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讲李先生文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二十一 中华文库

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

　　　庆暦民言三十篇〈并序〉

　庆暦三年屏居里中自念生而宦学其秉心也劳

　其虑事也多既不克进且为编戸以死终无一言

　其何补扵世记曰上酌民言则下天上施故为庆

　暦民言凡三十篇

　　开讳备乱　审奸　防蔽　效实虑永

　　谨聴　辩儒　广意　损欲　本仁　慎令

　　考止幸　裁举　精课　懋节　崇卫

　　省盗　释禁　南略　敌患　柬士　储将

　　逺私正局　厚农　复教　孝原　天谕

　　　开讳

身莫不恶死而未尝有不死国莫不恶亡而未尝有

不亡等死耳殇不若彭之寿等亡耳秦不若周之世

寿虽髙而㱕之死世虽永而㱕之亡然而以死亡为

讳者是不智也闻死而愠则医不敢斥其疾言亡而

怒则臣不敢争其失疾不治则死或非命失不改则

亡或非数是讳死而速死讳亡而速亡智者果如是

㢤故古者天子即位卿授之策曰庆者在堂吊者在

闾诫亳社忌子卯惴惴唯恐如桀纣也鄙谚有之厉

人怜王谓绞缨射股擢筋饿死甚扵肿胞之疾呜呼

君人者得闻此言也则寝不瞑食不㫖尚何从欲之

有乎

　　　备乱

治之民思乱乱之民思治何也生无事之时身安而

意侈刑弛矣急之则惊敛轻矣加之则怨力未尝斗

自谓勇心未尝谋自谓智知兵之利而未见兵之害

小不得意则欲翼而飞矣故曰治之民思乱也处多

难之世城者不肆野者不稼强者僵扵战弱者毙扵

饿父母妻子劫束屠脍然后见兵之害而不𫉬兵之

利幸而有主则将雨其槁矣故曰乱之民思治也思

治矣虽中才可得其欢思乱矣非圣人不弭其渐

大禹之戒曰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故智

者虑乱扵治愚者谓治不复乱悲㢤

　　　审奸

盗之未泄也日与之接而不知其盗奸之未露也日

与之居而不知其奸衣缨言动与人同而盗奸在其

心知之固未易也及夫𧷢出械见刑杀扵市而众人

皆知其盗谋行乱作国家敝败而后世皆知其奸知

其盗非众之智由狱吏之谳也知其奸非后之贤由

史臣之笔也观书者睹曩时之祸皆𥬇其不知奸矣

而不曰我之奸者亦待史笔而后知也汉元帝谓幽

厉任巧佞自以石显愈扵彼故京房曰臣恐后之视

今如今之视前呜呼安得敢言如房者乎

　　　防蔽

人主不知乱作者左右蔽之也彼岂不爱扵君幸其

㓕亡耶盖惧诛耳平居以佞邪席其身飬君之欲迎

君之非君有问焉必曰安扵泰山也然而乱且起国

且危是昔者欺吾君也君一怒焉则死不待顷扵是

纩君之耳不使闻危乱姑缓吾死何暇虑长乆也陈

后主之沈客卿隋炀帝之虞世基𫝑驱之然足怪

也故邪臣非不爱其君不得其事君之道也昏主非

不爱其国不得其守国之术也不得事君之道者始

不正也不得守国之术者终不明也若曰臣之爱君

而终用之不照之以明则虽欲孝宗庙其如宗庙何

　　　效实

官名也事实也有名而无实天下之大患也上弛而

下偷文书具口舌给而信其行事是见驽称𩦸而不

考之千里也国不一官官不一事何从而得其实盍

责之主者乎县焉何实责之郡郡焉何实责之诸道

诸道外也群司内也内外之实责之宰相宰相之实

上观之天而下察之人乎上观之天阴阳调乎下察

之人国富乎兵强乎百姓康乐乎四夷协服乎此不

待下席而灼见矣责有𠩄在罪有𠩄当故曰四郊多

垒卿大夫之辱地广大荒而不治亦士之辱如是人

人莫敢不自尽昔唐徳宗不知卢𣏌奸邪盖不思其

实矣去四海之广而投诸奉天非奸非邪谁使然也

彼诚有𠩄合合则信信则惑惑则非是而是非矣呜

呼君人者其亦慎其合乎

　　　虑永

亡国之君不皆恶非桀非纣则𠩄由渐矣渐者何也

基祸扵彼而受祸扵此也天下之𫝑一往而不反若

决河堤使东流也基祸之主外乆安而内自贤道失

扵心而弗思权移扵人而弗寤然祖徳或未没民心

或未解故有幸而免也受祸之主乘乱得位名虽为

帝治不在巳囚拘旒纩之下弗𫉬忠义之助故不幸

而及也汉献帝唐昭宗其何罪欤故明者舍近而谋

逺无谓未足患将为子孙患彼具臣者𭔃位如邸

幸当其时无事不暇念身后也人主为万世计不可

溺苟且之议祸不在身而在子孙既足动其心矣而

况仓卒之可虞㢤

　　　谨聴

䜛者沮善者也諌者抑恶者也名之諌者皆知好焉

名之䜛者皆知恶焉然而人主不免扵信䜛者䜛似

乎諌也愎諌者諌似乎䜛也君曰可用臣曰不可用

不可之辞同而情则异矣用君子而小人沮之是为

䜛用小人而君子抑之则为諌君子小人之心忽恍

而不可见是䜛諌𠩄以乱也好谏而不慎则奸臣进

恶䜛而不察则正人退世有信䜛则众非之矣愎諌

则众笑之矣彼非狂易病惑岂不知谏之利而䜛之

害顾谓之谏者非諌谓之䜛者非䜛也太申曰有言

逆于汝心必求诸道有言逊于汝志必求诸非道䜛

与諌皆逆心之物姑以道求之而巳不如是则贝锦

之文或起扵青蒲之上而刳肝𤁋血未必不疑其间

我也呜呼艰㢤

　　　辨儒

儒者𨵿治乱乎曰然用则治不用则乱乎曰非也用

儒而治者有之矣用儒而乱者有之矣故儒得其人

则为福不得其人则为贼以小人之质而被圣贤之

文如虎斯翼固攫人扵都市耳夫古之事多矣或同

而异各有为〈去声〉也小人用之则称其一而隐其二以

罔上而行私矣饰灾异则曰尧水汤旱而不曰宋景

退荧惑解多垒则曰猃狁至太原而不曰守在四夷

欲擅其𫞐则曰舜徳无为而不曰明目逹聡治不如

古则曰帝王不相沿袭而不曰一变至道此𩔖如物

怪变化不可胜穷故助王鳯者数称燕王盖主以疑

上心避讳吕霍而弗肯称也呜呼用儒至此是秦之

汤火有不妄也

　　　广意

人感阴阳气以生阳主动阴主静动则为谋为虑为

决断为事业静则为惰为因仍为逸乐动胜静则

昭静胜动则聋理必然也升髙居广出外行逺明视

逹聴博览详问亲贤临众讲礼播乐如是者宜扵阳

阳得其宜则胜阴𭰹宫重闱时坐数卧治容巧笑厚

酒邪声俳戏伎巧媚譛诉如是者宜扵阴阴得其

宜则胜阳是故君子朝聴政昼访问夕脩令而夜乃

安身非九女当御不得进郑声佞人举放逺之惧阴

之胜阳也五载一巡守至于四岳毎岁祀天九祭地

二明堂聴朔十有二孟春耕藉四仲教战皆在国之

外庙则有四时十二月之享社则有春秋祈报学则

有合乐飬老之礼皆天子躬亲之外朝则有三询三

刺大廷则谋及庶人欲阳之胜阴也夫心官扵耳目

耳目狭而心广者未之有也耳目有得则感于心感

则思思则无𠩄不尽矣人臣饰其辨以诬上一降席

则指为过举是背经违古而闭其君之思也

　　　损欲

形同则性同性同则情同圣人之形与众同而性情

岂有异㢤然则众多欲而圣寡欲非寡欲也知其欲

之生祸也五霸莫盛扵齐桓公以内嬖亢夫人者六

竖刁以自宫爱易牙以蒸子幸终扵五公子争立死

六十七日而殡七雄莫大扵秦始皇以殿阿房葬骊

山终扵项籍燔其宫室牧儿烧其蔵椁祸生扵欲诚

足畏也如使欲而无祸尭舜固为之矣何自苦如是

彼多欲之君莫不自谓无祸恃四海之力矜一人之

智以天地未足为长乆而不知智力非御祸之器也

圣人寡欲故得𠩄欲众人多欲以𠩄欲奉他人耳

孟子曰昔者太王好色爱厥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

沼而民乐其有麋鹿鱼鳖夫损上益下与百姓偕

乐其谁曰不可

　　　本仁

术扵仁者皆知爱人矣而或不得爱之彼仁者爱

善不爱恶爱众不爱寡不爱恶恐其害善也不爱寡

恐其妨众也如使爱恶而害善爱寡而妨众则是仁

者天下之贼也安得圣贤之号㢤舜去四㓙而谥以

仁圣汤初征自葛放桀南巢而仲虺谓之寛仁武王

枭纣白旗而孟子曰以至仁伐不仁仁者固尝杀矣

世俗之仁则讳刑而忌戮欲以全安罪人此释之慈

悲墨之兼爱非吾圣人𠩄谓仁也夫守国在政行政

在人人不忠而乱乎政政乱则国将从之而且以不

诛为仁是䡖国而重仁也故明主持法以信驭臣以威

信着则法行威克则臣惧法行臣惧而后治可图也

　　　慎令

君出令而臣洱之何如曰下制其上也民从令而君

改之何如曰上欺其下也上欺下则民心惑下制上

则君权䡖民既惑则不聴君既䡖则不威上不威而

下不聴其渐亦足忧也夫为令之弊有四初不审终

不断言者矜闻者争也洪范有大疑则谋及卿士庶

人卜筮彼作事不咨扵众虑不待尽而辄行使人有

以诟病是初不审也日月之行则有冬有夏月之从

星则有风雨谓政治不可从民欲耳彼有沮之则不

计利害大小而遽改是终不断也君陈以谋猷入告

而顺之于外曰惟我后之徳彼议一事则夸以为功

使其党间而疾之是言者矜也秦誓曰人之彦圣其心

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出彼闻人之功耻居其下虽善必

沮是闻者争也人主䏻知弊之𠩄在则可以行令矣

　　　考

言一也而𠩄由生者异或生扵心或生扵耳生扵心

者帅志而言言则必形扵事生扵耳者剽人之言施

之事则悖矣故上不好言则利不在言言者皆志也

上之好言则言可近利无志者亦言矣钞古书略今

文变白为素析一为二以希世愿用一易其褐则言

且忘矣何有扵事而况偶句谐韵言非其言者岂足

问㦲呜呼天下皆以言进未不以言取既取矣胡

不试之以事事仇扵言然后命以其官可也王制曰

论定然后官之试此职也任官然后爵之以而命

也如是则无旷官矣

　　　止幸

乱始扵恩怨始扵幸乱始扵恩进非其人也怨始扵

幸有望而弗𫉬也选举𠩄以𥸤贤䏻而曰必多取则

不肖入之矣贤者寡用之可尽而不肖满天下用一

不肖舍一不肖尚有怨矧用一不肖舍百不肖乎夫

万物以𩔖动彼是我亦是用彼而舍我宜其怨

也器玉者纯扵玉则碈知其贱不免扵用碈则山石

皆待沽矣有国者启人之幸而欲人不怨人之类尽

官而后可也传曰民之多幸国之不幸宠不肖以败

其官不幸大矣而况怨且怒㢤

　　裁举

唯善举其类不善亦䏻举其类以尭之圣而问诸

朝驩兜共工尚相叹羙矧郡县之逺聡明𠩄不接邪

贤人在下位不使贤人举之而必曰长吏长吏皆贤

邪彼不肖之相好亦若贤之扵贤不肖之恶贤固如

贤之恶不肖好同而恶异也不肖位乎上而望其进

贤难矣贤知贤不幸而非其属又不得举然则贤人

不遇岂天命㢤故责𠩄举之贤不若责举者之贤举

者贤则𠩄举贤举者不肖则𠩄举不肖一不肖逹而

举十不肖十举百百举千如此则剥道成矣

直讲李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