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143 中华文库

宣和四年正月癸酉，金人破辽中京。

九月乙丑，金国通议使勃堇徒姑且、乌歇、髙庆裔等见于崇政殿，捧国书以进，上特令引上殿，上奏公事。其国书云云。先是女真兵破中京，取云中，屯白水泊，六月初阿骨打亲提兵数万自其国来会之，乃先遣乌歇、髙庆裔持书来，诏乌歇等先诣高阳见童贯讫，赴京师。是月三日入国门，诏以徽猷阁待制赵良嗣、起居郎檀倬馆之。金国縁朝廷遣曷鲁大迪乌等归，不遣使，疑吾有谋，又未尝先报军期，辄进兵取中京^[1]，移军白水泊，袭破天祚行帐，仍已占云中府、山后州县，忽闻童贯举兵趋燕，号二百万，阿骨打与群酋议，恐爽约自我，或南朝径取燕守关，则岁赂不可得，遂耑遣使乘回船至登州，且自招军，乘机措置。【此据《金盟本末》增入，《诏旨》同】乌歇等既进国书，又跪奏曰：“皇帝遣臣来言，贵朝海上之使屡来本国，共议契丹，已载国书，中国礼义之地，必不爽约。如闻贵朝遣童贯宣抚，统大兵压燕境，不来报本国，本国疑贵朝又复中辍，故遣臣来聘。”良嗣答曰：“皇帝闻贵朝今年正月已陷中京，引兵至松亭关、古北口，取西京，虽不得大金报起兵日月，已知贵朝大军起发，遂令童贯以兵应贵朝夹攻之意，彼此不报，不在较也。”遂各退归。【此据《封氏编年》增入，不知《封氏》据何书也】上待乌歇等甚厚，屡差贵臣主宴，赐金帛不赀，至辍御茗调膏赐之，引登明堂，入龙徳宫、蕃衍宅，别籞、离宫，无所不至，礼过契丹数倍。而庆裔，渤海人，尤桀黠，颇知书史，虽外为恭顺，称恩颂徳不绝词，而屑屑较求故例无虚日，如乞馆都亭驿、乞上殿奏事，朝廷以两国往来之仪未定，请姑俟他日，况契丹修好之初，未尝如此，庆裔遂出契丹例卷回证朝廷之非，请载之国书，于是朝廷不得已皆从之，及赐金帛，袍假疑与夏国绵褐同，却而不受。【《封氏编年》：乌歇、庆裔以六月七日甲午遣来，八月十一日丁酉出入见。据《诏旨》，两人乃以九月三日至国门，初九入见】越四日，诏乌歇、庆裔诣太宰王黼第计事，乌歇等庭趋讫，升堂，讲宾主之礼，面受回书云云。又明日，诏检校少傅、开府仪同三司梁师成临赐御筵，器皿供具，皆出禁中，仍以绣衣、龙凤茶为赆。甲戍，诏大中大夫、徽猷阁待制赵良嗣充大金国信使，保义郎、阁门宣赞舍人马扩副之，武显大夫、文州团练使马政充伴送使。【《诏旨》】是日，徒姑且、髙庆裔、乌歇等入辞于崇政殿，上谕曰：燕人无主，止是四军领兵为边患，及挟女主猖獗，岂金国可容？早擒之为佳。”乌歇、庆裔曰：“四军夔离不，彼何人敢尔？到本国当即奏陈。”时朝廷方以屡胜契丹欺女真，而有一四军不能制，反令女真擒之，自相矛盾矣。良嗣将行，以国书副本及事目示马扩，扩大惊曰：“金人方自以不报师期，恐王师下燕守关，不得岁币，故遣使通议，一则欲嗣音继好，二则视我国去就，犹未知杨可世、种师道白沟之衄，宣抚司气沮而退；在我当固守前约，且云：‘自北朝兴师，便发兵相应，缘昨以船送曷鲁等归，日听师期，不谓贵朝寂然，但猜虑海道难测，所以不侯的音，举兵相应。’仍便催发宣抚司进兵，克期下燕，以振中国威灵，平燕而和女真。既于夹攻元约无爽，且绝日后轻侮之患，奈何自布露腹心，倾身倚之？大事去矣！”良嗣愕然曰：“宣抚司尽力不能取，若不以金帛，借女真取之，何以得燕？”扩曰：“既知力不能取，何不明白奏上，画与女真，退修边偹，保吾旧疆？安得贪目前小利，不顾后患，爱掌失指耶！”良嗣曰：“朝廷之意已定，可不易也。”是日遂出国门。

十月辛亥，赵良嗣、马扩与徒姑且、乌歇、髙庆裔等至奉圣州。

十一月甲戌，先是赵良嗣、马扩等与徒姑且、乌歇、髙庆裔等，以九月甲戌发京，时金国主驻军奉圣州，良嗣过应州，粘罕、兀室留宾礼物，兀室权充使伴，与良嗣等至奉圣州，时十月辛亥也。金国主令其弟国相蒲结奴、相温并二太子斡离不等来计事，蒲结云：“皇帝圣㫖，两朝通好时不相疑，所以问讯往来，不谓中间贵朝断绝如此。”良嗣对曰：“本朝敦守礼义，前此信约分明，未尝失信。”蒲结云：“去年本国耑遣人议如许大事，时屯兵候使回，望之半年，已误出师期会，复不遣报使，止以咫尺之书，数卒送使人归，岂非断绝乎？”良嗣对以“当时书报云并如初议，安有断绝之意。”蒲结云：“本国人马以正月到中京，贵朝何时出师？”良嗣曰：“本朝三月末方知大金人马至中京，即遣童贯太师勒兵相应，五月攻契丹，非已应元约？”蒲结云：“本国取西京，贵朝当引兵自应朔夹攻，本国自去年十一月出师，暴露半年有馀，贵朝方于五月驻军雄州，相去千馀里，安然射利，夹攻者固如是乎？适皇帝有指挥，去年不遣使，以为失信，今年虽出兵，复不如约，前议当且置之勿复吝言也。今欲以新取西京一路与南朝，缘天祚尚在，若不得燕京，恐为后患。皇帝已下卜日亲往燕京，或与南朝不可知。”盖是时闻我兵已下涿易，刘延庆军次芦沟，恐不测入燕，所以有此语，良嗣错愕答曰：“元议割还燕地，若不得燕京，则西京亦不要。”斡离不云：“燕京为未了，且言临时相量，今既言不要西京，不敢强与。”扩见良嗣失言，遽曰：“燕京系累次已约定事，不须更商量也。今贵朝先要交割西京，此段契义尤见诚意。”良嗣又云：“本朝军马尽往燕京，安能来此交割？”译人未会良嗣之意，扩复易之曰：“若今先交割西京，即有河东军马可来。如燕京界见屯诸路大军，止候取燕京城都来交割，便是太平无事了。”相温云：“既是不要西京，却须禀他皇帝。”遂起，良嗣云：“本朝与大国通好五六年，自大军未到上京时，已有要约，今反复乃尔，宁不顾义耶？况良嗣等所奉御笔，先燕而后西京，固自有次第。”蒲结云：“今先与西京，其意已厚，汝家旦夕守燕京不能，候吾既得之，取次临时，何为不可？”良嗣云：“大国所行，必以天为言，前年皇帝与良嗣握手曰：‘吾已许南朝燕京，使我得之亦然。’指天为誓，料皇帝守信，肯违天耶？”蒲结去，复来传旨曰：“皇帝曰：初以南朝失信，断绝无疑。縁南朝皇帝委曲御笔亲书，今更不论元约，特与燕京六州二十四县汉地汉民，其系官钱物等，及奚、契丹、渤海、西京、平、滦州，并不在许与之数。南朝自得燕京，亦借路平、滦以归，如南朝未得，我兵取之，悉如前约，更不论夹攻。”六州谓蓟、景、檀、顺、涿、易也。良嗣答以元约山前、山后十七州，今止言燕京六州二十四县，昨日言西京，今又不及，何也？平、滦本燕地，先曾约定以榆闗为界，则平、滦州已在燕京之内矣。御笔事目，如本朝兵马因追袭乘势，更烦过闗，今言本朝平燕，亦借路平、滦，本朝得燕，必分兵屯守，大国人马经过，岂敢耑听。”蒲结、兀室勃然怒曰：“汝家未下燕京，已拒吾如此，是不欲通和耳！况汝兵近为燕人击散，若旬日未下，岂不仰我力乎！”良嗣对以“本国兵马见候夹攻，莫若乘未下时，早往燕京，两无所妨为善。”蒲结云：“当即行，但已议定者，决不可改也！”蒲结遂去，少顷复来，出文字三封：一知易州何灌牒大金统领，已收下涿易，不得交侵；一牒灵邱、飞狐两县，招诱蕃汉归附；一赵诩上李温书，言女真多杀不道，请速归毋留，令良嗣读讫，蒲结云：“飞狐、灵邱乃山后地，未商量定，便来招诱，是何理也？”良嗣对以“灌何不知界止，妄发文字耳。”蒲结云：“此事姑置之，如使副不许借路过闗，赵诩不许汉人归女真，其恶亦同，必协谋为此，况书中备言御笔招诱诸汉蕃，汉蕃自本国收系，岂非违约哉？”良嗣对以“招降蕃汉，乃本朝皇帝至仁，不欲行杀，悉使有归，何名背约？”蒲结云：“适皇帝有㫖，已修国书，为此二事，即欲改更，顾大信已定。止是二国书中留一人从军，恐大国入燕，守居庸关，本军借路以归，恐无人辨明，且汝只知阻我过关，不知汝国人马又败。”盖闻刘延庆败于新城也。良嗣辞以留使无例，金人答曰：“吾方行师，岂用例时耶？”以图书示良嗣等，遣孛堇李靖、王度刺充国信使副，撤卢梅充计议使。良嗣云：“所说燕京如大金得之，亦与南朝，国书中不甚明白。”蒲结乃曰：“一言足矣，喋喋何为？必欲取信，待到燕京，使人面约。”便指良嗣朝辞，至庭下，有挺立二人，指示良嗣曰：“此燕京国妃遣来请降，如不许称藩，止乞燕京一职，只力拒南朝，及言契丹军虽寡弱，若止当南军有馀，只恐大金来，即不及也。”对良嗣等面谕二人云：“我已许南朝燕京，汝到日，说与汝国妃夔离不曰：‘勿与南朝交斗，戮及齐民。’”二人唯唯，良嗣等辞讫，遂留马扩，遣良嗣以是日戊午与使人同来。丙子，到关，诏良嗣充接伴使及馆伴，侍御史周武仲副之。庚辰，李靖、王度刺、撒卢母等入见崇政殿。，捧国书以进曰：“适逢使传，特示音函，然已露于深悰，斯未洽于旧约。载惟大信，理有所陈，爰念前言，义当可许。昨差赵良嗣计议，若许燕京，依与契丹银绢数目岁交，寻许燕京并所管州县、所辖汉民，如或不为夹攻，不能依得已许。后来马政至，更议收复西京，回书只请就便计处，如难果意，兾为报示。又得书云，候闻举兵到西京的期，以慿夹攻，不言自行计度，或难果意，只云并如初议，及绝使轺，以为非是通好之意，遂止夹攻许与之辞，以故昨来遣兵，及平定契丹了毕，未尝报论夹攻，自后燕国王上表称臣，永修贡进，薨逝后，属以其妻，国妃䖍诚表请，纵不许为籓辅，亦无他望，良嗣等方始来到，且马政元赍到事目，所约应期夹攻最为大事，须是大金兵马到西京，大宋兵马便自来燕京，并应朔等州入去，如此则方是夹攻，将来不到西京，便是失约也。贵朝若依前书，寔欲夹攻图谋，理须当朝兵马到西京以来，合于所约道路进兵相应，若谓不知，又云燕南已屯重兵，兼贵朝士马发于代州，比本朝逺至西京，地里劳逸，灼然可知，直至克定，未曽依应。今承芳翰，再缔新欢，极边屯相应之军，立议复幽云之地，皆非元约者也，其于信义，未合许与；盖念前书，至如契丹将来䖍诚请和，聴命无违，不必应允，方是大信，故许燕京并六州属县及所管汉民外，其馀应干系官钱谷金帛诸物之类，并女真、渤海、契丹、奚及别处移散到彼汉民、杂色人户，兼并平、滦、营等州县，纵贵朝克复，亦不在许与之限，当须本朝占据。如或广务于侵求，必虑难终于信义，所有信誓，分立界至，并旧来输纳契丹岁币数目多少交割等事，候到燕京续议画定^[2]。式当严律，善保殊休。”靖等既引对毕，诏令诣太宰王黼第议事，黼谕西京、平、滦当如约，撒卢母曰：“死约勿言，姑议目前可也。来时上闻许燕京六州二十四县地，今必欲西京、平、滦州，方许契丹岁币之数，定恐难。”黼曰：“大国所欲，本朝无一不从；本朝所欲，大国莫降心相从否？向来议事已定，是不免迁就，今又得圣旨，推西京分开，别作一段，此亦顺大国之意，只欲得燕京及平、滦等一府，尽许契丹岁币，相从何难？”靖等云：“契丹沃壤，无如燕京，已与贵朝，其平、滦等三州，本朝欲作关隘。以靖所见，莫约若先以燕京六州二十四县为定，交契丹岁币，其平、滦等州，当从容再议，或得亦不可知，一概言之，徒苦往来也。”【以上并据《诏旨》及《金盟本末》。赵良嗣《总录》载李靖等言语尤详，今不别出。本纪于二十三日戊寅书金人遣使来，许私我山前六州，今并入此】

十二月^[3]戊子，李靖、王度刺等辞于崇政殿。诏龙图阁学士、大中大夫赵良嗣、显谟阁待制周武仲为国信使兼送伴，国书云云，御笔付良嗣等云：“营、平、滦三州，闻每岁所得钱物斛斗不多，又天荒地土不少，况丰凶不常，兼须赡给三州，今朝廷虽许十万银帛，已大过三州所入，可子细以此计议。又契勘契丹昏主尚在，所有西京一带，若金国兵马回去，本朝又不占据，则昏主必出没作过，于彼此非便，本朝所以欲收复西京者，亦捍御昏主，定计当以此理开谕之。”又御笔批：“遣卿等诣大皇帝军前计议，金国遣使人持到国书，大概所请五事，除入关至燕、系官钱物、移散汉民杂色人户，并如金国所议，并西京地土候收复燕京日别行计议外，止有营、平、滦州一事，合依元约本朝收复。如卿等到，议尚或未合，闻大金以平、滦州出得些小桑麻，所以欲得，可于岁交契丹银绢数目外，特每年更交割绢五万匹、银五万两，以助金帛之用，曲尽通好交欢之意，所有营、平、滦及西京地土，本朝并行收复。内西京如金国军马已回，即本朝便自计议度，可出此御笔为据，仍计会信誓、界至等文字前来。”【徽宗御札两件，见存抚州州学教授虞鼐，出以示臣，盖宣和四年十二月事也，合附三日戊子，良嗣、武仲再使后，更须考详】辛卯，金人入燕〈 详见北边〉，明日，遣马扩归朝廷献捷。甲辰，女真复遣李靖、王度刺持国书与良嗣、周武仲同来。良嗣及靖等先以是月庚子至金国军前，入见，国主曰：“数年相约夹攻云云。”良嗣对以“夹攻虽是元约，据昨奉圣州军前计议，云大国以去年不遣使为断绝，别议特许燕京，不论夹攻与否。今月二日，本朝于永清撃走夔离不，追至燕京，虽非夹攻，亦其意也。”国主曰：“夹攻且勿言，其平、滦等州，未尝计议，如何必欲取？平、滦等州并燕京不与汝家矣！”便令良嗣归馆，居四日，国主诏促令南使辞归，良嗣曰：“今到军前，合议事甚多，略未尝及，而遽令辞，何也？”撒卢母云：“皇帝已怒，遂令入辞。”以国书副本示良嗣，良嗣曰：“自古及今，租税随地，岂有与其地而不与租税者？可削去租税事。”粘罕云：“燕自我得之，赋税当归我。大国熟计，若不见与，且速退涿州之师，无留吾疆！”于是复以国书再遣良嗣及靖等。【以上并据《金盟本末》及《诏旨》等《华夷直笔》《封氏编年》。若载收事甚详，则莫如《总录》，盖诸书多用《总录》也】

五年正月丁巳，金国使副李靖、王度刺、撒卢母以乙卯朔入国门，诏赵良嗣、周武仲复馆之。戊午，引对崇政殿，捧国书以进，其国书云云，对罢，见宰臣王黼如仪，黼谓靖等曰：“大计定矣，忽于元约之外求租赋，何哉？”靖等曰：“为本国得燕，所以及此。”黼曰：“类有闲谍害吾两国之成者。”撒卢母谢曰：“有之，契丹日夜为皇帝言，有国都如此，而以与人，用事大臣颇惑其言，惟皇帝与粘罕、兀室持之甚坚，曰：‘已许南朝，不可改也。’”黼曰：“租税未约也，上意以交好之深，特相迁就，然飞挽如是之远，欲以银绢充之尔。”靖曰：“然请问其数。”黼曰：“已遣赵龙图面约多寡矣。”复曰：“去年岁币如何？”黼曰：“岁有币，以得地也。今地未入，取之何名？”靖恳求不已，上亦特许之。己未，入辞于崇政殿，以期日已迫，依所乞，免供奉库锡宴及门外御筵等，诏良嗣、武仲复充国信使副兼送伴，马扩充计议使，奉国书往。国书云云。【《诏旨》：“自此遂复平、滦、营三州”《实录》云李靖、王度刺辞于崇政殿，不载遣赵良嗣等】

二月丙戌，龙图阁直学士大中大夫赵良嗣、朝散郎显谟阁待制周武仲、阁门宣赞舍人马扩自燕山回至雄州，以金国国书递奏，其书云云。初良嗣、武仲、扩等以正月壬戌出国门，丁丑至雄州，己卯抵金国军前，诸酋列馆燕京郊外，独置南使于一废寺，以毡帐为馆。良嗣见金国主曰：“本朝徇大国多矣，止平、滦一事，岂不能相从耶？”国主曰：“平、滦初未尝相许，今欲作边镇，不可得也。”遂议租赋，兀室云：“籍燕地所出并课利计直可也。”良嗣曰：“国书止言租赋耳，乃及课利，何哉？”辨论良久，兀室出燕京租令：旧租缗钱岁四十馀万，新租缗钱岁六百馀万。良嗣曰：“承平时斗粟不过百钱，今兵火雕残之馀，盖十倍矣，岂可视此为率哉？”兀室曰：“姑置之，贵朝必已有成数，幸明言无隐。”良嗣乃出御笔十万之数，兀室笑而不答，良嗣复出二十万之数，兀室曰：“此一小县之数也。”良嗣曰：“海上所议，尽还燕京一带，则与契丹岁币，今贵朝已除平、滦、营州不议，又起燕京职官、富户、工匠，今更于此外，岁增十万匹两，岁岁如之，经久无穷，岂少哉！”兀室曰：“海上之约，燕地人民合归南朝，燕中客人合归北朝，从此各发还乡，两朝各面进兵夹攻，即军马各不得过关，盖欲南朝乘本朝兵势，就近自取。今贵朝不能取，直候本朝军马下燕，使贵朝坐享山河之利，有何不可？兼税赋自其地出，非贵朝物也，何屑屑如是耶？本朝欲起燕京职官、富户、工匠，亦缘元约，燕北人合归北朝，如郭药师常胜军皆燕北人，药师亦铁州人，恐贵朝须此常胜军驱使，更不之请，所以且将职官等相贸易，若贵朝亦欲此职官等，抵遣药师、常胜军还乡可也。今所许犹未及岁币之半，更兼西京在其中，如何谐合？”遂除西京，复坚执如初，良嗣不得已，以第御笔绫二万许之。兀室曰：“皇帝已与两府议，不须论税赋多寡，止于岁币外增一百万缗，并以绫罗丝绸、火木绵隔织截竹、香药材、细果等充。”两府谓左企弓、虞仲文、曹勇义、刘彦宗等，本契丹两府人，金人得之任用，所以复称两府也。议者谓：“祖宗虽徇契丹，岁捐银绢五十万匹两之数，盖榷场与之为市，以我不急，易彼所珍，岁相乘除，所失无几。今悉以物色估充，榷场之法坏矣！”时兀室得邮筒文字，乃燕山路转运使赵良嗣乞存留人从等事，兀室曰：“计议未定，而已更府名、差官属，岂不忿忿。设议论不合，遂欲以强兵取之耶？”良嗣曰：“乃是两国不相疑之意，何为见诘？”【良嗣除燕山运使，《诏旨》在正月十八日，《初草》在去年十二月十九日】翌日，兀室传其国主之言曰：“燕租六百万，仇止取百万，非相侵迫，而乃靳啬较秋毫如此，借使如数得之，异时以物估充，当益有难色。不加且已，还我契丹旧疆，寝其供输之约，涿、易、常胜军旧属燕京，亦当见还，请贵朝退军出城，吾且提兵按边，若两军相遇，岂得晏然而已哉！”良嗣曰：“两国修奶累年于兹，本朝自以兵下涿易，今乃云尔，岂无曲直耶？”兀室曰：“非本国纷纷，自贵朝吝甚，若增作百万缗，则无事矣！”良嗣曰：“使人出疆，岂敢擅增，况通旧数已七十万，不为不多。”兀室曰：“请退军事，圣旨极峻，不若闻之朝廷，庶几早决。”李靖曰：“郎君之言非妄也，不可忽。”良嗣知其欲为衅端，曰：“大国通欢，当以信义，万一交兵，罪在曲者，非使人所忧也！”又翌曰，兀室来，诘难良久，遂出书藳、租税事目，云：“事悉在书中，能从固善，不能从，无以议为也！”并出燕地图指示曰：“招燕州^[4]是渤海聚落，合归本朝外，居庸、金坡两闗已为南朝所得，古北、松亭闗本奚家族帐，当还金国矣。”良嗣曰：“古北、松亭闗初议已与南朝，今复取之何哉？”再三力争，良久方去。后两日，良嗣入辞，金国主曰：“古北、松亭本奚地。合归北界，初以汝力争，疑非善意，今已释然，待将古北与汝家，其松亭关本朝屯戍，不可求也。”问良嗣来期何时，以半月对，令良嗣书以识之，国主曰：“过期不来，提兵往见矣！书中毫发之爽，亦如之。去年岁币，速赍以来。”令良嗣回别，不差使人。是日国主与粘罕等入契丹纳跋行帐，前列契丹阁门官吏，皆服袍带如汉仪，赞引拜舞，悉用契丹规式，每入毡帐中门，谓之上殿。国主云：“使人回，为我语皇帝，事当亟决。使人亦疾回，我欲二月十日巡边，无妨我。”良嗣云：“此去朝廷数千里，今正月且尽，安能及期？莫若使人留雄州，以书驿闻为便。”国主许之。时金人得左企弓辈，日与之谋，以为南朝雅畏契丹，加以刘延庆之败，益有轻我心，左企弓尝献诗阿骨打曰：“君王莫轻捐燕议，一寸山河一寸金。”然金人自以分军护送燕京俘获东归，又山后告急，天祚已占西京，见招诱应朔等州，当遣兵应援，复张瑴据平州之众，亦须支梧，既已出邀索百万之言，不能无惧，故亟示巡边之意，观朝廷所应如何，故自南使过芦沟，悉断桥梁，焚次舍，恐我不从而自防也。庚寅，诏遣赵良嗣、周武仲、马扩自雄州再往金国军前计议，国书云云。御笔付良嗣、武仲、扩等：“议山后事须力争，如不可争，方别作一假商量。”

三月乙卯，金国遣宁术割、王度刺、撒卢母来见于崇政殿。赵良嗣、周武仲、马扩等先以二月庚寅发雄州，乙未至燕京见金国主，国主得书大喜，良嗣谓兀室曰：“贵朝所须岁币不赀，本朝皇帝无少吝，今平州已不可得，唯西京早与夺，庶人情无亏。”武仲亦曰：“来时主上丁宁极留意，且烦奏闻。”兀室唯唯而去，越三日不来，良嗣、武仲大恐，虑因山后坏山前已成之议，即欲弃之，马扩力争姑待。次日【十四日戊戌】，兀室、杨璞到馆云：“西京路疆土，据诸郎君言：‘初得之时，城中再叛，攻近四十日方下，士卒死伤极众，实为艰辛，又非元约当割，若我家不取，待分与河西毛揭室家，必得厚饷。’皇帝谓：‘赵皇大度，我增百万，一言不辞，今求西京，何辞以拒？兼我在奉圣州，心已许之。’会议三日，今早方决。然其间人民，却待迁去。”良嗣等曰：“既得疆土，人民自具。若止空城相付，将安用之！”兀室良久笑曰：“此无他，皇帝意欲南朝诸军犒赏耳！”扩答以“贵朝既许西京，朝廷岂无酬酢之礼。”兀室曰：“此亦再遣使去。”辛丑，入辞。其书云云。甲辰，良嗣等遂与宁术割、耶律度刺、撒卢母三人来，将发，国主谓良嗣曰：“宁术割，贵臣也，善待之。”时詹度除知燕山府；王安中除宣抚使，驻燕山。宁术割云：“此行良遽，恐不获如契丹旧仪，止求花宴。”良嗣曰：当具取旨。壬子【二月二十八日】，宁术割、度刺至国门，诏良嗣、武仲馆之，并用契丹故事，仍别赐锦褥叵罗，是日引对罢，诣王黼第如仪，黼欲令趋庭，宁术割不可，分庭而见，宁术割云：“西京已许贵朝，愿岁得碌𥖎二千栲栳。士卒取西京劳甚，乞加犒赐之恩。”黼皆许诺。上以宁术割等屡乞花宴，且其国主有善待之语，诏特颁春宴，宴日就辞于集英殿，跪奏：“愿闻犒赏金帛之数。”上谕以二十万，宁术割乞增，上不许。宁术割退，良嗣等前，上问：“金人增岁物，起人户，诛求不已，何乃尔耶？”良嗣对以“女真贪暴，惟利之从，其他不鄙也。”马扩云：“以本朝兵不立威，乃至是。”武仲云：“赖陛下圣德，阿骨打心服，不尔边患未易量。”上云：“女真贪暴，残民害物，虽黄巢不如，讵能久耶！^[5]然彼既入关，先据燕地，朕恐为后患，不惜增百万以啖之，且解恤目前之纷也。”诏吏部侍郎卢益，借兵部尚书^[6]，与赵良嗣俱充国信使，马扩充副使，持国书及誓书往军前议交燕月日。国书、誓书云云。【按良嗣与宁术割等皆言虏许西京，且求犒军物二十万矣，而国书并誓书乃无一语及西京者，盖良嗣与宁术割共为欺罔，卒启兵端云】

四月癸巳，初卢益、赵良嗣、马扩与宁术割等以三月己未【初六日】发京师，行至涿州，大金国主止卢益等，呼宁术割等先归，益、良嗣、扩留涿州候宣抚司拨足赏军银绢，乃诣燕山，兀室、髙庆裔等先索誓书观之，斥字画不谨，且求细故纷纷，至屡却，令回京师换之，益等谕以主上亲御翰墨，示尊崇大国之意，犹不信，更改再三四不已，朝廷皆曲从之。居数日，兀室与杨璞来言：“计议已定，但近有燕京职官赵温讯^[7]、李处能、王硕儒、韩昉等越境去南朝，须先以见还，方可以议交燕月日。”是数人者，皆契丹所指名，金人必索之，良嗣欲谕宣抚司遣之，益、扩不可曰：“数人闻已达京师，今欲悉还之，不惟失燕人心，且必见御，尽告吾国虚实，所系非细。况今已迫四月，虏亦难留，何虑不交，奈何随所索，即与之，彼得一询十，何时已耶？”然良嗣卒与撒卢母同赴宣抚司取温讯等。【此据《金盟本末》及马扩《自序》修入，《本末》云：“终以人户未足，移文往来，留使人涿易州数日。”按扩云：“差撒卢母同赵良嗣往雄州宣抚司取温讯等，经七日，缚赵温讯回。”今参取之。《本末》又云：“居二日，兀室、杨璞来言”，《封氏编年》系此于二十日癸酉，考按俱不合，今改云“居数日”，庶不抵牾】。丁丑，始差接伴使勃堇渠列、副使少卿郭霆来，与益等相见。己卯，见金国主，寻遣杨天寿传其言曰：“髙庆裔赍书来甚善，然须俟取户口勃时不回议之【户口勃时不，据《金盟本末》，勃时不，莫晓所谓，疑或即指赵温讯等也】，至今未至何故？”益等对：“昨过雄州见童太师，云：‘户口在者何吝，如变匿姓名亡命之人，虽立赏招捕，安能便足？’三五年间大事已定，此细故也，何苦相左？”杨璞云：“已秣马脂车矣，止候人口齐足即行。”壬午，益等赴花宴，是日金国主坐行帐，前列契丹伶人作乐，每举酒辄谢恩，汉儿左企弓以下搢笏奉觞晋寿，悉如契丹旧仪，时国主形神已病，中觞，促令便辞，略不及交燕事，卢益力争，不可，兀室曰：“两朝誓书中，不纳叛亡，今贵朝已违誓矣。”益曰：“且勿言诸人未尝有至南朝者，借使有之，在立誓后耶？立誓前耶？”良嗣亦曰：“未议之事有五：一回答誓书、二交燕月日、三符家口立界、四山后进军日时、五西京西北界未定，兼赏军银绢在涿州未交，安得便辞？”符家口者，有永济务在焉。初画地图，以属南界，宣抚司遣姚平仲立封候，误置北朝，故良嗣以为言。兀室云：“我以山西全境与汝家，岂不能易此尺寸地耶？”良嗣不能答，徐问：“交燕如何？”兀室曰：“侯宣抚司户口齐足。”良嗣云：“有名捕未获，及未尝到南界之人如何？”兀室云：“若未获，止将郭药师、董虎儿^[8]当此可也。皇帝圣旨，山西地土并符家口已无可议者，使副当亟辞去。”癸未，复遣良嗣同撒卢母等往雄州取户口，途次撒卢母等曰：“两国议如许大事，已十八九来成，止为人口毫末。皇帝有言，此事责在赵龙图首尾计议之人。”良嗣云：“若张轸、赵温讯、韩昉等果到本朝，良嗣必知之，今实不闻，奈何？”杨璞密谕良嗣云：“拒之深，或触其暴，不可悔也。”良嗣以璞意白宣抚司，宣抚司不得已缚温讯赴军前，撒卢母喜曰：“可以相贺矣！若韩昉、张轸等皆得尤善。”是月戊子，温讯至，粘罕释其缚而用之。杨璞寻出国书、誓书二稿示良嗣，欲借粮十万石，转至檀州、归化州，给大军讨天祚，且请良嗣入辞，良嗣问交燕的期，以十七日先令官吏来，其兵屯芦沟河，候皇帝进止。甲午，良嗣及益、扩等辞金国主，赍国书与杨璞俱来。国书、誓书云云。后两日，至雄州，宣抚司犹疑金人所约非实，因留马扩同入燕，备缓急差使，遣益、良嗣与杨璞赴京师。初王黼既专任交割燕山事，降旨饬童贯、蔡攸不得动，以听^[9]约束，因使赵良嗣奉使，而阿骨打谓良嗣曰：“我闻中国大将独仗刘延庆，将十五万众，一旦不战自溃，中国何足道！我自入燕山，今为我有，中国安得之？”良嗣不能答，迺与其使偕来。始祖宗时，虏使至，待遇之礼有限，不示以华侈，且以河朔附近都邑，故迂其途，多其里堠，次第为之燕犒而后至，皆防㣲杜渐意也。及黼遣良嗣，唯务速以擅其功，与其使人，限以七日，自燕山至阙下，凡四五往还皆然，又其每至也，渐加以礼，夸之以富盛，金人因是自负，邀索不已，黼遂许以辽人旧岁币四十万之数外，每岁更添燕山、涿、易、景、顺、檀、蓟六州代税钱一百万缗，金人既得所欲迺许我，又索营、平二州，则曰：“海上元约，石晋所割则属中国，契丹旧地则归我，今营、平二州乃阿保机于后唐时所陷，滦州乃营、平地，旧已入虏，即非石晋所献之地，当如初约。”于是我无辞，又索云中一路，则曰：“云中久为我有，中国安得之？”中国亦无如之何，姑欲得燕山，且掩挫败之丑，以塞中外之议，因割燕山府、涿、易、檀、顺、景、蓟为一路，而归其代税钱一百万缗，又议折中国物货以补其阙，于是又遣良嗣议折物，凡绢三十万，丝绵等称是，虏人每喜南货，故虽木绵亦二万段，香犀、玳瑁、碗楪、匙箸，皆折阅倍偿之，至如龙脑每两但折八贯，则皆良嗣其中为奸也。约既定，索礼数，因尽还其待契丹敌国之礼，唯不称兄弟而已，乃遣良嗣奉誓书以往，而金人取誓书副本先视之，又止诸界上，俾我使复回，更易誓书中语然后来，我又从之。事既毕，彼亦遣使以誓书来。【此据蔡絛《纪实》修入，绦又自注云：“作《纪实》后六年，始得见马扩《自序》，备言金人入燕山事实甚详备。然不见之《纪实》所叙阿骨打不许燕山之语，及索山后，又有峻拒之语，却有良嗣更易语录之说，又有谓山后行踏地里交割牒文，大抵我使人疑，皆有所参商，至如良嗣之为奸利，则是也。故《纪实》尽述当日朝论，不敢改从他录。”按蔡絛所纪，颇与马扩不同，扩《自序》不可全信，故于此仍存绦说。良嗣更易语录，今扩《自序》亦不见此】先是宣抚司遣姚平仲、康随分疆域，立烽堠回，是日再遣平仲同王瑰随李嗣本兵入燕山。庚子，太师、剑南东川节度使、领枢密院事、陕西河东河北路宣抚司童贯、少傅、镇海节度使、河东河北路宣抚副司蔡絛入燕山府／燕山之金帛子女，职官民户，为金人席卷而东，朝廷损岁币数百万，所得者空城而已，或告燕人曰：“汝之东迁，非金人意也。南朝留常胜军，利汝田宅给之尔。”燕人皆怨，说粘罕不当与我全燕，粘罕犹首鼠，欲止割涿、易二州，金国主曰：“海上之盟不可忘，我死，汝则为之。”交燕毕，金国主于契丹汉儿两府中携刘彦宗等出居庸关，由云中天德路西巡，留白水泺度夏，遣官交还本朝山后州县，且闻天祚北走鞑靼，经营禽之，乃遣左企弓等，部所起燕山职官富户，东取榆关平滦路以归。金始得燕，方自矜大，乃邀索不已，而朝廷坚求割地，则指城谓使人曰：“此我有也，必欲得之，纳钱若干万即与汝。”虽僧寺巨室之属，指一塔、一殿、一屋，即曰：“此我物也，当折取之，汝欲留者，即纳其直。”故或千或万货之，而后重载而去。金主既得燕山子女，加久驻，气色已热，遂大病，而城外诸寨日夜为燕之乡兵劫挠，因骂余睹曰：“汝劝我来此，今外寨皆不安，四面皆出大兵，若在罗网中，如何归？”乃大毁诸州及燕山城壁楼橹，要害皆平之，又尽括燕山金银钱物，民庶寺院一扫皆空，时便有语谓：“使中国修理三二年闲，却取之。”赵良嗣亦尝私谓人曰：“止可保三年尔。”时上下皆知，奠敢言也。壬寅，金国遣撒卢母赍御押燕山地图来，初欲令童贯、蔡攸拜受，马扩、姚平伸共晓之，乃已。贯、攸厚赂之乃还。乙巳，童贯等言收复燕城了当，具表称贺。丙午，太宰王黼等以抚定燕山上表称贺。戊申，金国遣杨璞同卢益、赵良嗣等回，赍国书并誓书来，遂并及云中府、武、应、朔、蔚、奉圣、归化、儒、妫等州，山后地图则已交割，当时实未尝得山后土地也，其彼颇得武、朔、蔚三州，寻复失之，兵端盖自此始。庚戌，曲赦燕山府、涿、易、檀、顺、景、蓟等州。辛亥，童贯、蔡攸自燕山班师。五月辛巳，童贯、蔡攸至京师。是月金国主阿骨打卒，弟吴乞买立，改天辅六年为天会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