有事焉勿忘勿助长以告曰助长非必着力紧促只容些小私意便是
  先儒尝有言顿悟之非不知悟未有不顿者但必学问真积力久方有一旦豁然大悟处是顿因于渐也古人由悟而悔由悔而悟真实用功一日憬然醒悟浑身汗下透出本来面目从前误亦有益若不痛不痒剽窃圣贤言语糟粕纵步趋无失究竟成一乡原到对天质人处心中多少愧怍
  时有以助长为患者曰心体原是天机动静内外无不周流但时时体认天理不令昏散亦不可躁迫须知必有事焉工夫原极精密勿助长非放松之谓也稍放松便忘非必有事矣总之涉有意便是私心
  人不患思虑不宁只患心体未透
  学者最怕是以实未了然之心含糊归依以实未凑泊之身将就冒认
  小人只是不认得独字
  问事亲从兄有许多仪节亦不可不知曰如何可不知但所谓仪节如问安视膳昏定晨省此念从何而起侍父母而问安视膳昏定晨省有时离父母则仪节于何处行须要透得孝弟根源则充之足以保四海矣问何思何虑曰何思何虑非全无思虑也观同归殊涂一致百虑可见非无思虑惟得其所谓一致者虽千变万化而寂然者自在也
  心中有趣才得乐此趣从不愧不怍而生不愧不怍从戒慎恐惧而出学者先有用力处后有得力处
  凡人为一善事则心安而体舒为一不善事则心不安而色愧可见人一身内浑是天理于此便见人性皆善人能随事体察勿亏此心本体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这便是尽心复性的真实工夫故格物是要紧事
  道在日用任人一步一趋无往不有天理流行之妙舍却子臣弟友更有何道故曰中庸不可能也惟中庸故难能故入其中愈寻味愈乐
  为学工夫只在当下
  或问孟子言性善阳明言无善无恶心之体何也曰此是对有善有恶意之动而言心之体不但恶非所有即善亦不得而名也善亦不得而名乃为至善孟子言性善究竟是于情上看出性之善如何可说下言知善知恶是良知这良知便是性之虚灵不昧处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皆从此出是即孟子所谓性善宋儒言主敬阳明恐学者过于执著反于心体上多一敬字故教人只提醒良知便是其言无善无恶只是教人涵养未发勿过执著而已
  凡事功不从心性上发出于自己毫无干涉若于心性上毫无亏欠颜子之箪瓢陋巷便是禹稷事业
  圣贤学问只在心性上用功譬如种树日于根本上培养灌溉久之自然畅茂条达纵未畅茂条达根本自在今人只于枝叶上用功外面虽极好看究之全非已有今人为学须持心坚牢如铁壁铜墙一切毁誉是非略不为其所动乃可渐入若有一毫为人的意思未有不入于流俗者
  呜呼此先大夫之所尝语也先大夫与臣言忠与子言孝平居讲习讨论有来问者未尝不竭诚而发其覆也盖言之可传者百此矣惜乎未经裒录此编为姚岳生窦敏修沈昭嗣各因所闻而识之者然存语虽少皆先大夫躬行心得之馀也男溥敬识
  柘城窦克勤日录四十九条
  学者须明义利之介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又曰富与贵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处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能在此处立定天下无事不可为所以平天下到底只说到义上去
  学者有自立之志当拔出流俗不可泛泛与世浮沉破除流俗是学者第一闗键透出便是豪杰
  日之行也日复一日总无一息而已君子之为学也顾可息乎一时息则一时非学矣曾子曰仁以为已任死而后已朱子以为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其警惕学人莫有痛切于此者
  大凡学人具刚勇之志量者其造道恒深中庸说知说仁终必说勇勇是收拾上面处若无这个便不济事颜渊问仁夫子只教以克复数语说得规模既极𢎞逺功夫又极切实颜子闻言便直下承当其大勇者乎事不论大小只论是非学者须令事事合理一事不可忽略故曰浩然之气是集义所生者曰集义是日积月累事功夫不可一时息一有息时便与天行之健不相似
  理流行于天地间不有此身则虚而无著此身关系最重不可不敬其身
  天地生物势不能无阙陷有阙陷处端赖人以补助之故人能赞天地之化育方为克尽人道
  中庸之书甚是整齐初从天命说起中间支派分明末又自下学立心之始说归天命去首尾一贯甚好看问士之守曰中庸说不变塞至死不变观两变字可见人能自立者不之而败于末路者亦复不少先生曰观人全在末路上
  宋儒教人道理说不尽留有馀以待学人之疑至明儒说得太尽人反忽过不能深入有得也
  斯道沦落圣贤不数数见三代而后如汉仅一仲舒隋仅一文中子唐仅一昌黎然学未必纯虽宋有濓洛诸大儒又不无生不同时居不同地之感大抵学道之事能与大家讲明同归于善固其素心若世人不知而已独为之亦惟躬行实践自尽其道而已矣
  为学于举世讲学之日学之途或虑其杂为学于举世不知为学之日学之事犹存其真故圣道沉沦或一二知已散处四方心期砥砺吾道已处其孤天地间正不可无此真修君子以为维持
  天下之理感应二者而已
  圣人之意寄之于言真有言不能尽意处学者读书当黙识以求得若徒泥乎词以求之则圣人之意亦有时而晦矣如太极图周子欲显其象以示人势不得不叠画几个圏子若论其理则太极之中即有阴阳五行如何可分周子当日岂见不及此只是落到言语上自须如此说画到图様上自须如此画此际总在学者黙识而心通之尔
  先儒解易特地创解无所依据后人观玩甚省力却不加思索只据现成说粗心看去此后人所以不及前人也
  问处世之道曰初之用濳不成乎名其处世而能善者乎君子处世不韬光晦显使人得以名之则忌之者众矣先生曰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其虑天下来世无一不备后人取而观玩之固无在不得处世之道也
  君子愼言语节饮食见得明道者此言语乱道者亦此言语故慎之养生者此饮食害生者亦此饮食故节之渐之进得位以卦画推之似初上未为得位问曰进得位以中四爻言也先生曰何独遗初上乎问曰此自卦变而言谓自涣而来九进居三自旅而来九进居五各当其位故止以中四爻取义而不及乎初上也先生曰kao程传于六爻皆取之而谓初上二爻阳上阴下亦为得位似觉未安问曰玩其象又似少此一层不得盖总六爻论之艮下巽上有男下乎女之象分初上二爻观之阳上阴下又有夫妇尊卑之象女未归则男先下乎女女既归则妇不先乎夫二者互相发明义始备也先生曰程传不主卦变今观卦画皆是乾坤而来三四阴阳相交其女归之日乎上二爻皆干下二爻皆坤其既为夫妇之后乎只将三四爻合看上下四爻分看自有精义可思
  刑之一事圣人每慎言之旅之象曰君子以明慎用刑而不留狱与噬嗑之明罚敕法贲之明庶政无敢折狱同一慎重之意曾子曰如得其情则哀矜而勿喜其万世用刑之凖乎
  兑之丽泽何取朋友讲习之义程子曰两泽相丽互相滋益妙在滋益二字已与朋友讲习之义相闗切矣问各卦爻取义不同有取本爻者有取他爻者随时而观各惟所适如兑之三四五爻皆在他爻取义若执本爻求之又不得先生曰兑有相引而说之义故圣人系兑之本爻多于他爻取义
  问人之德业必资友而成兑之六三来兑初二岂不是他好处却繋之以凶想是他阴柔不中正只是以非道说之尔若刚柔得中正之位圣人自不如此说此际当随其时以观之先生曰如此看三百八十四爻皆活包羞是小人之爻若君子筮得此必有自心歉然之事春秋之义显而可寻人自不体尔如公如晋胡氏亦未有传骤读之几不知其何属一取上文连类考之则书法自明上文书天王崩公自宜如周而乃如晋是忽天王而重霸国其罪不言自见矣
  微予之去止遁于郊尔后人妄以归周为言不知微子商之元子也亦圣人也岂有归周之理甚至有面缚衔璧之说何其敢于诬圣人也要知受封于宋在武庚被诛之后而白马来宾之诗亦周人夸耀之词尔然究以客礼待之而不臣也至于祭又令得用天子之礼乐其所以处之者厚矣
  商之天下已失而武王于箕子之囚则释之此时为箕子者审乎天理人情之安惟不仕于周即其所以报商者也乃其时道统在上而不在下箕子以一身荷尧舜以来相传之道不容泯没无传王访于箕子箕子安得不为万世存道统为万世存道统安得不为武王陈洪范圣人审天命人事之归其心公天下而不以一毫私意与于其间道可传则传之义不可仕则弗仕之武王亦亟于访道而不强箕子以仕故封于朝鲜而不臣也呜呼可谓仁之至义之尽矣
  齐家之道与治国不同臣之在国也有犯无隐若以此道施之于家则不可家之中不得径行其直须有委曲黙为转移之法
  齐家之道最难周子云家亲而国与天下疏惟其亲故不可以义伤恩又不可以恩掩义然则教家者亦惟渐渍化𨗳而已久当自变也
  论义门郑氏曰礼义之心必如此浃洽方为善道然非一朝一夕之故先生曰家道惟创始为难久则相承即间有不率礼义之风已成可观摩而化也
  问胎教曰只是无时不宜以正自处尔先生曰古之言胎教者原子之未生而言也妇人以正自处不言可见意不重此
  教子弟只是令他读书他有圣贤几句话在胸中有时借圣贤言语照他行事开𨗳之他便易有省悟处从来以女贾祸者不可胜数然非旦夕之故即如人家旧守家风本无他事乃忽动念为改观之事令女子读书习字妄念一起后患即伏将来必有受之者矣圣人之言包举无遗试观九经始言修身次言尊贤次言亲亲以至臣民百工逺人诸侯无不处之各得其道圣人之学通天彻地后世之儒者徒见迂踈浅陋而已矣
  节用最关治道若经制不定财用靡侈未有能几于治者
  自圣人之道不明至汉而人崇黄老之术大抵亦是承秦攻伐之后人心厌纷扰而思恬静固时㑹使然也问曰帝王之治天下有礼以维持大纲其间质文损益随时而变乱极思治治极思乱考其时㑹可知也当秦汉时固动极思静之㑹但可动亦可静者莫如圣人之道当时何无一人讲明与天下相休息必崇尚黄老何为乎先生曰圣人之道与时消息惜当时无人知之故终汉之世治术不纯至唐而益甚
  古之民有四今之民有六其耗财已至何怪匮乏相继乎问曰古之士为真儒农皆乐业商贾安居今则士无真修农日困迫富商大贾虽或相安然亦坐而待敝矧又益诸僧道诸游民从而耗其财此皆本业不修之故也先生曰欲驱游惰而农之惟在使民乐为农今之为农者力作不足供赋税不见其乐而止见其苦苦则思逃逃则不复思返如商贾之徒固是奔竞之心胜亦縁不能安业故思他图又如僧道辈其心岂不欲有父母妻子之乐多縁农困无以为生故逃归僧道既逸其力又不匮于衣食则亦安之不思返矣是莫若轻徭薄赋使民安于农而乐为之则游惰者不驱而归农矣问曰游惰者归农矣其间贫富相耀风俗终难整理若何先生曰此最难处今之时势与古不同古之时无甚贫甚富之俗所以易治今之富者田连阡陌贫者至求数亩自给而不可得此中甚费区画今但使一乡之中富者明礼义兴仁让有以庇贫者而不至失业则后此可以徐图矣明太祖召江南父老谕以至道无欺凌贫民亦此意也
  明太祖定制令府州县各有乡长总理一乡之事遇有祭孤魂等事亦乡长主其事每乡置亭乡长常至其处稽乡人之善恶而籍记之以为劝惩小事直决之乡长大事方告有司所以狱讼衰息又闻老人云洪武时每逢朝觐令天下里老各赴京询以民隐及归即令掌社仓积谷备荒略仿古义仓之制及后在史馆阅明制诚然其立法甚详密后之爱民者恐不能出此规模也汤淑原问适所论治道就一邑论之有司若立申明亭之类专其责于乡长令以时书善恶为劝惩未有不可成俗者何有司莫之行乎先生曰后世利欲浸渍极重难返留心治道者绝少若有司有志复古整理一方尽可行去初无难事
  问乡举里选虽不能复似亦不可废先生曰明初极重此典此典废而专重科举亦虑贤否并进名实混淆不如舍彼取此尔问曰只縁后世取士除以言观人更无别法故如此然究其立法之意亦是乡举里选之遗但取士以言与取士以德收效不同今科举不能废若更兼德行之选举不亦可乎此事实与风俗相表里又须将风俗整顿如置乡长设义仓之类措置得法方可先生曰然
  为臣而不尽职非君子也为臣而逾乎职分之所当为亦非君子也欲不至于不尽职任事必须做事欲不逾乎职分之所当为多事不如省事
  官无论尊卑各有当尽之职为一官即尽一职便是天地位万物育的气象至于司教一席培养人材濳移世运关系特重时克勤将就教职先生又曰人有动念利禄者当其始君子已病其终一心扶持名教便无不尽职之虑
  儒者不患不信理患在信之过而用法过严者亦是一病天地间法情理三字原并行不悖如官司有弗称职者若优容贻害固不可必嫉之过而加以重罪至陨命析产亦不忍有仁术焉轻其罪使之蚤去则我亦不流于残而民已除其害矣
  天下事惟公而已矣向在潼关时惟于此字甚得力先生任潼关时年饥麦不熟兵饷匮乏人心骚动先生知之欲发仓储秋粮以贷俟来年麦收仍以两季麦粮拨发督镇不可先生曰今事变仓卒非可拘以常数若以此安抚人心利害由我而当何不可变通行之督镇以为然及召各营弁谕之众皆欢欣感谢变遂寝后督镇每谓僚属曰作事如汤公真可谓尽职无遗憾有能仿而行之者即善类也
  先生任潼闗时同列问曰得百姓心易得僚属心难公何兼而致之易如也先生曰吾于属吏不惟不取其财且彼有善吾力成之以遂其愿故人或不以为苦同列曰无所取于彼何所应于上先生曰无所取于彼亦无所应于上交际之礼不过寻常帛物四件上官且戏谓吾礼物有班数亦各谅之无所受也至往来过往之官未有以金帛为赠者其于上下间如此而已
  先生任潼闗时无取于属吏属吏不得肆暴百姓无取于津吏津吏不得贻害商贾无取于武弁武弁不得克减军粮以此行之人感德深至所以自闗中来者有望门而拜者有经过茔中拜其祖墓者其得人心如此问潼闗之政先生曰惟于保甲乡约社学义仓四者加之意而已又曰实政录不可不读也
  先生时为讲官曰讲官所职者大宜从源头上整理古人正色立朝其一段至诚感孚处有格君心于不自知者君心正而天下治此犹天之枢纽转运众星而人不之见者也讲官又是黙令枢纽能转运底是何等闗系康熙壬戌春闱下第将归先生留止之设榻斋头晨夕晤对讲论互发答问无遗因撮其语并事迹约略记之凡三阅月而归柘城窦克勤记
  男溥手述六条
  课子溥等读书尝至夜分不辍曰吾非望汝蚤贵少年儿宜使苦苦则志定将来不失足也
  天理二字不可不时时体察用力既久愈见亲切从此行将去自然仰不愧俯不怍
  在林下时或劝之著书曰学贵日新今之所是异日未必不以为非何敢妄为
  抚吴时秉烛治事四鼓始假寐日中始食或劝进药饵恐事烦心血渐槁非暮年所宜慨然曰君命即天命也且曰吾自信者心也安能保其必当乎
  占易以彖象为主常曰易非教人趋吉避凶祗审理之当否其进退存亡介在几微间非沉濳玩味不能得也临殁时以潞河勘楠木归感风寒疾漏下二鼓犹戒子溥等曰孟子言乍见孺子入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汝等当养此真心真心时时发见则可上与天通若但依成规袭外貌终为乡愿无益也
  钱塘门人王廷灿手述五条
  年少登科切勿自喜见识未到学问未足一生吃亏在此即使登高第陟高位庸庸碌碌徒与草木同朽耳往往老成之人一入仕途建立一二事便足千古由其阅历深也
  诸生能吃苦否吃得苦无事做不来死于安乐生于忧患刻刻当存此念
  学问之道全在收拾此心此心不曾收拾毋论声色货利皆是戕害我身之具即读书诵诗亦为玩物丧志读书遇古人疑难大事先须掩巻静思如我处此何以措置然后看将下去方知古人得失学识方有长进不然一直看去古人自古人我自我有何益处
  汉人全尚气节有锋芒有圭角终非圣贤地位圣贤非无气节却从性分中发出皆是天理流行不可名之为气节
  秀水门人范景手述十五条
  景侍先生问涉世之道如何曰言忠信行笃敬圣人教人不过如是
  君子小人在天地间如阴阳之相乘试看从古以来虽极治时举朝皆君子其间也有小人就是极乱时举朝皆小人其间也有独为君子的有志者正须自立先生抚吴时闻有当事登坛讲学者慨然语景曰学当躬行实践不在乎讲讲则必有异同有异同便是门户争端当初孙夏峰先生为一代大儒未曾应聘开讲不过于一室中二三同志从容问答而已若必登坛南面聚众而谈何异禅门家数
  问为政当以顺民情为第一义否曰然良久又曰也有顺不得的所在即如我当初在贛州作道时正值海寇猖獗忽有贼持伪檄到抚军辕门抚军传余甚急食顷三至余诣抚军所以此贼付余余在辕门讯之百姓观者如堵颇多惶惑余请抚军急枭示以绝贼人觊觎抚军犹豫欲监𠉀上闻余意不容稍缓请益力因令押赴市曹百姓人人震恐遮道而请曰杀之则贼众大至百万生灵不保矣余晓百姓曰杀之则贼知我不惧而不敢来即贼众果至我自有方略保障抵敌尔百姓无恐此贼亦大呼曰两国相争不斩来使余呵之曰汝贼耳安得云国亟斩之寻贼败去竟无警使是时稍顺民情不断然斩之奸宄生心保无意外之变乎此岂不是顺不得处非是当初年少气壮只是明理耳
  先生问闻吴中上方山神最灵祭赛最盛起于何时景对曰相传是南宋时沿流到今灵异之说皆出乡里之传说耳先生曰鬼神福善祸淫治幽赞化若来祭享者方免其祸不来祭享者即降以灾直与世间贪官行事一般定是邪鬼决非正神吾只是不信
  乙丑夏𠉀先生于院署因留宿署中时已二鼓先生犹办事未寝至景榻前从容问近所施设果允协人心否抑犹有当行而未及行者否盖先生德愈盛而心愈下如此
  自古治日常少乱日常多要知乱日之所以多者皆縁人之情欲相感邪淫日生其气上通于天故天降丧乱日甚一日然天心仁爱常欲拨乱反治故笃生圣人以为天下主设不生圣人则人之相残相害无有已时非上天生人之意矣
  自古有为之君必亲君子逺小人与君子日亲自与小人日逺与小人日逺凡声色货利之欲土木兴作之烦奇技淫巧之物俱耳目所不及见心思所不及谋君志清明忠言易入天下事可理矣
  天生民而立之君人君之职在于安民安民之道在于择相故曰劳于求贤而逸于得人此总其大纲以御天下者万世人君之道也
  封建与井田相表里井田不可复矣明大封同姓之制使诸王散居于外而不假以权却最得法
  人君之所最重者无如总宪朝廷有违德总宪则匡之宰相有失政总宪则纠之六曹有不尽职卿大夫有不守度总宪则劾奏之举凡用人行政无一非总宪之责职固若此其重也而岂易副哉
  学问之事有为己为人之别真修君子朴实做去不求人知人亦莫得而知之直至遁世不见知而不悔此才是真实学问故为己之学圣人有味乎其言之也易有象必有理数与理相因非判而为二者也其断以吉凶者亦就一定之理以断之至孔子系易纯是说理虽周家卜世三十卜年八百若有定数毕竟有文武诒谋之善方能永久若秦至二世而亡亦似有定数毕竟始皇所为不善以致此数固不离乎理也
  易重阳刚故成天下事者必刚健中正若柔顺中正必有相助者始可成功此阴阳之辨也
  问丰之六五柔暗之主二三四爻之障蔽皆由此爻不好至此爻却说来章何也先生曰他爻之障蔽皆由此爻不好若此爻能不使他爻障蔽便是他大有好处故只以来章言之亦见他是阴暗不能独立必借人而成若不能来章即不能有庆誉之吉矣戒意已具词中也
  
  志学㑹约
  学者莫先于立志孔子十五志学便志到从心所欲不逾矩我辈四十五十尚未知志学何以为人程子曰言学便以道为志言人便以圣为志今与诸君子立㑹以志学名欲先定其志要识圣人之所志者何志所学者何学如适京师者必先识京师之路虽相去千万里毕竟路迳不差渐次可近京师否则适北而南辕用力愈勤相去愈逺矣后列㑹约数则大约本之冯少墟先生旧约而稍稍增损附以己见亦藉以就正先生长者焉一㑹以每月初一十一廿一中午为期不用柬邀一揖就坐世情寒温语不必多各言十日内言行之得失务要直述无隐善则同人奖之过则规正所讲以身心性命纲常伦理为主其书以四书五经孝经小学濓洛闗闽金谿河东姚江诸大儒语录及通鉴纲目大学衍义等书为主不许浮泛空谈䙝狎戏谑凡涉时政得失官长贤否及亲友家门私事与所作过失并词讼请托等事一概不许道及违者注册记过
  一㑹中崇真尚朴备馔多不过八器围坐荤不许过素若人少则四器亦可饭罢酒即止甚勿杯盘狼籍饮酒笑谑以伤风雅违者注册记过
  一㑹中置一册子凡是日讲论有能发明义理或近日有所心得即录册中以便商订或有疑难一时不能明白者亦记册中渐次考正亦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之意仍将所问答叅悟有合于道者略为缀记成篇以存其说
  一彼此讲论务要平心易气即有不合亦当再加详思虚已商量不可自以为是过于激辨舍己从人取人为善圣贤心传正在于此否则虽所论极是亦见涵养功疏况未必尽是乎尤西川先生云让古人是无志不让眼前人是好胜
  一学之不讲孔子且忧况学者乎人心易放学问难穷故亲师取友一则夹辅切䃺使不至放逸其心一则问津指路使不至错用其功总是自己求益非务外徇人也邹东廓先生云讲学者非以资口耳所以讲修德之方法也闻义而徙不善而改便是讲学以修德实下手处吕泾野先生云学不讲不明非是自矜将验已之是非又云学道之名亦不消畏避人知方是真做才有避人知的心便与好名的心相近我辈浮沉世味悠悠岁月衰老将至漫无心得碌碌一生草木同朽岂不负父母生成之恩为宇宙间一大罪人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我軰大家猛省非求名誉非结声气总要各完自己性分各成自己人品不致丧尽几希沦于异类富贵功名转眼即空如不可求从我所好愿同志者相与精进勇猛共证此事焉
  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吾辈发愤为学必要实心改过黙黙㸃检自己心事黙黙克治自己病痛若瞒昧此心支吾外面即严师胜友朝夕从游何益乎每见朋友中自己吝于改过偏要议论人过甚至数十年前偶误常记在心以为话柄独不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舜跖之分只在一念转移若向来所为是君子一旦改行即为小人矣向来所为是小人一旦改图即为君子矣岂可一眚便弃阻人自新之路更有背后议人过失当面反不肯尽言此非独朋友之过亦自己心地不忠厚不光明此过更为非细以后㑹中朋友偶有过失即于静处尽言相告令其改图即所闻未真亦不妨当面一问以释胸中之疑不惟不可背后讲说即在公㑹中亦不可对众言之令彼难堪反决然自弃交砥互砺日迈月征庶几共为君子改过迁善为圣学第一义我辈勉之一圣贤义理载于五经四书而其要在于吾身若舍目前各人进修之实不以改过迁善为务纵将注疏大全辨析毫厘与已终无干涉圣学首重诚意自欺自慊皆在隐微独知处勘证若徒弥缝形迹不实在心地打㸃即外面毫无破绽总是瞻前顾后义袭而取苦力一生究竟成一乡愿到对天质人处心中多少愧怍我辈着实用力必期躬行心得义利诚伪闗头不可一毫将就混过此日勉强久之必有纯熟境界阳明先生致良知为圣学真脉各求所以致之之道勿忽也
  一近日风俗衰薄巧诈滋起凡我㑹中各宜敦本尚实力崇古道不得概从流俗苟且避谤至于四礼仪节亦当斟酌复古有断当改正者亦不必因循随众
  一善是大家公共的不是一人自私的为善却是自己担当的不是他人强攀的既入㑹必须实实照约行否则彼此无益孟云浦先生曰学者躧两家船不得新吾吕先生曰吾学工夫秪有事心一著最为吃紧若把一心被耳目口鼻四肢驱策如犬马役使如奴婢男儿七尺之躯不能为他做一主张发之言动措之事业纵有一二可观都是气质作用安得尽合道理协于天则必须大勇猛振委靡之气坚果确之心勿以戒慎恐惧为桎梏勿以怠荒淫肆为脍炙于发愤忘食之中尝乐以忘忧之味久则和顺于道德优游于矩度驯焉安焉才是得力处呜呼呼吸一过万古无轮回之时形神一离千载无再生之我悠悠一世可为恸哭又曰圣学入门先要克已归宿只是无我盖自私自利之心是立人达人之障此便是舜跖关头死生岐路又曰敬者不苟之谓也敬无他攻击此心之苟而已故苟则不敬敬则不苟戒慎恐惧心体不苟也中规中矩步履不苟也无淫视无侧听耳目不苟也安定辞守如瓶声音不苟也无众寡无小大无敢慢与人不苟也一息尚存此志不容少懈终身不苟也敬外无圣人居敬外无圣人之道其始也毋不敬终也恭而安尽之矣又曰防欲如挽逆水之舟才歇手便下流力善如縁无枝之树才住脚便下坠是以君子之心无时而不敬畏也又曰学者要养心气心气一衰万事分毫做不得又曰胸中只摆脱一恋字便十分爽净十分自在人生最苦处只是此心沾泥带水明是知得不能割断耳又曰才能技艺让他占个高名莫与角胜至于纲常大节定要自家努力不可退居人后
  夏峰孙先生曰静坐读书须先澹其安饱之念方称好学自世人以富贵为性命以贫贱为雠敌而壊心术丧名节祗此欲恶两念为之祟耳程子曰大凡学者学处患难贫贱今观孔颜乐处不出乎世情所谓澹泊忧愁中即伊川气貌容色逾胜平生亦自涪川贬后见之益信圣贤所为乐不于富贵得志时学者正要于此处见得分明又曰世人不知学者勿论即素有志于学动辄曰目前为贫所苦为病所苦为门户所苦为忧愁拂逆所苦不知学之实际正在此贫病拂逆种种难堪处不可轻易错过若待富贵安乐时始向学终身无学之日学之晦于天下也久矣又曰大凡向学之人独立之意多近于方方之弊也为单板随人之意多近于圆圆之弊也为软熟初学宜以方入学力深单板自化断不可失之软熟耳新吾先生为同郡先哲夏峰先生为今日先觉故各摘语录数则与同志共朂焉





  汤子遗书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