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斋初学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六 中华文库
牧斋初学集 卷第二十六 清 钱谦益 撰 景上海涵芬楼藏崇祯癸未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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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斋初学集卷第二十六
杂文六
书钱塘大慈山甘露院二牒后
钱塘大慈山甘露院二牒一则会同十年七月
吴越有国时所给有吴越国王押字及镇东军
节度使印文一则宋治平二年四月中书门下
牒付者也吴越牒中所称会同十年即晋出帝
开运四年耶律德光灭晋所改也是年六月吴
越忠献王弘佐卒弟弘倧立十二月弘倧为群
下所废立弘俶则知吴越国王者弘倧也弘佐
卒以镇东节度使授弘倧至八月制授弘倧东
南兵马都元帅镇海镇东节度使故印文止称
镇东也治平二年牒后所书右仆射兼门下侍
郞平章事不署姓者安阳韩忠献王琦也中书
侍郞兼戸部尚书平章事曾者晋江曾宣靖公
公亮也吏部侍郞参知政事欧阳者庐陵欧阳
文忠公修也吏部侍郞叅知政事赵者虞城赵
康靖公概也三公皆署姓而忠献独不署以忠
献集考之忠献于治平元年甲辰冬三表乞罢
相上许以仁庙终祥再请至二年乙已夏累申
前请此或其杜门乞休不赴都堂时也以二牒
所载征诸史传无弗合者独吴越牒中会同十
年之纪览者往往致疑盖德光灭晋虽以二月
丁巳朔建国改号而汉高祖亦以是月辛未起
河东仍称晋天福十二年吴越之正朔何以不
奉汉而奉辽况四月丁丑德光已卒于杀胡林
矣此牒行于七月不应犹以会同纪年此不能
无疑者也考之辽史自阿保机即位九年吴越
与契丹信使不绝吴越之通好契丹久矣契丹
入主中国吴越奉其正朔当在诸州镇之先是
年七月德光虽已死而汉令未及于东南故犹
以会同纪年其改而从汉则在八月受汉制之
后也吴越备史没会同天福而追纪开运四年
亦可谓微而章矣辽史德光纪是年改元大同
而会同无十年与此牒及诸史异或者又以为
疑按王溥五代会要德光伪降赦改国号大辽
称会同十年欧阳史诸家亦同盖降赦则称会
同而改元则曰大同改元之后不三月而德光
卒故大同之号不行于中国而仅存于国史牒
文所从据其降赦之文国史所书纪其改元之
实固可以互考也叶隆礼契丹国志以是年为
会同十一年隆礼之志成于淳熙中辽史未入
中国其舛误不可枚举徐无党注欧阳史以谓
契丹年号诸家舛谬非一莫可考正因是牒以
考之则益信矣江阴李君贯之博雅好古丛书
蠹𥳑每遇之无不藏弆出二牒以示余命为之
跋尾余学殖既鲜又善遗忘略疏其概以复于
贯之贯之幸悉举所闻以改焉万历四十八年
庚申春正月
再书钱塘大慈山甘露院二牒后
往余为江阴李贯之考钱塘大慈山甘露院二
牒距今七年矣治平二年四月之牒韩魏公为
宰相书衔而不姓曾鲁公为次相欧阳文忠赵
康靖为执政则署姓而不名余未及𭰹考第据
魏公安阳集二年乙已夏仁庙终祥累申前请
遂妄谓魏公之不署姓或以杜门乞休不赴都
堂之故而非敢以为允也今年偶读王明淸挥
麈录云明淸尝得治平元年英宗批可进状一
纸于梁才甫家宰执书臣而不姓且花押而不
书名以岁月考之则韩魏公曾鲁公欧阳文忠
赵康靖作相叅时也但不晓不名之义后阅沈
存中笔谈云本朝要事对禀尝事拟进画可然
后施行谓之熟状事速不及待报则先行下具
制草奏知谓之进草熟状白纸书宰相押字他
执政具姓名进草即黄纸书宰相执政皆于状
背押字始悟其理不知今又何如耳明淸所得
进状与甘露院牒皆在治平元二闲四公作相
叅之日甘露院之牒盖中书门下奉敕赐额令
本州翻录降付逐寺院者也读明淸之录考其
所谓熟状进草者是牒盖亦熟状之遗而宰执
皆不名则宋朝故事如此也及考叶夣得石林
燕语则云唐诰敕宰相书名者皆不书姓惟单
名则书姓盖以为宰相人所共知不待书姓而
见国朝虽单名亦不书姓他执政则书所以异
宰相之礼也梦得所记宰相不署姓之故视存
中为详如魏公正所谓单名不书姓者也诰敕
不书姓则其见于文牒者又可知也余初不知
宰相不署姓为宋之故事而以臆考之微挥麈
录诸书则余之误谁与是正然是时曾鲁公实
为次相而与二执政同署姓则知宰相之不署
姓不独异于执政抑亦异于次相也以是牒推
之又可以补梦得之所未备也存中又记中书
札子宰相押字在上次相及叅政以次向下枢
宻院札子枢长押字在下副贰以次向上以此
为别是牒之书衔系于年月之后先左右叅次
次相又次宰相盖以后为尊而不别行是知文
牒之行于下者其制又与札子异也治平去今
五百六十馀年故纸敝牍使人摩娑不忍置文
献之不可以无征岂不信哉余学问踳驳不审
于阙疑愼言之训是以有向者之误今既巳知
之不敢涂窜以自盖也庸敢备书以诒贯之俾
附于是牒之后虽然自时厥后有所弋𫉬尚当
次第书之贯之老而好学故知不以我为赘也
天启六年四月
记温国司马文正公神道碑后
天启壬戌得司马文正公神道碑刻于长安肆
中纸敝墨渝𭰹加宝重而又窃怪其不盛行于
世也遂命良工装潢属友人程孟阳题而藏诸
箧衍后三年乙丑被放归田读元人程巨夫集
温公墓碑老杏图诗序曰公之墓碑仆于群憸
之日而断碑之𨻶有杏生焉金皇统闲夏邑王
令建祠修复老杏迄今二百馀年矣白云翁家
与之邻益用封殖皇庆之元翁为平章政事出
所绘图及修复之碑使广平程某序之巨夫之
序所谓夏邑王令者寿春王廷金皇统闲夏
邑令也白云翁者元平章察罕也巨夫记修复
事颇略然有以知其出于磨泐之后而碑之传
于世者为不易也考于通志得廷所自记曰
绍圣闲仆温公墓碑而磨其文靖康复公官爵
欲再立而未暇迄今五十馀年埋之深土毁灭
圬漫不传于世天眷有德乃生杏树一株于碑
座龟趺之侧蟉枝屈蟠春花夏实廷以皇统
戊辰秋八月行令夏台问诸守僧圆真访得旧
本于公曾侄孙曰作曰通之家命工刋模碑面
穴𨻶不可镌磨碑阴碎裂闲实以土盖初仆时
自龟而上推扑使然也欲别选巨石作丰碑则
又无大葬时朝廷物力公族侄孙绮曰不若横
碑作小段而模立之则龟杏不损后之人知其
异焉因斲碑而为四额一䟦一共六石僧法洪
率阖邑僧院咸出赀助之圆真又出𥝠帑于坟
院法堂之后设堂以祀公置碑石焉号曰温公
神道碑堂此皇统修复之始末也余初得此碑
凡四纸纵长丈馀横半之与斲碑为四之说符
合为皇统时所修复无疑也余所存者四石而
已其额与跋皆不可考矣然而是碑也仆于宋
复于金龟趺之仅存老杏之封殖皆有神䕶
持而余乃幸而得之又岂易哉余又谨按公以
元祐元年九月卒于位二圣亲临其丧哲宗再
遣使诏其孤康又遣大臣谕指俾夺遗命从官
葬命入内内侍省供奉官李永言乘驿诣涑水
相地⺊宅于是以十月甲午掘圹发陕解蒲华
四州卒穿土复选尚方百工为葬具十月复命
公从子富提举之十二月丙戌墓成其葬也以
二年正月辛酉既葬之明年敕翰林学士苏轼
撰碑上亲为篆字以表其首又命永言及公从
孙桂督将作百工起楼于墓之东南以居焉楼
之大制基极相距凡四丈有五尺上为四门门
为二牖下为二门门为一墄复阁周于碑回廊
环于阁缭垣四起为之蔽卫凡七月而毕事土
木金石圬墁丹艧之工总会一万六千有奇而
所损之数称是此元祐中大葬温公恩礼之大
略也八年九月宣仁圣烈皇皇后崩绍圣元年
七月三省言前后臣僚论列元祐以来司马光
等罪恶诏司马光吕公著各追所赠官并谥告
及追所赐神道碑额仍下陕西郑州各于逐官
坟所拆去官修碑楼及倒碑磨毁奉敕所撰碑
文讫奏从许将之言仅免斲棺僇尸而已四年
二月追贬淸远军节度副使四月又贬朱厓军
司戸参军徽宗追复未几而崇宁复贬奸党之
碑大书𭰹刻者再皆以公等为首靖康初元除
元祐学术党禁赠公为太师而事已不可为矣
廷修复公墓在金皇统八年戊辰绍兴之十
八年也距绍圣仆碑时计五十有五年异国之
臣左衽之长乃能摩娑断碑以修复为巳任洪
真辈皆僧徒相与佽助之唯恐后其视绍圣崇
宁诸人又何如也然而当是时贼桧为政和议
告成天水之封刘筈之册皆在绍兴皇统闲涑
水之墓虽俨然修复公亦何乐乎有是哉呜呼
公墓之废兴关于有宋之存亡庸敢牵连书之
于碑刻之后后之君子亦将有感焉是年冬十
有一月二十七日虞山老民钱谦益谨记
读卢德水所辑龙川二书后题
德州卢德水刻陈同甫三国纪年史传序题之
曰龙川二书又𭰹自贬损以谓浅见寡闻不敢
出手作序拟请虞山先生数语以发明二书之
所以然呜呼余少而读龙川之书为之寤而叹
寐而起酒阑灯灺屏营欷歔者二十馀年矣其
敢无一言以副德水之意乎靖康之事天下之
大变也绍兴之请和皇统之策命天下之大辱
也堂堂中国五十年之闲龙川以匹夫庶士奋
起而任天下之辱思一洗之而无以自效故假
三国之君臣以见志焉三国纪年者龙川之春
秋也以言乎帝胄则备疏而构亲以言乎举事
则刘难而赵易以言乎立国则巴蜀蹙而南渡
寛然蜀以鼎足抗衡而宋以岛夷屈服龙川不
云乎后主之庸岂后世之庸主哉然则后世之
所谓庸主者可知已矣志曰汉略悲其君臣之
志也以愍夫不足悲者也孙氏之立国君臣上
下画江之虑精矣及晚年国势既定参分造盟
以函谷为界而明与魏绝以皓之昏暴犹有靑
盖入雒之思而南渡之君臣据钱塘一隅之地
叩头乞哀惟恐失之不亦伤乎志曰吴略著其
自立也以表夫不能立者也孔子曰吾志在春
秋三国纪年其亦龙川之志乎龙川之志则志
乎中兴而已故其为史传序也以中兴遗传终
焉忠臣义士中兴之本也谋臣辩士中兴之资
也譬之鸟焉忠臣义士其肝膈也谋臣辩士其
毛羽也有谋辩之略而无忠义之心则徐秉哲
王时雍之伦竭其精神才智朝金而夕楚者是
岂可备驱策者乎有忠义之心而无谋辩之用
则所谓拱手而谈正心诚意为风痹不知痛痒
之人者亦要归于无用而已矣是二者皆偏才
也人主患不得英豪而用之英豪者有忠臣义
士之心而具谋臣辩士之略如蜀之有亮如吴
之有瑜是也以英豪之人而生昏庸衰浊之世
譬如神龙之在沟壑也田夫孺子争以为怪异
不将醢之则将豢之夫避而就豢亦岂神龙
之所欲哉宋当斯时和议成党论盛鄙夫盘互
于庙堂贤人刺促于罗网如龙川者再入大理
狱晚得一第以死而况于龙伯康赵次张辈抑
没草野又岂可胜道者子天生英豪使斯世不
𫉬其咫尺之用此则人主之过而天下之大不
幸也余于龙川二书窃窥其中兴之大志悲其
以英豪自命而卒于无成故因德水之请书之
于编末发千载一焉今天下全盛建州小奴
游魂残魄渐就澌灭而士大夫深忧过计有如
欧阳子之云唐子孙不能以天下取河北者
天子方拊髀英豪一旦登庸德水使执政召问
当从何处下手德水必有以自献矣余老矣尚
能执𥳑以记之崇祯丙子阳月朔
孝誉先生私谥议
崇祯五年五月故镇远侯勋卫杨州顾君卒江
左荐绅大夫与顾君游者悲其才不效于时位
不称其志仿古人私谥之法谋所以易其名者
胥走告于旧史氏钱谦益谦益议曰勋臣子弟
之有散骑参侍自洪武九年始也朝会大事佩
弓刀充宿卫其有材器超卓者不次擢用然自
洪永以来膺是选者郭忠武而外未有闻焉则
岂非贵不期骄富不期侈甘毳足以豢其心而
绮纨足以柔其骨于其中求一劳人志士殆所
谓牛毛而麟角者欤君弱不好弄痛刮磨豪习
读书修行一以忠武为法则其在环卫也我方
有事属国奋身请东征以𪋤川腾冲之役为比
既而有封议不果谢病家居御史荐君率江淮
兵援辽牵连谪戊亦犹忠武之志也君生平忠
孝大节无愧于忠武如诸公之议考私谥以易
名不惟君死且不朽抑亦激劝后人感概竖立
庶可以称塞我 高皇帝广厉勋旧之德意谨
按谥法孝之例有五君之事母有曾闵之孝缇
骑及门锒铛逮系君旌旄以别其母登车炜煌
既免然后跪谢告实可不为慈惠爱亲乎毁家
报国身濒九死已已之冬诒书告别单车就道
誓独身死佟奴以解严而止可不谓秉德不回
大虑行节乎东海侯陈文得谥孝国史以为异
典吾以为莫如君宜又按谥法状古述今曰誉
君著镇远先献记下上十一朝网罗贯穿非一
家之史也论边政议漕盐举而厝之可以佐县
官缓急诗不云乎庶几宿夜以永终誉君可谓
誉矣请谥曰孝誉先生谨议是年冬十一月旧
史官尝熟钱某述
顾孝廉请赠议
万历闲吴中有三孝廉曰昆山归季思尝熟顾
朗仲长洲文文起文起登上第为天子之大臣
而季思朗仲皆前死巡方者以季思名行上闻
得赠翰林院待诏且命更举其未尽者吴之人
士佥谓朗仲不可以后余惟季思之道淸而贞
廉静而闲止朗仲之道弘而毅笃诚而沉塞季
思庶几伯夷之淸而朗仲兼有伊尹之任巡方
者之于二贤非有轩轾而不蚤闻焉则吾党之
过也朗仲少䘮父哭踊拊心焦肺呕血终身为
锢疾卧则心怦怦然非抱持不能寐事后母至
孝朗仲病后母𥸤天请代未几亦死每曰子而
不孝非子也吾恶夫以孝取名者也生平不妄
取一钱遇人缓急典衣借贷未尝以无为解居
闲请托谢绝郡邑公正发愤则奋臂削牍不避
仇怨每曰士而不廉非士也吾耻夫以廉成名
者也繇此言之孝廉之行朗仲之所不欲居而
况于其名乎又况于假其名以取旌乎然则朗
仲之为人如何曰其学以穷经好古为宗一义
之未析一物之不知其所为食寝俱废者也其
志以忘身善物为务一民之未安一物之失所其
所为疻痏在躬者也笃信好学强立不返为子
必死孝为臣必死忠得志则沛然德教行于两
闲不得志则浩然真气返乎大宅是则朗仲而
已矣朗仲与江阴缪当时同举鄕书当时于世
少所许可每曰朗仲吾师也唐人李遐叔作三
贤论曰元之志行当以道纯天下刘之志行当
以六经谐人心萧之志行当以中古易今世以
二君拟之朗仲其元刘之比乎当时其萧之伦
乎当时以奄祸考死与刘侍讲齐名为当时所
心师者其人又何如哉举是以应 明诏虽非
朗仲之志其谁曰不宜谨议
吴中名贤表扬续议
国家崇奖名节风励流俗著之甲令凡忠臣孝
子义夫节妇旌表其门闾盖仿古表厥宅里崇
台绰揳乌头书之制士大夫之贤者得祀于
鄕之学宫盖仿古瞽宗乐祖鄕先生没而祭于
社之制世道下衰风教刓敝鄕里妇孺虽有伯
孝已之行截髪刲股残肌捐身非其子孙冨
厚竿牍游扬卒皆草亡木陨声销影灭鄕贤之
祠木主林立多于储胥有志者过而唾之若坐
涂炭数年以来士大夫廉耻扫地辫发而事奴
挟䇲而干寇者面攘臂恬不知耻是岂可视
为细故哉我 皇上𭰹惟治理激厉顽懦兪前
按臣祁彪佳之请表扬已故举人张基归子慕
朱陛宣皆赠翰林院待诏又命以后巡按御史
各宜留心风教访真品荐举以闻于是吴之
缙绅孝秀𦒿老公举其续宜表扬者举人二人
生员一人谨条列其行事如左
顾云鸿尝熟人中万历庚子鄕试云鸿少䘮父
拊心呕血终身抱怔忡之疾非抱持不能寐事
后母至孝云鸿病后母𥸤天请代后云鸿死旬
月以哀卒后母之殉其子古未有也博学𭰹思
研精六籍易箦之夕雒诵易象琅琅出席蓐闲
读书藤溪山中介居绝俗急公赴义不顾头目
以忠孝名节为已任丁未锁院对策至天灾民
穷泪簌簌下沾渍楮笔尝语所知大丈夫杀身
取义当轰轰烈烈如疾雷闪电公等暖姝自好
他日纵遇难死节不过作文文山谢叠山耳甫
强仕而卒学者私谥为孝毅先生云鸿在公车
与江阴缪昌期长洲文震孟以名行镞砺缪文
皆严事之不敢雁行进缪为忠臣文为名相则
云鸿之品第可知也
张世伟吴江人中万历壬子科鄕试服习其祖
基之家训七岁丧母上食号恸塾中儿皆为流
涕父殁事其兄如其父急朋友之难甚于巳鄕
有大利病缙绅嗫嚅相顾必自世伟发之谢
绝请托诛茅灌畦死无以为敛倪司李赙之乃
发丧世伟崚嶒自守不依附东林讲席以钓声
名党人咸目摄之曰此为淸流嚆矢者也晚年
谢公车不赴闾里有急难必望走焉有不善相
戒曰无使张孝廉知其所居严重于公其卒
也谦益题其铭旌曰孝节张先生之柩世伟晚
与文阁学震孟周忠介顺昌朱孝介陛宣为友
而姚学士希孟出其门诸公以名行显闻世伟
居其前为唱于焉陛宣既得旌矣于世伟何疑
杨大溁吴县儒学生员故宫保南京兵部尚书
庄𥳑公之子也吴有君子曰王仁孝先生敬臣
大溁少从之游缊袍徒歩徐行下视人不知为
宫保之子性廉静见非义气色艴终不可犯干
暗然躬行孚尹旁达望而知为仁孝先生之徒
也事庄𥳑及嫡母生母竭尽诚孝居三丧哀毁
如一晜弟四人析产独取其薄丁巳戊午闲岁
饥民陈死无算收瘗枯骼凡两年可万计居家
训子肃若朝典冠昏丧祭必用古礼年逾艾危
坐一室朱黄诵读夜分不辍疾革衣冠肃然以
手指心而逝吴人称为端孝先生吴趋故严重
王敬臣纤儿妇人皆呼王孝子敬臣没推服大
溁如敬臣万历十四年御史上敬臣孝行 神
宗特授国子监博士用敬臣例旌大溁于身后
其谁曰不宜
右条列吴中三贤行事如右皆征诸国人询于
介众起九京而俟百世可信不诬者也列郡之
中亦有弓旌贲及著作繁富㳺光扬声倾动海
内者矣嗟夫瓦器飮食或以虚伪贻讥谷皮绡
头或以钓采蒙诮取宋璞以混周玉采春华而
忘秋实岂执事者所以奉 诏条砥末俗称塞
圣主崇奖风励之至意者乎敢忘其固陋献
斯议以备采择焉癸未孟月虞山老民钱谦
益谨议
放生说
放生戒杀三代以上未有其名然而未有大于
此时者也何也周官川衡泽虞所掌凡以共祭
祀賔客丧纪之用其它攻猛兽除毒蛊去蛙黾
射矢鸟各有攸司皆以生之之道杀之也国君
春田不围泽大夫不掩群士不取麛卵田不以
礼曰暴天物则田而杀焉寡矣獭祭鱼然后虞
人入泽梁𧲣祭兽然后田猎鸠化为鹰然后设
罻罗草木零落然后入山林昆虫未蛰不以火
田参观王制月令夏小正之所载则非时而杀
焉者寡矣诸侯无故不杀牛大夫无故不杀羊
士无故不杀犬豕庶人无故不食珍则无故而
杀者寡矣鲁隐公大国之君也登百金之鱼臧
孙以为乱政宣公夏滥于泗渊里革断其罟而
弃之周德下衰其凛凛于王制若此而况其盛
时乎古之帝王以天地山林川泽为一家以鸟
兽禽鱼群生万物为一体无地而非放生之地
无物而非放生之物也辨方正位体国经野设
官分职皆放生戒杀之法亲贤远奸禁女谒屏
阉寺攘夷狄皆放生戒杀之事也民无夭扎物
无疵疠麒麟游凤凰集臮鸟兽鱼蟞咸若岂其
以人主之尊躬家人之细行旦得一鸟焉而纵
之暮得一鱼焉而畜之至以不取不放见笑于
夷狄如梁武者哉唐宋之世天下始有放生池
唐乾元中命天下置放生池凡八十一所颜鲁
国文忠公为之碑宋天禧中王钦若奏以西湖
为放生池为人主祈福苏文忠公谓西湖不可
废者五此其首也唐宋之置放生池吾所谓家
人之细事也王钦若之请则宦官宫妾之爱其
君也然而颜苏两文忠拱手讃叹如恐不及者
何也尊王制因末法导扬人主之仁心仁闻而
劝诱天下以好生恶杀此仁人君子之所有事
也唐用阉人杀天下宋用新法杀天下屏弃两
文忠于外生民日就汤火而祈福于一鱼一鸟
其放生戒杀不已隘乎君子亦为之一喟而巳
矣塘栖张子羽斥菜湖为放生池建流水长者
阁于池中延秘宻严公主其事其友张秀初沈
不倾共为唱导或难之曰栖水去杭城五十里
西湖故放生池也何必改作曰子不见夫官府
之库藏乎勾稽会计密于秋荼今又重之以严
㫖峻法然贪官污吏穿穴而干没者不可胜诛
也富家翁媪嚢金椟帛手自扄𫔎中夜取火而
视之不遇胠箧探嚢发匮之徒则其亡失者鲜
矣物公则玩法乆则渝西湖之放生官府之库
藏也栖水之放生翁媪之嚢椟也何必西湖之
是而栖水之非颜文忠之碑曰环海为池周天
布泽动植依仁飞沉受𫉬苏文忠之奏曰郡人
数万会于湖上所活羽毛鳞介以百万数皆西
北向稽首仰祝千万岁寿栖水之为斯善学两
文忠已矣衡公自栖水来叙诸君建置之意属
余缀以一言余拱手讃叹曰斯所谓诸上善人
俱会一处得厕名其闲幸矣作是说以广之
袁祈年字田祖说
公安袁祈年其字曰未央吾友小修之子而为
后于伯修庶子者也自公安之三袁以才名掉
鞅艺苑而其子弟之英妙者皆有名于时江汉
之闲人皆知有袁未央矣一日飮余长安邸中
请改字于余余别字之曰田祖而告之曰周礼
春官龠章凡国祈年于田祖龡𡺳雅击土鼓以
乐田畯注曰田祖始耕田者谓神农也甫田之
诗曰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传曰田祖先啬也先
王之制礼也大报本而反始是故以报焉则祭
先啬以祈焉则御田祖其为尊祖一也虽然岂
惟田有祖哉文亦有之三百篇诗之祖也屈子
继别之宗也汉魏三唐以迨宋元诸家继祢之
小宗也六经文之祖也左氏司马氏继别之宗
也韩柳欧阳苏氏以迨胜国诸家继祢之小宗
也古之人所以驰骋于文章枝分流别殊途而
同归者亦曰各本其祖而已矣今之为文者有
两人焉其一人曰必秦必汉必唐舍是无祖也
是以人之祖祢而祭于已之寝也其一人曰何
必秦何必汉与唐自我作古是被发而祭于野
也此两人者其持论不同皆可谓不识其祖者
也夫欲求识其祖者岂有他哉六经其坛𫮃也
屈左以下之书其谱牒也尊祖敬宗收族等而
上之亦在乎反而求之而已田袓胚胎前光蝉
蜕俗学卓然有志于文者也吾姑语子以文之
祖子归而叩击于小修以吾言为端其于吾言
必有进焉子江汉之闲人也江汉朝宗于海尊
祖之义也诗不云乎沔彼流水朝宗于海
陆君陈字说
甬东陆生符尝读陈亮同父之自赞所谓人中
之龙文中之虎忾然有意乎其人也遂字文虎
既而意有所未安也请改字于余余观东方朔
谏武帝愿陈泰阶六符生之姓名适有合焉因
字之曰君陈而为之说曰三代而下贤臣志士
有志于理平所以规切摩厉其君未有不本于
三阶六符者也东方生西汉全盛事雄才大略
之君假诙谐倡辨以陈其说人主用其一二遂
能鞭笞四夷表章六经致白麟宝鼎之瑞同父
当宋南渡光气分裂星分不越女牛参井之闲
乃欲挟纵横恢复之计以干庸主穷老尽气而
不得一试亦足悲矣吾愿生为东方生不愿生
为同父也东方生所陈泰阶之事不可得而闻
矣生一旦如同甫上书故事 天子惊异累日
使执政召问从何处下手其何以置对夫永康
之功利骤而陈之能使其君畏然而不可诎也
新安之诚正久而陈之能使其君猒然而不可
易也良医之用药也虚则补之实则泻之若必
欲举一而废一则均为风痹不知痛痒之人而
已矣记有之事君先资其言拜自献其身以成
其信吾知生之必有以也生之为人也孝友令
恭有君陈之遗德焉则三代以下之臣将姑舍
是而况于诙谐倡辩之流乎
牧斋初学集卷第二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