巻一 王著作集 巻二 巻三

  钦定四库全书
  王著作集巻二
  宋 王𬞟 撰
  寅冬上殿札子一
  臣闻书曰天视自我民视天聴自我民聴故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孟子谓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凡以上之所为视民之所向而已比者淮甸有警陛下决意亲征诏下之日民情欣恱此无他当于人心而已夫民离而聴之则愚合而聴之则圣古语谓谋从众则合天心谓其众心之所同有至公之理存焉臣愿陛下推是心以见于用人则用人皆慰人望推是心以施于政事则政事不咈于人情三王之治不过于得人心而已
  
  臣窃谓人主好恶其犹天欤天之所发生肃杀固无容心于其间是以人主法天而为治赏善罚恶惟才是用曾何适莫焉其于臣下也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然后用人不失其宜矣茍知其人之善矣虽或憎焉未尝废也知其人之恶矣虽或爱之未尝蔽也昔汲黯之戆尝面折人主汉武毎恶其妄发及与严助论之必以黯为社稷臣宇文士及之佞也唐文皇尝爱之延入阁语毎至夜分及称佳木文皇必以佞人目之二君之不蔽于好恶之私故能尽其臣下之能否陛下忧勤庶政急于为治然百执事之列毎患于乏才焉臣愿陛下察臣下之忠佞舍短取长随才器使各当其职乃无乏才之患矣
  
  臣闻孔子曰吾志在春秋孟子曰春秋天子之事也则春秋者诚经世之大法也然诸儒弃经任传使圣经之㫖暗而不彰郁而不发故王通谓三传作而春秋散岂不信然侧闻陛下万㡬之暇留意春秋诚得进徳之要矣然臣窃谓帝王之学与世儒之学异盖世儒之学从事于章句之末解析文义而已至于圣人经世大法往往莫之察也而帝王之学在得其至措诸事业此其所以异也昔九方皋之相马也物色牝牡有所不察而卒能得天下马葢视其所视而遗其所不视也臣愚窃谓此言虽小可以喻大春秋之学有类于是伏望陛下深求作经之㫖自得于言意之表而不惑于先儒之偏见则春秋之㫖昭然矣
  应诏论事奏状
  右臣准尚书吏部牒备坐都省札子正月十三日三省同奉圣㫖今来江北敌马已退应行在及从便职事官各条具利害闻奏者臣谨按六月宣王北伐之诗也而诗序有及鹿鸣四牡皇皇者华常棣伐木以至于湛露彤弓菁菁者莪焉夫鹿鸣之燕嘉賔四牡之劳使臣皇皇者华之遣使常棣之燕兄弟伐木之燕朋友故旧如鱼丽美万物盛多南陔孝子相戒以养何预于北伐哉及观车攻之诗称宣王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武之疆土复㑹诸侯于东都乃知攘夷狄实系于政事之修举也又观禹之戒舜曰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以舜之圣其不为慢游又何疑焉而禹之陈戒乃至于如是者盖臣之于君所以告戒者惟恐其有所不及以此见其爱君之至也然则人臣之事君可不法于斯乎臣窃谓今日政治之本有三而已一曰正心诚意二曰辨君子小人三曰消朋党三者既至则外患不足虑也何谓正心诚意记曰欲明明徳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脩其身欲脩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治天下国家以至于脩身皆本于正心诚意而已盖诚者天之道也意与天合则动静语黙不以毫髪已私间于其间无适而非道矣心其有不正乎举而措之事业疑无难也故记曰治天下有九经所以行之者一也以九经之多该括万事而谓行之者一也所谓一者何也亦曰诚而已昔舜舞干羽于两阶七旬有苗格以有苗之逺夷负固不服而舞干羽于两阶乃能格之则诚之所感岂有逺近之间哉莫见乎隠莫显乎微不可不察也何谓辨君子小人盖君子小人若冰炭之异不可以并用也君子曰可则小人必曰不可君子曰然则小人必曰不然君子以为是则小人必以为非其相戾如是而欲其共成治功难矣彼之不同非故为不相侔也以其智识之大小见闻之广狭此则喻于义彼则喻于利此则上达彼则下达何自而能一之哉观齐侯伐鲁展喜犒师对齐侯曰小人恐矣君子则否又观晋阴饴甥之对秦伯曰小人戚谓之不免君子恕以为必归则君子小人不同也常若是可不辨之哉何谓消朋党昔唐文宗尝叹曰破河北贼易破此党难当时牛李之党互相倾轧四十馀年臣窃以为当时之党虽起于牛李而文宗实成之也盖朋党之成破系于人君之取舍尔茍文宗不以为党则臣下孰从而成之乃叹曰破河北贼易破此党难是未知夫党之所以成实生于文宗之疑心而小人因此以成之耳一有所疑则亲戚故旧谓之朋党可也交游执友谓之朋党可也宦学相从谓之朋党可也茍以是数者推之孰非朋党乎又况近年以来宰相数易则人臣之立于朝门戸众矣掊击多门同于大公惟才是用而无彼此之间则尽善矣此朋党不可不消也惟陛下正心诚意以辨君子小人而消朋党之所自臣窃以为今日艰难之时茍此三者既正则其馀不劳而正矣臣区区之心实愿陛下万㡬之暇留意于此谨录奏闻伏候敕㫖
  卯三月二十四日面对札子一
  臣闻道一而已何古今之异乎昔韩愈作原道尝曰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或见而知之或闻而知之若合符节其揆一也则前圣后圣其所传者岂拘于方册之间哉所谓传圣人之道者非传其道也传其心也非传圣人之心传己之心也人之心扩而充之可以参天地可以赞化育茍不能充之则亦梏亡之矣故治天下国家必本于正心诚意焉主于一身则为心心有所感则为意心既正矣意其有不诚矣乎帝王之治未有不本于此者逮及秦汉则异于是秦任法律既失其本所以治功终不近古也譬之鉴焉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伏惟陛下留意学问固已黙契于二帝三王矣臣前所谓正心诚意者既已得之推此以决庶政以待群臣无非诚意视彼秦汉之君以智术驭下何其浅也然汤之盘铭曰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则汤之圣徳在于日新不已也伏望陛下慎终如始亹亹不已则圣徳日新天下幸甚取进止
  
  臣窃观易之否泰二卦考其成卦之由泰则内君子而外小人否则内小人而外君子以泰通之时于小人非能绝之也特外之而已自古愿治之君未尝不欲辨君子小人也而所进者未必君子所退者未必小人其故何哉昔章子通国皆称不孝而孟子从而礼貎仲尼贤于尧舜而鲁人以为东家丘夫人之好恶之相去岂直寻常之间哉葢物我异观是非相埒彼君子曰吾之所好者君子也所恶者小人也其小人亦曰吾之所好者君子也所恶者小人也则君子小人又孰从而辨之及考泰之初爻称拔茅茹以其彚征吉象曰志在外也以此见君子逢时则出而有为也至否之初爻称拔茅茹以其彚贞吉亨象曰志在君也君子不用退处草野而犹曰志在君者以此见君子之心惓惓不忘于君也及观需之六四曰需于血出自穴以阴柔而居三阳之上小人在上之象也必至于见伤然后出于穴焉穴者阴之所安也则小人于进退之际可见矣至否之六二曰包承小人吉盖小人之志所包蓄者在顺承于上以求济其否为身之利而已岂复顾于国家天下哉昔赵充国汉将之忠于国家者也尝曰明主可为忠言又曰是何言之不忠也又曰非公家忠计也则知君子之于国家未尝不尽其忠也李林甫居相位十九年固宠市权欺蔽天子耳目自是谏诤路绝卒成天宝之祸则知小人之于国家未尝为忠谋也由是观之君子小人之分在夫忠与不忠之间尔陛下任贤使能以图中兴之治而臣区区之心犹以是言之者葢以小人难退而易进茍可以乘间而入必用其智巧愿陛下常加察焉取进止
  五月七日面对札子一
  臣闻干之彖曰保合太和乃利贞然后继以首出庶物万国咸宁则必保合其太和之气然后能首出庶物之上而万国皆宁也泰之象曰后以财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泰通之时所以财成辅相于天地者岂智力所能及哉亦全其至和之气而已由是观之人君所以赞天地之化育者惟在于勿伤其和气而已陛下学造精微徳配天地所以赞化育者固已得之矣然臣愚窃谓天地之大四海之广有匹夫匹妇不被其泽者皆足以伤于和气又况今日军兴赋敛之繁州县督责于民间者非一岂无愁叹之声以伤于和气哉陛下不可不察也愿毎留圣虑以召和气天下幸甚取进止
  
  臣闻郑子产从政一年舆人诵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及三年又诵之曰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以子产之为政尚及三年然后民信而爱之则知为政之道欲民之信服必在久于其职也今之郡守监司以二年成资已不久矣其间又有席不暇暖而易之者欲民之信服其政其可得乎臣愚窃谓除授郡守监司初宜慎择及畀付之后勿数移易使得各尽其材而无茍且脱去之心庶㡬治功得以及民伏望陛下加察幸甚取进止
  九月一日面对札子一
  臣闻和气之在天下犹元气之在一身也保和气者其国治保元气者其生全故人恃元气以生所以保养之者其精在于喜怒哀乐之际而其粗在于饮食起居之节有天下者恃和气以为治所以培䕶之者其微在于心术之感通而其著在于百姓之休戚此不可不察也昔东海杀孝妇而旱颜真卿辨狱而雨以匹妇之冤与狱之情乃能感动如是而况天下百姓之休戚乎比年军旅之兴兵食之费取足于东南固所不得已也然监司守令茍逃谴责以不恤者谓之办事以残忍者谓之敢为能以赤子为念者有㡬如和籴军储和赁舟船之类名为情愿实是抑勒未易以一二数也诏令叮咛非不切至然终不能革者其弊在监司守令不得人耳使监司守令得人则百姓受实恵矣亦不在诏令之数下也近者有诏铨量监司郡守已尝有罢黜者天下晓然皆知徳意之厚然其间宜罢而幸免者亦不少矣至于县令尚未有澄汰甄别之法此正今日之急务也元元埀命于县令可不为之虑乎伏望陛下万几之暇令二三大臣讲求所以旌别澄汰县令之方使民安于业而颂声兴则和气充溢岂复有愁叹之苦哉取进止
  
  臣尝谓为治之本在于定国是国是定则人心正人心正则风俗厚昔楚荘王问于孙叔敖曰寡人未得所以为国是也叔敖曰国之有是众所恶也夫国之所是乃至公之理君子之所同也而叔敖曰众之所恶者何耶葢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此正论所以难胜也惟能审其是非示以好恶使知所向以定国是则人孰不归于正乎今日之国是尚有可言者焉臣愿陛下毎留圣虑天下幸甚取进止
  纳宰相札子一
  𬞟闻大臣事君以人则宰相在于知人而善任使耳然似是而非者有之似非而是者有之如章子通国皆称不孝而孟子为之礼貌仲尼贤于尧舜而鲁人以为东家丘其似非而是有如此者如殷浩隠于山林谢尚王濛𠉀其出处以卜兴衰而庾翼乃谓此曺可束之髙阁其后终不能成功其似是而非有如此者所以知人为难焉自非知道者未易究此伏惟执事深得此道发于事业以济中兴之治而𬞟区区犹以是言之者葢至诚无息惟不息则能合内外之道内外之道合则孰能间之哉推于知人宜无难矣不识仆射相公然之否也
  
  窃谓人君毎恶朋党而人臣毎成于朋党至于小人之倾君子也亦必以朋党而去之盖人主之于臣下贤则进否则退初无心于其间也故臣下之为朋党未尝不恶之也人臣之执其政柄者固非有意于为朋党也然分别邪正茍失于过甚则不幸而近似之矣而小人者乘此以中伤于君子则必曰非其党不用故造为疑似之谤以倾之而君子往往以是去矣伏惟执事以公忠直道简在上心固无偏私矣然近年以来宰执数易士大夫之立于朝者门户众矣伏望执事掊击多门同于大公则人才短长皆不弃矣𬞟区区之心非谓其有此也盖将逆虑其未至尔
  夫子之道忠恕论
  中庸论天下之达道而终于所以行之者一也中庸之书是为入徳之要其言乃曰一而已疑若不以斯道示人也岂欲骜天下后世而不使之有知乎盖道本无在惟造道者能出于言意之表超然自得有契于心则万善兼该不待博观而泛取也故夫子以一以贯之告于曾子而曾子应之曰唯则固已默识之矣及门人之问则告以夫子之道忠恕而已信乎忠恕足以尽夫子之道也然既曰一矣而曽子以忠恕言之何哉忠恕之名既分果可谓之一乎忠以处已恕以接物则忠恕非一也忠以事上恕以济众则忠恕非一也自其末而求之则忠恕未尝不二自其本而求之则忠恕未尝不一夫尽己之谓忠推己之谓恕所谓尽己者岂有意于为忠耶克己之私一毫不留大其心以体天下之物廓然无际而心无有外非尽己而何天地之造化与之同流矣万物之散殊与之同体矣举斯心以加诸彼乌往而非恕乎则恕之为用岂外于忠哉是忠恕者合内外之道尔斯道也圣人体之君子行之体之者从容中道大而能化故发于言也亦不见其迹焉行之者方且勉进于是故必显其入徳之由所以夫子言一以贯之而曾子语门人必及于忠恕者告之以入徳之由也葢夫子之言有徳之言也有徳之言所言皆己之所有也曾子之言造道之言也造道之言贤人之言圣人之事也欲由而未至也然率是以往其入圣域也必矣则曾子称夫子之道何疑焉其后曽子传之子思子思笔之于书亦曰忠恕违道不逺岂非有得于斯乎夫子之门自颜渊死之后门弟子于圣人之道信之笃得之深行之力守之固未有如曾子者其称夫子之道宜其异于众人也以子贡之智足以知圣人犹以圣人为多学而识之未达夫一贯之理及圣人语之而后知则曾子之言非造道者能之乎
  题论语后
  读者须求圣贤所以言反复玩味优㳺涵泳期于黙识心通洞达无间然后为学若祗循习诂训解析文义适足为玩物尔崇宁三年甲申岁九月十八日题
  送李子勉序
  子路问强夫子告以南北方之强而纵言至于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至死不变皆以强矫之士之特立独行至死不变亦可以无愧矣进徳至此亦不可以有加矣夫子又谓士不可以不𢎞毅强即毅也何待于𢎞哉而子思称孔子之圣必曰寛裕温柔足以有容发强刚毅足以有执乃能溥溥渊泉而时出之信知𢎞毅之不可偏也李子勉余畏友也刚直不屈言行必求合于古人与人合如胶漆不可复解不合不能忍见虽忤大臣拂流俗曾莫之顾然有意为之末若无心而适当直前不顾未若应之从容余尝有意于斯而未能愿与子勉共进之故书以告焉绍兴六年岁在丙辰四月望日长乐王𬞟序
  跋陈谏议书后
  谏议先生忠言至论为时蓍龟虽愚夫愚妇皆知尊仰至于业履之精微通于神明葢人有不得而尽知者观谏议为龙舒公求铭书辞意勤恳必诚必信虽字画之末悉尽其至传曰君子无所不用其极于谏议见之矣绍兴十三年五月二十六日长乐王𬞟谨题
  题张思叔书后
  张思叔世为寿安农夫思叔自幼已不乐为农家子凡三易业始游庠序即有能文声及屡试礼部不偶乃冥心进取有求道之志是时伊川先生归自涪陵遂受业以终身焉先生之门晩进甚众然得之多行之力未有能及思叔者思叔明敏疏通学问深造真有用之才也偶于箧中得思叔书二纸惜其中年而亡为之怅然因录其诗文五篇于后亦可以见思叔所学矣绍兴二十一年辛未立秋日长乐王𬞟题
  答吕舎人书居仁
  𬞟自前年冬罢官毗陵即还村落复以贱累疾病相仍去冬山妻不幸伤悼之切殊不能堪以此不获为记室问然怀仰徳义朝夕台诲感佩不胜舎人日与道俱想聪明才智不能为胸次累也老氏谓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此舎人所深晓也于道既得之则圣人所以斋戒所以退藏于密所以和顺于道徳者皆不过此斋戒者若颜氏之心斋是矣未始有回方能如是所谓宻者意必因我有一尚存则不宻矣如荘生谓未始出吾宗释氏谓鬼神窥觑不见者乃宻也既如是则于道徳未有不和顺者所过既化则所存者神尔神初无二也学者所造未至于极则不能无先后之序自志学至于立于不惑至于知天命皆其序也故不成章则不能达子思云行逺必自迩登髙必自卑不以躐等为贵也人与仁异孟子以学者分此故谓仁乃人也能体合之即道也孟子以人与仁与道未尝异也学者正欲合之尔天生烝民有物必有则如耳目者物也能视听者则也心主于身不存则放矣性则养之尔二者学者之事故谓之事人逺䝉下问不敢不报然词拙理暗不胜愧汗













  王著作集巻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