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斋初学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三十六 中华文库
牧斋初学集 卷第三十六 清 钱谦益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崇祯癸未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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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初学集卷第三十六
序九
寿福淸公六十序
阁师少保台山叶公以万历戊午寿六十举初
度之觞记曰六十始寿公辅政八年而后归归
五年而始寿徐步赐金之桥燕游福庐之山衮
衣达屦角巾布袍道路聚观指目以谓神仙宰
相并为一人而公亦忻然顾笑计其焦劳拮据
八年于黄阁之中犹噩梦之在宿昔也嗟夫人
知公今日之乐而不知公之有今日则甚难也
方公繇南吏部入叅大政 天子高居九重应
门沉沉莫可扣击而甘陵南北部之争纷如于
下公廉平以牧身诚敬以格 主纡回以酬物
忧心惸惸茹荼含蓼卒以结 主和镇国论委
蛇进退于功名之会噫何其难也先是福王犹
未之国一妄男子上书指斥宫禁中外震恐以
谓大狱将作公密揭再三上请瘐死其人勿下
其章究问以伤国体 上感悟其事得寝而公
因其闲得以力请之国次年事乃决方议之殷
也言者责公邀九伏阙死争公孙谢不可而
上犹欲缓之国期使中使谕意公公涕泣极
论夜分封还御札者再 上始不格公请而言
者或未之知也公意有所不得行𭰹夜屏营涕
泗沾渍甚至比政地于丛祠夷阁臣于土偶以
庶几明用讯之心而冀将伯之助繇此观之今
之得以休沐称寿爰笑爰语岂不为厚幸哉长
年三老中流遇风懂而𫉬济当其舣舟停楫酌
酒告劳舟中之人莫不讙詉相应和然其风涛
相豗捩柁呼号与阳侯争一旦之命岂舟中之
人所能知也哉公于今日亦其檥舟酌酒之时
也巳公之别自号曰台山考于诗南山有台乐
得贤也得贤则能为家立太平之基故曰乐
只君子家之基今夫山之有台也用以为蓑
笠草属之微者也然而时雨将至则簔笠之覆
盖不小于夏屋何者诚庇之也公迂身救时补
苴搘柱以养和平之福而卒能不震不动贻宗
社万年之安公之蓑笠天下也大矣蓑笠覆盖
天下而天下弗知时雨既降胥委而去之甚且
践踏之弗顾而簔笠之用自如也公所为家
之基者覆盖之效在乎再世又岂必使霑体涂
足之人交口而颂之哉谦益对制䇿公读卷为
总裁官而缪子昌期以癸丑举南宫皆公门下
士荷公覆盖日乆不敢自后于道旁指目及舟
中叫呶之人故谦益敢称南山之诗以献于公
诗人之乐得贤也必归美于君故其诗曰万寿
无期又曰遐不眉寿公称觞之日北向稽首为
天子诵万年谦益称诗独取南山有台庶可
以陈于工歌之末矣夫
赠文文起宫相六十序
自古国家当昌明顺豫之世保大持盈必有老
成𦒿艾敦庞魁硕之人应运而出而人臣之当
大任也亦非可以捷得而骤至往往纡回盘错
备尝历试老其才以有为盖天之生才国之养
士与士君子之善自为养玆三者相须而成相
求而应有识者可以按而知之也吾友文君文
起弱冠举孝廉束修厉行垂三十年胪传之日
儿童妇女皆知其名指目为忠孝状元遭逆珰
之祸阽危濒死慬而得免然后登进于 天子
之讲幄君以伟望宿学精诚启沃 天子心知
为真讲官改容礼之而君抗疏劾巨奸为珰党
䕶法者引经义切时弊其言皆中名实于是海
内咸服君始终一节其所为引经论道者不徒
托之空言旦夕引领宣麻喜而相告也君使事
既竣将奉英荡之节以还讲筵而适会其六十
之诞辰称觞祖道者趾相错也君之婿严生栻
谓余不可以无言余观君为孝廉时其风采骨
干既可以为 天子之大臣矣顾邅迍乆之然
后及第既第而谴逐随之盖神熹之际天之生
君与国之所以养君者若此及其起废籍遇
明主则又抗言极论几不欲与宵人邪𩔖一日
并立于本期君岂不知雍容平进赴功名之会
哉则君之所以善自养者可知巳矣秦穆公之
悔而自誓也询黄发思良士而致叹于截截善
谝言汉李固亦言一日朝会诸侍中并皆年少
无一宿儒大人可备顾问者诚可叹息夫君德
之成败生民之利病国家社稷安危之故岂少
年狷佞利口捷足之徒可以侥幸而尝试哉以
寇菜公之贤张忠定谓其用太蚤仕太速且曰
苍生无福然则人才之生其用之早晚盖有天
意非人所得而主也君之善自养亦久矣天之
生君与国之养君亦至是而可矣过此以往君
且为黄髪为寿耇今玆之始寿犹日之拂于扶
桑也何足以为君贺哉宋元祐闲苏子瞻指文
潞公谓𢍆丹使曰使者见其容未闻其语其综
理庶务虽精练少年有不如其贯穿古今虽专
门名家有不逮更二十馀年余将书此语授𥳑
于严生以申前贺然而不独为君贺而已也
李本宁先生七十叙
云杜李本宁先生以词林宿望回翔藩服者四
十馀年而始登七十谦益于先生史馆后进也
礼当有辞以祝先生因念国朝史馆莫盛于
庄皇帝之戊辰而先生以文章擅声然卒不能
免綘灌之忌先生出史馆之局夷矣 天子不
御讲筵积有岁年故时史官更侍立典持缣
牍之地尘凝网积不可辩识史官闲骑马之九
衢与六部大臣杨鞭相揖控马之隶皆捧手愕
眙此谦益入史馆时事也 天子文学侍从之
臣皆在禁林前代比之蓬池道山其体貌不宜
日降以宿儒巨公焯焯如先生者不亟还之禁
近馆阁之重何可几也先生服官史馆在隆庆
与 今上初新郑江陵之闲九变复贯先生历
历如指掌以今时政观之则又有高曾规矩之
叹矣 天子一旦讲求初政咨嗟号啕垂裳绨
几之时左右顾视求宿儒大人议论通古今可
顾问者先生又岂徒为史馆之重而巳也海内
人才雕落故老旧德相望如晨星而先生与焦
弱侯先生皆在金陵金陵旧京也丰水镐京大
雅之所咏歌也 高皇帝作人未艾山川灵淑
之气不至衰歇而贻二老于旧京岂偶然哉剥
之上九曰硕果不食君子得舆不食之果天之
所以贻国家也君子之得舆吾有望矣余之祝
先生者如此姚子孟长辈善是言也以荐于先
生歌南山有台之章侑焉而余又窃闻之于人
先朝文章尽在馆阁王李之徒以馆阁相訾謷
海内靡然从之先生起而禅王李之统丰碑典
册照曜四裔文章之柄乃复归馆阁其有功于
馆阁甚大文章不朽之盛事必有如韩欧其人
者出而定之固非后生小子所与知也是为序
史玉池太常六十序
义兴史玉池先生初官谏垣谔谔持正论与执
政抵牾归卧阳羡之山若干年起家太尝寺少
奉使至中途抗疏救刘御史及请蚤立 皇
太孙甚力 上切责谴归余遇之吴门劳苦先
生先生蹶然起立曰孟麟言事无状 天子幸
寛𫓧锧之诛且人臣无狗马积诚足以动主至
烦 人主震怒其又敢自为名乎余微窥先生
视益下息益𭰹忧国恋主盖低回不能置也名
节之盛莫如后汉当其时树立风声抗论惛俗
士有不谈此者则芸夫牧竖已叫呼之夫所贵
于名节者以卫国也而卒以殉国则亦其为之
魁者自憙之意胜而忧国之心微朋徒部党之
气重而灵修美人之思薄与今天下内无刑人
腐夫外无甘陵南北部士君子之视名节也如
象之有牙犠鸡之有尾惟恐不锄而去之亦无
有刻石立𫮃以激扬题拂为事者而钩党之忧
未歇涣群之君子卒不可期于世此何故与先
生忧国忠公犯颜极谏若彼而𭰹思易气厚自
克责若此岂犹夫世之君子与天下当士气頺
阤国论峭急譬之中流遇风舟中之人叫号惶
怖而长年三老不震不动捩柁开于怒风崩
涛之中乃克有济令长年三老叫号惶怖比于
舟中之人其不沦胥者亦鲜矣时之𧬈訿噂沓
以钩党为事者皆叫号惶怖之人也天其将有
意于先生以是为国之长年三老与汉鲍宣为
谏大夫尝上书言朝臣亡有大儒骨鲠白首耆
艾魁垒之士论议通古今喟然动众心忧国如
饥渴者请急征何武师丹彭宣傅喜疏再上卒
纳宣言今之大儒骨鲠白首耆艾魁垒之士先
生其选也 天子诚欲建教化图安危如鲍宣
所云云者先生欲不为长年三老其可得乎先
生今年六十汤子鹤翔等征余言为先生寿先
生道德文章之盛谈之者侈矣余独着先生
国之心而又祝其兴起在位以为家之光如
此云
邹彦吉七十序
昔刘伯蒭陆鸿渐列水次第皆称惠山寺石泉
第二今杨子江南零水为江水所没而庐山康
王谷水道远莫致邹彦吉作惠泉亭记曰名虽
第二不啻第一盖笃论也彦吉以学宪家居为
园于惠山之下客过无锡必𣂏惠山水粉枪末
旗谭品泉记水之事已而游愚公之谷吐纳其
风流裵徊不忍去于是彦吉之名与石泉相上
下彦吉之论水也盖其自论云耳今年彦吉年
七十翁子兆吉以称寿之辞属余余不娴于辞
不能如世之文章家以巫祝之言进也则请以
泉品品彦吉喷薄诡激其源沸汤者彦吉之诗
与文也渟泓闲止可辨眉髪者彦吉之鉴裁也
且鼎且𦈢以飮以歠苏兰薪桂蠲病析酲挹注
无已时者彦吉之风流弘长而衣被万物也彦
吉以盛年谢事放情涤虑徜徉山水之闲奇石
美箭歩武错迕淸歌妙舞耳目眩易欧阳子之
记浮槎山水以谓富贵之乐与山林者之乐不
可得兼而彦吉得而兼之自有慧山以来听山
溜之潺湲飮石泉之滴沥者不可胜数如彦吉
者复几人哉以此为彦吉寿可矣彦吉虽老肤
神淸令视履不少衰或者以膏肓泉石不竟其
用为恨少陵之诗曰在山泉水淸出山泉水浊
陆鸿渐之论水江水取去人远者井取汲多者
而彦吉之记惠泉以遇而多累为斯泉之不幸
彼固各有指也令彦吉为出山之泉则品彦吉
者不能与石泉相上下固巳明矣彦吉岂以彼
易此哉兆吉曰善哉余方酌慧山石泉吹嘘鼎
䥶为先生称寿以子之言佐茶事可也
毕封君八十寿序
天启元年七月为新安毕太翁之诞辰士大夫
之官京师者先期属谦益为其叙谦益于太公
之子府丞公有道义之知又辱诸大夫之委不
敢以辞未几建州夷陷我河东畿辅大震府丞
公以知兵见推择䘖命募兵江淮又未几以削
杖归诸大夫来告我曰府丞䘖恤归矣虽然太
公之称寿终未可以已也子无忘子之绪言谦
益闻太公行事于府丞公最详太公少倜傥有
大志于书无所不窥以国子生久次主宁武薄
廉辨得民以礼致仕左图右书哦诗问字归休
乎一畞之宫今年八十矣府丞虽以削杖归览
揆之辰易衣破涕与诸弟舒雁行列奉觞上寿
太公当为之听然笑语卒𫉬又以其闲杖策黟
山浴轩辕之汤池访容成之丹鼎修登真度世
之事太公之景福未艾也虽然太公仁人也退
不忘君东方之事其负国耻而懐 主忧也𭰹
矣辽城之肉薄也辽水之血殷也混同黑水之
波沸而浪蹙也 主上东顾旰食而吾忍称觞
而沃洗乎辽之父老子弟与四方材官徤儿骸
骨撑柱肝脑涂裂而吾忍与吾之子姓燕笑于
一堂乎太公顾语府丞停柸叹息必不以家乐
而遗国恤知其不能舍然于此也而吾又有以
为太公贺者府丞之为人其身退然如不胜衣
一旦奋臂而出愿为国家敌忾雪耻此太公之
教也太公优游杖出其老谋以与府丞参伍
握奇车攻之事教射可以飮酒行陈可以列俎
兵法可以部勒宾客子弟府丞祥琴之日仗钺
专征出而受脤归而飮御用太公之教举而错
之东事不足办也夫如是太公日称觞燕笑可
矣又何以不舍然乎太公善为歌诗府丞他日
执讯告成太公自为铙歌鼓吹之曲播于管弦
余将登太公之堂按节而歌以为寿问太公之
不舍然者今如何也是为叙
江兆豫侍御六十序
新安方万里尝论有宋之人才国运以谓元祐
人才非不盛而符观宣靖世运衰以章蔡消之
也庆元嘉定淳祐亦尚有人才而世运愈衰以
𠈁远淸嵩消之也宋之人才非不长而宋之权
臣消之消人才所以消世运消至于贾似道则
运无可消而有所归矣余每诵其言未尝不嗟
咨叹息回翔于盛衰消长之际也我 神祖享
国长乆于国运为极盛至于晚年而人才有日
消之叹矣消之以逮系消之以贬斥消之以废
弃消之以淹抑消之之法不一而足然逮一再
传而老成登用班行充斥人才蔚然足以供数
世之用则孰非 神祖之所诒也哉 神祖之
于人才生成长养惟恐不及雨露雷霆无非至
教恒以其消之者长之而非如宋之所谓消者
消之以权臣而一消不复长也记有之丰水有
𦬊武王岂不仕诒厥孙谋以燕翼子数世之仁
也斯 神祖之谓也与 今天子元二之闲辟
门开窗群贤竞进恭巳虚怀从谏弗咈然一时
敢言谏之士以次谪降如侍御江君兆豫辈
不下数十曹识者窃忧之以为国运当维新之
时而人才有渐消之象无乃非 圣主之意与
无几何诸谪降者强半召还而台省推毂兆豫
辈者章满公车始而切责已而报闻今且将转
圜矣于是人始知向之摧折言者晓然非 人
主本意而 圣天子追惟丰𦬊之𭰹仁绍述祖
考以生成长养为事人才国运之滋长者殆将
百世而未艾也于是兆豫年六十矣其里人某
以余为同年进士且相好也属为称寿之辞余
惟汉永和中李固尝上䟽言朝廷聘杨厚贺纯
等待以大夫之位以病免归一旦朝会见诸侍
中无一宿儒大人可顾问者诚可叹息是日有
诏征用厚等汉永和中为夷之初旦虹霓扬辉
犹能以固言征用厚等况今日哉兆豫旦夕召
还其以人才国运消长盛衰之故为 圣主极
言之李固之叹息于永和与万里之痛惜于元
祐庆元其意指不同皆万世之殷鉴也遭逢不
讳之朝发抒未竟之志使 圣主鬯丰𦬊数世
之仁而国家收宿儒大人之用余之所祝者远
矣鄕里颂祷之尝辞岂足道哉昔人称新安地
势斗绝其地平视天目尖故其山川雄秀而人
物卓伟今新安士大夫礧砢负风节者后先相
望余𫉬交其人多矣当兆豫初度之日胥会而
称寿睇视壁闲之文诵万里之言而𭰹思之其
亦有嗟咨叹息如余者乎知其不徒燕飮而相
乐也
按察使黄公八十寿序
庐陵海茹黄公举进士高第为令畿辅以治行
第一擢拜御史扬历中外拂衣高卧归享山林
之乐又十有馀年而称八十之觞吉为文学道
谊之万历以来前邹后李所谓龙宗有鳞而
凤集有翼也余辱交于邹李邹李亟称黄公为
其鄕之淑人君子余与公后先仕途未及抚尘
接席而熟闻其声迹在赤县则以循良显闻在
台班则以笃诚自矢不以钩距钓奇不以鸷击
愉快正忠厚兼而有之信邹李之为笃论也
公长西台晋寺骎骎通显矣一旦中谣诼以
归耕闲钓寂识者有锢人圣世之叹然而二十
年之闲朝野之际亦多故矣沙路甫筑而翰音
之凶已闻旌节方悬而槛车之征旋及钩党则
身录飮章禁锢则名隶刻石当小明悔仕之时
而抱大夫不均之叹求如公之优游止足游乐
而栖化国者有几人哉商侯晜弟蔚为国宝
于公之高门何氏之赐䇿公盖于其身亲见之
斯可以为公寿也已公不闻悬车之说乎古者
大夫七十县车而致事车之为物也负重致远
行千里不契需器之有用者也致事则县之于
屋壁譬之既雨之袯襫既𫉬之桔槔以为无所
用之云耳当其无有有之用就县车之后而察
识其轮辕辐毂固无一而弗具也语有之高车
驷马带倾覆又有之仕宦不止车生耳行乎万
里之涂恃其有用而不知止息则必有偾辕折
轴之患岂若县之于屋壁以其无用为有用也
哉古之君子仕而归乎其鄕即为鄕先生先王
制县车之礼所以优贤养老抑亦以此著止足
之义俾以教其鄕人子弟与余之知公久矣而
公亦时时念余余遘党祸幽于请室商侯推公
之意不远三千里诒书见存余高商侯之谊幸
公之有子而益知公之家风为可尚也于公之
称寿为县车之说以侑一觞吉之士大夫如余
所谓后李者登堂介寿览余之文得无有徘徊
叹息者乎知其不徒献酬而旅退也
寿侍御汝瞻兄八十序
万历庚申十月十七日余兄侍御史汝瞻八十
之诞辰也汝瞻之诞以十月而称觞上寿先期
至者嗔阗闾左颂祷之文金相玉轴衔错壁闲
余欲为汝瞻寿而惧未有以当也虽然汝瞻余
宗老也而又修明谱牒习于钱氏之故请征吾
钱之故以寿汝瞻钱氏之有声文苑若文禧之
试学士院以笏起草若希白之试崇政殿日未
中而就世皆艶称之汝瞻为诸生即以文藻擅
江左其在西台衡文齐楚士子至今传写奉为
科条斯可书也钱氏之以吏治著者代不乏人
而安道为宁海军节度推官治平末为殿中侍
御史时人因苏子瞻诗以铁肝御史目之汝瞻
繇广州司理入为御史侃侃奉职其官阶与安
道悉合斯可书也宋兴以来三世制科者独钱
氏一家而易明逸皆掌书命史臣侈为盛事今
汝瞻子孙科第高门绰楔相望歩武闲宋公垂
之序𫝊芳集所谓靑油畅毂追次服儒者几萃
于一门斯又可书也唐李翺著卓异记凡臣下
盛事家世徽范辉昔而照今者皆备载焉吾钱
之有汝瞻其亦可以附于卓异之后乎然吾考
安道出台后家贫母老至丏贷亲旧以给朝晡
文僖蚤历贵要晩年郁郁恨不得干黄𥿄上押
字汝瞻挂冠以来荡涤情志游娱于园池歌舞
之闲四十年于此矣汝瞻所得与文僖孰多况
安道哉夫人生之有富贵寿考犹车舆之能载
物也文僖诸公其于富贵寿考亦各有所负载
矣未有全而举之倍任而不倾如汝瞻者也岂
天之称量殊耶抑汝瞻之为轮毂者厚耶钱故
有宣靖公若水者少游华山陈希夷谓之曰子
神淸可以学道不然当富贵但忌太速耳宣靖
知命有节度卒恳避权位此亦通于察车之道
者也知宣靖之所以诎则知汝瞻之所以赢然
则汝瞻之寿岂可量哉余故征钱之故以寿汝
瞻而又归本于天著其所以寿者以为宗之人
告焉夫钱之先有斟雉羮而飨帝受寿八百枕
高而视远者希白之著书称篯后人此亦钱之
故也为汝瞻寿者宜必有取于此矣然而余之
文略焉为其比于荒也姑取其信而有征著于
谱牒者如此云
陈中丞六十序
陈公谢中州节钺家居五年而春秋六十览揆
之辰邑之荐绅大夫相率举觞上寿而以祝嘏
之词属余公自举进士令剧邑擢南台扬历淸
以至今官生平砥节首公鞠躬尽瘁知有
君父不知有身家知有道义不知有身名其在
中州冒锋刃触机械誓欲以七尺殉贼今得以
优游田里长筵称寿而可以无祝乎盖公任事
之难非独当将㤭卒惰师老饷匮之日左右支
吾俛仰布置之难也当国者以豫为陷阱有强
寇无重兵调发则不应奔命则不给以豫委公
而不忧豫事之或偾也则难以公为注分其
柄掣其肘切责则夺其所杖中制则乖其所之
以公委豫而惟恐公事之不偾也则尤难公曰
吾奉 诏讨贼朝受命而夕致身他何恤焉大
帅之尾贼也在二百里之内督抚之尾大帅也
在二百里之内迁延宿留以为故事公侦贼所
至轻衣免胄疋马先驰而大帅无复有拥兵观
望者矣冲泥淖冒风雨上下山坂出入贼巢穴
中以草𣗥为馆宇以鞍马为席荐以黄尘为糗
粮以白汗为汤沐与士卒共甘苦同死生疮痍
相抚摩死伤相慰吊而士无有不踊跃用命愿
为公死者矣公作吏以来所至不名一钱无毫
釐铢两不以佐军兴享士卒流贼闻其风为咋
指曰陈都堂淸官也以故迄公在事斩𫉬独多
招抚独众而河南北无一城失守令久留公于
豫贼岂足平哉小人之计门户也𭰹于计疆埸
且借疆埸以快门戸驱除之计公其如彼何公
志在报国独立行壹意宁奋臂瞋目致死于疆
埸而无寜容头过身求生于门户彼其如公何
小人之谋困公也中山之书盈箧白帝之言空
市岂不几幸其旦夕一跌以入吾股掌之中然
而不能者天也 上之神明与公之精诚交相
感格也易曰天之所助者顺也人之所助者信
也顺而思乎信天助之矣弛担释负角巾布
袍人伦东国而燕喜西都回思在事之日戎马
交跖于前坎陷阴伏于后忧危满眼进退惟谷
如宿昔之噩梦醒而思之犹为之汗流魂悸今
之得称寿于此堂也岂非天哉公年六十齿髪
郁然谈论娓娓竟日既有老谋而又有壮事流
氛日炽王师在野 圣天子拊髀颇牧朝野之
推毂者无虚日公其能久居此乎公行且强起
为 天子灭奴荡寇经营告成然后退享山林
之乐未晚也昔宋文潞公以𦒿年宿德出镇西
都王荆公为诗饯之有曰功业迥高嘉祐末精
神如破贝州时自今以往更二三十年当有称
荆公此诗以为公寿者余虽老矣从诸君子之
后登公之堂尚能赋而颂之
谢象三五十寿序
鄞县谢君象三举进士高第知嘉定县治行第
一入为监察御史会叛贼孔有德据登州 天
子震怒兴师致讨命西台择御史有文武大略
者遣往视师众皆股栗莫敢应君然请行督
励将士指授方略解莱围复登城叛人衔尾从
海道遁去于是东省底定长安解严 天子嘉
其功拜太仆寺少以旌异之而君以太公之
戚归既免丧优游里门不乐仕进今年五十以
九月为览揆之辰其长君孝廉宣子属余为其
叙记君初为举子余在长安东事方殷海内士
大夫自负才略好谭兵事者往往集余邸中相
与淸夜置酒明灯促坐扼腕奋臂谈犁庭扫穴
之举而其人多用兵事显拥高牙捧赐剑登坛
而仗钺者多矣久之则𭧂骨原野填尸牢戸者
项背相望求其经营告成振旅而飮至者几人
哉君于今日列长筵开昔酒亲朋杂遝丝竹交
奋追行闲之辛苦思厎事之艰难如噩梦之𫉬
寤而旅人之得归也不可以盍然一笑举觞而
目寿乎日者奴孽稽诛流氛孔亟 天子拊髀
侧席以思封疆之臣君故息影自匿有息机摧
橦之思君之受命而东也客从长安来言君方
从客燕闲理巾舄整书帙若无有所事者余喜
曰谢君必能办贼今之退而息影悠然而抱膝
也将终焉而已乎抑将幡然而起出其已试于
东者为刀之再割乎晋人有言好以暇好以
众整天下事固非抚剑疾视怒目哆颐者之所
能办也史称谢安石虽受朝寄东山之志始终
不渝从容宴衎折秦鞭而安晋鼎此亦整暇之
效也余无以寿君举谢家故事为君进一觞可
矣遂书之为叙以复于宣子君无效昔人捉鼻
余他日亦不如新亭之朝士以苍生安石相惎
君其颔之否也
宋太公七十寿序
长洲宋君令申举进士为武陵令治行高等擢
给事中为权奸所不说左官于外量移南大理
评事而其父太公春秋七十览揆之辰郡中诸
公咸具羊酒往贺而属余为称寿之词余以谓
生辰为寿非古也人生百年幸而当称寿之日
亲知过从耄稚错列相与谈世事感时叙留连
往复举酒相属此亦人情所不能已也日者天
下之网尝密矣佞臣鄙夫构秋荼束湿之网罔
上而行其私当此时给谏在夕垣矫尾厉角以
抗当涂之人太公燕居深思忧圣世念壮子其
必有减匕箸停杯酒中夜屏营扶床而抚枕者
矣 天子一旦翻然感寤尸巨奸解密网旬日
之闲天晶日明乾坤轩豁而太公七十称寿适
当其时览揆之日长筵纷列五音繁会给谏悉
数而告曰 圣天子今日行某政明日用某人
今日捐何田租明日理何刑狱太公炷香北向
祝 天子万年退而举给谏之觞与亲朋觥筹
交错赋既醉而称未晞也斯不亦人世之极欢
吉祥之善事乎自今以往 圣天子之盛德大
业未艾太公之寿亦未艾而给谏以其时发摅
志气鼓吹休明于是乎逆奴埽穴蛾贼授首礼
乐兴而弦歌作 天子临雍拜老安车蒲轮迎
致太公行养老乞言之礼太公之引满愉快又
何如也吾郡之𦒿老昆山有周寿谊翁及毛翁
皆年百有馀岁称为人瑞周翁历元及明所谓
生长兵闲者不足以当太公毛翁生当国初生
盛及见其孙之举鼎元可谓奇矣吾谓毛翁如
人年壮盛康强无疾病不足以为喜以太公今
日方之譬如当桑榆之景有羸老之忧一旦霍
然良已脱沉疴而复少壮其为庆幸岂啻拔宅
度世而已哉余与给谏有道义之好书此以为
太公侑一觞自玆每十年一祝 天子圣政之
记与太公记年之历考之国史征诸野史固可
以互见而错举也是为序
永丰程翁七十寿序
永丰程使君九屏繇南曹郎出守镇江治行为
天下第一 天子念东南要地愼重监司之官
持𥳑为按察司副使治兵苏松而使君之父太
公以今年寿七十丹阳荆大彻往在使君宇下
与诸衿绅往称百年之觞而属余为序余观生
辰为寿之词不过铺张盛美称引人世吉祥善
事而州民之祝其君大夫则曰登彼公堂万
寿无疆虽原本雅颂亦比于巫祝之聒耳君子
弗道也若太公之矫志励行淑其躬而教其子
者则余请得而书之太公起自生零丁荼苦
依其继母以有成立束修自好不赢其躬再世
而始大太公孝故能教其子以忠太公俭故能
教其子以廉太公慈故能教其子以惠今自甄
胄以北京江以南襦袴兴歌而鸿雁息哀者其
孰非太公之德教所与被乎当逆奄之时邑掌
故承大吏风㫖持簿籍醵金为奄建祠太公奋
臂大言声泪俱咽毁其簿抵之于地恸哭于先
圣之庙而出当是时奄祠庙遍天下开府巡方
者争怀砖负土趋事惟恐后太公一老逢掖能
引大义不顾生死斯已奇矣使君在郎署中以
风节显闻岳峙山立人以为巨人长德太公之
家教积习使然也余读史记万石君以恭谨世
其家子孙皆为二千石尊宠举集其门史家艶
称之然考其家教不过使其子孙驯行孝谨浣
厕䄖数马足而已无他忠言大略可以法今而
传后者也而汉之风俗斤斤长厚以保家门守
冨贵为能事陈咸谢其父曰具悉所言不过教
人讇耳孔光张禹之流保身持禄依附名行至
于欺君父卖国家而不知悔则岂非内行修谨
立名非真之流弊耶太公一老逢掖毅然以风
节为已任终发闻于子繇此观之太公之教其
子视万石君岂不有径庭哉盖吾夫子恶鄕愿
思狂狷而史亦称李固之节视胡广赵戒犹粪
土吉州道义之鄕欧阳永叔而后文章节义澹
庵诚斋之流风在焉太公之所以教其子者方
诸西汉此亦千古得失之林矣自今以往使君
之名行益高太公之家教亦益著 天子将见
百年养三老行释奠乞言之礼国史当谨书其
事推明国家风俗教化之盛迥异于西汉而以
太公之家教为质的焉余之执笔而称寿自附
于惇史之后者固将不一书而足也是为序
范太公八十序
广陵范君异羽以吏部郎引疾家居凡数年
天子即家起为尚宝司司丞而异羽之父云从
翁以今年八月为八十之诞辰异羽方办严趋
召乃回翔里中为太公称百年之觞盖自 神
庙之末年天子𭰹居小人用事唱为甘陵雒蜀
之议公然以钩党为名海内士大夫凡负名节
持议论者靡不以一网锢之而异羽为吏部郎
汲汲以辨论官邪登用正为能事此所谓芳
兰当门不得不锄者也异羽然移病归侍太
公太公笑谓曰吾为庆云令不五月而趣归岂
愿若久据要津哉于是异羽日起居太公修闲
居侍奉之乐匡床坐谭石鼎联句融融父
子自为知己不复知人世闲风涛喧豗作何状
也 今天子辟门开窗𥳑用遗佚言者首惜异
羽是以有尚玺之召而太公八十称寿实惟其
时追惟数十年来枯菀之交集陵谷之推移错
互倏忽其可为停杯而叹息者亦多矣太公之
诞辰以八月枚乘所谓八月之望与诸侯兄弟
观涛于广陵之曲江此其候也夫广陵之涛天
下之至奇也向令乘舟弄潮随波出没与阳侯
争顷刻之命比其免也气尽魄夺欷歔息劳安
得所谓怪异诡观者而发皇其耳目哉太公有
道人也结绶未几而脱屣去之彼其纵览于人
世不似置身曲江之上登高而极目者乎数十
年来菀枯陵谷譬诸广陵之涛恤然足以骇者
以太公观之适足以澡概胸中洒练五藏而已
矣自时厥后太公之寿如川之方至而异羽之
功名亦未可纪极犹涛之气所谓以神而非者
三也太公亦举觞属客为之浩浩焉落落焉而
已矣于停杯叹息又何有哉太公闻余言顾视
异羽殆亦为辗然而一笑也矣
沈翁八十序
吴郡沈先生今年八十四月十一日为其诞辰
吴之孝秀陆履长许孟宏陆彦修与其子伯叙
玉当游请余为祝寿之词余之稚子孙爱方授
经于伯叙而伯叙兄弟又缪以一日之长事余
则夫登堂为寿之客宜莫先于余矣而可以无
言乎余惟人生百年之内其欣多端至于生
辰为寿亲知遝杯酒劝酬则遭时抚事傍偟
感叹之意为多今天下方多故胡马逼淮水洪
河灌汴京闯贼踞襄汉都会丘墟江流横绝而
吾吴介恃 天子之宠灵男耕女织仰父附子垂
白之老不见兵革翁当此时席长筵列孙子浮
杯乐飮抗音高歌为太平之幸人岂不快哉吾
闻翁之生平孝友节侠仁心为质好谭说两汉
两宋忠义磊落之事每高吟张睢阳闻笛诗文
文山正气歌使诸孙属而和之遭时艰危 圣
主侧席酒酣以往感江上之烽烟怅中原之板
荡其何养靑龙骑白鹿置时事于局外哉吾
读六月之诗序以为南陔废则孝友缺白华废
则廉耻缺驯至于小雅尽废则四夷交侵而中
国微然后知南陔白华之诗采薇采𦬊诸诗之
所自出也孝友廉耻之士不立于朝则法度废
阴阳失为国之基队诸夏衰而夷狄盛必至之
理也伯叙兄弟服习翁之教诲崇南陔之养而
厉白华之节一旦得时而驾在帝左右经营车
攻薄伐之业于奴寇乎何有诗曰文武吉甫万
为宪又曰侯谁在矣张仲孝友孝友之臣于
车攻薄伐迥不相及而诗人连比言之岂偶然
哉班史称车千秋销恶运遏乱原因衰激极道
迎善气传得天人之佑助而郭汾阳当吐蕃入
寇车驾东幸其论奏以为抑𥪡刁易牙之权任
蘧瑗史鱼之则黎元自理寇盗自平此其说
与小雅之序固可以比类而互观也繇此言之
国家求南陔白华之臣子亦已亟矣伯叙兄弟
出而为张仲方叔也不远矣来归飮御炰鳖脍
鲤其所以为翁寿者当盛于今日而余之为
翁祝也既称道其父子闲且以小雅之义遍告
天下之为臣子者盖亦颂祷之法宜尔诸君子
皆学古之道必不以余言为赘也
牧斋初学集卷第三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