瓮牖闲评 中华文库
瓮牖闲评 作者:袁文 南宋 |
《说文》:〔羕水长也,从永,羊声。〕引《诗》云:〔江之羕矣。〕然则《汉广》 诗中永矣,永字当作羕字,不知何故后改为永字。卷一,下同
《诗》〔匍匐救之〕,救字,可音,居尤切,盖自就其深矣。〔方之〕、〔舟之 〕,四韵皆是平声,而此救字却只作如字,乃陆德明之失也。《诗补音》引《三略》 :〔使怨治怨,是谓逆天;使仇治仇,其祸不救。〕又引周武王《盘铭》:〔与其溺 于人,宁溺于渊。溺于渊尚可游也,溺于人不可救也。〕是矣。
《柏舟》诗云:〔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矢靡他。〕 又《菁菁者莪》诗云:〔菁菁者莪,在彼中阿。既见君子,乐且有仪。〕又《东山》 诗云:〔亲结其褵,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诗中用仪字极多。《补音 》云:〔仪有牛河切,合音,莪字是也。〕今观《尉卿衡方碑》云:〔感昔人之凯风 ,悼蓼仪之劬劳。〕此仪字本是莪字,今竟作仪字,然后益知古仪字,皆可作莪字用 。《补音》之言信不诬矣。
桑黮,即桑葚也。《氓》诗云:〔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 〕注:〔葚,桑实也,鸠食葚多则致醉。〕《泮水》诗云:〔翩彼飞鸮,集于泮林。 食我桑黮,怀我好音。〕此黮字亦当作平声,但借字耳。《补音》以其不在韵,故遗 。余独证此黮字,既协林字、音字,则与葚字同音椹字无疑也。又《五经文字》:〔 葚,音示枕切,桑实,见《鲁颂》,黮与葚同。〕然《氓》诗自有葚字,云:〔于嗟 鸠兮,无食桑葚。〕《五经文字》不引此葚字,乃引《鲁颂》之黮字何耶?
萱草岂能忘忧也,《诗》云:〔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者。谖,训忘。如〔终不 可谖兮〕之谖,盖言焉得忘忧之草,而树之北堂乎?背,北堂耳。其谖字适与萱字同 音,故当时戏谓萱草为忘忧。而注《诗》者适又解云:〔谖草令人忘忧。〕后人遂以 为诚然也。如嵇康谓〔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此二者止与千载之下作对,若谓其实 ,则无是理矣。今人作文下字,能用古者则为有据,成佳作,虽古人亦尔。《诗》云 :〔有狐绥绥。〕盖本《涂山人歌》云:〔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此禹娶涂山时歌 ,诗人乃用其绥绥二字也。
梁王僧孺《咏捣衣诗》云:〔散度广陵音,掺写渔阳曲。〕自注云:〔掺,七绀 反,音憾。〕余谓掺音憾极是,盖祢衡《渔阳掺》。古歌:〔边城晏开渔阳掺〕,亦 当音作憾字。以下句云〔黄尘萧萧白日暗〕,暗字与憾字甚协,不可作他音。僧孺既 以掺字音憾字,则《诗》〔掺执手〕者,亦当音憾字无疑。徐、陆二家音七鉴、所鉴 切者,皆非也。
《诗补音》明字有谟郎切,如《鸡鸣》之诗〔东方未明,颠倒衣裳〕是也。韩退 之诗云: 岁时未云几,浩浩观湖湘。众夫指之笑,谓我知不明。 儿童畏雷电,鱼鳖惊夜光。 此诗用明字,亦当作谟郎切矣。
世有〔娘惜细儿〕之语。《陟岵》之诗云:〔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 季行役。〕季,少子也。母以少子行役,其心眷眷。然而形之语言如此,此正所谓〔 娘惜细儿〕者,不独今人为然,古亦有之。
《诗》〔载弄之瓦〕,人多以瓦字不协为疑。或云,此瓦字乃是●字耳,古文与 瓦字相类,而小不同,乃络丝之具。其意则是,但未知果然否也。
奚斯未尝作颂也。《诗》所谓奚斯所作者,盖庙尔。扬子《法言》曰:〔正考父 常晞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常晞正考父矣。〕固已误用。后观《资古绍志集》载:太尉 杨震碑云:〔敢慕奚斯之追述,树碑石于坟道。〕则又承扬子误焉。
《诗》云〔其会如林〕,正书所谓纣率其旅若林者也。许慎《说文》不合将会字 作旝字解,以为军中机石,乃攻城之具。遂使陆德明音会作古外切,为旝字。至魏晋 以来,造云旝、翔旝、飞旝、连旝,竟以旝为军中机石,而不知其误,自许慎《说文 》误解会字为旝字而然也。夫旝者,旃也,乃大将所执之旗。《左氏传》云〔旝动而 鼓〕是也。今若以会为军中机石,则〔旝动而鼓〕作何说耶?
《诗补音》云:〔马字有某音,满补切。〕引《左氏传》〔辛廖占之曰:震为土 ,车从马〕为证。故《击鼓》之诗:〔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马字乃某音也。野字有竖音,上与切,引《左氏传‧童谣》云〔鸲鹆之羽,公在外 野〕为证。故《东山》之诗:〔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野字 乃竖音也。《学林新编‧辨诗》中下字,陆德明《释音》多音作户字,然有不可者, 遂疑《击鼓》、《东山》二诗马字与野字不协,而不知《诗补音》马字有某音,野字 有竖音,则知二诗下字,皆可以音作户字无疑矣。
《汉书》:李延年侍上起舞,歌曰: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上曰:〔世岂有此人乎?〕平阳主因言延年有女弟,上召见之,实妙丽善舞,由是得 幸。注云:〔非不吝惜城与国,但以佳人难得,爱悦之深,不觉倾覆。〕余谓此说非 也。所谓倾城与倾国者,盖一城一国之人,皆倾心而爱悦之,非谓佳人解倾人城、倾 人国也。若果解倾人城、倾人国,武帝虽甚昏蒙,其敢求之耶?且延年者亦晓人,方 欲感动其君,故谆谆及之,而其言乃险巇如此,其欲人君之听也难矣,将何以成事乎 ?故余谓延年之言必不然,乃解注者之失也。唐刘梦得《牡丹诗》云:〔惟有牡丹真 国色,花开时节动倾城。〕若尽依注者之言,则牡丹亦解倾人之城也。卷二
世言牵牛织女,故老杜诗云:〔牵牛出河西,织女处其东。〕然织女三星,自在 牵牛之上,主金帛,非在东也。二星既皆在西,则世俗鹊桥之说益诞矣。而老杜诗又 云:〔牛女年年渡,何曾风浪生。〕殆见人言纷纷,聊以为戏耳。卷三,下同
韩退之《雪诗》云:〔今朝踏作琼瑶迹〕;又《雪诗》云:〔疑是屑琼瑰〕,皆 比雪为琼者,以其白也。许慎《说文》则云:〔琼,赤玉也。〕石曼卿《红梅花》诗 云:〔繁萼香琼乱,残英绛雪遗。〕谓此耳。若以余观之,琼未必是赤玉,恐叔重言 之误也。
宗懔云:〔岁旦燎竹于庭。〕所谓燎竹者,爆竹也。王荆公诗云:〔爆竹声中一 岁除。〕而今乃用于岁前数日。又,出土牛以送寒气,此季冬之月也。牛为丑神,出 之所以速寒气之去,不为人病耳。而今乃用于立春之日,皆所不晓。
《嘉祐杂录》云:〔正月十六日大耗,京师局务如都商税务亦休务一日,其令如 此。〕然《槁简赘笔》所载耗日,止是耗磨耳。故唐张说诗云:〔耗磨传此日,纵横 道未宜。〕又诗云:〔上月今朝减,人传耗磨辰。〕如此则止是耗磨,磨茶、磨麦等 合忌之,官司局务去处何必休务耶?
人谓梅雨止半月,以夏至为断梅日,非也。梅雨夏至前后各半月,故苏东坡诗云 :〔三旬已过黄梅雨。〕则梅雨为三十日可知矣。
苏东坡尝作《端午帖子》曰:〔翠筒初窒楝,芗黍复缠菰。〕注云:〔新筒裹练 ,明皇《端午诗序》。〕而《艺苑》又云:〔东坡之意,盖谓楝当作练耳。〕然余家 收得东坡亲写此帖子墨刻,范至能参政刊在蜀中,其楝字不曾改,只作此楝字,不知 《艺苑》何所见,而谓东坡改作练字乎?岂亦有赝作者而《艺苑》不能深察也?
古来除夕,阖家团坐达旦,谓之守岁,此事不知废自何时。前此四五十年,小儿 尚去理会,今并不闻矣。此事虽近儿戏,然父子团𪢮,把酒笑歌,相与竟夕不眠,乃 是人家所乐者,何为遽止也。尝观杜子美《守岁诗》云:〔四十明朝过,飞腾暮景斜 。〕苏东坡诗亦云:〔欲唤阿咸来守岁,林乌枥马斗喧哗。〕以至〔寒暄一夜隔,客 鬓两年催。〕昔人多见于篇咏,则知前古大人无不守岁者。今小儿亦不复讲,可惜也 。
东坡作《徐州戏马台》诗云:〔路失玉钩芳草合,林亡白鹤野泉清。〕若据《后 山诗话》所载:台下有路,号玉钩斜。唐高宗东封,有鹤下焉。乃诏诸州为老氏筑宫 ,名以白鹤。此广陵戏马台,非徐州戏马台也。正犹潘岳作《西征赋》,以陕之曲沃 为成师所居,不知成师所居乃晋之曲沃耳,岂不为错误耶?
大孤山、小孤山,本是此孤字,今庙中乃各塑一妇人像,盖讹孤字为姑字耳。其 地有孟浪矶,亦讹为彭郎矶。相传云:彭郎,小姑婿也,其言尤可笑。苏东坡《游孤 山访惠勤惠思诗》云:〔孤山孤绝谁肯庐,道人有道心不孤。〕可证其误矣。至僧祖 可作《大孤山诗》乃云:〔有时罗袜步微月,想见江妃相与娱。〕则又以大孤为大姑 也。
《懒真子录》载,陶渊明责子诗云:〔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谓雍、端乃 二子名,且渊明清德如此,而有如夫人。余观渊明《与俨等书》云:〔恨室无莱妇, 抱兹苦心。汝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管仲、鲍叔,分财无猜,他人尚尔 ,况同父之人乎?〕以是知渊明有如夫人无疑也。
《唐语林》载:韩文公有二侍女,曰柳枝、曰绛桃。其奉使王廷凑也,至寿阳驿 ,有诗云: 风光欲动别长安,春半边城特地寒。不见园花并巷柳,马头惟见月团团。 逮归,柳枝逾垣遁去,家人遽追获。又有诗云: 别来杨柳街头树,摆乱春风只欲飞。惟有小园桃李在,留花不发待郎归。 自是专宠绛桃。余谓此二诗决非文公所作,盖当时附会者为之尔。人家岂无侍女,况 又有逾垣之事。文公乃唐一代人杰,岂得淫言媟语见于诗什乎?
《容斋续笔》云:〔世言白乐天侍儿惟小蛮、樊素二人。〕余读《小庭亦有月》 诗云: 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 乐天自注云:〔菱、谷、红、紫,皆小臧获名。〕若尔,则红、紫二绡亦女奴。然余 又见乐天诗云:〔如何断取曹纲手,插向重莲红袖中。〕如此,则乐天女奴乃五人, 盖又不止如前四人也。他日容斋闻之,宁免一笑耶!
白乐天诗云:〔病与乐天相伴住,春随樊素一时归。〕余每读至此,未尝不为之 凄然。嗟乎!无情者,其草木也。若犹有情,当此时其何以自处耶?余然后知情之惑 人甚矣。自非胸中有大过人者,而能以理自遣,不为其所陷溺者几希矣。夫石崇、乔 知之辈,非无过人之才、绝俗之智,一为所惑,遂至丧家亡身,况下于二人者乎?寿 禅师垂诫云:〔但能消除情念,断绝妄缘,对世间一切爱欲境界,心如木石,虽复未 明道眼,自然成就净身。〕与夫《胡僧法调将终与众别》云:〔山河大地皆变灭,而 况人身,安得长久?但能专心清净,屏去三毒,形数虽乖,其会必同。〕如此等语言 ,端不可不留意也。
苏东坡诗云: 我大似乐天,但无素与蛮。挂冠及未耄,当获一纪闲。 意亦欲如乐天退居之后,安贫乐道,优游以卒岁耳。乃晚岁窜逐海上,滞留七年,后 虽复官以归,而奔驰数月,竟殁于中途,良可叹也。
廉宣仲高才,幼年及第,宰相张邦昌纳为婿。当徽宗时,自谓平步青云。及邦昌 得罪,而宣仲官竟不显,病废累年以死。其作《画松诗》云:〔独倚寒岩生意绝,任 他桃李自成蹊。〕读其诗,则其人可知。
王元之诗云:〔未必颈如樗里子,也应头似夏黄公。〕毕文简公以为非,黄公未 尝姓夏,当云绮里季夏,及黄公为二人可也。今观皇甫谧《高士传》云:〔夏黄公姓 崔,名廓,字少通,齐人,隐居修道。〕号夏黄公,又却是其号,未知其孰是也。
扬子云《法言》云:〔育而不苖者,吾家之童,乌乎,九龄而与我玄文。〕《步 里客谈》谓童下合有一点,盖子云之意叹其子童蒙而早亡,故曰乌乎。是即呜呼二字 。后世乃谓子云之子名乌,虽苏东坡、张芸叟诸公莫能辨之。观东坡在惠州,其子遁 之死也,有诗云:〔苖而不秀岂其天,不使童乌与我玄。〕芸叟以公奴早亡,有诗云 :〔学语仅能追骥子,草玄安敢望童乌。〕是亦以乌为子云之子也。
苏东坡诗云:〔他年一舸鸱夷去,应记渠侬旧姓西。〕西,谓西子也。西子本姓 施,而世称西施,盖东西施之谓耳。东坡乃以为姓西,误矣。
苏东坡诗云:〔独看芙蓉倾白堕。〕余案《洛阳伽蓝记》载:〔河东刘白堕善酿 。〕所谓白堕者,当是其名,然殊无意义。疑斯人既白而且大,故闾里呼为白大,如 所谓〔黑闼〕相似。黑闼,本是黑獭,讹为黑闼耳。闾里之名,鄙俗不可以理测,有 如此者。
黄太史诗云:〔为唤谪仙苏二来。〕故人谓苏东坡排行第二,其实第九二也。济 南先生李方叔集中有《赠小苏先生九二丈诗》,则知东坡第九二矣。
《懒真子录》载:〔黄太史名庭坚,字鲁直。其义不可解,或曰:慕季文子之逐 莒仆,故字鲁直。〕恐未必然也。庭坚乃八恺之名,本朝仁宗重鲁宗道之为人,尝书 曰:〔鲁直岂太史,慕二公之坚直,字而名之。〕意或在是耶。
《家语》:〔累累然若丧家之狗。〕丧字当作去声,言如失家之狗耳。故苏东坡诗云 〔惘惘可怜真丧狗〕是矣。而元微之诗乃云:〔饥摇困尾丧家狗。〕又却作平声用, 何也?案:丧家狗,据《韩诗外传》论文义应读平声,元稹诗盖本之。 卷四,下同
沽字有二义,有作去声用者,有作平声用者。如李太白诗云:〔夜台无晓日,沽 酒与何人。〕东坡诗云:〔潘子久不调,沽酒江南村。〕此作去声用也。如东坡诗云 :〔得钱只沽酒。〕又曰:〔沽酒饮陶潜。〕此作平声用也。
杜子美字学不明,其作诗多用重字,而不之悟。如《寄刘峡州诗》云:〔家声同 令闻,时论以儒称。〕又曰:〔姹女萦新裹,丹砂乏旧秤。〕不知称字即古之秤字, 其秤字乃后人误改称字之偏旁耳。《奉汉中王手札诗》云:〔国有乾坤大,王今叔父 尊。〕又云:〔从容草奏罢,宿昔奉清樽。〕不知尊字即古之樽字,乃后人误增尊字 之偏旁耳。子美作此二诗,却不如韩退之《郾城联句》云:〔两厢铺氍毹,五鼎调勺 药。〕又云:〔但掷雇笑金,仍祈却老药。〕前〔药〕字盖本《子虚赋》中〔勺药之 和具而后御之〕,勺音酌,药音略;后〔药〕字乃如字。退之所用一字,其实是二字 ;子美所用二字,其实是一字。
《唐韵》:〔欸音霭,乃音媪。〕黄太史《书元次山〈欸乃曲〉》注云:〔欸音 袄,乃音霭。〕太史误耳。《洪驹父诗话》亦云:〔欸音霭,乃音媪。〕是已。苕溪 渔隐不曾深究,乃谓驹父不曾看元次山诗及太史此注,妄为之音,而不知己自不曾看 《唐韵》,反以驹父为误也。
韩退之诗:〔君欲问方桥,方桥如此作。〕作字与过字同押,音做明矣。苕溪渔 隐云:〔老杜诗‘主人送客无所作’,作字当音做也。〕余谓黄太史诗云〔敛手还他 能作者〕,此作字岂不当音做乎?盖与前二作字义同也。
韩文公诗〔未谙鸣摵摵〕,案苕溪渔隐云:〔摵音缩,又音索。〕止此二音。晁 无咎诗云: 上山割白纻,山高叶摵摵。持归当户绩,为君为𫄨绤。 却又音为戚矣。
华阳,华字是去声,华山之华也。林和靖诗云:〔终约吾师指芳草,静吟闲步岸 华阳。〕疑华字不可作平声。小乘禅,乘字是平声。汪彦章诗云:〔应物聊为小乘禅 。〕疑乘字不可作去声。
因话录云:〔祠部俗谓之冰厅,冰字《唐书》音作去声。〕欧阳文忠公诗乃有〔 独宿冰厅梦帝关〕,冰字作平声用,文忠公误矣。而沈存中作《江南春意乐府》词云 :〔艇子隔溪语,水光冰玉壶。〕冰字,自音去声。则知冰字可以作去声音,故存中 特著于此。
今人作添减字,添字从水,是也;而减字从冰字边,冰字边乃是冰字,于减字有 何意义?其谬误有如此者。苏东坡《书皇太后阁春帖子》云:〔宫中侍女减珠翠〕, 作减字方为得体。夫字固有难知者,而添减二字殊易晓,虽善书者,略不为稽考,只 循俗而书之,殊可怪矣。
奈何乃连绵字,世多称无奈何是已。奈字上从大,下从示,当作奴个切,不可作 奴带切,而音为柰字也。苏东坡诗云:〔平生不尽器,痛饮直无奈。旧人举眼看,老 伴馀几个。〕奈字乃与个字同押,是东坡诗用奈字作奴个切矣。若木下示,却是奴带 切,果木名,与奈字自是两字。
豨苓,豨字本仄声,苏东坡诗云〔千金得奇药,开示皆豨苓〕是已。而唐子西乃 作平声,其诗云〔岂有豨苓解引年〕是也。
苏东坡作《参寥子真赞》云:〔惟参寥子身贫而道富,辩于文而讷于口,外尪羸 而中健武,与人无竞而好讥刺朋友之过,枯形灰心而喜为感时玩物不能忘情之语,此 余所谓参寥子有不可晓者五也。〕其间口字合音孔五切,见《诗补音》;过字合音古 字,见《唐韵》。庶几与《赞》中武字、五字协也。此知前辈作文,不妄下语,皆有 所本矣。
黄太史云:〔能,奴来切,三足鳖也。今于来字韵中用‘法士多怀能’,乃是僧 似鳖耳。〕据此,则才能字不可作奴来切押矣。然古文固有用本字而借他音者,张平 子《西京赋》云:〔摭紫贝,搏耆龟,扼水豹,絷潜牛。〕郭璞《游仙诗》云: 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遁栖。朱门何足荣,未若托蓬莱。 临源揖清波,凌冈掇丹荑。 夫龟字作鸠字音,莱字作黎字音,非本字而借他音押者乎?又况《荀子‧成相篇》云 :〔世之灾,妒贤能,飞廉知政任恶来。〕潘正叔《赠王元贶》诗云: 游鳞萃灵沼,翔翼希天阶。济川用舟楫,致治由贤能。 其用能字,固有作奴来切者,太史岂一时失记而误言之耶?
淋浪二字,浪字乃平声,蔡君谟诗云〔堂上寿觞淋浪满〕,其浪字却作去声用。 漫浪二字,浪字乃去声,李方叔诗云〔令人却忆漫浪翁〕,浪字却又作平声用,皆所 不能晓者也。
诗家用乞字,当有二义:有作去声用者,有作入声用者。如陈无已诗云〔乞与此 翁元不称〕,苏东坡诗云〔何妨乞与水精鳞〕,此作去声用也;如唐子西诗云〔乞取 蜀江春〕,东坡诗云〔乞得胶胶扰扰身〕,此作入声用也。
柰字,从木,奴带切;奈字,从大,奴个切,字形音训全不同。然人写柰字,往 往多作奈字。奈字之作柰字,盖二字易于相乱,故多错误。胡宗愈写杜子美诗〔鸡栖 奈尔何〕,奈字从大,诚是也。然其后写〔宿阴繁素 〕,合作柰字,今乃作 字,其 左既添一木。若复从木,疑字书无此字,所不可晓。
屏营二字,据《艺苑雌黄》,乃有傍惶恐惧之意。屏,音卑盈切。本朝有徐安人 者,能诗,有集行世,其作《秋扇诗》云: 西风飒高梧,枕簟凄以清。团扇犹在侧,挥弄意屏营。 观其诗意,似与《艺苑雌黄》所言相合。若扬子云〔萃之屏营,嬴擅其政〕,庾亮《 让中书监表》云〔忧惶屏营,不知所厝〕,此二书皆音屏为上声,误矣。
世称李白诗云:〔山阴道士如相访,为写黄庭换白鹅。〕夫王羲之换鹅,乃写《 道德经》,《晋史》载之甚详。后人遂以为李白之误。然《李白集》中自有: 山阴遇羽客,要此好鹅宾。扫素写道经,笔精妙入神。 之诗,而李白初不误也。又黄太史作《玉楼春词》,末句云:〔为君写得黄庭了,不 要山阴道士鹅。〕太史似不免有承误之讥。然太史集中亦有〔颇似山阴写道经,虽与 群鹅不当价〕之诗,而太史亦不误也。以此知太史《玉楼春词》与李白前诗相似,恐 必为后人赝作。不然,李白远矣,流传固未可知,而太史近代人,《玉楼春》并不在 集中,则知决非太史之词,皆为后人赝作明矣。卷五,下同
韩退之诗云:〔一奴长须不裹头,一婢赤脚老无齿。〕此盖记卢仝之一奴一婢耳 。苏东坡作绝句诗云:〔更烦赤脚长须老,来趁西风十幅蒲。〕东坡似指赤脚、长须 为一人,岂其不详审耶?
白乐天好以俗语作诗,改易字之平仄,如〔雪摆胡衫红〕,此以俗语胡字作鹘字 也;〔燕姬酌蒲桃〕,此以俗语蒲字作勃字也;〔忽闻水上琵琶声〕,此以俗语琵字 作弼字也。又有不因俗语而亦改易字之平仄者,如〔为问长安月,如何不相离〕,自 注云:〔相,音思必切〕,乃以相字为入声;〔绿浪东西南北路,红栏三百九十桥〕 ,乃以十字为平声;〔四十著绯军司马,男儿官职未蹉跎〕,〔一为州司马,三见岁 重阳〕,乃以司字为入声。自苏、李以来,未见此格调也。
杜荀鹤诗不甚佳,而或者独取其《闺怨》一联:〔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归田录》乃云:〔此诗周朴所作。〕欧阳文忠公大儒,想必有据而不妄言。如此, 则荀鹤诗殆绝无佳者矣。
汪彦章《松诗》云:〔绝胜分封五丈夫〕,疑丈字乃大字。前辈用事,亦有错误 处。〔五大夫〕盖秦官也。秦始皇登泰山,避雨松下,遂封为五大夫。初不闻有五株 之说,后世不究五大夫是秦官,乃以松为五株,皆封为大夫。王逢原诗云:〔却笑五 株乔岳下,肯将直节事嬴秦。〕盖错误也。
唐李端有《巫山高》一篇,欧阳文忠公作《庐山高》以拟之。而《韶州图经》载 ,马援南征,其门人辕寄生善吹笛,援为作歌和之,名曰《武溪深》,则《庐山高》 亦《武溪深》之意也。
王荆公每自称楚老,初不见其用处,及观其作《定林诗》云:〔楚老一枝筇,于 此傲人群。〕又作《公辟枉道过访》诗云:〔旧事齐儿应共识,新篇楚老得先知。〕 方知此〔楚老〕,乃荆公自谓耳。
苏东坡作《英州峡山寺》诗,所载孙恪化猿事,乃端州峡山寺,非英州峡山寺也 。
苏东坡《送笋与李公择诗》云:〔骈头玉婴儿,一一脱锦绷。〕此盖用唐人《食 笋诗》云:〔稚子脱锦绷,骈头玉香滑。〕为故事也。而杜工部诗亦云〔笋根稚子无 人见〕,或者乃以为雉鸡之雉,误矣。此正唐人所谓〔稚子脱锦绷〕者。杜牧之诗又 云:〔幽笋稚相携〕,以牧之之诗证之,则工部之诗益知非雉鸡之雉矣。
《尚书故实》载:元载破家,籍财货诸物,得胡椒九百斛,而苏东坡诗云:〔胡 椒八百斛,流落知为谁。〕遂与之减却百斛,岂其笔误耶?案:《新唐书‧元载传》 云:胡椒至八百石,它物称是。黄庭坚诗有〔何处胡椒八百斛〕之句。是书论蔡京诸 人奢纵条,谓胡椒八百斛,如唐元载者不足云。此条似故作诙谐语,非直证误减百斛 。苏东坡《奉敕撰上清储祥宫记》,后朝廷磨之,别命蔡元度作,故东坡有诗云:〔 淮西功德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载断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退之《淮 西碑》亦是磨后复使文昌再作,此二事大相类也,东坡遂托为此诗,绍圣间有人于沿 流馆中得之,盖亦有少不平故耳。而苕溪渔隐不知有此,乃谓东坡窜海外时作,欲以 自况,非也。
柳子厚所居乃愚溪,苏东坡《过太行诗》云:〔未应愚谷能留柳〕,溪字遽改为 谷字矣。
苏东坡诗云:〔溪边布谷儿,劝我脱破裤。〕盖以布谷为脱却破裤也。然脱却破 裤,乃是不如归去,子规之鸟耳,非布谷也。
苏东坡诗云:〔关右玉酥黄似酒〕,碑本乃作土酥,土字是也。况末句又云:〔 明朝积玉高三尺〕,无用两玉字之理,则是土字无疑。
苏东坡诗云:〔扶桑大茧如瓮盎〕,瓮字,人多作去声读,注云:〔瓮,于龙切 。〕然则此诗瓮字,须作平声读为是。
苏东坡不甚喜妇人,而诗中每及之者,非有他也,以为戏谑耳。其曰〔短长肥瘠 各有态,玉环飞燕谁敢憎〕,乃评书之作也;其曰〔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 宜〕,乃咏西湖之作也;其曰〔戏作小诗君勿诮,从来佳茗似佳人〕,乃谢茶之作也 。如此数诗,虽与妇人不相涉,而比拟恰好,且其言妙丽新奇,使人赏玩不已,非善 戏谑者,能若是乎?
苏东坡昔守临安,余曾祖作倅。一日,同往一山寺祈雨,东坡云:〔吾二人赋诗 ,以雨速来者为胜,不然,罚一饭会。〕于是东坡云:〔一炉香对紫宫起,万点雨随 青盖归。〕余曾祖则曰:〔白日青天沛然下,皂盖青旗犹未归。〕东坡视之云:〔我 不如尔速。〕于是罚一饭会。
任渊解黄太史诗,改《磨崖碑后诗》〔臣结春秋二三策〕一句,作〔臣结舂陵二 三策〕,引元次山《舂陵行》为言。此固一说也。然余见太史亲写此诗于磨崖碑后者 ,作〔臣结春秋二三策〕,讵庸改耶?
黄太史《谢送宣城笔诗》云: 宣城变样蹲鸡距,诸葛名家捋鼠须。一束喜从公处得,千金求买市中无。 漫投墨客摹科斗,胜与朱门饱蠹鱼。愧我初非草玄手,不将闲写吏文书。 世多病此诗既押十虞韵,鱼虞不通押,殆落韵也。殊不知此乃古人诗格。昔郑都官与 僧齐己、郑损辈,共定今体诗格云:〔凡诗用韵,有数格:一曰葫芦,一曰辘轳,一 曰进退。葫芦韵者,先二后四;辘轳韵者,双出双入;进退韵者,一进一退。失此则 谬矣。〕今此诗前二韵押十虞字,后二韵押九鱼字,乃双出双入,得非所谓辘轳韵乎 ?非太史之误也。
黄太史《谢檀敦信送柑子诗》云:〔书后合题三百颗。〕若用黄柑事,则言二百 可也,而云三百者,却是橘矣。
朝鸡者,鸣得绝早,盖以警入朝之人,故谓之朝鸡。晁以道诗乃云:〔鸡鸣本候 海潮信,不为金门上马时。〕如此则当为潮汐之潮字,未知何据。
欧阳文忠公不喜《中说》,以为无所取。而司马温公酷爱之。杨文公不喜杜子美 诗,而黄太史眷眷未尝辄去手。又苏东坡喜《汉书》,而独不喜《史记》。夫《中说 》、杜诗、《汉书》、《史记》,人人皆知其美,而诸公所见不同如此,岂亦性情之 癖耶?
苏东坡任翰林院学士日,作《除范纯仁右仆射制》云:〔得臣奉己,而不在民。 〕若以《左氏传》考之,乃𫇭吕臣,非楚得臣也。又东坡作《吕公著除司空制》云: 〔仁莫大于求旧书〕,人惟求旧,恐非仁字,殆传写之误耳。
苏东坡在黄州时,梦神宗召入小殿赐宴,乃令作《宫人裙铭》,又令作《御靴铭 》,二文皆载之集中。及作《志林》乃云:〔某倅武林日,梦神宗召入禁中,宫女圜 侍,一红衣女童捧红靴一只,命某铭之。既毕,使宫女送出,睇视裙带间,有六言诗 一首。〕盖即集中所载裙与靴铭也,不知何故不同如此。
黄太史《谢张宽夫送棕栮颂》云:〔张子羞我助贫餐。〕下句云:〔桑鹅楮鸡不 足云。〕余疑餐乃飧字,盖传写之误。《字书》云:〔熟食曰飧。〕以飧字协故也。
绍兴初省闱试《兼听尽天下之美赋》,魁卷第六韵云:〔三千同德,谁云大武之 有惭;四七合谋,孰谓中兴之未尽。〕美则美矣,惜〔有惭〕二字乃成汤,非武王也 。《左氏传》载:季札观周乐,见舞大武者曰:〔美哉,周之盛也,其若此乎。〕见 舞韶濩者曰:〔圣人之弘也,而犹有惭德圣人之难也。〕札言盖本书仲虺之诰得来, 有惭二字,岂可借用?
徐仲雅《宫词》云:〔内人晓起怯春寒,轻揭珠帘看牡丹。一把柳丝收不得,和 风搭在玉栏杆。〕而黄太史作《黄龙心禅师烧香颂》云:〔海风吹落楞伽山,四海禅 徒着眼看。〕其后二句,乃是袭徐仲雅《宫词》,岂太史作颂案此句下有脱文。
苏东坡记李后主去国词云:〔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 〕以为后主失国,当恸哭于庙门之外,谢其民而后行。乃对宫娥听乐,形于词句。余 谓此决非后主词也,特后人附会为之耳。观曹彬下江南时,后主豫令宫中积薪,誓言 若社稷失守,当携血肉以赴火。其厉志如此,后虽不免归朝,然当是时,更有甚教坊 ,何暇对宫娥也?
《说文》:〔筠字,从竹,竹皮也。〕孔颖达亦以为竹外青皮。苏东坡作《临江 仙词》云:〔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乃用白乐天诗〔无波古井水,有节秋竹竿 。〕诗虽承乐天之语,而改竹为筠,遂觉差逊。
苏东坡在黄州有词云:〔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惟高处 旷阔,则易于生寒耳。故黄州城上筑一堂,以〔高寒〕名之,其名极佳。今士大夫书 问中,往往多用〔高寒〕二字,虽云本之东坡,然既非高处,二字亦难兼也。
苏东坡在黄州,自号狂副使。其词云:〔更问樽前狂副使〕;又自号老农夫,其 词云:〔看取雪堂坡下老农夫。〕苏东坡谪黄州,邻家一女子甚贤,每夕只在窗下听 东坡读书。后其家欲议亲,女子云:〔须得读书如东坡者乃可。〕竟无所谐而死。故 东坡作《卜算子》以记之,黄太史谓〔语意高妙〕,盖以东坡是词为冠绝也,独不知 其别有一词名《江神子》者。东坡倅钱塘日,忽刘贡父相访,因拉与同游西湖。时二 刘方在服制中。至湖心,有小舟翩然至前,一妇人甚佳,见东坡自叙:〔少年景慕高 名,以在室无由得见。今已嫁为民妻,闻公游湖,不避罪而来。善弹筝,愿献一曲, 辄求一小词以为终身之荣可乎?〕东坡不能却,援笔而成,与之。其词云: 凤凰山下雨初晴,水风清,晚霞明。一朵芙蓉,开过尚盈盈。 何处飞来双白鹭,如有意,慕娉婷。 忽闻筵上弄哀筝,苦含情,遣谁听?烟敛云收,依约是湘灵。 拟待曲终寻问取,人不见,数峰青。 此词岂不更奇于《卜算子》耶?
霭霭迷春态,溶溶媚晓光。不应容易下巫阳,只恐翰林前世是襄王。 暂为清歌驻,还因暮雨忙。瞥然飞去断人肠,空使兰台公子赋高唐。 此秦少游为朝云作《南歌子》词也。 玉骨那愁瘴雾一作烟瘴,冰肌自有仙风一作冰姿。 海山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幺凤。 素面常嫌粉污,洗妆不褪唇红。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 此苏东坡为朝云作《西江月》词也。余谓此二词,皆朝云死后作。其间言语亦可见。 而《艺苑雌黄》乃云:〔《南歌子》者,东坡令朝云就少游乞之;《西江月》者,东 坡作之以赠焉。〕恐非也。庄季裕《鸡肋编》曰:〔东坡谪惠州时,作梅词云云。〕 广南有绿毛丹嘴禽,其大如雀,状类鹦鹉,栖集皆倒悬于枝上,土人呼为倒挂子。而 梅花叶四周皆红,故有〔洗妆〕之句。二事皆北人所未知者。
程伊川一日见秦少游,问〔天若有情,天也为人烦恼〕是公之词否?少游意伊川 称赏之,拱手逊谢。伊川云:〔上穹尊严,安得易而侮之?〕少游惭而退。近日某闻 有一官妓周韵者,作《瑞鹤仙》遗之,其末句云:〔醉归来,不悟人间天上,云雨难 寻旧迹。但馀香暗着罗衾,怎生忘得?〕其词固佳也,但天上岂是作欢处?其亵慢又 甚于少游。
黄太史《西江月》词云:〔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此皆韩退之之诗也 。太史集之,乃天成一联。陈无己以为切对而语益峻,盖其服膺如此。太史又尝谓人 云:〔杜荀鹤诗‘举世尽从愁里老’,可对韩退之诗‘何人肯向死前休’,此一联尤 奇绝。〕虽未成全篇,知太史真能集句,第恨所见者不多耳。然其譬集句为百家衣者 ,亦其所优为故也。
黄太史词云:〔一杯春露莫留残,与郎扶玉山。〕又词云:〔杯行到手更留残。 〕两残字下得虽险,而意思极佳。
朱希真好作怪字,往往人多笑之。其小词有云:〔轻红写遍鸳鸯带,浓绿争倾翡 翠卮。〕其怪字似不宜写在〔鸳鸯带〕上,则〔争倾翡翠卮〕,恐未必然也。一日偶 于江阴侯守坐上及之,坐客无不大笑。
曲名有《念奴娇》者,初谓爱念之念,是不然。唐明皇时,宫中有念奴,善歌, 未尝一日离帝之左右,其宠幸可知。能制新词,疑因此创名也。
元微之诗云:〔六幺散序多笼捻。〕王建诗云:〔琵琶先抹绿腰头。〕盖此曲先 名《录要》,后改名《绿腰》,而今曲名《六幺》者,偶从省耳,非有他说也。
今小词中谓:〔孟婆,且告你,与我佐些方便。风色转,吹个船儿倒转。〕孟婆 二字,不为无所本也。《北户录》载:〔段公路云:南方除夜将发船,皆杀鸡择骨为 卜,占吉凶。以肉祀船神,呼为孟翁、孟姥。〕
曲名《红窗回》者,红窗影也,见《异闻集》。名《贺新郎》者,《贺新凉》也 ,见《古今词话》。名《二郎神》者,《大郎神》也,见《能改斋漫录》。
有《二郎神》词,前段云:〔闷来弹鹊,又搅碎一帘花影。漫试着春衫,还思纤 手薰彻,金球烬冷。〕前押影字,后押冷字,用韵似不协。然冷字有二音:一音鲁打 切,一音鲁顶切。此曲冷字,若作鲁打切则不协,当作鲁顶切矣。亦如《卜算子》词 后段云:〔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汀冷。〕此冷字与省 字同押,是亦鲁顶切也。
余尝见《虢国夫人夜游图》,乃晏元献公家物,后归于内府。徽宗亲题其上云: 〔张萱所作。〕苏东坡诸公有诗,皆在其后。而黄太史跋东坡此诗,乃云〔周昉所作 《虢国夫人夜游图》〕,疑太史未尝见此图,以意而言之耳。
前世皆病苏东坡不当呼李伯时为画师,盖东坡尝有诗云:〔前世画师今姓李,不 妨重作辋川图。〕殊不知东坡乃用王摩诘之语耳。摩诘自作《辋川图诗》云: 当世谬词客,前身应画师。不能舍馀习,偶被时人知。 东坡盖本于此。
建中靖国间,饶德操题《周昉画李白诗》云:〔乌纱之中白苎袍,岸中攘臂方出 遨。〕此本最佳也。今之画李白者,作绯袍。其服色未为深害,但里用白夹,寓所谓 里白者,何为鄙俚至于如此?而今士大夫收本,往往皆同,举此可为千载一笑。又古 诗云:〔日暮倚修竹,佳人殊未来。〕所谓佳人,乃贤人也。今画工竟作一妇人,彼 纵不知诗,宁无一人以晓之耶?
刘梦得《茶诗》云:〔自傍芳丛摘鹰嘴,斯须炒成满室香。〕以此知唐人未善啜 茶也。使其见本朝蔡君谟、丁谓之制作之妙如此,则是诗当不作矣。夫旋摘之茶必香 ,其香当倍于常茶,非龙麝之比也。古人入茶有用龙麝者,其坏茶为不少。茶有自然 之香,其何假于龙麝乎?黄太史诗云:〔要及新香碾一杯,不应传宝到云来。〕是知 茶之新者,其香尤可爱也。卷六,下同
刘梦得《茶诗》云: 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宛然为客振衣起,自傍芳丛摘鹰嘴。 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砌下金沙水。骤雨松声入鼎来,白雪满碗花徘徊。 此乃咏煮茶也。北人皆如此,迨今犹然。《香弯类稿》云:〔观此诗自摘至煎,则便 饮之,初无焙造碾罗之事,虽曰茶芽,不知争得入口?岂亦如药之●咀,去其滓而饮 之乎?〕香弯盖南人,未知煮茶耳。
白乐天《茶诗》云:〔渴尝一盏绿昌明。〕昌明乃地名,在绵州。人便谓昌明茶 绿,非也。此正与〔黄金碾畔绿尘飞〕之句相似,盖是时未知所以造茶,制作不精, 故茶之色犹绿。而好事者录其茶之妙,亦未以白色为贵,其诗故如此。使乐天见今日 之茶之美,而肯为是语耶?
自唐至宋,以茶为宝,有一片值数十千者。金可得,茶不可得也。其贵如此,而 前古止谓之苦荼,以此知当时全未知饮啜之事。苏东坡诗所谓〔茗饮出近世〕者,不 可谓无所本也。
余生汉东,最喜啜畾茶。闲时常过一二北人,知余喜啜此,则往往煮以相饷,未 尝不欣然也。其法:以茶芽盏许,入少脂麻沙盆中烂研,量水多少煮之,其味极甘腴 可爱。苏东坡诗云〔柘罗铜碾弃不用,脂麻白土须盆研〕者是矣。而东坡诗又云:〔 前人初用茗饮时,煮之无问叶与骨。〕《茶录》中亦载:〔茶古不闻食,晋以降,吴 人采叶煮之,号茗粥。〕则知畾茶者,自晋盖有之矣,非复今之人始食也。东坡诗又 云:〔食罢茶瓯未要深〕,后人便谓食罢未可啜茶,引东坡此诗以为证,而不知东坡 且欲睡耳,故其诗下句云〔春风一榻值千金〕也。
杜陵诗云:〔饭抄云子白〕,盖谓饭可以比云子之白也。至后世则便以饭为云子 。故唐子西诗云:〔云子满田行可捣。〕又汪彦章诗云:〔秋来云子滑流匙。〕更不 究云子为何物,见杜工部有〔饭抄〕之句,竟指饭为云子也。然云子乃神仙之食,出 《汉武外传》中。又诗云:〔渔梁晒趐满乌鬼〕,则又以乌鬼为鸬鹚,亦缘工部诗有 〔晒翅满渔梁〕之句也。且鸬鹚非是乌鬼,沈存中已窃笑之,所谓〔白差乌鬼作鸬鹚 〕者,为此耳。然则云子亦是白差矣。
束晰《饼赋》云:〔春馒头,夏薄持,秋起搜,冬汤饼,四时皆宜惟牢九乎。〕 初不知〔牢九〕是何物,后读苏东坡诗云:〔岂惟牢九荐古味,要使真一流天浆。〕 虽东坡殆亦未知牢九果何物耳。案,苏轼《游博罗香积寺》诗自注:〔束晰《饼赋》 :馒头薄持,起搜牢九。〕而《赋汇》载束晰《饼赋》,薄持作薄壮,起搜作起溲, 牢九作牢丸,殆传本各异,此条则仍轼注而载之。
苏东坡一帖云:〔予少嗜甘,日食蜜五合,尝谓以蜜煎糖而食之可也。〕又曰: 〔吾好食姜蜜汤,甘芳滑辣,使人意快而神清。〕其好食甜可知。至《别子由》诗云 :〔我欲自汝阴,迳上潼江章。想见冰盘中,石蜜与糖霜。〕嗜甘之性至老而不衰, 其见于篇章者如此。
《字书》酢乃醋字,世作酬酢之酢,非也。今按《匡谬正俗》注云:〔酢,菜酢 ,音仓故切。〕《东轩手抄》云:〔北方颇贵,土人以糖酢渍之。〕又云:〔儋耳食 无果面酱酢。〕黄太史《谢张泰伯惠黄雀鲊诗》云:〔蜀王煎藙法,酰以羊彘兔。麦 饼薄于纸,合酱和咸酢。〕是皆作醋字用也。
琵琶不谓之弹,而谓之抹,故王建诗云:〔琵琶先抹绿腰头。〕白乐天诗云:〔 谷儿抹琵琶。〕则知〔细抹将来〕,正谓琵琶也。
棋,至难事也,而咏棋为尤难。尝观杜牧之诗云:〔羸形暗去春泉长,猛势横来 野火烧。〕刘梦得诗云:〔雁行布阵众未晓,虎穴得子人方惊。〕黄太史诗云:〔心 似蛛丝游碧落,身如螳壳化枯枝案:螳壳,《黄庭坚集》作蜩甲。〕观此三诗,皆道 尽棋中妙处,殆不容优劣矣。至王荆公、苏东坡则不然,荆公之诗云:〔战罢两奁收 黑白,一枰何处有亏盈。〕东坡之诗云:〔胜固忻然,败亦可喜。优哉游哉,聊复尔 尔。〕二诗理趣尤奇,其见又高于前三公也。
纸谓之个,亦谓之枚。黄太史诗云:〔为染藤溪三百个。〕欧阳文忠公诗云:〔 纯坚莹腻卷百枚。〕
研墨所贵无声,不可不知也。蔡君谟诗云〔玉质纯全理致精,锋芒都尽墨无声〕 ,黄太史诗云〔但见受墨无声松花发〕是矣。
世谓投子六只为浑花。《五代史》载:〔刘信一掷,遂成浑化。〕正谓投子也。 化字亦有理,第世俗讹为花字耳。又博家以一二三四五六投子为浮图,何也?浮图乃 塔耳。旧闻张山人《浮图诗》云:〔浮图好浮图,上头细了下头粗。〕借此名以名投 子者,岂亦以一二三四五六为自细至粗如浮图之状也欤?
《北梦琐言》载:狄右丞爱与僧游,其有服紫袈裟者,乃疏之。此正郑都官诗所 谓〔爱僧不爱紫衣僧〕者也。本朝自仁宗以后始拜佛,见吕原明《侍讲杂记》。 卷七,下同
佛经云:〔产生不妄语,其舌可能及胘。〕后见黄太史诗云:〔我舌犹能及鼻尖 〕,恐亦是佛经之意也。
今人皆言珓杯,古人谓之杯珓。韩退之诗云:〔手持杯珓导我掷,云此最吉难为 同。〕又《集韵》云:〔杯珓,巫以为吉凶器者。〕《唐韵》云:〔杯珓,古者以玉 为之。〕皆作杯珓也。
鸿鹄二字,若据《史记音解》〔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并〔鸿鹄高飞,一举千里 〕云云,自是一种鸟名,鸾凤之属,非鸿雁与鹄也。而韩退之《病鸱诗》乃云:〔拟 凌鸾凤群,肯顾鸿鹄卑。〕又何耶?
黄太史诗云:〔百舌解啼泥滑滑。〕夫百舌春间鸣,至春季则不鸣,所谓反舌无 声即此耳。若〔泥滑滑〕,乃田间一种小鸟,名曰竹鸡,非百舌也。
蜥蜴、蛜蝛,非冬间所有之物。苏东坡在广南,上元夜有诗云:〔静看月窗盘蜥 蜴,卧闻风幔落蛜蝛。〕岂广南地暖,而此二物不蛰耶?
《酉阳杂俎》载:〔虾姑,状如蜈蚣,食虾。〕余谓〔虾姑〕可对〔鸦舅〕。而 唐陆龟蒙诗云:〔行歇每依鸦舅影,挑频时见鼠姑心。〕以〔鸦舅〕对〔鼠姑〕,不 知鼠姑何物也。
蚊子初不能鸣,其声乃鼓翅耳,何以知之?盖蚊子立定则无声,惟飞起有声,故 知其声不在于口,而在于翅也。欧阳文忠公《蚊子诗》云:〔万枝黄落风如射,犹自 传声欲噬人。〕是未尝细察耳。
欧阳文忠公《蚊子诗》云:〔蚤虱蚊虻罪一伦,未知蚊子重堪嗔。〕又诗云: 尝闻高邮间,猛虎死凌辱。哀哉露筋女,万古仇不复。 而孟城孙公《谈圃》亦载:〔秦州西溪多蚊子,使者按行,左右以艾烟烘之。有厅吏 醉仆,为蚊子所啮而死。〕其可畏有如此者。
苏东坡作《渼陂鱼诗》云:〔烹不待熟指先染〕,乃在去声韵押。然《左氏传》 载染指事,染字音如琰反,作上声押可也,岂其错误耶?
凡花皆以美名褒之,故宋咸《牡丹诗》云:〔宝花初烂欲连枝〕,是以牡丹为宝 花也;苏东坡《海棠诗》云:〔惟有名花苦幽独〕,是以海棠为名花也;黄太史《水 仙诗》云:〔粪壤能开黄玉花〕,是以水仙为黄玉花也。以至李太白以瑞香为仙花, 见于其诗,所谓〔闻道仙花玉染红〕者。洪驹父以岩桂为可怜花,见于其诗,所谓〔 谁折可怜花,置我经行处〕者,是未尝不以美名褒之也。夫莲花在诸花中亦甚奇特, 前辈赋咏之者甚多,《许彦周诗话》云:〔世间花卉,无逾莲花者,盖诸花皆藉暄风 暖日,惟莲花得意于水月。〕可谓纪其实矣。而陈去非乃独以繁花目之,其词有云: 〔今年何以报君恩,一路繁花,相送到青墩。〕使莲花有知,宁不称屈耶?
牡丹谓之真花,见《牡丹记》;又谓之宝花,见宋咸诗。独欧阳文忠公名为最好 花,尝与王君贶诗云:〔最好花尝最后开。〕君贶得之不乐,盖有故而然,然非为惜 花者也。又云:〔好事者多用牛酥煎牡丹花而食之〕,可见其流风馀韵。此事得之苏 东坡集中。东坡《雨中明庆寺赏牡丹诗》云〔故应未忍着酥煎〕,又诗云〔未忍污泥 沙,牛酥煎落蕊〕是也。
浙中海棠开迟,故小词云〔海棠花谢清明后〕,以此知三月始开也。
黄太史诗云:〔绿荷菡萏稍觉晚,黄菊拒霜殊未秋。〕观太史诗意,似直以菡萏 为莲花。夫菡萏本莲花未开之状,故《说文》云:〔芙蓉华未发菡萏,已发芙蓉。〕 宋之问《秋莲赋序》云:〔玉池清泠,红蕖菡萏。〕李白诗亦有〔镜湖三百里,菡萏 开荷华〕之语。于此盖可知矣。
世人用芰、荷,字多不辨。夫芰,菱也;荷,莲也。二者初非一物,屈到嗜芰, 盖喜食菱耳。而秦少游诗云:〔红菱秋开鉴水香。〕菱花洁白无红者,岂少游亦误以 芰、荷为一物,而未之察耶?
苏东坡诗云: 堂前种山丹,错落马脑盘。堂后种秋菊,碎金收辟寒。 菊比碎金固然,不知山丹何以比马脑盘耶?今世所谓山丹者,其状宛类鹿葱,但差小 耳。此乃和其弟子由诗,疑东坡蜀人,不识山丹,误认为莺粟耳。
黄太史以拒霜为霜花,作诗云:〔霜花留得红妆面。〕又诗云:〔天遣霜花慰此 公。〕又以拒霜为木蕖,诗云:〔红妆满院木蕖秋。〕
欧阳文忠公评王介甫诗云:〔秋花不似春花落,凭仗诗人仔细吟。〕是固然也。 然秋花独菊不落,其他如木犀、芙蓉之类,盖无不落者,则秋花岂尽不落耶?
苏东坡《志林》载:寇元弼云:徐州通判李陶,有子年十七八,素不能诗,忽咏 落花诗云: 流水难穷目,斜阳易断肠。谁同砑光帽,一曲舞山香。 父惊问之,若有凭附者,自云〔是谢中舍〕。问砑光帽事,云:〔西王母宴群仙,有 舞者戴砑光帽,帽上簪花,舞山香一曲,曲未终,花皆落去。〕此事自载在《羯鼓录 》中,乃唐汝阳王琎尝裹砑光帽,簪红槿花一枝,明皇爱之,令舞山香一曲,曲终花 皆不落。此即李陶之子所用之事也,不知何为错误如此?然东坡作《李公择过高邮诗 》云:〔汝阳真天人,绢帽著红槿。〕其后又云:〔曲终花不陨。〕是东坡自知为汝 阳王琎事,已尝用之矣。且李陶之子既为物所凭附,其说舞山香时,花皆落去,与花 不落者既殊,又记是西王母事,东坡略不为辨之,何耶?
苏东坡诗:〔涓涓泣露紫含笑,焰焰烧空红佛桑。〕《序》云:〔正月二十六日 ,与数客野步嘉祐僧舍。东南野人家,杂花盛开,扣门求观。〕此东坡在惠州时也。 彼处春气乃尔早耶?方正月,其杂花盛开如此。而紫含笑、红佛桑且皆夏中所放花, 东坡并及之,又不知何谓也。
药栏二字,《汉书》注中云:〔药为药,栏为栏。〕乃是二物,而后之著述者, 往往只作一物用。杜子美诗:〔不嫌野外无供给,乘兴还来看药栏。〕周少年诗云: 〔药栏风细才胜蝶,柳陌阴浓不过莺。〕初非作二物也。
宋王荆公诗云:〔辛夷如雪柘冈西。〕又诗云:〔辛夷屋角抟香雪。〕如是,则 辛夷花白色也。《唐书》注乃云:〔辛夷即木笔。〕木笔却是紫花,深所未晓。
〔彼美玉山果,粲为金盘实〕,此苏东坡《榧子诗》也。赵次翁注云:〔出信州 玉山县。〕然信州初不出榧子,此玉山乃在婺州。婺州榧子冠于江浙,注书不究地理 之是否,而妄意指名,岂不大误。
往时科场例宽,试官有在帘下看举子作文者,故传〔三条烛尽,烧残举子之心; 八韵赋成,惊破试官之胆〕之语。但场中不许见烛,岂有试官自谓〔三条烛尽〕之理 ,此盖五代夜试时事也。五代时,窦贞固谓昼短,举子文字难了,因请夜试,许用三 条烛。故韦贻永诗云:〔三条烛尽锺初动,九转丹成鼎未开。〕此亦夜试之诗,于此 可见矣。卷八,下同
旧传丁谓用事,一日鲁肃简公以公事造其第,鲁方拜起,丁曰:〔学士拜时须撇 地。〕鲁应之曰:〔相公坐处幕漫天。〕隐须撇地、莫漫天耳。须撇地者,丁欲鲁之 从己,使勿迟疑也;莫漫天者,鲁亦讥之之言也。
张士逊年七十有八,诗云: 八十光阴有二年,烟萝门户喜开关。近来无奈山中相,频寄书来许缀班。 后四年而卒,乃八十二岁之谶,此诗史所载也。而《避暑录话》乃云:〔士逊致仕, 年八十六。〕恐误。
诗有谶果然。王逢原少有俊材,荆公酷爱之,然官竟不显,寿亦止于二十九。观 其作《孤云诗》云:〔旁人莫道能为雨,惟恨青山未得归。〕其官之不显可知矣。作 《送周秀才诗》云:〔为语青山幸相望,壮夫终不白头归。〕其寿之不长,又可知矣 。
余乡杨汉卿作堂,王文焕检正榜之曰〔寿岂〕,取《诗》所谓〔令德寿岂〕者。 托先父恳郑国材书。既上榜,未几,王、杨、郑与先父偕亡,盖〔恺〕字不合依《诗 》作〔岂〕字,遂成夭折之谶。杨为主人,祸福固有之,其三人者亦俱不免,此则异 事也耶。
先父暮年多病,他无所冀,独责望余兄弟两人不浅。观其《赋红梅花》诗云:〔 虽云误失风霜操,不替调羹为子贤。〕概可见矣。余家自建炎来稍衰,先父思有以大 门庭,则惟以教子为急。择得一刘先生名宏,字彦博,命余兄弟师之。自入学后,未 尝三日,无馈遗敬礼倍至。余不肖,不足承先父志,稍幸舍弟成名,从官二十年,得 改秩荣封叙。时先父捐馆已久,乡人皆太息,知其至诚之所感也。余虽无所成就,而 舍弟及弟二子所以相继科名,其他诸子亦有预荐名者,可不知所本欤?故敬书之,俾 后世子孙知先父用心如此,又知有子不可不教,而待先生之礼,尤不可不忠且敬也。
余有一小端砚,铭〔紫云〕,取《翰林志》中所谓〔一段紫云,略无点缀〕者也 。又有一小歙砚,铭〔苍璧〕,取东坡诗中所谓〔君家石砚苍璧椭而洼〕,与夫〔开 鹄卵,见苍璧〕者也。
余向欲凿一池种荷花,筑小亭其上,榜曰〔云锦〕,取苏东坡诗中〔卷却天机云 锦段〕。云锦二字极佳,本出韩退之诗云:〔撑舟昆明度云锦。〕东坡爱此二字,故 于《和文洋州三十绝》中用之。今余老不事事,竟不能榜之于亭,未尝不惋恨。在江 阴时,见曹氏新辟一堂,植荷花满池,已榜为〔清香〕,余偶道及前二字,答曰〔请 易之〕。既而余归,亦未知其果易否。
苏东坡诗云:〔果熟多幽欣。〕余自少即喜〔幽欣〕二字,意欲植少果树于中, 作一小亭,以〔幽欣〕名。今老矣,此志不遂奈何?余又欲名小室为〔盘蜗〕,取黄 太史诗云〔一室可盘蜗〕也。
前辈评诗,谓〔老觉腰金重,慵便玉枕凉〕,此享富贵者也。又诗云〔笙歌归院 落,灯火下楼台〕,此看人富贵者也。余自少好学,至老不衰,不幸命有所制,卒无 所成就,良可叹惋。暮年乃苦心虚之疾,竟夕未能得少安,跧伏陋巷,恍如烛在风中 ,惟惧其灭也。虽欲看人富贵不可得,况享富贵乎?幸而诸子稍自立,仅免𫗴粥之缺 ,抑命之使然。不然填于沟壑矣。
王老志将死,有衣六七袭,悉封还素所遗之者。王直方病革,凡所蓄书画,悉分 与平日相知。二公可谓达矣。夫衣物书画,在世已为赘疣,况死后复何用耶?余老矣 ,且家素贫,无他嗜好,止有些小书画、衣物,他时亦当分与亲识之贫者,俾全无挂 虑,身后即空矣。古诗云〔而今身畔全无物〕,岂不快意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