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碧堂集/15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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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五·志
(万历二十九年辛丑~三十四年丙午。34~39岁)
余大家祔葬墓石记
余先世自黄移南郡,盖武胄也。至王父左溪公行而族始著,课子弟章句业,冠里中。至余大人行,始文冠诸生。至余兄弟辈,而魁海内者一,籍金闺者二,举贤书者一,游槐门黉舍之间者几四十馀人。计高祖有伦公至余辈凡五世,族指几三千许,族兄弟子侄,或不能字,骑而遇道上,不能貌,或不下,亦下里之冠族也。先世阙记载,大王父至遗其字,其遗行逸事,惟王母余大姑能道其略。余尝问大姑:“大王父何如人?”大姑曰:“闻之先姑言,隐而豪举者也。出入必带剑,驰怒马,著靺鞈衣。尝游柞林、双田之间,遇魁盗数十人,怒领家僮格斗,立磔之。遇岁堇则煮糜以饲饥者,所活不可计。”问王父,则曰:“余不知其他。记嘉靖之廿三、四年间,出母金以千计,出谷以万计,时乡邑饥甚,王父取其券尽焚之,苍头辈扃而饲,恐其责负也。是年而父生。生平不识邑大夫门,所交为而外大父龚公,作吾曹公时为贫诸生,困甚,延之读书,倾肝胆交焉。龚公后举进士,官至河南左辖。曹公举岁进七。其豁达知人多此类。”余私叹曰:“是袁氏所以盛也。”欲为家乘未果。去岁使回,大姑耄矣,欲就枕蓐间详而私志之,会卒。嗟夫!
大姑生于邑之先主营,为正德之乙亥岁十月廿日。长而归于袁,嫡姑丘严栗,艰难辛楚备尝之矣,大姑怡然,不色忤也。戊戌,举长姑;己亥,丘亦举二姑,甫数月耳,释长姑乳乳之。癸卯,举余父,甲辰,丘亦举余叔,甫数月耳,释余父乳乳之。庚戌,丘大姑卒,王父委之家政,抚二孩绝痛。归二姑也先于长,倍其奁。二姑所归,家儒而贫,姑资给之。十馀年后,二姑病,姑念之至绝食。一日晨起,有鸟投姑怀,宛转而死,姑恸哭未绝声而讣至,其至性如此。戊午,王父即世,二姑茕然,家益落,大姑起之如王父时。课余父举子业,令之就学,不复干生产事,余父以是为诸生有声。岁乙亥,余母卒,所以抚余兄弟姊者,如余叔与姑也。噫,姑之矣,复母之矣,尚何言哉!
岁乙卯,余兄举于乡,大姑为一开颜。丙戌,试南宫第一。戊子,不肖孙宏继举于乡,壬辰,复得隽。大姑乃辗然喜曰:“袁氏二世无冢妇矣。馀毕世为袁氏劳薪,攻苦茹燥,不遗馀力,天高地远,以有今日,他日见先府君地下有词矣!”甲午,余谒选,大姑执余手而哭曰:“尔有王事,八九十老人岂能待尔耶?去,有尔父在,莫念我也!”余时感伤甚。
庚子,长兄与余及三弟皆留京邸,大人书来云:“大姑病,痛念儿辈,前者废箸数日,尔妹冠进贤拜床下曰:‘儿归矣。’大家喜见齿,遂进食。”余兄弟把书,肠为之裂。时伯修直东华日讲,国本未定,侍讲筵者才三人,何忍言退。小修试事迫,余方官太学,例不得请,每相对而泣。无何,余转春曹郎,私喜曰:“是有间,可以见大姑矣。”遂以秋试终之月,挟弟南归,归而拜王母于床下,则犹喜也。至仲冬之廿五日,病革,遂不起。时亡兄讣亦至。呜呼,痛哉!
嗟乎,计袁氏三世子孙,寸摩而尺拊之,皆大姑也。山之毛,地之产,丘之块,皆姑积之筐箱而纳之辟纩者也。今长安数十里外,见丰林茂竹,苍秀如山,松栗槐柏,干霄翳日者,皆姑之手植也。姑性好施,非知有施之义与其报,贫则悯之而已;性忘人过,非知有捐忿之义与市德,怨则消之而已。噫,此圣质也。冰霜以厉之,阳温以发之,日星以照之,欲不发生可得乎?欲长子若孙者,但观大姑之行,及先世之所以长,虽百世茂可也。将以辛丑年十月三十日,祔葬王父左溪公凤山之原,孙不敏,敬书其事于石,以告后人。
左溪公讳大化,年四十六卒。大姑子一,为余父,敕封翰林院编修。孙男五:长即余兄宗道,官至右春坊右庶子兼翰林院侍读;次宏道;次中道,国子生;次安道、宁道,俱邑诸生。曾孙四:嗣宗道者祈年,中道子也;宏道子曰彭年,安道子曰椿年。丘大姑子一,为余叔士玉;女一,适太守王公弟盘,早卒。孙男四。马鬛而封者三,中即王父,其西则丘大姑也。
少溪袁公墓石志
叔少溪公,讳士玉,与余父封公同出王父左溪公,而母别。七岁失冢母丘,母于封公母余大家。弱好弄,挟瓦注走里闬,酒后耳热,出所弹雀炙之,遍啖诸年少。王父爱怜之,不之禁。十五岁孤,封公止长一岁,任家政,而公嬉狭如故。性癖马,厩中皆良驹,悬高资不肯售。不致远,但日驰湖莽间,风鬃雾鬛,望若龙种,观其蹴踏啮脊骄嘶鼻语以为快。未鸡鸣辄起栉沐,衣冠而立庭中,命臧获牵驹出,然松而照之,视其饥饱刍秣而后放。晚则从山头望归尘,掀齿而笑。
为人魁硕长悍,壮饮食,日携楸罫,偏提五木,挟诸客走马双田、孟溪间,剧饮彻昼夜,四十年如一日,未尝一刻奔走公私,作人间劳薪事也。
公生于嘉靖甲辰,享年六十。子四人,孙十一人,以癸卯十一月二十日附葬凤山之原,分丘姑之鬛而封之,左则先王父与馀大姑也。将终,以铭属馀,侄宏道乃搦管歔欷而为之铭。
铭曰:支公神骏,武子马语,癖则癖矣,犹胜孙子荆之嗜黔技。
詹大家圹记铭
余在抱即多病,母不忍自育,托于詹大姑,恩倍母。甫六岁,即失母,时中道弟方四岁,皆育于大姑,以是余等至成人,无失母忧。往余令吴,大姑年七十有五,会小病,余为之乞休者三,语在《去吴牍》中。时吴中数百万人,相率散缗饭缁,为大姑求福,冀以留余。余不许,则又籍其名,请命于城隍,愿各捐其寿十日以寿姑。余不忍,竟留。然胸中自是郁郁,不半载,遂病,乞归益力。阅六月,乃得请。
大人书来云:“詹姑方健,儿谒部得改,归未迟。”遂入改京兆授,又不获归。然大姑益善饭。阅二岁,由国子教除仪曹,始乞差还,大姑白勍,扶鸠杖出劳,余泣且喜。既事竣,余遂乞病,杜门侍姑,二年乃卒,享年八十一馀一月及七日,时万历壬寅十月之廿五日也。
卒之日,家大人封公哭之恸,谓余曰:“儿但知母若等,不知实母余也。余生值嫡严厉,姑释己女以乳,左手襁,右执衣褥浣焉,艰辛百倍,无弗恬也。顷之余出就僮舍,凡饼饵果炙之属,昏而出朝而饲焉,朝而出昏而饲焉,问之则皆大姑百计以具者也。汝王父见背,时姑年才三十馀,族长者怜其少,且无子女,强之改适。姑以死自誓,与余大姑共持家政。余时弱冠就外傅,所以督余者甚力。甫成立,而汝母即世,二十年劳瘁,汝所目也。及汝兄登贤书,汝姊嫁,汝二人始束发,而冢妇曹复去世。三在抱男女,复托命焉。嗟夫,袁氏三世,皆姑怀中物也。”言已复哭,诸孙及诸眷属皆恸哭,不肖孙宏道哭而勒诸石,且系以铭。
铭曰:荷叶山之蓊蓊,三官冢之童童,协余梦,是惟净土之近封,女禅儿海嬉以从。
敕封孺人廖氏墓石铭
孺人廖氏,为先庶子伯修兄继室,少庶子七岁,年十八乃归,时伯修方为孝廉。既官翰苑,遂封孺人。随伯修燕邸者十二载,家居前后凡五载,称未亡四载,得年三十八,以万历甲辰八月十八日卒于寝。
孺人性醇和贞粹,相夫子以义,畜妾媵以恩。伯修亡,意绪殆不欲生,持斋绣佛,日夜期地下。伯修甫襄事,遂命斫棺,治鬼衣,若远行之装束,恬然安之,未及二年而逝。嗣子祈年,将以是年十二月一日安葬于先庶子墓旁,相距丈许,遂为之铭。
铭曰:原之右为姑若夫,原之左为子若侄,夜台之聚首,胜白日之歔泣。性温而贞,不愧姑也;操严而洁,不愧夫也。唯其不愧,是以含笑而归,愿佐夫子于黄垆。
夷陵罗子华墓石铭
罗公讳文彩,字子华,先世隐居苏之洞庭山。祖钦贾,往来楚、蜀间,爱夷陵朴雅,遂家焉。钦生怡,是为怀湖公。怡生三子:伯文锦、季文鉴,公其仲也。生而颖异,日记数千言,为偶声,辄随口应,而公以近籍,恐为里闬所欺,遂罢习举子业。与伯同贾,私携古文词读之。遇山水佳处,乃流连忘反。伯叱之曰:“世岂有牙签筹子、青山贾儿耶?”公谢之不顾也。已乃独贾,日则算缗,夜则铅椠如初,利辄倍他人,橐中不遗一钱,伯乃叹服。伯早逝,去怀湖公没才三年,公恸哭曰:“天乎,夺吾父兄之速耶!”抚伯子如所生,择里中英妙为之庭课,后皆有声诸生间。未几,公亦三举子,遂去贾业,以诗书为专门。
性好施予,尝有妇垢面而呼,问其故,则鬻身以偿其夫贷者也。公悯之,遂为代偿。又买一姬,纳币矣,已乃闻其故夫不能成礼,改而别字者,公乃资之合欢,币帛一无所问。有贷其赀以贾者,日走青楼中,赀荡尽,以居求偿,公怜之曰:“少年幸莫入轻肥场,吾不汝迫也。”遂焚其券。公嗜琴,晚年好益甚,尝曰:“袁孝尼不传《广陵散》,世岂遂无音耶?吾性在山水,指间勃勃,常有流泉远涧,不愿闻人间飐弦铁拨声也。”峡州之解琴自公始。少时尝与客弈,客先一道,不能胜,公忿而归,取局谱观之,精思半月,遂两先客,人以是服其敏。居家务为俭素淳朴,所馀辄施,修刹造梁无虚岁。再饮于乡,后辄辞。暮年皈心莲邦,课诵至忘寝食。既病不服药,唯诵极乐如常。一日呼洗浴甚急,诸子泣曰:“阴阳家言,时日不利奈何?”公轮指曰:“明旦当利,为汝等一日留。”至期乃合掌曰:“门外有高衲携我入七宝池矣。”遂端坐而逝,享年七十有二岁。配王氏,即少宰兄柳溪公女,贤淑闻于乡党,先公二十六年卒。
子三:长冠,国子生;次冕,廪诸生;次旒,州庠生。皆以文藻知名于时。而冕留柳浪湖一月,与馀倡和最久,异日不愧木天、石渠之选者也。孙男十。继室卢氏,抚育诸子,无异己出,先公十年而卒。卒之岁,公长女梦其先叔文鉴谓曰:“汝父母数俱尽,汝父以阴德当延一纪。”至是始验。于是冠等以某年月日合葬于河西之后庄,而乞铭于余。
铭曰:是以菩萨檀度,庄严其身者也。是以周、孔礼乐,训其子若孙者也。是支那国之善士,而莲花七宝土之氓也。
司马孺人墓铭
孺人司马氏,邑之谷升里人,年十六而归余同高祖叔冰壶公。逮事舅姑若干年,克尽妇道。舅即德兴县贰龙潭翁也。翁甫得官,即解绶归,优游田里间,称善士。村故多盗,翁世雄于赀,徙避不常。孺人佐叔为层楼,居翁姑其上。翁喜谓里人曰:“吾今日始觉高枕之为甘也。”翁晚岁获享耄期,壶觞啸咏比于陶、白者,叔与孺人之力也。
叔有隐德,捐己之急以恤困,至于桥梁舟楫,便即施之,以故家遂贫,孺人安之。督课僮力,严慈有方。家无羡财,而佐夫子以行德者,行之终身不厌。迨庚子秋,伯子宗郢举于乡,里人乃窃叹曰:“是乃若夫妇所为封殖者也。”次子宗成邑庠生,子某某甫弱冠,皆有隽才。伯子得隽之三年,而孺人卒,是为甲辰春。年若干岁,窆于先姑之右。宏道曰:“谷升世出贤女,庚子之捷三人,余家兄弟先后得隽五人,皆甥于谷者也,偶然耶?抑地灵耶?两村相隔一带水,当为将来佳话。”
铭曰:其妇也范,其母也式,胡不耀之三光,而袭之九地。是宜隆其封,杰其制,去此三年,天语将至。
兵部车驾司员外郎龚公安人陈氏合葬墓石铭
壬寅冬十二月望,驾部龚公偕余往二圣禅林。是夕建三圣阁,寒月烛林如洗。夜半,公呼余出,笑曰:“此坡公承天院旧案也,吾两人乃复继之。”呼同事数少年不应,苦邀之,以霜威辞。公曰:“少年何衰惫甚,岂若老健耶?”徘徊霜月下,余体粟,渐不支,而公愈勃勃。余私念曰:“是寿者相也。”后四日丙夜,忽有叩门声甚急。余披衣起问之,则曰:“公暴卒。”余不袜而驰,至则公瞑目数刻矣。
公精研性命,至晚乃通释氏,不荤血者三年。高才博学,于书无所不窥。每得异典,躬自雠校,蓄书至万馀轴。邑人士稍知慕古者,公与兄先太原之力也。性宽厚,耻谈人过。人有挟械以弄公者,公佯若堕之,而实了了,后虽负公,公亦竟不发。好古图画及锺鼎。五亩之宅,花竹居半,怪石枯松,累累几席间。亭台轩楯,小不当意,辄毁去,逾日更作。疏题未竟,榱栋已移,公竟以此贫,然公不屑也。尝从河北使还,见道上柳条袅袅,公爱不已,呼役夫伐数枝缚置舆旁。问之,则曰:“江南无此佳柳,持归树之。”闻者匿笑。及至家,仅得枯株数条而已,公犹令置水边,其韵致高远皆此类。噫,此可与龌龊俗儿道耶?政使道,亦当不解也。公晚岁与余最契,所可言者,公之粗迹,至公之自得处,虽公不能言也。
公讳仲庆,字惟长,方伯公季子,而太原令之弟也。母曰赵夫人。生嘉靖庚戌岁,万历己卯举于乡,名第三,时先兄宗道第八,里中以为美谭。庚辰成进士,授行人,乙酉改福建道御史,甫再月,出为磁州判,以疏论权党也。未几,升汝宁推官,丁亥转南户部主事,戊子调兵部车驾司员外郎。顷之以内艰归。既而方伯公亦卒,公遂无经世意,自称遁庵居士,角巾散带之朋,赤髭白足之侣,优游茂树,晤言终日者十馀年,竟若坐脱以去。虽世寿仅五十三,然弹指拂石,于公何别,公之学何学也哉?
公卒之三年,释服仅逾月,公之妻安人陈氏以病疡,亦卒,时乙巳之九月十有三日也。安人慈慧恭谨,事姑嫜以孝,育妾媵以恩,抚诸庶逾己出,好施乐善,与驾部同之。封安人,邑中呼为女圣。
先是安人持五十三佛名号甚谨,委家僮善书者另录一纸。僮书未半,而所置案稍不洁,其人复嗜饮。是日午猛风卷地,一黑衣神拥而入,拔是经至安人所居楼前,已排空直上,霹雳大作,市中人见若匹练。后有人自城外来云,十馀里尚见之,竟不知堕处。余闻之叹曰:“此精诚之感也,虽然,安人恐将厌世。”已而果逝。
余兄弟幼失母,安人待之若所生。安人之亡也,余与中道弟及诸妇皆哭之恸。安人生己酉,寿逾公四年。安人事公若干岁,委曲以怡公者无所不至,公甚敬礼之。长子炳闻及女适李氏者,安人出。子某及女适邹氏者,皆庶出。而次子某早卒。炳闻子二。以丙午正月二日,合葬特丘东山之原,而余泣为之铭,此公志,亦余责也。
铭曰:公归之日,释者宝方梦一大士飘然而南翔,云有善人,结伴以行。已复有逝而更生者,云见公于琉璃之堂,公之侍姬,明眉鬒发,仙袂扬扬,笑公之旁。儒者曰:“此荒唐之言也。”以问袁生,生笑而不答。既而告曰:“汝见夫掣空而直上者,谁之主张耶?”
舒大家志石铭
家崇阳舒氏女,生嘉靖之壬午。家贫,父怜其慧,教之新声,走荆、郢间。未几至馀里,见王父左溪公慈而侠,委身。年三十馀而王父即世。家孑然一身,无他男女,族长者以其秾李,恐不当霜雪,家以死自矢。朝絣暮织,为余叔督家政,甚勤苦。叔诸子宗正等,家皆母之,推干就湿,倍于所生。闺操之严,凛若寒玉。称未亡者五十年,寿八十有四岁。噫,是可铭也矣。
铭曰:贪泉之水,不变廉士之肠。兰生丛棘中,不败其芳。唯橘与枳,何其易徙?闻家之风,可以愧死。
慈谿钱君墓石铭
慈谿钱侯令馀邑,期年而政成,以最考闻于朝,乡大夫毕贺。侯泣谢曰:“是先子教也。先子居常诲不肖曰:‘而知物情乎?衡之所以适者,平也;水之所以鉴者,澄也;春之所以畅者,温也;霜之所以厉者,洁也。’命不肖勒诸佩,不肖兢兢龟蔡之。下车以来,唯恐一朝戾先子教,以为诸大夫辱,其敢言最?”乡大夫曰:“是也,是乃侯之所以福我民者。先公持矩平,侯则之以程物;居心净,侯规之以用照。温然而煦育耶,唯先公之膏液也;皎然而冰雪耶,不可犯者色耶,唯先公之凛冽也。民等不获事先公,犹幸沐先公之教以生,敢不下拜?”侯起谢。未几,侯持先公状一通,乞铭于余。余唯执役之荣,故不敢以不文辞。
公讳良臣,字显君,其先家于鄞。胜国时,有均一解元者,始徙慈,三传而为滇少参森,正统壬戌进士也。森生圭,圭生铁,铁生仪,即公之父。公生而颖异,失怙早,能自得师,弱冠有倍年之知。所与交多名士,如侍御向公某,太史王公某,文学桂公某,孝廉张公某,雅以文行推重公,称素心交。及桂公早世,向、王诸公先后起家,而公屡蹶场屋。诸公每以石交援,公弗屑也。壮年读书云间,豪杰多从之游,如唐君某、锺君某,皆出公门下。及锺宦括苍,遣使迎公,公至彼,为条利病及诸曹史不职状。锺叹曰:“始余从先生学,谓章句恒事耳,今乃知学之所以仕也。余不足以尽先生,是数端者,又安足以尽先生学,余负愧多矣。”锺卒内召,为时名臣云。
公有至性,自以奉养不逮,居恒抑抑。即年当耆艾,每一道及,则泪涔涔下。尝收邑子羡金,有孔姓者力不及,将鬻妻以偿,公闻之大惊,急置不问。数年后,过市闾,有妇人抱婴拜公前者,公惊问故,泣谢曰:“此乃向者君所宽也。余夫妇幸得瓦全,遂有子。此一瓣香,为君子若孙烧也。”公佯为不知者而避之。其既以振人之急,不自为德,皆此类。晚年自号层峰居士,志入山之深也。
公强仕始生邑侯,故侯每曰:“先子盛年多奇行,生也晚,遂不及闻,伤哉!”余曰:“公之学不可见,见于门墙及哲嗣者,皆公学之馀也。不朽者三,公有其二,何憾也。昔杨王孙以裸葬而传,刘伶以《酒颂》而传,士之垂誉,岂必在多哉!”
公生于嘉靖丁亥九月十六日,卒于万历戊子四月九日。逝后三年,而邑侯举于乡。邑侯母沈,以嘉靖壬子十二月二十五日生,万历甲午三月十二日卒。子三:长即邑侯,名胤选,娶赵氏,继娶向氏;仲奇选,娶应氏;季龙选,邑诸生,娶郑氏。女一,适诸生罗云凤。孙男六:名标,邑诸生;名策名籍俱长出;名科名桂名柱俱仲出。孙女三,亦长出也。将以某年月日合葬于邑东之山,乃为之铭其碣曰:
其身之不试,而试诸子。涓涓者液,如波方驶。近则四明,远唯苕水。毕万之后必大,请誓诸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