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作者:赖和
1925年
本作品收录于《(赖和全集)新诗散文卷
赖和以笔名“懒云”,载于《台湾民报》六十七号,一九二五年八月二十六日。【编按】作于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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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是她结婚的庆典,可没有一点点东西,表些些祝意么?我心里想了又想、默默地想──她会收起来吗?一定的,一定不敢拒绝。

  但是她如果收了起来呢,她能不能生起别一种的感觉?

  是是──感谢呢?嘲笑呢?鄙薄呢?惭愧呢?怨恨呢?唉!总会使她澄虚的心海,漾起一缕缕的波纹,何用令她烦闷呢?不是诚意地祝她快乐祝她幸福吗?何必?

  爱吗?憎吗?好吗?坏吗?

  在她的脑膜里,总有我的残像站立的位置,不过会渐渐地由没而消灭罢!可是勿令她有那由潜在意识里再明了起来的一天!

  一阵喧天的锣鼓,从前街过来,一双脚不由自主地把我的躯体,搬运到街上去。

  “看热闹去啊!妈妈。”街上的孩子们走着在喊。

  一阵惹人羡慕的很体面的娶新娘的行列,几十盛春盛已停在她家门前了。

  金镯子、嵌宝石的指环、翡翠的颈饰、最时式的衣衫,这些物件,当能使她满足、快乐,真的她已经满足快乐了!我喃喃地独语着。他们呢?已把它一件件收进去,又把陪嫁的物件,一件件搬出来。

  “陪嫁银两千块、妆奁田百亩。”

  我看见这些,心里觉到一点慰安,她已得了生的幸福了。

  炮城燃着火了,鼓乐吹奏起来了,花轿抬出来了,我的眼睛皆花了。蓦然地一声声啜泣的音波,冲动了我的鼓膜,唤醒我懵懵的意识!

  唉!她哭着呢!为什么哭泣啊!在恋念她父母吗?在挂念她兄弟吗?舍不了她住惯的房子吗?定不!她不是很快乐了吗?不是已开始她幸福的生的旅程吗?为什么哭着呢?逃不了做新娘的老例子吗?唉!我的脑筋又复迷惘了啊!

  一样去年的园子,一样深绿的夏天,才经过一番的风雨,遂这么暗没啊!依旧这亭子,依旧这池塘,荷叶依旧的青,荷花依旧的白,可是嗅不到往年的芬香!找不出往年的心境!唉!我的心落到什么地方去啊!

  “汝的父母说:“汝是怎么轻浮不规矩,学业常不关心,实在是没有后望的孩子。汝哥哥呢?亦说汝不顾本分,只晓得花钱,不是个可栽培的子弟。”我很盼望汝留心一点,勿落人笑话!”

  她殷勤恳切劝戒的言语,音波还在我鼓膜里颤动着。现在她亦把我当作是靠不住的青年了。方今的世上再没有人,承认我也是个青年分子,简直做人不成了!

   依舊這亭子!依舊這池塘!
   墜入這被咒咀的世界,
   留得知覺吃的生著在!
   雖永絕了阿母的慈愛,
   失去了弟兄的期待,
   被全數的人們所外,
   亦感不到這樣痛苦悲哀。
   我忍住淚珠吞下哭聲,
   恭敬地接愛神的獎品,
   自願意做戀愛的奴才。
   炎日漸漸地昏著,
   涼風絲絲地吹著,
   雲陰慢慢地移著,
   池水粼粼地縐著,
   無限自然的背景,
   映到了我的眼精,
   總覺著淒涼慘淡,
   似向著這劣敗者,
   表示她的吊慰和同情!
   鮮麗的野花仙是在憐我──
    被厭棄者的孤零!
   特地裏放出沁肺的溫馨,
   枝梢的新蟬似是能解我──
    被厭棄者的慘感!
   亦唱她爽耳的歌聲,
    使我心裏恍惚得到光明,
   覺到我已經成了可怕的,
    一個模範與一個定則,
   要現身給所有愚人們看個清。
    我也曾有過十二分,
   放在戀愛上的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