瓯北集/35 中华文库

少时遇老人，辄思引而避。岂知入暮年，爱老转有味。新春例宴客，折简首耆艾。里中有皓首，数叶商芝四。年皆开八秩，〈程、汤皆七十八，庄七十五，缄斋亦七十。〉惟我齿犹未。方当捧几杖，敢便联襟襼。惠然乃肯来，竟援温公例。既免拥彗迎，兼辞执酱馈。酒弗限三巡，肴偶过五器。维时近上元，满城箫鼓沸。寒家少长物，华侈独灯事。纨縠薄若空，玻璃透无滓。料珠与明角，一一出新制。荣光助豪饮，引满连举觯。老拳轰拇阵，谜语斗阄戏。醉上冻梨面，胥变朱颜丽。一笑五老峰，突起樽俎地。眼前此数翁，看似无关系。庸知履舄交，中有升平瑞。一叶知秋风，一花验春气。自非仁寿期，曷此耇耋萃。作诗传他年，或可洛社继。

鹊噪晴檐信有因，南辕北辙聚兹晨。〈芷堂自云间来，梦楼自京口至。〉相思何止三秋月，不速欣来两故人。垂白关心惟旧雨，软红回首已前尘。草堂才过收灯后，连夜重开一瓮春。

其二

草圣诗魔历苦甘，〈梦楼书、芷堂诗，皆必传也。〉书生结习故多憨。拾遗有疏留双阙，〈芷堂以言事改官。〉弥勒何年共一龛。〈梦楼长斋奉佛已久。〉天下传人侪辈几，林间奇会翰林三。惹他僮仆惊相笑，都是迂疏不急谈。

其三

官似游僧早打包，初衣今遂返江郊。胸中大庇千间厦，天上归来一把茅。空谷萝牵人补屋，画梁泥落燕离巢。借他二陆云间宅，权寄江湖不系匏。〈君家葆光居牡丹有名浙中，今屋将圮，携家住云间书院。〉

其四

学海迷茫未有涯，何来捷径指褒斜。曾从馆阁亲前辈，及见诗文有作家。下笔谁分雌霓〈入声。〉字，买脂争写牡丹花。君归好振扶轮手，报国文章事正赊。

到此无端笑语粗，一堂裾屐总吾徒。人难旧雨联床再，客与春风到座俱。酒气白浮杯浪涌，灯光红占月轮孤。擅场汝士诗先就，压倒香山老笔枯。

其二

回首春明饯别筵，何期重此泛觥船。连翩冠盖犹前日，飘荡江湖已暮年。驿路寄书千里远，屋梁落月几回圆。还期笠屐频来过，一曲宾云再集仙。

料理行装一载忙，饰巾仍不到樵阳。五更待漏天还早，再吃朝房厚朴汤。

其二

添丁果验洗儿綳，预索灰钉乃不行。术者莫非司马懿，不能料〈平声。〉死只料生。

其三

眊笔阎罗未及勾，遂教天网漏吞舟。笑他袍笏风流宰，换作人闲夜不收。

其四

割肉偷桃狡狯才，九阊都怕此人来。故应天亦难安顿，才召巫阳又赦回。

其五

开口吴儿有是非，戴逵求死反招讥。此翁名士非高士，本不将身系少微。

其六

年是新年人是陈，过年只算再来人。便将来世连今世，省得轮回又换身。

其七

难星须满一年期，未饮屠酥尚抱疑。想见吕嵓炉底伏，几番恐杀打雷时。

其八

莫怪轻灾解缚缠，前身原是点苍仙。〈君自言前身点苍山老猿。〉仙人一劫能逃过，又可嬉游五百年。

巾屦相随踏冻来，舣舟亭叩寺门开。出行有伴当携杖，招饮无题借看梅。老干过冬犹健骨，早花隔岁已怀胎。凭栏渐觉山池暖，浅绿波痕欲上苔。

扶桑弧矢耀朝曦，铃阁欢声颂介眉。共喜木公金母宴，正当浴佛饭僧时。〈公与夫人生辰在四月八九两日。〉玉杯香浥蔷薇露，金带围开芍药枝。一片广陵歌舞地，满城谁不视蕃禧。

其二

信有人闲富贵仙，最繁华处驻旌㫋。百年士女春游地，千里江淮月进钱。最绩早同刘晏粟，清心仍酌隐之泉。欲知昼景舒长甚，正是恢台四月天。

梅花本艳质，满树琼瑶瑛。不幸遇老逋，始以寒瘦名。遣伴枯僧寂，差配幽人贞。庸知冰雪中，独领群芳萌。公子裼裘来，美人缟袂迎。此乃富贵气，岂徒含孤清。所以商位置，未可冷淡成。宫开珠蕊朗，堂敞玉照明。衬以红罗丽，吹之琼笛琤。粉额寿阳点，翠羽罗浮鸣。庶几称花格，不落竆柴荆。先生文章气，朝日晃九英。家傍大庾岭，官历扬州城。与梅有夙缘，迁宦心仍萦。构轩曰补梅，〈署中轩名。〉健步移几程。绘图志韵事，课种趁晓晴。晏家一株白，闲以姑苏頳。嫩香蓓蕾绽，淡色胭脂轻。公馀偶索笑，春风逗帘旌。况有三娇儿，差肩花下行。崔梨饤座耀，杲莲出水擎。共花相映发，角立刺史铛。始知君庭阶，信多玉树荣。此段好游赏，一洗寒乞情。纸帐太薄相，竹篱嫌荒伧。前有何水部，后有宋广平。与君迭为三，替梅作主盟。梅亦庆得所，不专高洁声。陋彼孤山翁，徒夸疏影横。官梅与野梅，固难一例评。披图为梅幸，问渠修几生。题罢忽自笑，吾方㔉黄精。

暮景难消磈礧粗，剰将狂语骇胥徒。渐成老物稀行辈，不薄今人尚耦俱。木落自开山面出，星繁愈显月轮孤。道人静洗观空眼，多少春华递菀枯。

其二

天寒软脚有宾筵，都是抽帆到岸船。故里过从乘下泽，昔人哀乐感中年。一编书尚挑灯暗，两鬓霜惭对镜圆。布袜芒鞋竹枝杖，相期同作地行仙。

我所思兮在桂林，喜君南去快登临。江山奇入杨蘧笔，簿领闲消宓子琴。酒树峒人称寿斝，弓衣蛮女绣诗针。旧游曾记多遗迹，邕管相烦一访寻。

家声内相侍丹枫，〈君曾祖声山宫詹，康熙中直南书房。〉奉使今资转漕功。双纛尘清骢马步，千艘帆饱鲤鱼风。辞金暮夜虚斋白，挥翰云烟画烛红。报最殊迁有成例，伫看节钺镇繁雄。〈管松崖巡漕三年，即洊擢漕督；今君亦巡漕两年，最续久邀宸鉴，故云。〉

摇笔为诗便传世，传人将塞遍天地。何以迢迢千百年，代只数人屈指计。乃知异才不轻出，河岳英灵有深秘。老夫生平阅人多，物色常愧一目罗。何期垂白倦延访，眼中突见双巍峨。张郎裾屐名卿后，闭户披吟失昏昼。工夫手累十二棋，学殖胸包廿八宿。险语不顾鬼胆破，奇思直穿月胁透。危橦侧足都卢缘，猛火焦须霹雳斗。程咬金将烂似泥，来嚼铁且爆如豆。摘骊颔珠宁待睡，探虎穴子不畏吼。一声喝我数日聋，〈张君枉赠七古一章。〉三昧乞君半偈授。程郎才大隘九州，万斛泉不择地流。铦锋莫当彻扎镞，厚力能负藏壑舟。渥洼神马𥬞云蹑，奇肱飞车驭气游。鲸波正澄紫碧澥，蜃市忽幻青红楼。哥舒只持枪半段，栗䃅兼使矛两头。明珠走盘面面到，机丝入扣乙乙抽。顾我岂当一揖重，对君方欲五体投。〈程君即绘《拜袁揖赵哭蒋图》者。〉文章有神交有道，晚年乃见此二妙。倒屣遑知论辈行，款门幸不弃老耄。譬如衰妪遇丽娟，又似退将逢票姚。敛眉敢复夸涂抹，曳足犹思观鼓噪。褊衷我非不妒才，欲与一决争行枚。却恐难坚背水阵，不如早筑避风台。乃知欧阳让头地，正惧相逼先相推。一言聊为作嚆矢，天下人才浙二子。他年应并坡谷传，此日敢将湜籍比。

忠节传家守祖风，经猷方仰济时功。生从燕赵悲歌处，力瘁江淮转运中。病久十围腰带减，官清两袖俸钱空。谁知身处脂膏地，易箦几难备饰终。

担来卷帙满轩楹，欲与先生面百城。准拟惊人都有句，谁知点鬼也无名。詅符几费雕镌苦，玄草殊惭鉴赏精。后视今犹今视昔，岂胜俯仰感残檠。

其二

姓氏争期著述留，百年难驻况千秋。马空冀北谁朱汗，豖到辽东尽白头。辛苦珍裘千集腋，混茫大海一浮沤。遗编不及能言鸭，自把名呼向客舟。

其三

不知曾费几敲推，无限精灵付劫灰。传不传真皆有命，想非想岂尽无才。骗人呕血奚囊锦，为尔收魂酱瓿堆。始叹前贤深阅历，只教痛饮掌中杯。

其四

手握鸡毛笔一枝，妄思不朽计原痴。阁麟已欠图生面，雾豹何曾剰死皮。过眼春华风一阵，到头暮色雪千丝。却惭梦醒恒沙劫，已是吟髭撚断时。

老去朋旧稀，晨星日寥落。何当远耗来，又惜一个弱。忆我初归田，君已卧林壑。都讲两同年，〈庚午与君同考教习，亦称同年。〉握手成棣萼。游为同队鱼，居比连巢鹊。寓斋与君邻，近过鲁邾柝。寒酸两措大，讵有豪举作。觞政三升沾，局戏百钱博。骂座竖发毛，寻芳斗腰脚。午饭市有脯，夜归门已钥。此乐可忘死，尘网安足缚。我寻客扬州，累君感离索。自兹不出门，伏蛰如屈蠖。我归必相访，渐减旧矍铄。因君衰态增，知我暮景薄。一见一回惊，动作数日恶。岂期竟撒手，遥空驭笙鹤。忆君六十时，早自治衾椁。〈君六十岁即制敛具，余尝有诗戏之。〉今又十八年，已非意所度。含饴到曾孙，镊白供笑噱。于君复奚憾，独我悲寂寞。纷纷交游中，履舄漫交错。征逐水聚萍，缓急风散萚。谁复似此老，痛痒不隔膜。他时买舟归，陈迹宛犹昨。风凄白云渡，花冷红梅阁。都成黄公垆，并负素车约。魂游渺何处，苍茫望辽廓。

婪尾花开地百弓，白头人拥艳妆红。赴招谐谑无生客，借境繁华属寓公。投辖不辞深夜月，翻阶重忆旧春风。〈君昔官中书。〉只怜胜景谁为主，却累贫交治具工。

馆阁清班廿载深，恬怀中岁早抽簪。二分月下清游地，十七科前老翰林。持节才曾收铁网，称诗人共奉金针。耆英自有长年相，寿骨峥嵘贯顶心。

其二

笠屐图中另一班，茶烟禅榻爱萧闲。官馀藜火归犹读，妻有梅花老不鳏。小部笙歌红豆曲，名园亭馆绿杨湾。关西人占江南乐，千载风流继对山。

古来好诗本有数，可柰前人都占去。想他怕我生同时，先出世来抢佳句。并驱已落第二层，突过难寻更高处。恨不劫灰悉烧却，让我独以一家著。有人掩口笑我旁，世闲美好无尽藏。古人宁遂无馀地，代有作者任取将。浣纱女亡出环燕，拔山人去生关张。真仙不藉旧丹火，神医自有新药方。能胜大敌始称勇，岂就矮人乃见长。君自不登楼百尺，空妒他人在上床。

又向东山听艳歌，司觥录事有脩蛾。奔轮岁月陶丝竹，嚼蜡心情狎绮罗。绿鬓斜欹花影乱，朱颜晕入酒痕酡。书生不惯销魂地，只解樽前唤柰何。

其二

一样明灯照绮筵，不堪重问旧婵娟。月明环佩归何处，江冷琵琶过别船。翠羽声啾真一梦，龙华会散未多年。白头三老欣无恙，风景那禁裂老颠。

老去英雄不臂弓，爱吟佳句剔灯红。青馀我眼心相赏，白到君头发亦公。童律清音歌板月，〈君新有小部笙歌之宴，竟未见招。〉妓堂香泽绮罗风。〈君嘲余在未堂处花酒之饮。〉衰年各有寻欢处，异曲何妨一样工。

其二

春波射鸭竹枝弓，久罢朝参踏软红。恰好往来成二老，直将闲适傲三公。诗篇漫兴无唐韵，樽酒清谈有晋风。回首宦游馀一笑，古妆已谢入时工。

与可千寻已觉长，笑君誉竹更无双。扬州寓舍新篁茁，道自家园透过江。〈君诗：“疑是故园亭子外，一枝冒雨渡春江。”〉

其二

月明鸾尾影娑娑，掩映文窗隔皂罗。莫是惠州都监女，夜寒偷看老东坡。

其三

孤竹君曾传二子，劝君添个凤池毛。白头笑倚栏杆说，阶下龙孙尔许高。〈君孙已选拔明经。〉

其四

幽栖借得好林峦，天与苍筠伴岁寒。便抵挂单童子寺，一枝日日报平安。

自我来扬州，征逐半旧雨。能诗唐子西，相识自军府。〈余从军滇南，君方官腾越州，即相识。〉天南一以别，重逢快倾吐。回首古战场，笑脱兵尘苦。江城多素心，晨夕共乐数。鸡豚联近局，折简迭为主。花笺险韵鏖，叶格意钱赌。谈深烛屡跋，饮醉蔗或舞。荏苒七八年，风流映江浒。就中君最健，逐队勇独贾。萧闲七十翁，发不白一缕。非染陆展药，讵饮张苍乳。熊经而鸟伸，秘术擅禽五。丹元养铅汞，胎息调龙虎。是以老不衰，徒步铁脚股。方当享大耋，光景日正午。何期遽饰巾，霞飞倏化羽。风轮一霎吹，殿塌灵光鲁。衰年恋朋旧，岂必交肺腑。老辈渐无多，缺一难再补。去岁悲吴刚，已赴脩月斧。〈满斋去岁殁。〉今又弱一个，益伤少俦伍。流光下坂丸，暮景穿缟弩。生死臂屈伸，今昔首仰俯。哭君行自伤，等是残更鼓。

故人高谊足千秋，双鲤书来道阻修。裋褐久安惊绣段，绨袍已感况珍裘。杜陵漫想千闲厦，温峤原居第一流。愧我空传倚楼号，不来黄鹤一登楼。

其二

一自春明散履綦，云泥从此迹差池。丹黄自勘焚馀草，黑白闲看局外棋。官罢逢人多醉尉，老狂乞食到歌姬。如何寂寞沧江上，尚有郇笺念故知。

耆英高会列长筵，难得生辰共一年。健比杜陵蓝水宴，数符商岭紫芝仙。官虽大小皆华发，齿不参差恰并肩。漫向香山图九老，四人同甲倍堪传。

其二

当时羊酒贺弧悬，今日俱看享大年。岂判虞庠乡国老，恰如句曲弟兄仙。山中宏景将方眼，海上洪崖许拍肩。题笔几忘生也晚，欲添五老作图传。

孙公治具擅精巧，就中鲢鱼羮更好。习家故有百亩池，〈鱼出君家鹳荡。〉网得修䚬侑清醥。从来一物有一味，一味中又各分地。猩以唇见珍，熊因掌斯嗜。豪夸紫驼峰，官赏烂羊胃。鸡跖矜厨娘，牛心啖名士。即以水族论，腴鬐应候异。蚌推瑶柱鲜，鳖取甲裳腻。是知一物身，肉又别粗细。鲢鱼之美乃在头，头大于身如兜鍪。虽不能戴蓬山触不周，却有隽味凝入活髑髅。本非冬烘状，讵有风眩愁。负此殊尢秘，不得张腮鼓颊突两眸。似欲出头地，策勋岸头侯。肯作玄谈居士缩颈项，并非白简参政鲠咽喉。先生顾而笑，其中有奥妙。尔既奋头愿作高敖曹，何妨成尔断头将军号。于焉奏车斤、藉席藁，调以滑甘滫瀡融，芼以辛辣桂姜捣。火攻炭选鹁鸽青，武煅文煎百沸到汤老。客来薄暮始设食，割烹乃自天未晓。一碗如缸擎出堂，果然香味先向鼻观绕。岂无水陆诸珍并罗列，都作元白被压倒。老夫不觉攘臂举馋扠，太岳今朝才一饱。朵颐且快我㕮咀，碎首那顾他苦恼。此鱼昨夜游濠梁，定已梦人伏而盬其脑。

城西南寺名长椿，中有宝绘姿天人。贵极重闱袆翟贱，诚皈佛乘戒衣尊。当日隆称观自在，至今遗像俨生存。从来母后当冲帝，每利藐孤擅神器。女中尧舜有几人，朝端平勃愁无计。贱婢骄称中大人，权阉寖侈十常侍。太庙祠披衮服临，外家腊改黑貂祭。鹤将木刻宠新欢，彘以人为雠旧嬖。飘絮犹歌杨白花，摘瓜几尽黄台蒂。独有前朝家法严，尢推孝定性和恬。恐辜末命黄𧟌托，不慕朝仪紫袖瞻。政委相公批敕尾，课勤幼主读书签。经筵进讲亲催盥，曲部听歌痛示砭。期届大婚移殿早，礼尊正嫡过宫谦。和熹应愧常称制，光献犹多一撤帘。国储未定妖书起，官家汝亦都人子。从此青宫有所归，一语胜他千御史。璇室褆躬四十春，九莲菩萨本前身。汉家贤母师黄老，今奉如来亦净因。涌现化城辉绀碧，庄严香界布金银。要令人识清修业，特赐禅林法相真。着色生绡阎立本，白描神笔李公麟。想当玉轴颁来日，绣伞珠幡溢九𬮱。诸佛也应投地拜，荣光万丈耀金轮。转眼孙曾遭百六，丹青也入沧桑录。莲花世界满刀兵，贝叶经堂横血肉。可怜万里好山河，无地可悬图一幅。社饭谁还念老身，僧寮聊复存遗躅。深谷高陵何代无，徽声终自冠椒涂。道清死免佥名辱，钩弋生偏享福殊。来自西天乘凤羽，〈是时禁中建九莲阁，塑菩萨像，跨一凤而九首，见杨凫岫《玉堂荟说》。〉去归南海比龙胡。慈容满月零缣在，羞杀临朝武后图。

桐乡金德舆得一铜爵，口内镌“精忠报国”字，旁镌“岳珂建造”，盖宋阜陵赐恤岳忠武后，珂所制祠中祭器也。咏者甚多，为赋四律。

鄂国祠堂礼器存，土花碧不蚀精魂。壮怀未饮黄龙酒，故物如传白兽尊。金已铸身当日痛，〈岳元声《精忠类编》：“宋孝宗藩邸时知公冤，以金铸其像。”〉字仍涅背旧时痕。金陀坊里文孙制，始信忠勋有后昆。

其二

款识摩挲重感伤，英雄岂爱一杯浆。丰功不画凌烟阁，奇祸翻遭偃月堂。把此定应浮大白，至今空与注流黄。稍欣一样炉䍋力，铁像摹成跪墓旁。

其三

赐恤曾盛湛露波，知公遗恨尚难磨。狱冤虽已昭三字，家祭终非告两河。聊抵鼎铭传世古，何须圭瓒报功多。沧桑劫后金瓯碎，剰此残樽作象犠。

其四

量容不及二升觚，偏有兴亡系故都。服匿两宫终饮酪，背嵬千骑忍提壶。〈背嵬本随身酒器，公以名其亲军。〉珍逾武肃传家券，气压宣和博古图。完璧倘归祠庙祭，椒馨应更满西湖。

六十年前泮水塘，又逢擢秀蔚成行。佛家最重初禅地，老将重经旧战场。好继弇山编盛事，〈王弇洲有《皇明盛事录》。〉已同鲁殿岿灵光。阿婆岁晚看新嫁，未免风情忆靓妆。

其二

宫墙重到鬓毛斑，又见新郎出缀班。尚有昔年题字柱，便当古迹弃𦈡关。遥知见猎心还壮，可有追风足许攀。恰似六壬前定数，周天花甲已循环。

其三

局外人看局内棋，头巾久作弁髦遗。谁知白首穷经日，还似青衿肄雅时。校字有讹阶扫叶，借书无券酒盈瓻。诸生莫漫扳同岁，一一风规是汝师。

其四

见恒河性故依然，回忆初程发轫年。汲古遂探群玉府，步虚直到大罗天。荣持簜节为星使，老曳笻枝作地仙。定满荀卿三祭酒，看公会到曲江筵。

已抒长句侑琼卮，又索屏风介寿词。恰似海筹多益善，祝公添岁我添诗。

其二

早登仕籍早归田，不用持筹但使钱。诗酒笙歌娱到老，始知世有地行仙。

其三

烟花梦久断尘根，禅榻旁无翠黛痕。早喜析薪能负荷，不须多子但多孙。

其四

馆阁常踈步屧尘，转于林下得相亲。十年邗水过从久，我亦随公作老人。

词垣宿素沈东阳，家学流芬奕叶长。不独敬伦能似父，扫眉娇女亦文章。

其二

隔纱未试解围兵，展卷偏教见性情。绝似李谟墙外听，一枝玉笛最分明。

其三

忆婿思亲㸃笔迟，兰荃香入墨痕滋。始知闺阁真风雅，不在香奁艳体诗。

其四

略识之无便目存，生平未上学堂门。由来慧业关天授，待有人教已钝根。

其五

绣阁才名钱孟钿，〈吾乡钱文敏公女孟钿，最工诗。〉何当旗鼓对鸣甄。玉台他日编新咏，江北江南两女仙。

是我归田岁，看君出仕才。钓游虽雅尚，馆阁正需才。著述成家久，江山揽辔来。秋风方飒爽，十幅布帆开。

其二

旧德尚书重，华资学士清。龙头家故物，凤沼宦初程。暂草纶扉制，行题杏苑名。乌衣门第在，待尔振英声。

其三

薇省吾曾直，归耕迹久违。纱谁笼壁字，笥已叠朝衣。去国桃千树，流年柳十围。巢痕想如旧，回首五云飞。

其四

乡国稀同调，惟君结契深。文章千古事，甘苦两人心。此去关河阻，吾衰岁月骎。尚能重见否，不觉涕沾襟。

廿载清斋礼佛香，翻将禅悦寄红妆。花鬘十六天魔舞，另是僧家一道场。

其二

手剔银釭画烛明，爱留客坐听新声。人间何限霓裳曲，出自家姬觉有情。

其三

焰段新翻指点劳，要令姿致极妖娆。自家忘却便便腹，只管教他学柳腰。

其四

恐将寒俭惹人嫌，特与新裁绮縠纎。莲步出堂娇顾影，傲他窣地夏侯帘。

其五

笑我家贫赤脚多，空思百琲买媌娥。郑康成婢香山妪，只解吟诗不解歌。

其六

城钥催人曲未终，令严帅府鼓咚咚。出城笑这将军俗，不及羊羔老党公。〈城钥系满帅所掌，定更后即难出城。〉

生平慕栖霞，登览苦不早。诸儿赴乡闱，水行乃便道。我出遂有名，借题曰送考。路循新开河，扁舟一帆袅。时方近场屋，文贵揣摩巧。一路好景光，戒勿心目扰。儿辈窃有言，训词非不好。夫子教我正，乃自爱游眺。

其二

秋赋集多士，千艘泊江隈。守风各无聊，齐叩山门开。我行杂其中，蹑险凌崔嵬。山僧了不识，疑亦赴举来。悯其鬓似雪，勉以心勿灰。庸知早通籍，廿年挂冠回。入群鸟不乱，忘机鸥无猜。乃知我颜状，未改老秀才。

其三

兹山亦何奇，树多径又曲。松杉万株森，磴道百盘复。浓翠袭人衣，纡途炫人目。遂觉数里间，尽日探不足。惜哉少山泉，一池仅盈掬。安得瀑布飞，涧流亦不续。譬如好颜面，只欠秋波渌。天地无全功，可以悟盈缩。

其四

昔贤舍宅处，遗迹芜已久。近时尹相公，实始剔岩薮。为邀翠华临，意匠运不苟。刬土出石壁，削坡竖棋枓。顿使灵境开，快得未曾有。公也遗爱多，惠政十八九。至今三十年，渐不挂人口。惟数兹山缘，犹知出公手。由来身后名，有托斯不朽。所以羊叔子，往往醉岘首。

广衢九轨接城𬮱，胜国遗规半未湮。流水不湔金粉气，故宫已见采樵人。百年史册残棋谱，一片江山浩劫尘。老去只贪娱景物，渐无闲泪为沾巾。

清游访遍六朝基，又向随园接履綦。卿亦流连中一物，我无文字外相知。延年早入长生籍，〈谓告存诗。〉着录新添本事诗。〈君方续编诗话。〉莫怪浮屠不三宿，已胜返棹剡溪时。

名蓝风景故依然，屋宇无多得势偏。壁立山疑神斧削，岩栖僧作鸟窠禅。记游无复前题字，揽胜欣留再到缘。一树桫椤旧相识，曾经见我黑头年。

十幅蒲帆两草鞋，借名送考到秦淮。老夫别有西来意，半为栖霞半简斋。

其二

蹇卫牵来狗不如，跨鞍难稳且呼车。生平跋马千山遍，老去翻愁一秃驴。〈欲骑驴游栖霞，老不能跨鞍，仍呼笋舆。〉

其三

人笔双高不可攀，云烟供养掩禅关。京华四十年前友，头白相逢在摄山。〈老友张玉川精绘事，久寓栖霞，是日同游。〉

其四

逆风船似挽强弓，篙缆争途夹港中。忽漫开帆天解鬬，此船不占彼船风。〈游栖霞之次日顺风出江。〉

其五

兴亡局似去来潮，南部烟花尚未消。丁字帘前一条水，河房灯火见前朝。

其六

名纸填门奉坫坛，随园豪举欲留餐。灵山五百阿罗汉，一个观音请客难。〈子才招饮，余以其客多，故不赴。〉

其七

燕子矶头落日悬，支笻重到廿馀年。阻风中酒曾游地，垂老经过倍惘然。〈余昔自黔归，守风燕子矶凡九日。〉

其八

扬帆百里不多时，谚语江湖可入诗。只有快船无快马，〈舟人语。〉诗家无此句新奇。

一尉逐贼死，现神自孙吴。至今鸡鸣山，遗庙尚一区。冕旒坐正殿，后宫列群姝。想即其眷属，祔祠联祎䄖。何年讹织女，锦机缫丝絇。匏瓜久独处，善保千金躯。何至寄人庑，弗隔一户枢。仙灵已无邪，想不妨耦倶。不然瓜李嫌，竟灭礼法拘。已贪宅分郈，便可云行巫。渡不藉桥鹊，飞宁烦舄凫。翻笑七夕期，岁只一欢娱。由来愚俗谬，神鬼亦被诬。在昔梁山神，配以汾阴姑。亦有杜十姨，遣嫁伍髭䰅。甚至帝舜庙，武后并结趺。攘取娥英位，独占有鳏虞。幻凟太不经，同此堪胡卢。独怪蒋子文，身后遇何殊。紫髯已肇祀，侯封号中都。六朝加帝称，肸飨群奔趋。拔白昼出荡，刀槊耀市衢。后虽气焰衰，仅祭兹山隅。乃又屈天孙，来伴绛罗㡡。生以忠殒命，死有色报劬。奇缘出非望，真乃乐不图。只愁上界闻，按律问攘羭。齐姜本非偶，罗敷自有夫。亟防牵牛郎，来援河鼓枹。

大本堂摧懿文死，应立燕王为太子。以长以贤事皆顺，孱孙亦得免刀几。乃留弱干制强枝，召乱本由洪武起。临濠奋迹开草昧，豪杰才兼圣贤理。目不知书性有书，每就儒生讲经旨。檀弓开卷重立孙，春秋特笔讥逆祀。千年成说牢不破，此语燕闲久入耳。遂将神器付太孙，分国诸王禀同轨。岂知衅即起萧墙，臂小何能使巨指。削籓方工鼂错策，构兵遂蹈张方垒。王师转战力不支，夜半翻城九江李。衮冕熸灰火满天，搢绅赤族血流水。可怜十丈金川门，惨过晋家荡阴里。向使当初改建储，叔正青宫侄朱邸。临淄自能厚本支，临贺岂遂干伦纪。何至一家骨肉残，冢嗣翻成若敖鬼。我来经过吊陈迹，终觉高皇计失此。处常无事贵守经，销患未形难据礼。徒将误国咎方黄，犹未穷源推祸始。

朝阳门外访名蓝，一径云深万绿参。真主生前求葬地，神僧死后徙禅龛。无梁殿筑花砖厚，〈寺中无梁殿最雄敞。〉过颡泉流竹笕甘。〈立竿于泉脉处，泉从竿中逆上流入僧厨。〉回首孝陵惟墓户，钟鱼翻逊一瞿昙。

孝陵卫观音寺座后屏乃一石浑成，高广各二丈，厚三尺有奇。质细腻如玉，色微红。石之大且美，人间殆无两也。背后镌“水晶屏”三字。 此石应无两，规方二丈赢。岂从灵鹫斵，除是巨鳌擎。端正堪丹扆，光融似水晶。倘非神运到，压杀万牛耕。

杰构崇千尺，前朝一刹竿。事因惭德起，财以报恩殚。欲借莪蒿感，聊𤏄骨肉残。天开新窣堵，地镇古长干。战伐矜馀力，庄严出大观。轮蹄精卫运，埏埴女娲抟。遂矗浮图峻，平临象纬寒。九层危折屐，万堞俯凭栏。杗栋霞连紫，琉璃日耀丹。江山穷远目，金碧骇飞翰。势极凌虚迥，工尢入细难。瓦纹浮翡翠，石质琢琅玕。梯级千桄转，龛灯百盏攒。绮疏云锦绣，画壁海波澜。累甓衣无缝，圬墙额岂瘢。是谁都料匠，几费管勾官。想见尖初令，争谀绩不刊。幽冥资荐福，灵爽慰贻安。不有扪心愧，焉成仰面看。直思欺佛慧，岂果得亲欢。世已更棋劫，基犹巩石磐。天枢唐折柱，露掌汉倾盘。独此雄都会，当教耸戒坛。惟应归佛力，恩怨总无端。

出宰才三载，匆匆似挂单。腐儒为吏拙，贫宦事人难。赢得颠毛白，聊尝荔子丹。多君潇洒意，甑破不回看。

其二

只道琴堂好，全家可食租。翻无台避债，几置狱追逋。刘宠钱能几，平原米孰输。妻孥滞瓯越，典卖到天吴。

其三

忆曾官沛上，颇耐广文贫。台有歌风迹，门多立雪人。至今思牧蓿，转觉胜劳薪。谏果多回味，知君念昔因。

其四

赖有西江润，能嘘涸辙枯。〈令侄合州牧印全代偿数千金始得归。〉始知家孝友，堪共命艰虞。祖父遗风厚，诗书食报劬。得归聊慰意，先业本寒儒。

人生何者是真福，饮酒看花一生足。只愁此愿徒虚语，让他乐死羲之独。今年秋稔人豪华，家家买菊堆成霞。老夫闻之兴勃发，招邀同志为穷奢。看花先不可无酒，治具更番赌适口。官场珍错尽不用，惟取活杀飞潜走。黄雀绵厚耐㕮咀，紫蟹甲坚费剔剖。就中尢数高家肴，绿头雄鸭九斤九。累人啖到腹彭亨，翻恼厨娘太好手。有时酒后出看花，相携闯遍东西家。到门不复烦典谒，直入吓煞双鬟鸦。亦有自排花当〈去声。〉整，彻夜张灯对花饮。红烛高烧照靓妆，坐到四更风露冷。间日必一集，一集必竟日。那顾酒债增，但恐花事毕。呜呼此乐不易得，偶然遇之莫轻掷。百年能有几闲时，一乡能有几闲客。不见袍靴踏鼓人，陶家篱畔无游迹。

先生今年口福高，在家一月饫老饕。扬州又作青鱼会，招邀素心凡几辈。此鱼宜冬不宜夏，及冬不食复何待。扬人不识鱼味殊，馋扠只解寻腹腴。怪我专以骨敬客，留肉自享主谊无。久之始悟美在此，近骨者佳头与尾。遂令此鱼价顿昂，哄得满城动食指。同侪排日迭传杯，忙杀篮舆往复回。吃到轮番刚欲遍，隔江又报故人来。故人来复递相款，雅集重开续宴衎。连朝传食东西家，自家翻觉厨烟断。噫嘻乎！人生真乐惟食色，少年已过不必说。久将嚼蜡看横陈，只要残牙快𫗦啜。如此欢场动浃旬，庶几不负暮年身。断虀咬菜成何事，老去甘为饮食人。

图名竹初庵，宜写筼筜谷。竹萌桃正华，乃以桃伴竹。写出十株百株红，映入三竿两竿绿。作图时正拥印床，敢期结愿后必偿。图成七年竟践诺，归购嫏嬛手荒度。青蚨落到雅人手，幻出荆关得意作。虽无万竹千桃花，小山有谼池有彴。辋川长卷缩本摹，半亩中回几林薄。君才况擅画诗书，兴到解衣一磅礡。幼舆遂置邱壑里，身兼富贵神仙乐。看君出仕看君归，我亦当年早息机。只为买山钱太少，至今未就钓鱼矶。羡君园成头尚黑，不改图中好颜色。趁取腰强脚健年，尽消临水登山力。其高或可攀，其年不可及。

中丞遗像蔼清芬，水竹翛然寄所欣。生有封章釐祀典，〈公曾请正北岳之祀，议行。〉死曾名笔作碑文。〈公墓志为朱竹垞所作。〉百年人已归青史，一亩宫犹傍白云。〈公家在白云湾。〉前辈风期宛堪挹，披图敢惜瓣香熏。

诏恩荣拜八㧏驰，父老纷迎乐可知。惠泽久看千里润，人情已觉十年迟。从知位重才逾展，最喜官迁地不移。画手巧传骖筱景，绝胜颂鲁有奚斯。

其二

襟期朗彻玉壶冰，保障东南力独胜。大庇正恢寒士厦，先容岂有导师灯。名叨说项才真忝，身得瞻韩价自增。〈公在江南，翼从未投谒，不知贱名何以得达于左右，见属吏辄诵鄙诗，并寄声垂问。今秋始谒公于舟次。〉从此便应来负弩，吴阊一水接毗陵。

带得脂香价便高，一奁粉饵入风骚。美人手段才人笔，补出刘郎九日糕。

其二

纎纎素手擅拈针，改制𫗠𫗮味自深。这个麻姑好指爪，不搔人背点人心。

其三

已是徐娘半老时，〈年已五十馀。〉芳名犹重美人贻。不知年少当炉日，几许游人妒饼师。

其四

一技成家动贵游，遂凭食谱姓名留。苏东坡肉眉公饼，此女公然另出头。

其五

馈节聊同献曝情，竟邀椽笔赐褒荣。始知大雅罗材广，录到人间画饼名。

其六

曲车涎早溢残牙，曲盝何当送我家。为语故人应捧腹，老饕馋口嚼梅花。

来往频年数，禅关总未登。谁知三宝地，独有一诗僧。定力降魔杵，圆光礼佛灯。从今巳公屋，每过好支藤。

其二

瓶拂安心处，烟凝笃耨香。称诗才子气，持戒少年场。芥孔须弥座，铃言替戾冈。神通罗什大，开口吃针铓。

其三

最是禅堂寂，团蕉证净因。结趺成土偶，缄口岂金人。柳或将生肘，花应不染身。出家殊太苦，吾不羡修真。〈是夕观僧坐禅。〉

其四

船马交驰处，中藏地百弓。始知虚室白，能隔软尘红。身已安单稳，才仍出世雄。缁流三百辈，齐守本师风。

白头何复傍人门，口舌徒争覆水盆。岂忍伯仁由我死，可怜禹锡有亲存。缘橦身本危竿试，救劫棋难败局翻。只有掩关澄水观，任他尘事日嚣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