瓯北集/14 中华文库

军咨荣拜诏书新，万里犹蒙记小臣。政绩未能河渡虎，功名敢想阁图麟。正愁年少髀生肉，尚有家传胆满身。边事频年纡庙略，微躯忍复叹劳薪。

其二

一纸爰书忤上游，风声早晚勒归休。难甘公府宣明面，已戴军门秀实头。劾疏幸因军事免，朝衫终仗国恩留。男儿官不遭弹去，便合沙场洒血流。〈时方待劾，以奉旨从军得免。〉

其三

少年曾亦慕勋名，今日真听战鼓声。未便赤身能搏虎，漫同白面喜谈兵。地恢画斧山河界，阵破雕题象马营。万里立功须胆智，令人到此愧班生。

其四

腐儒身未习横戈，薄技惟馀盾鼻磨。为政已应书下下，将兵敢说善多多。番头鱼贯长缨系，蛮髻鸦盘细马驮。传语健儿休笑我，凯旋时节要铙歌。

生平耻乞郡，忽作镇安守。读书未读律，始觉腐儒陋。判牍昧科条，枉恃笔如帚。僚属得何休，飘然白髭叟。经术储既深，志节植不苟。披豁无城府，肝膈吐出口。念余治术疏，纳约还自牖。事每十反馀，语必三思后。余既得益毗，悉意相可否。赁足负駏蛩，僦目导水母。宛如初嫁娘，婉娩听保姆。相从半年来，课程幸免咎。公馀及风雅，官斋夜剪韭。渊源溯汉魏，矩矱追韩柳。论文我稍长，作吏君最久。文事吏事间，两人互师友。绝徼日南天，此乐实希有。诏擢君曹郎，失我左右手。欲行辄攀留，弗忍饯尊酒。孰知我先别，从军向南斗。缅甸西南夷，蕞尔本小丑。迩来忽扰边，骚及土司某。吾皇赫斯怒，鞠旅拉枯朽。军前需驱策，选择到下走。兵事敢告劳，行将赴贼薮。岂惜筋力惫，誓竭心血欧。却忆君登朝，绯鱼缀琼玖。青绫被正温，隃糜香可嗅。何日相追从，壶觞醉燕九。临分期后会，参商隔卯酉。迢迢南北天，万里各回首。

软如匹练摇轻风，长如彩霓驾远空。俯身骇见百沸水，脚底酸到头颅中。傔从蛇行面色菜，见我独往群相怪。等是躯命官较贵，胡为贸贸心不戒。已分身当矢石伤，路难敢便怯蛮乡。还期奏凯澜沧渡，金水桥边谒九阊。

深山谾谼殷雷鼓，人马不敢独行踽。不知声从何处来，但见晴天洒白雨。天下瀑布皆下垂，兹独仰歕向穹宇。建瓴万斛方急落，有石触之怒于虎。蓦然腾出三百尺，霅霅万矢发地弩。浑疑神龙下取水，倒卷江湖满空吐。小者如珠大如雹，激射宁烦桔槔戽。湿气滃似烟濛濛，碎沫溅成雾缕缕。力杀〈去声。〉乃渐斜飞下，忽又拗作回波舞。有时天风来戛之，飘过隔峰㸃三五。噫嘻乎！谁将珠玉唾九天，乱落星河日卓午。人间乃有过颡水，水经狭陋弗及谱。不因于役走遐荒，奇景何由快目睹。

彩云南畔使星明，投笔从军亦壮行。虎帐少年应共笑，粤西来得两书生。

其二

词垣资序数卢前，合让先生快着鞭。却忆闻鸡茅店月，共谁起舞蹴宵眠。

半年莅邕管，拙政何所成。朝来奉简书，忽复有远行。远行将何之，滇南佐用兵。王事敢告劳，办严趣长征。独念垂白母，闻信昼夜惊。妻孥又细弱，欲托无友朋。临当出门去，不觉涕泗横。报国固素怀，誓不共贼生。悲离何必讳，此亦人至情。

其二

古来戎马间，躯命长草草。一身既从军，生死那得保。此意黯自怜，未敢向人道。作气自振厉，命酒豁怀抱。山妻则已知，顾弗忍深考。间出一语商，似预筹未了。乱之以他词，中心各如捣。临别复何言，得归不必早。宝我膝下儿，奉我堂上老。

其三

自粤入滇路，处处皆瘴乡。况当五六月，郁蒸更为殃。深箐既阴秽，淫霖复淋浪。征途甫数日，一仆病已僵。我行日惴惴，起居慎周防。虽饥敢贪饱，虽暑敢爱凉。自惟出门来，命已付彼苍。岂复自爱惜，私此七尺强。泰山鸿毛间，轻重要自量。与其触瘴死，何似作国殇。

其四

粤西祀伏波，滇南祀诸葛。代阅数千载，英风犹未沫。伟哉兹二公，建树何宏阔。当其身在世，同此百年活。顾乃所成就，万古瞻突兀。始知真天人，其才固度越。繄余本鲰生，经济无一髪。敢诩白面谈，垂涎觊勋伐。惟应师古人，忠诚勉自竭。虽输矍铄豪，聊矢尽瘁没。

不信人间有此途，特磨绝徼赴军符。万山围住天如井，六月蒸来客在炉。到处黄茅啼格磔，偶逢绿树结跏趺。黠奴颇负诗能诵，马上微吟我仆痡。

遥望大岭高摩天，岂知路乃在其巅。晨行到午仅山麓，今夜可能驿馆宿。波涛百沸西阳江，过江乃上危岩崆。苍松满山听啼鸟，若在闲时景亦好。其如征人程期忙，忽复大雨鸣淋浪。射面不减繁弱镞，灌顶岂是醍醐浆。石作蒺藜淖成粥，十步九跌相扶将。一气迷茫湿云滃，天将暮兮足俱肿。仆如败卒驱不前，马似伏鸡鞭不动。笑我亦同土偶人，满面泥涂剩鼻孔。

清绝宜良县，征途一破颜。千畦开似罫，一水曲如环。城郭青山下，人家碧柳间。依稀故乡景，翻使念江关。

千峰行尽见平畴，一片炊烟万瓦浮。南纪河山推重镇，前朝汤沐守通侯。彩云晴卷黄茅瘴，宿雾寒消碧玉流。独客经过相识少，骖驔连夕过星邮。

黔蜀粤诸山，其水皆赴海。惟滇远难注，众流自成汇。苍茫五百里，弥望绿浼浼。缅维庄𫏋初，弃楚自君宰。筑城观流泉，其义或有在。池名达中国，始汉见云彩。昆明移上林，习战旗错彩。武侯继南征，过此亦遗垒。厥后沦异域，迢迢千馀载。僰爨夷杂居，蒙段姓屡改。大渡且斧画，况此遥波漼。可怜稽天浸，抛落瘴云叆。徒成纳污泽，仅比流恶浍。腥涎吐蛟蜃，毒雾嘘蛇蛔。安能与四渎，班联附寮宷。庸知近代来，版宇入䜿亥。秀灵苞孕久，勃发若蓓蕾。风气开熊熊，人文起磊磊。几比甓社湖，荣光映珠琲。又如湘江流，香芷供撷采。始识关地运，郁积固有待。我从粤西来，历尽千山嵬。雄观忽到眼，豁落得爽垲。万顷碧琉璃，顿洗尘襟猥。澄影涵绮霞，清芬长兰茝。有时闻鼓枻，渔歌出袄𣤃。不意蛮荒天，江邨共烟霭。洵觇声教讫，四远无弗逮。独兹缅一隅，跳梁未伏罪。时方讨不庭，甲胄缮谷乃。吾闻金沙江，贼巢列木櫑。上流用舟师，可以击其怠。何当造楼船，先此演鼓𬭚。鹢首飞狰狞，鹅阵行㞇㞂。统以龙骧将，配以水犀铠。烧铁炬火红，削柿浪花皠。制敌亦一奇，应可助奏凯。

苴兰城外又青山，一道风烟入百蛮。勒马云端重回首，夕阳人在碧鸡关。

长安稀会面，相见百蛮中。人地推秦望，江山得楚雄。筹边论兵略，为吏守儒风。使我忘羁旅，深谈刻烛红。

战败甘投止水泠，诸酋罗拜誓相听。周旋贼里孤忠在，转侧兵间百死经。越石心终匡晋室，包胥泪肯哭秦庭。〈力持孙可望秦封事。〉传芭伐鼓遗民意，犹感功存八郡宁。

沧波浩渺映朝岚，极浦人家浸蔚蓝。一片风帆天际杳，教人马上忆江南。

点苍千仞高，洱海万顷沛。山川负雄杰，天末辟都会。缅惟天宝年，南诏早自大。一火并五部，狡毒过屠侩。筑兹龙尾关，扼险控要害。域中封岳五，直欲抗嵩泰。南摧交趾城，北渡嘉陵濑。可怜鲜于师，万骨委蒿艾。遂割天一角，永占西方兑。后虽篡窃频，中土固莫奈。为唐交绥馀，在宋画斧外。元时稍内附，亦仅贡篚贝。迨夫胜国初，始入版图绘。传闻两将军，〈蓝玉、沐英。〉于此战功最。叩关造攻具，杀气振烟霭。偏师绕背出，拔赵立汉旆。士气竞讙呼，蛮众乃狼狈。爰擒狄双如，改流刬翳荟。至今勋伐炳，人口尚炙脍。由来风气开，遐荒入函盖。当时摧陷力，实亦武臣赖。我来值军兴，输挽动仓廥。鼓鼙思封疆，关河抚襟带。会有名将材，一战靖尘壒。

数间寓舍让京营，移就山家破草棚。人共马牛眠一屋，月随风雨涌三更。也知入市应安堵，自笑从军转避兵。信是健儿骁可畏，先令胆落到书生。

苍松参天山拔地，孤云一握崇祠倚。中有仙姥趺坐深，黄耳铸铜案旁侍。相传武侯昔南征，夜迷失道绝探侦。忽闻此姥一呼犬，寻声得路始度兵。兹事史策轶不睹，像设庄严非无故。宛如独母抚鹄仓，莫疑帝女偶盘瓠。独思公也真天人，纶巾羽扇将略神。削木能为牛马运，垒石便作蛇鸟屯。天南孟获小丑耳，谋非仲达勇岂惇。渡泸来宜唾手取，无烦搏兔全力振。擒之纵之弄股掌，何异儿戏军棘门。岂知当日实劳瘁，手提孤军入荒昧。即此彷徨觅路时，想见深宵不能寐。照夜安得流萤光，识途已穷老马智。阴陵或虑汉卒围，荒谷行愁楚将缢。若非此妪为导引，何异羝藩困危地。功成千古传美谈，局中之人几心悸。乃知古来立事功，未有不出危苦中。十倍之才尚艰阻，何况人本非英雄。我来怀古鞭梢控，恰值征蛮兵事动。从军敢叹身独劳，料敌端资策能中。阴符不望骊母传，方物终期旅獒贡。

漾濞南来箐益深，万松黑到最高岑。马行危磴蹄包铁，佛守荒庵面落金。怪石偻如奇鬼搏，古枫幻作老人吟。问途空说天威迳，何处遗踪访七擒。〈自大理龙尾关至永平三百馀里，传是武侯过师地，郡志谓之天威迳。〉

揽辔从军道阻修，点苍南畔问星邮。寒灯野戍三更火，积雨深山六月裘。地号黄连知苦到，人思黑睡向甜求。燎衣暂卸征鞍宿，一笑翻当蔗境留。

绝壁积铁黑，路作之字折。下有百丈洪，怒喷雪花热。

上公仗钺领专征，戎幕惭叨逐队行。万里风烟蛮子国，一窗灯火故人情。响占神索兵犹动，凿出凶门策益精。〈诺、冯二公去岁皆从征归。〉孱懦不堪谈表饵，十年枢府漫知名。

我家住近九龙山，第二泉名播人寰。万里吟鞭到金齿，谁知山名适相似。山下亦有泉涓涓，风味依稀比甘美。方塘半亩甃四隅，塘底迸出瑟瑟珠。斜飞直溅千万颗，碎若泡沫无根株。水底安得风卷入，有时晃漾偏萦纡。轻圆粒粒手可捉，将到波面忽又无。是谁倒插花歕壶，应有地轴转辘轳。不然骊龙睡其下，颔中百琲随噏呼。可怜游鱼尾直竖，为吸水根皆俯趋。乃知山空乳满腹，昼夜不断流清腴。龙泉之亭跨其上，虚窗不用茧纸糊。亭前琉璃三百亩，泉所流出汇作湖。长堤未栽绿杨柳，碧浪已长青菰蒲。迷离烟雨倏回合，仿佛一幅江邨图。我来幕府参戎务，官比马曹聊备数。偶然投罅出城来，拄笏看山辄日暮。闲拣旗枪瀹茗尝，齿颊清芬似甘露。陆羽茶经愧未编，赞皇水递愁无路。踪迹鸿泥信偶然，故乡抛却竹炉烟。那知绝域澜沧外，翻试清泠一酌泉。

迢遥金齿瘴江滨，辛苦前朝两逐臣。妓粉尚传名士气，将星空负故侯身。夺门事险功真幸，伏阙声高议未醇。欲采芳荪酹杯酒，百年遗迹已沉沦。

半壁南陲倚壮猷，九龙江去抚诸酋。笑谈座上还红袖，〈同人连日饯送，席上有歌者俞郎。〉出入兵间未白头。堠馆五更鸡腷膊，轺车一路鸟钩辀。登程早喜新晴好，瘴退黄茅九月秋。

王将军，真丈夫，从征缅甸常前驱。千七百里到宋赛，〈缅地名。〉贼栅十六虎负嵎。我枪及栅不及贼，贼栅出枪偏着躯。相持三日未得便，饥鹰侧脑需攫雏。元戎下令攻肉薄，万众墙排尚前却。将军是时心胆坚，挺身突出为众先。不我杀贼贼杀我，直腾而上呼震天。一人独前万人耻，多少健儿总拼死。接踵入栅捷若风，贪杀不遑割左耳。但见片片霜刀飞，顷刻染成血花紫。群蛮有刃不及交，钝者被砍黠者逃。乘势遂克贼栅四，其馀悉遁惟空巢。是时元戎亲督战，目睹先登识其面。呼来帐下问姓名，飞章亟奏南薰殿。天子非常赐颜色，小校超迁十二级。擢官游击阶将军，孔雀修翎长一尺。三军闻之欢如雷，谁不横戈思殪贼。我闻建德击世雄，乘雾升寨称奇功。又闻隋破高丽日，有肉飞仙掷自空。罕之摩云百折上，开平采石一跃冲。如君矫捷好身手，古亦不多今岂有。君言非不畏戈鋋，朝廷公道躯甘捐。不见古来多浪死，沙场白骨谁为怜

征缅师回贼蹑尾，扎营犹距七八里。一朝师驻鬘华巅，贼乃近逼山半眠。此贼目中已无我，将军见之怒如火。明晨要与贼死战，人必带血马必汗。贼久识我军令明，三吹筚篥军启行。我军启行贼亦起，接踵来扰殿后兵。诘旦仍吹三筚篥，衔枚却伏箐林密。沸唇贼果漫山来，只道官军去已毕。忽然一礟惊轰雷，万众突出山为开。刀如旋风矢如雨，贼骇欲退身难回。乘高大呼何处走，截杀快于宰鸡狗。矢无虚发辄贯胸，刀才一挥已剁手。其有漏刃纷逃生，前人趾踏后人首。是时官军气益壮，贾勇疾追穷所向。袒露不须铁面具，纵搏空拳也莫抗。杀死犹少压死多，填满山沟一千丈。力倦惟将战鼓鸣，馀威犹作风鹤惊。狂奔并不敢高哭，哭者但闻新鬼声。噫嘻乎！人间战功有如此，数典古来谁可比。丛射庞涓古树下，生擒乞术二殽里。蠢尔缅酋力几何，敢复戴头来送死。

夜凉戎帐露华微，正忆江南木叶飞。一纸寄家言有尽，万山围路梦难归。灯前酒气催磨剑，月下砧声感捣衣。还恐倚闾人怅望，摆边不敢说兵威。

笳鼓声喧旭日红，绣旗晓发潞江东。秋生霜露先驱瘴，人到边关想立功。跕跕漫惊鸢堕水，萧萧惯听马嘶风。莫疑幕府参文吏，奏捷须烦笔阵雄。

其二

新妇帷车夙所羞，貂蝉不望且兜鍪。跨鞍久已娴驴背，投笔何须定虎头。临阵兵书惭未熟，近边贼垒要先收。闲呼老校相随话，或有刍荛可借筹。

地厄多蒸郁，催鞭趁向晨。瘴氛头痛国，瘿俗颈粗人。雾湿常疑雨，泉温不待薪。尤防香气过，闭息伏黄尘。

一鞭晓渡潞江涯，瘴雾濛濛似落沙。不老青馀霜后叶，无名红煞日南花。经年马背安居地，每夕毡庐托宿家。自笑书生作伧楚，异时归去有雄夸。

龙陵关高郁烟树，去岁将军出师路。提兵深入二千里，荡寇连摧十六戍。瘴氛将起始撤归，蛮众来追疾如骛。将军夜深发长叹，孟获未擒敢回顾。独念全师在贼中，狙伺须防贼攒聚。吾身自有乌鸢啄，一军未可沙虫付。且战且退与贼持，要使群蛮望风惧。兵律尚彷叠阵坚，士心更比夹寨固。返旗回鬬鼓一鸣，贼辄退奔三百步。间关转鬬两阅月，鬘华〈山名。〉杀获更无数。归途行次猛育山，距龙陵关两朝暮。默计将士皆可达，挥使速去我则住。挥鞭肯避戈矛攒，横槊专当矢石注。将星昼陨遂死绥，勃勃如生气犹怒。呜呼！将军生平善用兵，西北战功首都护。上马杀贼下马檄，武纬文经一身裕。南征狡虏虽稽诛，亦未败衄偾军务。胡为虎穴既拔归，仍向蜂屯甘自仆。讣闻圣主痛辍朝，赠谥褒功恤典具。九原碧血可无恨，大节孤忠已昭布。独怜兵事犹未蒇，如公将材宁易遇。我来凭吊寻遗踪，仿佛英灵尚盘互。守关老卒为我言，前夜月明峭风露。关外忽传将军归，飒沓灵旗夜分度。其时空中万马声，一军皆闻尽哀慕。〈实近事也。〉知公忠魂不泯没，还带櫜鞬卫丹阼。明年南中再出师，定有神兵助云雾。霜刀斩得蛮酋头，持祭将军祁连墓。

帐下新添突骑多，晓随鸣镝夜横戈。军中莫笑书生弱，亲领羌浑曳落河。

行尽滇西更向西，路经初辟未成蹊。挂枝下饮猿连臂，藉草潜眠麝养脐。树古不知秋气老，山高易觉夕阳低。殊方从古谁曾到，且拂苍崖作首题。〈地在南甸土司外二百馀里，过此则非僰人所居，皆野人寨矣。〉

边屯野宿万貔貅，令肃无哗月似钩。犀甲霜寒千帐晓，鱼肠夜啸百蛮秋。关门风静无南竞，戎索星低欲北流。草罢檄书清不寐，一灯危坐数更筹。

杉木笼，险无比。传是前明征麓川，夺隘进兵路由此。当时蛮触自相鬬，不比如今贼干纪。靖远自诡能知兵，特附权珰取中旨。细铠绣蟒金兜牟，十五万人彀弓矢。千钧机为鼷鼠发，骚动天下勤一鄙。前后三征阅八年，迄未生擒酋父子。〈思任发、思机发。〉釜鱼乃烦别部献，窟兔又报遗孽徙。空传破敌鬼哭山，刻石金沙誓江水。此地由来天设险，罙入几难并马驶。危梁一线亘若虹，绝壑两旁瞰无底。我来经过览遗迹，并采传闻证前史。蛮人曾立硬寨七，如率然蛇应首尾。豪酋骑象亲督兵，群丑飞猱竞摩垒。铦刀刺血不濡缕，毒弩毙人弗移晷。想见当年摧陷劳，多少健儿阵前死。功成独受五等封，战苦谁怜万骨委。君不见碧树阴森白日寒，空山无人啸群鬼。都是前朝朽髑髅，地底悲啼土花紫。〈土人云地多鬼，孤行者白日不敢过。〉

决阵曾传贾勇登，罢官未去为军兴。战场尚梦无头鬼，古寺聊充有发僧。部曲偏裨多已贵，邮亭醉尉漫相凌。征蛮正选边才急，会看鹰扬老将腾。

巨灵开荒划世界，奇山驱出中原外。听他豪距蛮徼中，负地掀天逞雄怪。高黎贡山潞江畔，万仞孱颜插穹汉。我行起趁鸡初啼，行至日午山未半。回视飞鸟但见背，俯瞰众峰已在骭。雪经烈日晒不消，瀑作怒雷吼不断。每上一层冷一层，夹衣旋把重裘换。无端岚气蒸蕴隆，幻出白雾粥面浓。手伸十指看不见，何许厚翳将眼封。浩如骑鲸入烟海，身在万里迷茫中。又如盲人乘瞎马，脚下坑堑知几重。少焉罡风来一扫，了了仍露青芙蓉。五十三参更难上，〈山上地名。〉线路盘旋蹑榛莽。面真对壁何所参，头恐触天不敢仰。危崖石裂藤络罅，老树皮皴虎磨痒。有时栖鹘戛长啸，是处啼猿发哀响。自非人马结队行，贲育亦怯独来往。何哉设险有此形，得非天以限边庭。岂知气运有开辟，形胜不得相关扃。至今渐成康庄坦，早有结屋层椒青。层椒青青日西下，借问下山尚三舍。解鞍且就茅店眠，惊看繁星比瓜大。

万仞危岩似劈开，天留锁钥控崔巍。铁门有限人难越，铜柱无名我亦来。料敌好增筹笔驿，出关先当望乡台。祗应预办摩崖字，留待征南奏凯回。

猛卯江头渡浅沙，出边天更渺无涯。译通僰户仍输赕，兵过畲田已种麻。秋入黄茅人避瘴，月寒白骨鬼思家。跕鸢堕水寻常事，浪泊区区岂足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