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斋初学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三 中华文库

牧斋初学集卷第三

　归田诗集上〈起天启五年乙丑尽六年丙寅〉

　　天启乙丑五月奉诏削籍南归自路河登

　　舟两月方达京口涂中衘恩感事杂然成

　　咏凡得十首

破帽靑衫出禁城　主恩容易许归耕趁朝龙

尾还如梦稳卧牛衣得此生门外天涯迁客路

桥边风雪蹇驴情汉家中叶方全盛五噫何劳

叹不平

　　其二

罢免休嗟白发重软红尘土尚髼松朱弦宛转

班淸庙天仗森严坐辟雍东观靑编时仰西

淸黄伞日从容他年春雨犁锄后一一轩渠诧

老农

　　其三

双鬓飘萧𩔖转蓬布帆无恙向江东岂知路

椰揄日犹借河神舶趠风〈舟抵甲马营余祷于金龙神有反风之异〉

远驾那须存老马高飞谁与弋冥鸿江天回首

真寥廓不碍微云缀碧空

　　其四

巳分班联隔鹭鸿祇应伴侣托鱼虫故书堆可

当长枕今雨轩如在短蓬数卷丹还老子

两朝朱墨付群公〈余摊书舟中草开国功臣事略时方掊击三案议改正〉

〈光庙实录〉汗靑头白君休笑漫拟千年号史通〈新莽时封〉

〈司马迁为史通子〉

　　其五

世情炎冷日相交坚坐浑如看叫呶去燕来鸿

俱作客拙鸠巧鹊总营巢行藏漫欲纡三宿消

息真当玩六爻巳分灰心思学道夺官何必怨

讥嘲

　　其六

尘世荣枯通与苓蜀庄祇合老沈冥麟游不省

𢦤胎卵龙𨷖何知及蝘蜓心静六时闻刻漏眼

明五岳见真形江天云物淸明𠋫或有人看处

士星

　　其七

齐物粗知䝉邑书讵应戴笠羡乘车敝冠何意

弹新沐脱髪谁能恋晓梳身隐不须言放逐时

淸未可废樵渔耦耕旧有高人约带月相看并

荷锄〈谓程孟阳也〉

　　其八

数载奔波苦骨皮除名于我亦相宜巳输勇退

成高尚更可书空作笑资去国尚占台鼎宿〈用万〉

〈眉山去位事以指时相〉视师难问玉关期〈高阳请入觐之后为奄党所恨〉

〈累疏求去不许〉闲身赢得无馀事徙倚舡窗自咏诗

　　其九

单舸冲风滞楚州淮阴南下又无舟谁人解唱

公无渡对此真令我欲愁黑浪粘天排宋鹢赤

云夹日炙吴牛频年跨下桥边水照我劳劳巳

白头

　　其十

几番江头问渡时即今真个是归期夕阳京口

横渔艇细雨新丰飏酒旗林鸟自应欣宿早山

云尚恐笑归迟素衣莫叹缁尘化短发依然旧

鬓丝

　　渡淮闻何三季穆之讣赋九百二十字哭

　　之归而酹酒焚诸殡宫以代哀诔

今年罢官归太岁在乙丑端阳发潞河盛夏过

界首家僮远来迎冲炎裹粮糗山妻书一纸颇

问平安不楮尾一二行欹邪字难剖似言旬月

闲失我平生友摩娑以为无瞪视良复有熨眼

添昏花撞胸𩔖杵臼呼童细问之老泪迸如浏

吾友生东海松柏出培𪣻少小凌辈行长成压

侪耦譬如眉著面又若冠戴首江山胸郁蟠蛇

龙笔蚴蟉读书冨等身赋诗捷义手心耻章句

蠹目笑儒生鲰读史窜豖鱼注经理蝌蚪卓荦

故不群经济雅自负贯穿贵与前畋渔渔仲后

大事窥掌故小物识杂糅制度令甲乙职官志

谁某东南水沟洫西北旱田亩食货纷榷盐河

渠费堰帚往往穷源本一一贯枢纽谙将相

略能发功利蔀嫌疑决毫厘支离削騈拇世事

供涕唾流俗丧械杻求志良巳奢用我挟以走

皇皇著作庭济济俊人薮引君著其闲夫亦何

恧忸四十误儒冠变奇不成偶揣摩双鬓丝射

策寸心呕面颜委尘土文章付蒙䏂转喉巳触

讳鞠躬亦蒙咎雉罗罹无时雀角狱再掊蜀犬

争自吠晋或有嗾惸惸愤盈戚戚忧生久

一从吾党游磁铁永相取雒诵然宿火淸言酌

昔酒寒灯吐残花春盘荐新韭夜雨泊小舟明

星坐高阜陶陶移日夜忽忽过卯酉石渠滋同

异坚城五攻守史家订朱墨文苑薙稂莠破愁

仗酒兵白战启辩牗角逐急追逋欢喜快爬垢

拍案岂好辩绝倒呼善诱屏风僵倦仆邻墙起

睡叟伊余苦颛蒙乘马不知牡以友为鞭策频

年赖击扣傲兀喜见君敝衣不掩肘长风起靑

𬞟高霜肃蒲柳摧颓塌翼时使我气亦𨺗辩博

开心蒙坚强剥颜厚谅而多闻夫谁出君右

去年京江别临分出苦口自言星星发不纡若

若绶室无伶玄妾家有冯衍妇功名今巳矣归

与老覆釜〈君墓田在覆釜山虞山支山也见高僧传〉明发易前期岂

谓诀尊卣宦海多喧豗世运値阳九戛戛上竿

鱼蒙蒙丧家狗尚期与亲串笑谈共蔬䔩斯人

今不存有酒谁鼓𦈢俯仰一凄断哀歌向南斗

嗟君不遇时被褐泣琼玖习习鸟触笼圉圉鱼

在笱孤生尝坎坷高步忤夷丑跃马悲生髀引

弓志中髃国论忧沸腾戎索愤践蹂窗棂图九

塞藜藿念　三后视天信梦梦闵人实怮怮云

胡信宿闲伯坐相趣盛年顾日景壮志蔽墙

𨋖筹策罢东略𥳑编绝西狩巫阳逝不招灵璅

邈难叩高高不可论耿耿何时朽意者视不含

无乃柩或吼强死能为厉前志岂云苟闻君病

弥留危坐视栱枓淸明饬衣巾暇豫戒朋旧室

家本逆旅儿女同鷇㝅逝将归乐土相与宿舂

䊆从玆离怨亲况乃念謑诟装严办早发夜尽

罢干掫快若辞穿络行矣脱绳纠知幻剖胶革

观空饷甁瓿报尽期种莲瞋忘岂入藕荆凡无

丧存彭殇何夭寿是梦本非真一觉了不受哀

哉蝇蚋群竞此獾貉厹死巳醒啽呓生犹叹于

喁斯言吾亦赘君其笑窭薮

　　次韵答徐大于王谢饷参之作

自从失淸河人参价腾贵金缯市久绝包茅贡

不至桓桓毛将军单师与虏对来献皮岛捷数

茎远将寄周德方休明楛矢在箧笥药物可托

讽肉食岂知愧顷闻柳河败惙惙夜不寐绻玆

包萧叹感彼葛藟庇忧心自煎熬服食转憔悴

聊以诒吾友珍重灵草视臭味敢差池甘温庶

同𩔖伫看复旧辽貂参满内地载约赓此章共

拜吾君赐

　　赠星士

浇书摊饭醉仍眠任运腾腾信往缘万事未曾

惟有死此生自断岂繇天宿酲巳过一千日小

驻还须五百年更进一筹君识否海山兜率正

茫然

　　依韵答江上李贯之

雀喧鸠聚亦汹汹寂莫秋江愧卧龙有北巳知

人共𢌿东家何意子为恭忧时君比张平子埋

照吾怀阮嗣宗席帽山头相忆处秋风茅屋卷

三重

　　投老〈丙寅閠六月廿一日〉

投老经年掩荜门淸斋佛火自晨昏衣裳旋觉

蜉蝣改篱落频看木槿繁时至雄风生左角梦

回斜日照西垣水边林下君知否定有高人一

笑论

　　惆怅词三首

淸切吴音和𣑽音残经晚院影沈沈含娇欲共

荷花语寂寂谁知不染心

　　其二

罗袖当风忆舞腰双蛾不逐黛㾗销云鬟雾髻

依稀在只是冰心未许描

　　其三

秋风偏向夜窗淸一片银河画不成俗杀陈王

神女赋月明吹作步虚声〈步虚声陈思王所作〉

　　蛱蝶词四首

一庭花雾昼冥濛蛱蝶双飞逐好风依约黄帘

还绣幕可曾飞过宋家东

　　其二

顚倒鸳鸯手自裁封题重叠又频开生憎蛱蝶

非靑鸟却放雕笼鹦鹉来

　　其三

倚尽疏窗十二阑愁肠不似带围寛春光殢杀

闲庭院蛱蝶双飞也作团

　　其四

小院回廊日渐西双双戏影共萋迷春风自爱

闲花草蛱蝶何曾拣树栖

　　小至夜翁孝先兄弟挐舟相邀与寇白泥

　　飮

银烛何烦照艳妆十眉端合坐生光白头未可

妨欢笑红粉犹能恕酒狂桃叶话残人似梦莺

歌闻罢夜还霜明朝发兴拌泥飮莫放愁随一

线长

　　寇白

双鬓轻拢首未膏风怀约略比春涛问名欲傍

香山柳得姓还从莱国桃慵倚晚妆残画烛爱

翻新曲倚檀槽褰帷泛瑟吾能赋莫谓闲情不

似陶

　　程将军〈相如〉挽词

据鞍横海剧论兵柳市花宫任借名三矢何曾

悲老大〈用廉颇事〉一钱岂但生平〈用程不识事〉歌零

落吹篪去门客凄凉乞食行至竟英雄埋骨处

白杨塞草亦芜城

　　瞿五丈星挽词四首

尚书神道俨仪𠛬阁老文章照汗靑〈福淸少师为作墓铭〉

三世𬖂缨存旧德百年箧衍见遗经山中尚想

瞿硎叟〈瞿硎见晋书隐逸传海虞人浚塘得其墓刻砖云葬于此〉天上仍看

傅说星梦𥚃馺娑何处所良尝知巳勒新铭〈君尝〉

〈梦前身为馺娑殿主〉

　　其二

少年民誉巳淸流晚节孤风更寡俦宦况萧闲

如漫叟家居恭谨𩔖恬侯畦蔬过雨亲芟撷书

草篝灯重勘仇叹息斯人今不作笭箵自上钓

鱼舟

　　其三

湖重冈复草芊眠郁郁西山好墓田马鬛封茔

依丙舍兔园灯火记丁年存家笏是先朝赐誓

墓文应后世传钓水游丘连宰树鄕人加敬拜

新阡

　　其四

衰𩯭惊秋叹索居闲思朋旧转萧疏登朝剧喜

弹冠日投老相期汗𥳑馀〈君著皇明臣略颇就余商榷〉月白

东皋频命酒花𭰹北郭共巾车西风老泪凭谁

洒寂寞空斋画纸书

　　玉川子歌题玉川子画像玉川子江阴顾

　　大愚道民也𭰹目㦸髯其状如羽人剑客

　　遇道士授神行法一日夜走八百里居杨

　　舍市去江阴六十里人试之与奔马并驰

　　玉川先至约十里许任侠喜施舍好奇服

　　所至儿童聚观亦异人也

玉川子何吊诡朝游淮阴城暮宿吴门市万回

不足号千回赵北燕南在脚底㓻风怒生两腋

边蹇驴折著巾箱里阔衣褎高齿长须奴赤

脚婢白牛为服乘骆驼背行李石猴小于拳槛

虎驯而跽俨如洪厓先生负戴共移居又如中

山老馗扶携出游戏市儿拍手群追随君亦蚩

蚩颇自哆今年六十五素丝披两耳发短心尚

长足缩踵犹我观世人之行尽如驰熙熙穰

穰往来疾于矢争名夺利死不休锺鸣漏尽行

未巳闲随竖亥步天地忙与羲和竞刻晷君今

江头老布衣胡为乎芒芒奔波亦如此世路苦

逼侧出门不容𮜿孟郊颦眉阮籍哭虎豹择人

魑魅憙择地徐行犹恐遭顚顿尽气狂奔何以

避棘枳我昔盛年好驰骋今缚诛茆守蓬蘽香

篆萦帘阁不开凝尘蔽榻裘如委君之疾驰裹

粮重茧良巳疲我方神游于徐欠伸犹未起漆

园双蝶梦正甘华山五龙睡初美君归来乎从

我游悔不与君折其趾图中一叟𩔖道者幅巾

黄绦著麻履权奇俶傥閟不见安闲萧散差可

拟披图展玩更对君乃知画工有𭰹㫖同异

梦各不知坐起问景终谁是吁嗟乎君其善识

图中意它年为君作传窃比方山子

　　休休歌示禅人汉月

休休休咄咄咄莫问胡天与汉月多开口饶败

阙正好拈来一笔刷君不见牧斋老人太痴绝

不事叅禅不缚律天寒霜重苦不眠两脚冻僵

如削铁起来开尊斟美酒暖簇熏笼煨榾柮呵

手频偎酥粉胸啮唇屡窃鹦哥舌拥被醺酣欲

上潮倒床鼻息如雷发日高三丈梦未醒凭君

有口如何说休休休咄咄咄君家禅宗我不会

夜来烧却乾矢撅

　　蜡梅二首

罗浮曾见梦中身仿佛新妆改麹尘雀啅乍惊

三月露〈岭南蔷薇露染衣辄黄山谷诗色染蔷薇露〉蜂归暗簇十分

春染成宫様宜金屋剪出花房恼玉真寂寂铜

甁愁对汝扣门还忆缟衣人

　　其二

涪翁戏咏恼人香京雒居然压众芳风味为君

传谱牒晶明终自恨平章〈蜡梅以山谷二诗盛于京雒山谷云花似〉

〈梅五出而不能晶明颇为蜡梅减价〉头雪色消金缕帐底春心

启蜡房莫以黄中笑栀貌〈尤延之蜡梅诗栀貌宁欺我辈人〉狗

蝇今日遍江鄕〈范石湖梅谱蜡梅品最下者俗谓之狗蝇〉

　　陆仲子移赠蜡梅二株次前韵为谢

绿衣约略是前身幻出宫妆不染尘磬口半含

仍索笑檀心通体自生春禅家漫说脾为仙

女休夸额点真风物羡君香阁里攕攕撚蜡对

佳人

　　其二

野外垂垂锁暗香移来庭院借君芳奴破雪

催春信蜡使冲寒拆报章绛浅黄轻呈国色金

涂铜沓缔花房寒梅瘦劲终难狎只合温柔老

是鄕

　　再叠前韵二首

蒿藋依然托此身生香迥自出埃尘凌寒数朵

偏辞雪映日千房各贮春霜女换靑排冷艳月

娥晕白鬬淸真移根漫说吴中谱不信司花肯

借人〈梅谱蜡梅经接者花踈其品最佳〉

　　其二

闲庭小院始〈去〉生香烛暗帘开别有芳针缕夤

缘为侣伴步摇支缀见文章麹衣绰约宜当夕

黄里依微恐退房莫道南枝成别种岁寒谁共

白云鄕〈梅谱蜡梅本非梅𩔖〉

　　薛丈馈大鱼兼寄二绝句戏答

长鱼发发带冰脂想见寒江出网迟放箸驩娯

看一饱夜来风雪老渔知

　　其二

卧剑朝来割素鬐金盘巳见鲙如丝当筵置食

还三叹为忆冲波䟦浪时

　　寒夜闻人语戏作

衣篝寒覆五更霜枕畔车鸣梦许长逐客并无

员外置人犹说侍中郞绿衣公论吾何恃红

粉流年汝未忘渐喜花朝近生日拟裁致语慰

凄凉

　　丙寅除夕

寂寂田家老瓦盆岁时儿女共寒温流年巳饯

如过客穷频除尚款门夜静𥌓光凝竹柏窗

虚雪色泛琴樽残灯侧畔冠巾影心迹凭谁子

细论

牧斋初学集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