灌畦暇语 中华文库
灌畦暇语 唐 |
不著撰人名氏,书中皆自称曰老圃,唐太宗一条独称臣,称皇祖,知为唐人。蒲且子一条称近吴道元亦师张颠笔法,又引韩愈诗二章,云后来岂复有如斯人,则中唐以后人也。前有自序,称早年血气未定,铺方纸,运寸管,亟起以千一旦之名,力尽志殚,仅能如愿。又称急意勇退,脱谢缨弁,则亦尝登第从仕矣。其书凡三十二条。观其答黄仲秉一条,宗旨盖出于黄、老,而大抵持论笃实,亦不悖于圣贤。所载魏繁钦生茨诗一篇,冯氏《诗纪》未载,盖未见其书。《唐志》、《宋志》皆不着录,惟陈氏《书录解题》始著其名。然朱子作《韩文考异》,于岐山下一首注云,世有《灌畦暇语》一书,谓子齐初应举,韩公赏之,为作丹穴五色羽云云。则其传已久矣。此本为陆氏奇晋斋所刊。末有李东阳跋云,余顷僦京城之西,有卖杂物者过门,见其箧有故书数种,大抵首尾不全,《灌畦暇语》一编,尤为断烂。余以数十钱购得之。因料理其可读者,才得三十馀条云云。则此书乃东阳所理之残本。今彭宠奴一条佚其后半,韩愈诗一条佚其前半,凡阙二十八行有奇,又非东阳所理之旧矣。然核其词旨,确为唐人著述,虽残阙,终可贵也。 |
自序
灌畦暇语者何?老圃腾颊之云也。尝忆早年,血气未定,铺方纸,运寸管,自许不落人后。亟起以干一旦之名,良甚苦辛,力尽志殚,仅能如愿。终以枯肠不贮机阱,不能随世低昂,中年以来,渐识悔吝。顾胸中有所谓“刮磨者”,蟠不吐则更自惩,艾伏不敢发,乃知昔者所谓“辛苦以求”者,大可怪笑。非但无益,抑为有妨。呜呼!大丈夫亦安往而失其贫贱者哉!于是决意勇退,脱谢缨弁,故邱之旁,有地弥圳,蛇行趋隰,土气沃衍,甘井在前,不病于汲除,治以莳蔬,咸曰宜哉。夫“藉暄于春阳,射利者不争;资润于泉脉,干没者不忌。”而又,继日以从事,其为力可以不匮;卒岁而计入,其为收亦足糊口。每风日好时,皋壤悦畅,负杖曵屦,暂出郊堑,比邻之人,偶相与立,曹相与谈,忽觉肳颐咄咤,故态横发,或童颠之叟,或粗有知识之少年,时时相顾,捧腹一笑。意虽不伦,弃亦可惜,因取而疏之,以其縁隙日乃有得也,故以“暇语”题辞。
正文
尧不有其耳目者也,寄其视于舜而四目以明;寄其听于舜而四聪以达。尧与舜一体之化也,故舜飨大功二十,尧无得而名。
老圃曰。尧舜之事不可以不察也。无已,则有如秦之二世矣。二世唯不能视也,而寄其目于髙,庭下歩不容跬,髙指鹿以为马;二世唯不能听也,而寄其耳于髙,盗满山东,民胥为■〈亻丸〉而瞆不得闻。身死望夷之下,秦祀忽诸。虽葅醢,髙庸何能及?故曰尧舜之事不可以不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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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宠,以渔阳叛光武,为之旰食。会其奴斩宠首以自归,帝喜封奴为不义侯。
老圃曰。天下之恶均也,惟害人之叛已也,是以有讨。奈何奴利其主而以侯,不可以训矣。有天下者,有大物也。不可以私意持也。髙帝微时,数窘于丁公,顾而语之曰“天下未定,两贤岂相厄哉。”丁公以是免,及帝即位,执而僇(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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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齐初应举时,行其文卷,有所谓“中谟者”,大为昌黎韩公愈所赏,以诗赠之云“丹穴五色羽,其名为凤凰。昔周有盛徳,此鸟鸣髙冈。和声随祥风,窅窕相飘扬。闻者亦何事,但知时俗康、自从姬旦死,千载閟其光。吾君亦勤理,迟子一来翔。”其见奖重如此。公复为延誉于主司,以是子齐之声,响于廷右矣。会为主司所摈,公论大屈。公咨嗟久之,又为之赋《驽骥之章》,其词曰“驽骀诚龌龊,市者何其稠,力小若易制,价微不难酬。渴饮一斗水,饥食一束刍。嘶鸣当大路,志气若有馀。骐骥生绝域,自矜无匹俦。牵驱入市门,行者不为留,借问价几何,黄金比嵩丘。借问行几何,咫尺视九州。饥食玉山禾,渴饮醴泉流。问谁能为御,旷世不可求。惟昔穆天子,乘之极遐陬。王良执其辔,造父挟其辀。因论天外事,恍惚令人愁。驽骀与骐骥,饿死余尔羞。有能必见用,有徳必见收。孰云时与命,通塞皆自由。骐骥不敢言,低回但垂头。人皆劣骐骥,共以驽骀优。喟予独兴叹,才命不同谋。寄诗同心子,为我商声讴。”
老圃曰。釜量之于多寡,非所受则不能容;丈尺之于长短,非所凖,则不能度。故无仲尼,则微生可以言“直”矣;申枨可以言“刚”矣。柳下季不得以为“介”矣;孤竹君之二子不得以言“廉”矣。是以士诚自修也,而时或莫之知,则有湮阸而不闻,白黑混淆,孰莸而孰薰?卒然而得名世之士加,至诚由直道,以少振其挠,顾不快欤?予尝讽韩之二诗,三复熟读而不能去手,兴感所至,则往往为之堕睫,吁,后来岂复有如斯人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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寗戚欲干齐桓公,厥路无从,饭牛车下,逢桓公夕出。戚乃扣牛角而疾歌商声之诗,诗曰“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逢,尧与舜。襢短布单,衣不掩骭。黄昏饭牛至夜半,长夜漫漫何时旦。”桓公闻而异之,命后车载之。归与语,大悦,擢为上客而预闻国事。其后,杨恽以列卿被放,因与孙会宗书,其中有秦声之诗,诗曰“田彼南山,芜秽不治。种豆一亩,落而为箕。人生行乐,尔须富贵,何时是时?”有与恽不相能者,誊其语以上闻。孝宣帝大怒,下之。吏当以大臣怨诽,罪及三族。
老圃曰。嘻!南山一也。其托以讽,亦一也。放其情词,甯语尤为深切。然一则以封,一则以族,岂所遇者,不同欤?抑杨渉于有情,而甯特游于疏逺者欤?夫人主,内贮私意,则聪明不开;聪明不开则横生忌讳;横生忌讳则直言不闻而廷有非辜矣。谗惎之党,又乘之以危中国士。嘻!曾谓“孝宣帝其不及齐桓公者逺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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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汉繁钦,伤世道剥丧,贤愚隐情,上之人用察不至,而小人得志,君子伏匿。于是赋“生茨之诗”,其词曰“有茨生兰圃,布叶翳芙蕖。寄根膏壤隈,春泽以飬躯。太阳曝真色,翔风发其旉。甘液润其中,华实与气俱。族类日夜滋,被我中堂隅。”
老圃曰。钦之托兴也。甚可畏也。甚可畏也!夫茨之生于兰圃也。始并驱以处而已矣。未有害也。漫不知禁,则枝叶旉舒,而能翳芳草矣。又,不知禁则将疑于似是,而世之宠光必聚于其所矣。膏壤也。春泽也。太阳也。翔风也。甘液也。宠光,不一之譬也。始萌其根株。又发其颜色。始毓其躯干,又流其气脉。其眷眷至于如此,则茨之积也,安得而不厚,茨之积也厚,则族大类滋,弥满于中堂之间,向所谓“猗兰芙蕖,皆无地以托业矣。”吁!可不甚畏者耶?吁!可不甚恨者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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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海春,居髑髅山,善啸术。太山道士锺约往来,敬其艺,愿学焉而无从。一日,春变其形为石,约不之知,乃坐旁石,上仰面啸而春所化石应之亦发声,倾山动涧,云雾为之下堕,约知是春,惊起再拜以祈请焉。春哀其诚,因教以三术。不饮不食,乃得啸而风生于虎也。
老圃曰。夫气出于虚则凝而不散,留于实则郁兮而不达;声出于虚则圆而不息,留于实则澌尽而不发。虚之于术则大矣,岂惟啸■〈上上日下〉则然。古之善事其心者,万形错陈,日接于化而不怛。风生于虎,其细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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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约以佐命,勲位冠梁朝。晚年,诸进用事者,忌其固位,取约所为鹿葱诗,乘间以白武帝。帝意已不能堪。未几得道士赤章事,遂大发怒,约以忧死。其诗曰“野马不可骑,兔丝讵宜织。尔非萍与蒿,岂供麚鹿食”。
老圃曰。君子之于言,不可以不择也。身处嫌疑之地,而口陈形迹之语,加有媒孽之人,为构于旁,沈之不免也固宜。故曰“祸藏于■〈耳少〉微”,微物不可以不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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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金石有一定之响,故诸音皆受钟磬之均,至于飨燕堂上不悬金石,则以笛有一定之调,故诸弦歌皆从为正也。晋世,列和善为笛,荀朂常欲依十二律作十二笛,令一孔应一律。和曰“太乐东厢长笛尾长四尺三寸,今若取其下徴之声于法,声浊者,笛当长计其尺寸,乃五分有馀,和昔日依之不可吹也。”朂又问和曰“若不知律吕之义作乐,音均髙下清浊之调,当以何名之?”和曰“每合乐时,随歌者清浊声。假声浊者,用三尺二笛,因名曰此三尺二调;声清者,用二尺九笛因名曰此二尺九调。汉魏以来相传施用,不能改也。”
老圃曰。古人遗乐,其不可复矣乎。昔以弦歌受笛之均,今以歌声定笛之调。律与笛孔不能相当,此正东西之相反也。《汉书》言“雅乐者有制氏,但习其铿锵而不能。”言“其义传至列和,葢以成谱相授尔。”然则,后之作乐者,将孰考正也。文王之诗曰“于论鼓钟,于乐辟雍。”言“有义为可论,有理为可乐”也。吁,道之不明也。道之不传也。盈于耳目之接者举,是也,而何有于笛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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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之疾,病矣。若有不可讳,亦将何以诏寡人。”管仲对曰“微君之命,臣也。臣固将谒之,虽然,君犹不能行也。”公曰“仲父命寡人东,寡人东。命寡人西,寡人西。仲父之命,寡人敢不敬从?”管仲摄衣冠而起对曰“东郭有狗,嘊嘊旦暮,欲啮我猳,而不使也。公,惟爱味,而易牙善调,以鼎饪事公。公曰‘我,唯婴儿之未尝。’易牙退,蒸其首子,芼而进之。夫人情非不爱其子也。于子之不爱将何有于公。臣且死,君必去之。”桓公曰“诺”。管仲又言曰“南郭有狗,嘊嘊旦暮,欲啮我猳,而不使也。公,惟喜宫而好妒。竖刁自刑,自理公之内。人情非不爱其身也。于身之不爱,将何有于公。臣且死,君必去之。”桓公曰“诺”。管仲又言曰“西郭有狗,嘊嘊旦暮,欲啮我猳,而不使也。公惟有疾而迎机堂,巫氏乘公之意而敢为诞言。夫言,心声也。于心之敢欺,将何有于公。臣且死,君必去之。”桓公曰“诺”管仲又言曰“北郭有狗,嘊嘊旦暮,欲啮我猳,而不使也。公惟爱整而乐人之饬。卫公子开方事公十有五年,不归视其亲。于亲之敢忘,将何有于公?臣且死,君必去之。”桓公曰“诺”。管仲以手加颡曰“臣之愿毕矣。今臣之属气,奄气将尽。愿君不忘臣之言,臣目则能瞑矣。”管仲死,既葬。桓公尽逐四人者。居数日,味不慊于口而反易牙;宫中之辨不理而反竖刁;苛疾间作而反堂巫;朝行乱伦而反开方。桓公嗟圣人固有悖矣乎。其后期年,四人者,果作难围,公宫而不得出入,有妇人从窦以见公。公曰“吾饥欲食而外不馈,吾渴欲饮而浆不至,吾不知作难者谁也。”妇人曰“易牙、竖刁、堂巫、公子开方四人分齐,国途十日不通矣。”公曰“嗟。圣人之言长乎哉。吾何面目见仲父于地下?”
老圃曰。蔽惑之于心术也。顾不怪哉。始,桓公取夷吾于仇雠,而属以国事,北合诸侯,一匡天下,宜若同心共体之不如也。晚节末路而其颠错如此。夫仲父以为狗矣。而公曾不能少悟,不能以顷而去也。呜呼!抚四封之境,位于人上,而乃与群嘊嘊者,朝夕以从事,其于危邦杀身也,直立而须之尔。蔽惑之于心术也。顾不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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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逵作闲游赞。既曰“岩岭髙则云霞之气解,林薮深则萧瑟之音朗。其可以藻玄莹(阙)其皓然者矣。”又曰“凡物,莫不以适为得,以足为至。彼闲游者,奚往而不适,奚待而不足。”又曰“奇趣难均,玄契罕遇。终古孤栖于一岩,独玩于一流。茍有情而未忘,有感而无对,则辍斤寝弦之叹。固已幽结于中林,骤感于遐心。”
老圃曰。异哉!安道未始知游者也夫。宇宙上下,今古来往,总总众念,管乎是矣。又奚为恫虚而畏独,又奚为矜羡而聘合。古之至游者,不出于户牖之间,而髙览于八纮之外,内视反听于几席之上,而万有不同之态度,皆无以逃其察。和光混融,大同而为一,孰恃而比承,孰取而藻莹?未忘之情,付以理遣,而无对之感,寄诸忘言者矣。异哉!安道未始知游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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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道经》云。万性之中,至灵者,人。与天地同生于虚无之始,因元气而结以成形。天地能安静和柔,不移于本,常守虚无,湛然不劳,得自然之道,元气不散,故能久长。人缘生,想移于本性,目妄视,耳妄听,鼻妄香,口妄言味,身妄作役,意妄思虑,是以六贼交攘,元气消散而寿命不永。
老圃曰。其然,岂其然乎?夫人之与天地,俱空中之一物耳。一昼一夜,圜周之度,其间不容息。然闭(则),天地奚为而安静?坌盈消减,震曜动薄,其为力亦可以言劲矣。然则,天地奚为而和柔?彼“日月、雷风、水火、山泽”之森乎两间也。与人之所谓“耳目口鼻身意”则一而已矣。天地失其行,元气有伏有逆,则为燥湿缪盭之变;人失其凖元气,有壮有衰,则为偏俱痊毒之疾。真与妄对,祥与眚反,天地果无以异于吾人也。大丈夫志气,挺特固,当立逺大之见,窥造物者之所以物物,而不当物于物。以横生欣,耻也夫。蛩蛩之谋,止于善草;周周之计,利在衔翼。穴深寻焉,则臂不能探矣。吾惧人之短,于是说也。聊复援笔,庶几解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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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书》曰“击石拊石,百兽率舞。”又曰“箫韶九成,凤凰来仪。”又曰“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苖格。”夫百兽非一类之种也。凤凰不时有之物也。编作于列,竹比奏于廷,飞走上下,如应契劵。彼苖,民之顽也,攻之以兵而不𬤝矣。秉朱执翳,近于阶庑之下,而江湖数千里之外,报以七旬之速,是亦有说矣乎。
老圃曰,然则,所谓“心术之化”也。夫心术之化,不待使令号召也。而其答如响。《书》曰“光被四表”。又曰“格于上下”。夫尧舜氏所乘者,神光也。神之所摄,光之所烛燎,虽四表上下,无不和来,然则,非一类之百兽,不时有之凤鸟与。夫顽,不即服之,有苖动荡,鼓舞不知其所以然而然者也,故曰,惟神也,不疾而速,不行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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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有吹籁见越王者。上下宫商和而王不喜。或奏墅音焉。王大说。
老圃曰。人之所以相动者,心精也。心精之所接,虽觕而受其所不接,虽精勿留。噫嘻!天下未始有真好恶者也。则夫持其绝伎以幸人之必察,难矣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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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蒲且子,善弋者也。詹何闻而悦之,从受其术,而以钓闻于楚国。近吴道玄,亦师张顚笔法,而世传其画,以为卓绝。
老圃曰。古之善学者,不师其同而师其所以同。同者,迹也;所以同者,心也。故骐骥以善走,绝其群矣。今马之能走者,岂必随其馀歩哉。顾所以灭景追风者,有。不在,是故也。彼学弋而得钓,临书而善画,特转移之顷尔。古之善学者,盖又有为方而不以矩,为圆而不以规,及其又进于此。则,注其想动,其神千变万化;其迹,旁岐诘曲,不可以为方,卒其所以师焉。丙丙如丹。夫是之谓“善学”,迺如吮毫而勘笔,画之丰省;蹲矶以辨竿,线之浮沉。詹吴且不为,而况不为詹吴者乎?故禹行而舜趋。子,张氏之贱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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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生喜驰骛,其意焦焉,惟恐其不及也。中年而感内热之病,消中烦燥,百方以营之而不能。良已,往见北宫,蒙而告惫焉。北宫子曰“子知夫重之与轻乎?如手揣权衡而玺印涂也。诚能以其所重而加其所轻。子之疾,虽不营,犹可为也。”青丘生归而自失,悉捐其故所有者,而淫思于北宫子之言,疾则少间。
老圃曰。有是哉。夫捐随侯之珠,以邀千仭之爵,人莫不怪,且笑焉。为其所用者,重;所求者,轻也。然则,生之于已也。又岂直一随侯之重者耶?青丘生亦弗思之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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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说“磐古氏之死也——头为五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又云“头为东岳,腹为中岳,左臂为南岳,右臂为北岳,足为西岳。”又云“泣为江河,气为风声为雷,目瞳为电。”又云“喜则为晴,怒则为阴。”
老圃曰。信斯言也。则是磐古氏未死以前,未有“海岳江河草木”于下也;未有“日月风云雷电”于上也;未有“晦明阴晴”于中也。然则,磐古氏何所运其想而生?何所植其足而立?何所注其耳目而为视听?何所取其甲子而为春秋?为说如此,是谓“大有茫洋而不近事之情,无已则假为之词,犹之可也。”其意若曰“磐古氏,天地万物之祖始也。覆焘袥袒广大,虽不可以为量,要其大形实,无以异于一人之身,岳海之辽,绝亦尻背之间耳,故曰:无已,则假为之辞,犹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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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不原事情,多承用寓言以为实,如曰“尧之时,十日并出。石烂山焦,尧不胜其毒,使羿彀弓矢而射之落其九而,所存者,一。今之日是也。”
老圃曰。是何言之悖也如是!夫水火之精,上见于天,日月是也。其分为昼夜,其象为坎离,其义为阴阳。尧日有十,月当有几?就令十日并出,羿安得射而落之?是何言之可哂也如是!我闻尧有十瑞:曰“刍化为禾”也。曰“神羊触佞”也。曰“屈轶指邪”也。曰“景星见于天”也。曰“醴液发于地”也。曰“甘露零于野”也。曰“凤凰止于庭”也。曰“神龙游于沼”也。曰“箑莆生于厨”也。曰“历草立于阶”也。太古鸿荒,未有名数。三坟河圗之书,以“草木换易”记其时。及黄帝氏,迎日推策,大挠作为甲子,于是始有纪年之次。自甲至癸,为日之数十。蓂荚之未生也。十日之义,俱晦而藏。既有蓂荚,则有晦有朔。有晦朔,则十日之义,俱出而显,为其有晦也,而不乱故也。十日并出,其义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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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陵牧子娶妻五年而无子,父兄将为之改娶,其妻闻之中夕,倚户而悲,牧子怆然而叹,乃援琴而为别鹤之操,其词曰“将乖比翼兮隔天端,山川悠逺兮路漫漫,揽衣不寝兮日忘飡。”
老圃曰。古者,娶而无子,大义当出,虽然人之所以为人者,由其情隐于中故也。夫五年之聚,匡床是同,一旦而以为胡越,宁不慨然?潘安仁初丧其偶,作为哀永逝之词而赋悼亡之歌,夏侯湛见而叹曰“是文生于情欤?将情生于文欤?览之喟然,令人增伉俪之重。”由是,以考商陵牧子之撰,其亦可以厚人伦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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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时,天雨稻。故古诗云“安得天雨稻,饲我天下民。”吴桓王金陵,雨五榖,贫民家则有,富室则不及。
老圃曰。天理冥漠,常恐不与人相响答,寿跖而夭颜,知命者,不敢怨。夫雨榖,非天之常也。损有馀,补不足。凡皆若金陵之事,则物无失职矣。孔子有言曰“君子周急不继富”,训“天之明”故也。后之宰世之匠,庸讵而忽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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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珠龙所吐者,名龙珠。蛇所吐者,名蛇珠。越人谚云“千亩木奴,不如龙珠。蛇珠千枚,不及玫瑰”
老圃曰。夫物皆有本性,由其所出不同,故贵贱悬别,乃若蛇之所吐,其精荧荧必有遗肖者矣。名之曰“木奴”,其贱如隶,虽数弥千多,亦奚益。越俗诚陋,固知其不敢以望龙珠也。呜乎?周人以鼠璞为珍。宋人谓燕石为宝。曾谓“周宋而越人之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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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俗相传,腊日磔鸡,立春日磔狗。大史丞邓平说“腊者,所以迎刑送徳也。”大寒至,常恐阴胜阳,故以戍日腊。戍者,土气也。用其日杀鸡以谢徳。雄着门,雌着户,以“和阴阳,调寒暑,节风雨”也。月令九门,磔禳以毕春气。盖天子十二门:东方三门,生气所出入,不欲以死物厌之,故独磔于九门。犬者,金畜。禳者,却也。抑金,使不害春之生,令万物遂成其性,火当受而长之,故曰“以毕春气”。
老圃曰。异哉。吾尝学洪范五行之说。夫万物之变也,缘于气,其化也。因于形生,而复死。死而复生,谓之变。自幼而壮,壮而老,谓之化。木,阳之生也。其色,青。其声也角。角之为言“动”也。火,阳之成也。其色,赤。其声也徴。徴之为言“止”也。金,阴之收也。其色,白。其声也商。商之为言“强”也。水,阴之藏也。其色,黑。其声也羽。羽之为言“舒”也。土王四季,其色,黄。其声也宫。宫之为言“容”也明。天子在上,贤宰相理物,使群有司。百执事之人,分职而效之,庶绩无不得其宜,则五物以时叙寒暑,不忒愆伏不作,万物各由其道,阴阳各得其理,性命极其髙大。顾不此之求,而磔禳,以弭变掸人之所当事者,而移责于鸡犬,彼物之微,且贱者,死何有于掸。吾独以为不训于洪范之所以言,为之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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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三年。王圭为侍中。文皇帝以“太常少卿”祖孝孙,教宫人声乐不称■〈上上日下〉,切责之。圭与温彦博进曰“孝孙,雅士。陛下忽以教女乐责之,臣恐天下怪愕。”上怒曰“卿等皆我腹心,奈何附下罔上,反为孝孙游谈也!”彦博皇恐,顿首谢。圭独不拜,徐曰“臣本事前宫,罪已当死。陛下矜恕性命,不以臣为不肖而置之枢近,责臣以忠直。今所言实无私意。陛下忽疑臣,是陛下负臣,臣决不负陛下。”上黙然而起。翌日谓房玄龄曰“自古帝王能纳諌者,固难。周武圣人尚不用夷齐之諌;宣王贤主,杜伯,乃以无罪死。朕每夙夜以古为鉴,昨责圭等,今犹惭悔。公可为敕,勿以此事遂不进直言。”
老圃曰。臣观文皇帝天姿聪明,从谏如流,直千载而一遇,希阔不可逢値之真主也。其言反复惩艾,直使人涕下而不知禁。大丈夫逢人主如此,顾不能明目张胆,出胸中劲正之气,以报万一。真无足观者,彦博,碌碌如辕轭底穿鼻犊尔,一被顿抑,则贴妥从服之不暇。当尔之时,微王侍中挺挺不少屈上意,未必回也。如孝孙者,身为雅士而甘心以艺授宫禁,虽杀之,何足道。第诤臣角折而言沮,岂不使人丧气。吁,君臣相遇,以脩大功,堂堂不拔之基,流羡于无穷,厥有由哉。诗不云乎“念兹皇祖”。臣观今日之势,固宜以皇祖为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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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魏宗室“子直”封“真定公”。鹿悆为国中尉,每劝子直必厉以忠廉之节,尝为子直赋诗二章。其一云“峄山万丈树,雕镂作琴瑟。由此材髙逺,弦响蔼中叶。”其一云“援琴起何调,幽兰与白雪。丝管韵未成,莫使弦响绝。”子直由是感悟,卒为贤公子。
老圃曰。鹿子之诗,文义博约,真风人之作,岂惟子直,后之好脩之士,取而玩诸,必有以动荡其善心者矣。尝怪麟趾之公子,皆信厚如麟趾之时。夫侈,足以灭性;靡,足以毁。则凡为公子者,实有焉。今一为善言所诱掖,乃能改节以自整饬。由是,以考麟趾之公子,亦必有所自者矣。吁。鹿子可作,吾愿纳交于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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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官》。保章氏志日月星辰之变,动及九州之域,各有分星。凡五云之物,十有二风,皆谨书之。视祲记十辉之妖祥;占梦掌六梦之吉凶。吉,萌于四方,以赠恶梦,令始难驱疫。
老圃曰。天地之与人也,皆空中有形气之物尔,故其精气上下流通,摄受,莫不圆融而为一,莫不出入于五物之间,有挥散而见于形象者,凡耳目之所接,梦觉之所见,如环(阙)如旦昼之次昧者,曾不之知也。圣人者,智足以探几物之先,而逆知其所以然。然且为舎萌赠梦之法,始难驱疫之官,妖祥变动愳而不敢懈也。吉凶与民同患于是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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坡东黄仲秉,问“事心飬生”之术于老圃。
老圃曰。心奚足事;生奚足飬。夫因虚而运想,想成则以虚而为实,实不可以为常也。复且向于虚矣。昨之所谓实,若一聚之烟也。从无而有形,形立则以无而为有。有,亦不可以为常也。复且向于无矣。昨之所谓有者,一窖之尘也,故曰心奚足事;生奚足飬。且烟之起止,尘之嚣寂,风定气除,了复何在。子试尝观所谓灰矣乎?五木之火,皆托传于木,焱焰既合,五者如一,火木之极,然后积而成灰,木转而火,火转而灰,灰之所藏者,深矣。生之谓性。性之动者之谓情,性本定也。而不必其有定者焉,是水中之波也。情之有所转也。而不必其有转者焉,是沙中之金也。沙中之金,由粗以聚,聚则极而为沈,其沈也重,水中之波,由湛而扬,扬则极而为浮,其浮也,轻积。轻者,所以幻虚也。积重者,所以幻有也。呜乎?吾所闻于我师者,止是矣。心奚足事;生奚足飬。子亦尝择焉。于吾言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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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古之时,精祲未分。善恶之类,力敌则战,吞噬搏格,无有已时。上帝慿怒,实生圣人,以为君长,复为之正阴阳之气,以分别处之,使无相夺伦。然后,稍奠厥居。然尚有五方毒龙、猰貐虫蛇之伦,吮牙伏爪,杂处于覆帱之间。上帝有命,凡生物抱理之不直者,迺得日取以供血食。日月既乆,贪饕无制,慿其凶威,淫及善类。二帝三王之世,圣人有忧焉。始立官师,设厉禁止的砺镞戈矛刀锯,削格罗落,无所不用,以与之从事,会上帝亦自恶其虐害,剿厥族孕。惟獬豸一种,不侵暴而易制畜,又其天性雅嫉邪佞,一接其目,则必蹶之以角,糜溃肾肠,尽食之然后快。故尧独育其种,使司邦直,及舜以在位,举十六相,去四凶,成大功二十,于是正人志得,隐党自消,朝廷中外清明如洗,獬豸不得其所以食其族类,咸以馁死,自此触邪之兽绝迹矣。
老圃曰。二汉以来,不常治也,不常清明也。当其否闭之世,群小人,曹立朋居,巧挤善良,外如韦柔,戚施不足畏忌,而中实憯毒过于镆铘,一话一言之不酬,往往杀人而倾邦。意者,触邪绝迹,彼略无所禁,则求其不肆,不可得也。呜呼!曾谓“尧舜氏仁民而爱,其泽仅及当年,而顾起来患后害,迺如是之酷。”曾谓“上帝尊严,髙目而下耳。独邑邑悯怜于鸿荒之初,而顾末代纷纠则暝昧■〈耳。少〉邈,如不听闻。”岂其世数下迁,民徳浇伪业果所招遂不可(阙)者耶?不然,则回视五方毒龙、猰貐虫蛇之伦,吾以其为犹甘棠,而况于獬豸之种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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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官》。蝈氏掌去■〈圭黾〉黾,鸣出。焚牡鞠,以灰洒之,则死。
老圃曰。呜呼!圣人之于民也,甚爱惜之而谨去其害,如是之详也,于是耳目之接,氛垢嘂嚣,其为害也薄矣夫。蛙黾鸣虫,自以其气作之耳,盖无意于乱人之听也。然且斩艾之屏,斥之曰“必其绝类,乃止。”呜呼!圣人之于民也甚爱惜之而谨去其害,如是之详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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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有常言,曰“一作一止,知人表里。”故诸葛孔明入五原,军既退。司马宣王按行其营垒处,叹曰“真天下奇才也。”
老圃曰。操作举动出于心术,而指挥顾盼之间,乃与事接人,果不难于识知也。世之昧者,玄黄到眼而不能主其色,轻重在手而不能分其权,卒焉。而使遇天下之奇才,乌能察其仿佛也。是以,唯司马仲达,乃能与孔明并而为坚敌,其有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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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景公病水,十数日矣。夜梦与二日鬬而不胜。晏子朝。公曰“吾梦如是,其死矣乎?”晏子对曰“请召占梦者”,立于公之门,以车迎占人至。晏子告以故,使对公曰“病者,阴也。日者,阳也。一阴不胜二阳,公病将瘳。”居三日,公病大愈,召占人而将赐之。占人曰“非臣之功也。晏子实教臣。”公将赐晏子,晏子曰“使占人以臣之言对,故有益也。臣身言之,则不信矣。”
老圃曰。夫言有道,得其道,则听者信,疑者决。失其道,则听者悖,疑者惑。晏子可谓知言之所从矣。世之占人,倚其书以徴灾祥。智之劣于晏子者,岂可以为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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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向戌欲为弥兵之盟。子罕曰“天生五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兵之设乆矣。所以威不轨,昭文徳,圣人以兴,乱人以废。子求废之,不亦诬乎!”韩子曰“兵,民之残也。财,用之蠹也。小国之大灾也。将或弭之,虽曰不可,必将许之。”
老圃曰。然。子罕之言,不为无理也。兵者,圣人之所不废也。有天下,聚人群,如之何而废兵?自隋失其徳,真人受命,东略西抚,以至大同者,兵之功也。愚尝略计大功之后,户口耗半,生理夭阏,墟落莽莽,欲无人声,以是而观合左师,韩宣子,仁人也。九原可作,吾宁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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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狩之事,削罝罦之具,格机缴弓矢之器,鹰狗抟噬之用,所以命获者也。望其中,有委佗而不能动者,所建之旃也。旃无预与获事,而凡所以命获者,皆取进止焉。■〈敝上大下〉禽而献,功率效之于其中。
老圃曰。旃之所以为旃,以无为而集事,其有以似。夫吾君子也,群工百有司(阙)效能,吾君子或不能为也,而能为之主,然则上之于下,其分劳役也乆矣,故吾君子之所以柄以计者,不可以不察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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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景公使弓工作弓,九年而成,复于公,曰“臣之精力竭矣。”公登箕山而射矢,逾西霜之山,集于鼓城之东,馀力逸,迳饮羽于石梁。
老圃曰。弓工以死成其艺,景公用不能遗其所长,是以其傅于世者,为足道也。呜呼!士有脩理乱之方,出入于皇王之际,心殚志竭,以死守其术,故不遇如景公者,肯捐晷刻之暇力试,尝于钧弦注矢之间,则将弓与人皆湮没而无闻,饮羽石梁,何从而发其劲也。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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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灌畦暇语。非完书也。余顷僦居京城之西。一日,有卖杂物者过门,见其箧有故书数种,大抵首尾不全。灌畦暇语一编,尤为断烂。余以数十钱购得之。爱其“出言皆有微意,可为破颜”,因料理其可读者,才得三十许条馀。不可,删取者,尚三分之一,甚可惜也。他日好事君子如有善本,幸为我足之。
天顺八年十月茶陵李东阳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