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童子万里寻亲记序 中华文库
宋朱寿昌去官寻母,苏诗纪之,顾朱氏不自为记也。明周蓼洲之公子奔其父难,记则门客为之,公子亦未尝自记。则《万里寻亲记》为余所见者。仅瞿、翁两孝子而已。然入于靑年诸君之目中,则颇斥其陈腐,以一时议论方欲废黜三纲,夷君臣,平父子,广其自由之涂辙。意君暴则弗臣,父虐则不子。嗟夫!汤、武之伐桀、纣,余闻之矣,若虞舜伯奇,在势宜怼其父母,余胡为未之前闻,顾犹曰支那野蛮之俗?故贤子恒为虐亲所制。西人一及胜冠之后,则父母无权焉,似乎为子者均足以时自远其亲。而余挚友长乐高子益而谦,孝友人也,曾问学于巴黎之女士。迨子益归,而女士贻书子益,言父母皆老待养其身,势不能事人,将以弹琴、授书活其父母,父母亡则身沦弃为女冠耳。余闻之恻然,将编为传奇,歌咏其事,旋膺家难,久不填词,笔墨都废。洎来京师,忽得此卷,盖美洲一十一龄童子,孺慕其亲,出百死奔赴亲侧。余初怪骇,以为非欧、美人,以欧、美人人文明,不应念其父子如是之切。既复私叹父子天性,中西初不能异,特欲废黜父子之伦者自立异耳。天下之理,愚𫘤者恒听率狡黠者之号令,彼狡一号于众曰:泰西之俗,虽父子亦有权限,虐父不能制仁子,吾支那人一师之则自由矣。嗟夫!大杖则逃,中国圣人固未尝许人之虐子也。且父子之间不责善,何尝无自由之权?若必以仇视父母为自由,吾决泰西之俗万万不如是也。余老而弗慧,日益顽固,然每闻青年人论变法,未尝不低首称善。惟云父子可以无恩,则决然不敢附和,故于此篇译成,发愤一罄其积。光绪三十年七月既望,闽县林纾畏庐序于京师寓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