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渔小稿/卷05 中华文库

蛮村已熟桃花米，官舍初尝石乳鱼。
湘峡往来经两月，始添一则岭南书。

黄緌黑羽可怜生，染墨涂栀画未成。
不与鹪鹩同宿食，只和鹦鹉斗聪明。
酒边按拍偏能趁，花底呼人最有情。
惆怅客窗归梦断，蛮天惟剩鹧鸪声。

不似吴根试蕊迟，小春早已剪离思。
黄衣稚蝶寻难到，翠羽夭禽去复窥。
蛎粉影遮云过处，蝉纱香透梦回时。
花开花落凭谁问，除却诗人总未知。

解秋细雨压轻尘，丁卯桥边甲子旬。
归去分湖垂钓好，画中真羡著蓑人。

小门开处接溪梁，九叠螺峰雁浦长。
他日扁舟寻瘦沈，共携笭艑入鲈乡。

瘦弟先归烟水乡，病夫又治倦游装。
雪天冻手频提辔，负日何妨打稻场。

闻说西泠抱布衾，船窗几费短长吟。
旧游曾掷诗瓢在，烦尔停桡仔细寻。

西堂密宴岁将更，量盏分曹斗酒兵。
重听莼乡仑背雨，还寻胥口渡头旌。
宦情只为鲈鱼美，词笔真同雪碗清。
入室愿为诗弟子，可容奉席拟桥衡。

今秋作客燕市最无赖，逢君初度酌酒开心颜。
节移重九二八月既望，年过四十一双鬓未斑。
有时狸膏斗鸡棋底去，不尔猎骑射虎山中还。
人生行藏进退贵适意，置身岂必鹭序蛾眉班。

杜甫南邻也姓朱，柴门月夜每招呼。
新来归作诗人伴，消暑墙头过酒壶。

朱三十五住吾州，也恋莼鲈买钓舟。
我亦还家作渔父，夜凉吹笛月波楼。

吴侬种水是生涯，朝对荷花暮芡花。
蟹舍郎当渔屋小，垂杨影里占鸥沙。

禹郎画笔近来无，邀写鸳鸯一片湖。
不见当年黄子久，由拳曾作读书图。

漾水投波各一群，半湖净绿皱圆纹。
谁知烟雨冥濛里，绝胜尘沙涨帽裙。

朝把竹竿驱鸭去，暮把竹竿阑鸭归。
柳阴日午了无事，剪得绿蓑编雨衣。

小谢诗篇小令书，绿阴一片闭门居。
雨馀叶大斜纹滑，十样蛮笺总不如。

一生最爱米家山，云在千峰下上间。
着我今朝图画里，拖筇顶笠上孱颜。

行到江南雨便多，油衫席帽蹇驴驮。
小桃树树飘红泪，乱水村村卷白波。
野店客稀烟未起，坏桥泥补滑难过。
不如归放湖中钓，低盖乌蓬枕绿蓑。

沿河一带绿于烟，生近江南倍可怜。
见说堤徭犹未息，监工新散柳夫钱。

公昔视学江南北，喝道不用车前驺。
行携坐对尽文士，我亦载笔从枚邹。
冯梅汤惠今作者，胜我奚啻三十筹。
一时拱手悉听命，有似五霸搂诸侯。
区区小国未量力，交绥一败不可收。
犹忆庚申十二月，月十五夜经高邮。
风饕雪虐冰乍合，沙觜两两停轻舟。
我曹擘笺各斗句，公亦笑染南豪柔。
昌黎硬语走籍湜，弥明健句僵侯刘。
自此绝口不复道，别后鹒蟀移春秋。
我方乞食走东郡，公忽领客登南楼。
蒲萄水涨去帆疾，芙蓉花发归帆抽。
六街九载始一遇，名场屡踬真堪羞。
鲶鱼岂能上竹节，菱角安可磨鸡头。
相看怜我太憔悴，昼许清闲夜许休。
狂奴故态遂复作，作诗屡索缸面𥬠。
长瓶遣送堆老屋，得醉便断胸中愁。
中丞由来任最重，最重淮海惟扬州。
我公清节上所悉，帝心特简非人谋。
临行邀我入盛幕，觅举未跨三花虬。
岂知宋五又坦率，瘦童羸马无门投。
公闻我状良太息，作书招我来长洲。
周旋不以荣悴异，此道今世殊悠悠。
官斋坐卧席未暖，岂知改抚西南陬。
正如饥人乍得食，夺之不令填咽喉。
天公本意欲扼我，乃累公作万里游。
黔阳事简号易治，不若此地庭喧啾。
千山绕城瘴雨洗，五月遍地蛮花稠。
人生所贵适意耳，莫以道远生烦忧。
我亦还家谢尘鞅，典衣及早租吴牛。

授罢群经即把杯，听莺终日坐莓苔。
不妨更倩传神笔，画取门生载酒来。

夜色模糊水面宽，凉烟漠漠月团团。
一枝渔笛一枝橹，半入芦滩半蓼滩。

人间随地是风波，湖上归来乐事多。
载得渔儿与菱女，楚歌不唱唱吴歌。

春夏吴船困送迎，插秧又苦十分晴。
平铺冰簟无心卧，遍踏桑田触热行。
此日一犁扶白雨，他时千顷割红粳。
不烦鸡子供亭长，父老村村说尹清。

江雨江风暗怆神，我来江上吊春申。
三千食客皆珠履，国士故应无一人。

风朝雾夕只缄愁，红泪涓涓滴未休。
可惜篱边好颜色，欧家花谱不曾收。

袅袅垂垂态最佳，纷纷姚左岂能侪。
红珠一索和烟剪，曾上玲珑白玉钗。

倾城原不在知名，别有风流胜洛京。
小院寻春无路到，妒他蝴蝶趁新晴。

日日波涛日日风，海门只在县楼东。
一山如画兴亡里，万戟空沈浩淼中。
拟结渔樵为伴侣，不将成败论英雄。
长江流恨原无尽，谩说长江至此穷。

千古风流一浪消，愁多酒少岂能浇。
望中只堠连双堠，暗里江潮接海潮。
向夕渔舟还泛泛，无风芦叶亦萧萧。
烟波万里蓬莱远，纵有神仙不可招。

端州子石蜀州笺，画里诗人正少年。
一曲填成付娘子，不将陈谱入轻弦。

一缕茶烟两鬓丝，乌阑红袖忆当时。
年来怜我心情减，无复新词与雪儿。

西园玉山两雅集，王顾家姬入画图。
花下几时成胜聚，未妨侧帽著狂夫。

坎坎鼓，蹲蹲舞。
祈秋成，祀田祖。
田祖醉，彻酒脯。
速翁媪，将稚乳。
相挽搂，来田头。
草为茵，花为筹。
酌大瓢，纷劝酬。
日未落，饮不休。
或皤腹，或旱目。
或拍手，或顿足。
或招或携或追逐，或号或呶或趜趗。
葫芦颈长盛馀酒，茨菇叶香裹馀肉。
但愿一岁中，三十六雨七十二风。
蝗虫入土一千尺，水旱不作村村丰。
麦两岐，禾九穗。
桑无附枝瓜并蒂。
秋蠲租，夏放税，
安眠不闻吏打门，家家尽作膨脝计。
牲如山，酒如蔗，更率粗钱作秋社。

水槛风棂面面开，好书读罢试茶杯。
不须竹下柴门闭，此地从无热客来。

溪上桃花一色开，小船日日恣沿洄。
怪君一事真成错，不著棕鞋桐帽来。

南北东西不暂停，一身漂泊似浮萍。
乡心自此真难遣，别酒无多最易醒。
虫语草根惊客梦，萤飞水面乱繁星。
孤舟夜宿塘西路，愁说长亭共短亭。

望里云帆曲曲遮，萦纡一线走修蛇。
晚潮入浦舟难上，高岸如山日易斜。
轧轧小车装酒母，纷纷乡客买鱼花。
丹徒不似江南景，到此令人便忆家。

风打潮舂铁瓮城，禁江犹复剪江行。
片帆未可凭忠信，三桨真堪寄死生。
路险孰怜游子苦，家贫渐觉此身轻。
自来归计诚难料，莫怪东坡负昔盟。

每到阊门便小留，鸳央多在百花洲。
绿窗呢呢闻私语，翠被厌厌恨早秋。
叠鼓催人辞好梦，乱虫为客诉离愁。
燕吴南北三千里，第一难忘是此楼。

淮南王食经，八公九师撰。
惜哉其书亡，馔法不可见。
偶然著遗术，啜菽物至贱。
叟叟井华淘，齿齿石磨旋。
香同杏子粥，细比葛花面。
若酪蹴乳房，若𥬠撇缸面。
若蔗浆初榨，若饴黍暴煎。
淋漓舀长杓，滓汁滤生绢。
未明鸡三号，乍启门一扇。
篝灯挂屋壁，溉釜燃蒿篸。
须臾鱼眼沸，以笊搅百遍。
圆纹皱冰縠，断秸揭霜练。
或以山矾收，或以盐卤淀。
苦辛涩酸咸，方法从所便。
拉壳吴地能，泡浆杭俗擅。
我乡近瘠贫，鬻者满村堰。
鱼标酒望间，水车辐片片。
移舟就客航，压担入僧院。
绿葵紫牙姜，清斋每同荐。
有时配红罝，食之已馋咽。
干将酒糟渍，败候梅黬变。
其味益以佳，往往走异县。
都人惯食肉，羊豕日刲剸。
是物才入市，尘沙糁如霰。
以此仕宦家，弃不录厨传。
编修在金门，索米类曼倩。
不因官独冷，止酒罢谈宴。
菽乳造法殊，其诀本阳羡。
黄豆来西沽，紫硙徙南淀。
浸以一斗泉，漉用五尺帣。
流匙讶香滑，举坐尽夸炫。
脂麻与罂粟，琐细费撇漩。
未若此易成，指顾具乡馔。
我本茹藿人，膻荤非所恋。
春去秋复来，飞光等劈箭。
无心趁杯炙，久欲焚笔砚。
有客诵新诗，令我听忘倦。
压倒孙沧螺，济济众才彦。
作者各擅场，后来岂能先。
过门思大嚼，舍铁但白战。

软红十丈跨疲驴，何似归乘觳觫车。
京国旧游疏索尽，并无人读绝交书。

孝廉行卷压时流，五上春司不见收。
绝似秦川贵公子，异乡漂泊赋登楼。

镜里清容只自怜，谁知图画各争妍。
龚宽樊育纷纷在，只少奁中五万钱。

几日星随使者轺，到时寒水七矶消。
吉祥寺酒开缸面，爱杀浓香煮药苗。

四围山色翠相连，积潦成湖远浸天。
千尺败堤眠断虹，一九寒日落荒烟。
水夫拄杖争驮客，舟子拏篙横索钱。
道路杠梁尽王政，由来迂阔独前贤。

宣武门西送子行，飘然我亦返乡城。
肠回南楚风波恶，书到东吴涕泪倾。
鸡黍往时曾有约，轮蹄不驻岂无情。
仳离生怕从头说，且逐征夫趁晚程。

覆雨翻云莫挂怀，得归且复掩溪柴。
吟身未必常如瓠，酒量依然阔似淮。
客到恐烦奴入市，筵开免泥更除钗。
悠悠不是同行路，怅望高城粉堞排。

竹筐挑筑海沙麄，石子圆匀巧匠铺。
到地雨丝鞋滑㳠，压头花影杖枝梧。
结疏篱截常年客，叠矮笺招小饮徒。
预算吟边秋太澹，课童添土插红芙。

白藤为笈竹为筬，小阁三间取次成。
笙典珠坟闲攟拾，秦灰汉粕日纵横。
櫩高不放梅黬入，芸细何愁蠹茧生。
愧我钞书渐零落，匹如残月配长庚。

一奁清镜拭花南，冷翠千梢蘸嫩蓝。
悬线芎香鱼受饵，掠波萍动燕辞龛。
粉苞初脱题诗滑，石鼎闲支试水甘。
拟学松陵制渔具，割茅先结个圆庵。

手拈双管兴淋漓，廿载江南老画师。
绝似当年张水部，一为枯草一生枝。

淞江绢熟越笺生，大幅长图一埽成。
只合呼为王泼墨，轴头帧尾换新名。

江树模糊雨欲飞，碧芦根短浪花肥。
披图未羡渔郎乐，我亦新从画里归。

芳草如裀满地铺，一觞一咏尽堪娱。
虽无醉本兰亭在，犹喜流传祓禊图。

枯港新添碧一湾，蜻蛉忙乱鹭鸶间。
黄梅果下连绵雨，绿树看成平远山。
塍口涓涓秧水足，篱根策策草鞋还。
瓦盆注后浑无事，半扇柴门尽日关。

贫偏客死富生还，歌哭纷纷一室间。
不为期功废丝竹，几人能学谢东山。

南湖六月烟波阔，不见荷花水面开。
闲杀风标两公子，几回飞去复飞来。

万里风埃两鬓霜，十年京国困名场。
何如老弟抛书卷，捕蟹叉鱼住故乡。

家世无田莫怨贫，闭门竭力事双亲。
菰菱尽足供常膳，鹅鸭休教恼比邻。

河头杨柳弄鹅黄，乳燕飞时日渐长。
摒挡游春衫入箧，不辞辛苦作蚕娘。

短鬓低鬟黑似鸦，爱他总不御铅华。
自从四月收蚕后，头上惟簪茧子花。

缲丝才罢又分秧，惟有农家最得忙。
羡杀红闺诸少妇，早裁翠被待新凉。

白泬衫轻红袜斜，吴娃生长自田家。
最怜双足浑如雪，日日河边去踏车。

村酒煨来竹叶清，枯鱼一片瓦盆盛。
三钱蒲扇堪障面，日午田头饷耦耕。

先种荷花后种菱，小舟如叶泊溪棱。
莲歌唱罢菱歌起，遇著人呼便不应。

乌桕阴浓一径开，四三女伴坐青苔。
笑看黑线翻花样，知是城中学得来。

茨菇叶大苎头长，小甑蒸时满屋香。
炊就麦糕先祭灶，胜如富室宰黄羊。

终岁惟须两对衣，木棉花密苎麻稀。
自来夫婿无离别，不用安排织锦机。

门前宛转结笆篱，竹簟绳床任意移。
来往无人拘束少，豆花棚底纳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