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溪先生集/卷一 中华文库

己巳春暮月。退溪浩然归。京城少宗仰。士子失所依。大老也无福。皇天时运衰。山中空窃叹。中夜涕涟洏。

彼美松江水。秋来彻底清。汤盘供日沐。方寸有馀醍。

敬次琼韵。以申愿言之怀。勿以芜拙而弃之幸甚。牛溪之水与松江之水同一清也。亦何待于远挹一勺。以分馀清。弟惧牛溪之水无常清。亦无常浊。岂敢自恃其清。而不加澄之之功。则亦愿松江清泠之水。与汤盘而日新。无使外物之淈。少有滓于其间也。至祝至祝。百里命驾。远入穷谷。惠爱之勤。垂顾之重。有非昏陋小生所敢承拜。既接晤言。冞增欢慰。许以信宿。诲言谆谆。中情感畅。岂胜摧谢。独立人世。顾影无俦。恒有伥伥之忧。欲求岁晩之友者方切于心。而被此厚意。尤增慨然。不知所以为报也。虽然。下士务外。昧于本末。每舍己而忧人。忽自治而骛论议。所谓工于论人而察己疏者。尤有愧焉。然区区尽忠。非可谓不深。临别所告天理人欲不容并立。专一笃好。理义浸灌。则彼一边不攻自消落者。切愿体察而体验。知其味而接续之。尤所望也。

汝年十二岁。能好新诗句。犹胜陶家儿。梨栗长在口。

满山松月入窗深。清夜欣然会此心。更有飞泉鸣远壑。杳如风雨在深林。

野外同清赏。来寻鹤洞幽。双崖开远峡。一水泻中流。石磴云生屐。松廊露湿裘。更期莲社会。高兴又宜秋。

深深萝薜掩云蹊。趺坐寒岩到口西。茶罢更寻方丈宿。石林松月夜凄凄。

十载闻名画饼同。今朝身在此山中。真知自在神融处。说与傍人意不通。

慈颜如春风。不见桃李实。贤子孝无穷。泣尽终天血。固知曾闵心。欲孝有不及。吾生抱永感。此意那忍说。再拜写薤章。情动空掩泣。

云暗江天黑。风多暮雪深。遥知衡宇在。归迳入疏林。

风雨近重阳。山斋晓气凉。逢僧问安稳。小连善居丧。

小筑尘嚣外。湖山表里开。轩临平野大。水入暮天回。村客初携手。高谈夜拨灰。神清不可寐。明月照人来。

孤烟落日淡沧浪。极目清秋野色凉。坐俯一轩收拾尽。云山无际水茫茫。

穷秋山雨卷沧浪。落叶寒篱掩夕阳。何处白衣人送酒。黄花来泛一杯香。

溪流鸣玉处。夜雨泛花来。芳草春风意。薰然入酒杯。

百病书生守一乡。愧无才学献吾王。三征未遂君臣契。空有葵心恋太阳。

溪上围高树。清阴散钓矶。川流元不息。鱼鸟自忘机。草际风光嫩。苔边野迳微。闲人书在手。相对淡忘归。

栗谷忧时辞旧隐。枫崖为养作斋郞。惟有牛溪老居士。雪边茅屋卧朝阳。

风雪拥山炉。孤吟相识稀。浮名妨静意。末路少沈几。明月疏林岸。柴门白石畿。于焉有幽趣。百岁愿无违。

天墀初拜草莱臣。才出修门即野人。自愧献芹无寸效。也知啖荠有馀春。遥怜岳面秋容老。犹喜柴门月色新。童子牵衣前致语。隔溪高士笑还嚬。〈宋诗。不免隔溪高士笑。〉

穷秋山日下西林。落叶萧萧行迳深。身世未应同宋玉。如何憀栗感人心。

故宅僧来访。山人已昔时。殷勤慰孤露。出示旧题诗。

只影归溪掩昼扉。终南回首转依依。东篱赖有黄花在。留得秋香待我归。

麤疏为饭纸为衣。〈先生燕居。常着纸衣以御寒。〉白首山中世虑微。赖有窗前书一架。古人心事愿无违。

宜直读书坡山绝顶。感之而次其韵。潜心〈一作功深〉管榻坐忘归。岳寺穷冬雪正飞。旧学今朝回白首。悠悠四十九年非。

来时见雪去时冰。一入修门病日增。堪恨孤臣去国日。天街锺鼓报晨兴。

相人共望稚圭来。画锦高轩几日〈一作未几〉回。重到寒泉应有日。可能无意野翁杯。〈李公先陇亦在坡山。与先生所居隔溪相望。〉

去留浮世定谁真。逆旅相逢是故人。今日倚门歌一曲。送君归卧旧山春。

旧闻志士有三希。白首茫然依野扉。学力未培愁实得。虚名惊世足危机。山含霁色添新翠。月映秋空扬素辉。此夜吟君诗在手。寤言弗告有谁知。

行年四十九。白发满头生。犹喜吾能老。还惭学未成。青山入四座。绿水绕前楹。聊可安闲地。优游养性灵。

无官岂不好。身闲且读书。山野岂不宽。居然着吾庐。云胡去复来。末路仍踌躇。志士亦少成。〈王介甫诗。志士无时亦少成。中才随世就功名。〉天心竟何如。大道终晦蚀。生民失菑畬。无机是独智。用巧还纷挐。〈女居切〉有恨不可穷。有〈一作我〉歌何太歔。方知有生苦。乐哉归大虚。会须泉下逢。千秋长遂初。

万叠山间百病身。归来依旧野情新。君恩欲报知无路。应作他生结草人。

度水穿林野望平。鸟归山际暮云生。田园个〈一作可〉是真闲处。何事人间浪得名。

藜藿足充饥。清风来斗室。爱此新叶嫩。庭前草勿伐。静言愿无违。战兢防眇忽。

十年前栗谷访余。同宿溪庐。时当中秋。窗外蛩声喞喞。十百为群。争鸣而竞吟。无暂时停息。及到晓锺。其声益盛。有自乐其乐而不知其勤苦者。余叹曰。微物尚能尽其职分至于此哉。栗谷又叹曰。知觉多者。深于利害。择利而就安。怠惰而日偸。所以人不能尽性。而天机自动。不假修为。尽其天职。乃出于微物也。余喜其超诣之见。未尝忘也。今夜侵晨。感怀无寐。虫吟四起。宛然昔年之秋。自念残生未死。而栗谷已为古人。余之贸贸。此志未就。日益昧陋。则其有愧于微物深矣。昔朱夫子宿筼筜铺。见壁上诗煌煌灵芝。一年三秀。子独何为。有志未就。深自感叹。题诗而去。〈诗云。鼎鼎百年能几时。灵芝三秀欲何为。金耳岁晩无消息。空叹筼筜壁上诗。〉呜呼。余于今日其有感于古人。而有愧于虫声。可胜言耶。因书拙句。奉似两贤求和。一以请言志之方。一以希相发之意焉。此虽闲说。善学者观物而察己。近取而自养。则未必无助于感厉之功也。

草根风露冷侵身。勤苦声声夜向晨。感尔微虫能尽性。白头重愧最灵人。

万事空馀百病身。候虫声里坐侵晨。秋风情境依然在。落月无端照旧人。

晓窗莺语转分明。梦觉东风三两声。忽忆咏归沂上兴。百花深处袷衣轻。

一区耕凿水云中。万事无心白发翁。睡起数声山乌语。杖藜闲步绕花丛。

黄嫩香宜晩。红酣锦已齐。敲门来野客。酩酊欲鸡栖。

苍崖化出石将军。万古销沈独有君。却羡无心尘世事。山头斜日伴闲云。

三月寒岩初见花。繁英寂寞照山阿。天然春色自开落。不管朱门歌舞多。

世外云山深复深。溪边草屋已难寻。拜鹃窝〈拜鹃窝。相公永平山中斋号。〉上三更月。应照先生一片心。

五十年来卧碧山。是非何事到人间。小堂无限春风地。花笑柳眠闲又闲。

一溪清泻两山中。峡里枫林分外红。更入翠微峯下寺。步临青峭倚长松。

大雨溪涨。不可徒涉。与诸贤隔绝数日。良用深念。比日读书勤苦。诸况何似。恶句甚陋。本不可以相赠。但愿各垂和答。使我得以观诸君之志也。

书生岁暮抱遗经。静榻那堪霜夜永。西山啖荠是何人。叹息于焉发深省。

西山先生蔡季通。登西山绝顶读书。忍饥啖荠。荠者山菜。其根似沙参。盖以粮乏。故啖荠以读书耳。诸君非但食有馀。又将肉食于山寺。则与古人饥困远矣。又何为而不读书哉。

世外云山好。溪边草屋新。相逢浑不识。疑是避秦人。

乱离曾见史书中。沈痛今朝着我躬。西望翠华天极月。每登高处泣无穷。

峡里民居半在山。清江一带绕山间。白沙翠树溪田畔。门掩桑麻尽日闲。

知音已去朱弦绝。山月孤来溪水悲。偶与老僧寻旧话。天涯垂泪独蹰踟。

一筇云衲下秋山。乱世无如出世闲。寒磎落叶迷行迳。唯趁疏锺自往还。

撑柱三纲匹似谁。万死当前志不移。白刃如麻蹈平地。贼奴犹欲姓名知。〈一本。自第二句作端由贫贱不能移。己拼一死忠言日。占到忠成世始知。〉

路出西门〈往石潭时。出海州西门。故用羊昙事。〉不胜悲。客来吊古〈一作旧〉傍遗祠。清溪木落山樊静。风景依俙五曲词。〈昔朱子武夷山隐屏精舍。在溪水第五曲。而有棹歌十绝。石潭书院亦在五曲。故栗谷先生扁以隐屏。而祠朱子以寓景仰之意。栗谷下世后亦配享于其中。〉

海城秋晩送君归。一别重逢未有期。流落孤臣泪沾〈一作横〉臆。南天目极望京师。

旧迹都迷不可寻。我来山际独登临。孤烟落日依俙处。谁识当年救世心。

海国春生早。山扉水满溪。花朝行荦确。云衲共提携。

世乱易为别。馀生俱白头。客舟今日发。清汉又西流。

〈西江之别。徒步十里。远送郊原。感此至怀。何以为报。况蒙袖里琼琚。寄意深重。珍诵三复。拜嘉无斁。敢缀芜拙。步武高韵。少申和答之义。陋不成诗。有不暇愧。〉

扶危须用济时筹。邪说营营有足羞。〈时以奏本事。有邪说惑世之教。〉终荷宽恩江海去。白鸥波上愧渔舟。旧京寥落喜跫音。一笑欣然契此心。蓬岛相期拾瑶草。药成丹鼎有谁禁。

一舸载病辞丹阙。泪洒秋云寂寞中。何日故山春雨足。石田茅屋祝年丰。〈一作尧封〉

孤村门外水连空。岁暮关河信不通。极目归云何处是。神京正在海天东。

〈丁酉春二月。道路传说皇皇。朴君过余溪上。闻其已卜居江东三登之间。余羡之。遂书短句以赠。庶几他日复相见也。〉

吴市门前事。犹传浅俗言。还如载妻子。去入武陵源。

山外渔舟在。桃花逐水流。问津吾欲往。遮莫掉君头。

思君一见意凄凄。去入无穷万象虚。惟想年年山月好。清光依旧照牛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