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书治要_(四部丛刊本)/卷第十四 中华文库
群书治要 卷第十四 唐 魏徵 等奉敕编 景上海涵芬楼藏日本尾张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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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书治要》卷第十四
秘书监巨鹿男臣魏徵等奉 敕撰
《汉书》二
《志》
六经之道同归,而礼乐之用为急。治身者斯须
忘礼,则暴嫚入之矣;为国者一朝失礼,则荒乱
及之矣。人函天地阴阳之气,有喜怒哀乐之情。
天禀其性,而不能节也,圣人能为之节,而不能
绝也,故象天地而制礼乐,所以通神明,立人伦,
正情性,节万事者也。哀有哭踊之节、乐有歌舞
之容,正人足以副其诚,邪人足以防其失。故㛰
姻之礼废,则夫妇之道乖,而淫僻之罪多;鄕飮
之礼废,则长幼之序乱,而争斗之狱䌓;祭祀之
礼废,则骨肉之恩薄,而背死忘先者众;朝聘之
礼废,则君臣之位失,而侵陵之渐起。故孔子曰:“
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礼节
民心,乐和民声,政以刑之,刑以防之,礼乐政刑,
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乐以治内而为同,〈同于〉
〈和乐也〉礼以脩外而为异,〈尊卑为异〉同则和亲,异则畏
敬;和亲则无怨,畏敬则不争。揖让而天下治者,
礼乐之谓也。王者必因前王之礼,顺时宜,有所
损益,即民心稍稍制作,至太平而大备。周监二
代,礼文尤具,事为之制,曲为之防,故称礼经三
百、威仪三千,于是教化浃洽,民用和睦,灾害不
生,祸乱不作,囹圄空虚,四十馀年。及其衰也,诸
侯逾越法度,恶礼制之害己,去其篇籍。遭秦灭
学,遂以乱亡。汉兴拨乱反正,日不暇给,犹命叔
孙通制礼仪,以正君臣之位。高祖悦而叹曰:“吾
乃今日知为天子之贵也!”遂定仪法,未尽备而
通终。至文帝时,贾谊以为“汉承秦之败俗,弃礼
义、捐廉耻,而大臣特以簿书不报期会为故,至
于风俗流溢,恬而不怪,夫移风易俗,使天下回
心而向道,类非俗吏之所能为也。立君臣、等上
下,使纲纪有序、六亲和睦,此非天之所为,人之
所设也。人之所设,不为不立,不脩则坏。”乃草具
其仪,天子悦焉。而大臣绛、灌之属害之,故其议
遂寝。至武帝即位,议立眀堂,制礼服,会窦太后
不悦儒术,其事又废。后董仲舒言“王者承天意
以从事,故务德教而省刑罚。今废先王之德教,
独用执法之吏治民,而欲德化被四海,故难成
也。是故古之王者,莫不以教化为大务,立大学
以教于国,设庠序以化于邑,教化已眀、习俗已
成,天下尝无一人之狱矣!至周末世,大为无道,
秦继其后,又益甚之。今汉继秦之后,虽欲治之,
无可奈何。法出而姧生,令下而诈起,如以汤止
沸,沸愈甚而无益。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
更张之,乃可鼓也;为政而不行,甚者必变而更
化之,乃可理也。故汉得天下以来,常欲以善治,
而至今不能胜残去杀者,失之当更化而不能
更化也。”是时,上方征讨四夷,锐志武功,不暇留
意礼文之事。至宣帝时,琅耶王吉为谏大夫,又
上疏言:“欲治之主不世出。公卿幸得遭遇其时,
未有建万世之长策,举明主于三代之隆者也,
其务在于簿书断狱听讼而已。此非太平之基
也。”上不纳其言。至成帝时,刘向说上:“宜兴辟雍、
设庠序、陈礼乐,隆雅颂之声,盛揖让之容,以风
化天下。如此而不治,未之有也。或曰不能具礼。
礼以养人为本,如有过差,是过而养人也。刑罚
之过,或至死伤,今之刑非皋陶之法也,而有司
请定法,削则削,笔则笔,救时务也。至于礼乐,则
曰不敢,是敢于杀人、不敢于养人也。夫教化之
比于刑法,刑法轻,是舍所重而急所轻也。且教
化所恃以为治,刑法所以助治也。今废所恃而
独立其所助,非所以致太平也。”成帝以向言下
公卿议,丞相大司空奏请立辟廱,营表未作,遭
成帝崩。世祖受命中兴,即位三十年,四夷賔服,
政教淸明,乃营立明堂辟廱。明帝即位,躬行其
礼,威仪既盛美矣。然德化未流洽者,以其礼乐
未具,群下无所诵说,而庠序尚未设之故也。
夫人宵天地之貌,〈宵,化也。言禀天地气化而生也。〉怀五常之性,
〈仁义礼智信也。〉聪明精粹,〈精,细也。粹,淳也。〉有生之最灵者也。爪
牙不足以供嗜欲,趍走不足以避利害,无毛羽
以御寒暑,必将役物以为养,用智而不恃力,此
所以为贵也。故不仁爱则不能群,不能群则不
胜物,不胜物则养不足。群而不足,争心将作,上
圣卓然,先行敬让博爱之德者,众心悦而从之。
从之成群,是为君矣;归而往之,是为王矣。《洪范》
曰:“天子作民父母,为天下王。”圣人取类以正名,
而谓君为父母,明仁、爱、德、让,王道之本也。爱待
敬而不败,德须威而久立,故制礼以崇敬,作刑
以明威也。圣人既躬明哲之性,必通天地之心,
制礼作教,立法设刑,动缘民情,而则天象地。故
因天秩而制五礼,因天讨而作五刑。上刑用甲
兵,其次用斧钺,中刑用刀锯,其次用钻凿,薄刑
用鞭扑。大者陈诸原野,小者致诸市朝,其所繇
来者上矣。自黄帝有涿鹿之战,颛顼有共工之
陈,〈共工主水官,秉政作虐,故颛顼伐之也。〉唐虞之隆,至治之极,犹
流共工、放驩兜、杀三苗、殛鲧,然后天下服。夏有
甘扈之誓,殷、周以兵定天下。古人有言:“天生五
材,民并用之,废一不可,谁能去兵?”鞭扑不可弛
于家,刑罚不可废于国征伐,不可偃于天下;用
之有本末,行之有逆顺耳。孔子曰:“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文德者,帝王之利器;威武者,文德
之辅助也。夫文之所加者深,则武之所服者大;
德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制者广。三代之盛,至
于刑措兵寝者,以其本末有序,帝王之极功也。
春秋之时,王道寝坏,礼乐不兴,刑罚不中,陵夷
至于战国,韩任申子,秦用商鞅,连相坐之法,造
参夷之诛,增加肉刑,大辟有凿顚押胁镬亨之
刑。至于始皇,兼吞战国,遂毁先王之法,灭礼义
之官,专任刑罚,躬操文墨,而姧邪并生,赭衣塞
路,囹圄成市,天下愁怨,溃而叛之。高祖初入关,
约法三章,蠲削烦苛,兆民大悦。其后四夷未附,
兵革未息,三章之法不足以御奸,于是相国萧
何捃摭秦法,取其宜于时者,作律九章。当孝惠、
高后时,萧、曹为相,填以无为,是以衣食滋殖、刑
罚用希。及孝文即位,躬修玄默,劝趣农桑,减省
租赋,将相皆旧功臣,少文多质,惩恶亡秦之政,
论议务在宽厚,耻言人之过失。化行天下,告讦
之俗易,吏安其官,民乐其业,蓄积岁增,户口浸
息。风流笃厚,禁罔疏阔,选张释之为廷尉,罪疑
者予民,是以刑罚大省,至于断狱四百,有刑措
之风。即位十三年,齐大仓令淳于公有罪当刑。
其少女缇萦上书曰:“妾父为吏,齐中皆称其廉
平,今坐法当刑。妾伤夫死者不可复生、刑者不
复属,虽后欲改过自新,其道无由也。妾愿没入
为官婢,以赎父刑罪,使得自新。”书奏天子,天子
天子怜悲其意,遂下令曰:“盖闻有虞氏之时,画衣冠
异章服以为戮,民不犯。何治之?至今法有肉刑
三,〈黥劓二、刖左右趾合一,凡三也。〉而姧不止,其咎安在?非乃朕
德之薄而教不明与?吾甚自愧。故夫训道不纯
而愚民陷焉。《诗》曰:‘凯悌君子,民之父母。’今人有
过,教未施而刑已加焉?或欲改行为善而道无
由至,朕甚怜之。夫刑至断支体、刻肌肤,终身不
息,何其刑之痛而不德也,岂称为民父母之意
哉?其除肉刑,有以易之。”善乎!孙卿之论刑也,曰:
世俗之为说者,以为治古无肉刑、有𧰼刑,是不
然矣。以为治古则人莫触罪邪,岂独无肉刑哉?
亦不待𧰼刑矣。以为人或触罪矣,而直轻其刑,
是杀人者不死,而伤人者不刑也。罪至重而刑
至轻,民无所畏,乱莫大焉。凡制刑之本,将以禁
暴恶且惩其末也。杀人者不死,伤人者不刑,是
惠暴而宽恶也。故𧰼刑非生于治古,方起于乱
今也。〈所以有𧰼刑之言者,近起今人恶刑之重,故遂推言古之圣君,伹以𧰼刑天下自治〉
〈也。〉凡爵列官职、赏庆刑罚,皆以类相从者也。一
物失称,乱之端也。德不称位,能不称官,赏不当
功,刑不当罪,不祥莫大焉。夫征暴诛悖,治之盛
也。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是百王之所同,未有知
其所由来者也。故治则刑重,乱则刑轻,犯治之
罪固重,犯乱之罪固轻也。《书》云:“刑罚世重世轻。”,
此之谓也。《书》所谓𧰼刑惟明者,言𧰼天道而作
刑,安有菲屦赭衣者哉?孙卿之言既然,又因俗
说而论之曰:禹承尧舜之后,自以德衰而制肉
刑,汤武顺而行之者,以俗薄于唐虞故也。今汉
承衰周暴秦极弊之流,俗巳薄于三代,而行尧
舜之刑,是犹以鞿羁而御𫘣突,〈以绳系马领曰鞿。𫘣突,恶马也。〉
违救时之宜矣。且除肉刑,者本欲以全民也。今
去髡钳一等,转而入于大辟,以死罔民,失本惠
矣。故死者岁以万数,刑重之所致也。至乎穿窬
之盗,忿怒伤人,男女淫佚,吏为姧臧,若此之恶,
髡钳之罚又不足以惩也。故刑者岁十万数,民
既不畏,又曾不耻,刑轻之所生也。故俗之能吏,
公以杀盗为威,专杀者胜任,奉法者不治,乱名
伤制,不可胜条。是以网密而奸不塞,刑䌓而民
愈嫚。必世而未仁,百年而不胜残,诚以礼乐阙
而刑不正也。岂宜惟思所以淸原正本之论,删
定律令,撰二百章,以应大辟。其馀罪次于古当
生,今触死者,皆可募行肉刑。及伤人与盗,吏受
赇枉法,男女淫乱,皆复古刑,为三千章。诋欺文
致微细之法,悉蠲除。如此则刑可畏而禁易避,
吏不专杀,法无二门,轻重当罪,民命得全,合刑
罚之中,殷天人之和,顺稽古之制,成时雍之化。
成康刑措,虽未可致,孝文断狱,庶几可及也。
洪范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二者生民之本,兴自
神农之世。斲木为耜,煣木为耒,耒耨之利以教
天下;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
而退,各得其所,而货通食足。然后国实民富,而
教化成。黄帝以下“通其变,使民不倦”。殷周之盛,
诗书所述,要在安民,富而教之也。故《易》称“天地
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
何以聚人曰财。”财者,帝王所以聚人守位,养成
群生,治国安人之本也。是以圣王域民,筑城郭
以居之,制井庐以均之,开市肆以通之,设庠序
以教之:士农工商,四民有业。圣王量能授事,四
民陈力受职,故朝无废官,邑无傲民,地无旷土。
孔子曰:“导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
民以时。”故民皆劝功乐业,先公而后私。民三年
耕,则馀一年之畜。衣食足而知荣辱,廉让生而
争讼息,馀三年食,进业曰登,再登曰平。三登泰
平,然后王德流洽,礼乐成焉。又曰籴甚贵伤民,
甚贱伤农。民伤则离散,农伤则国贫。故甚贵与
甚贱,其伤一也。善为国者,使民毋伤而农益劝。
文帝即位,躬脩俭节,思安百姓。时民近战国,背
本趣末。贾谊说上曰:“筦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民
不足而可治者,自古及今,未之尝闻。古之人曰:
‘一夫不耕,或受之饥;一女不织,或受之寒。’生之
有时,而用之无度,则物力必屈。古之治天下,至
纤至悉也,故其蓄积足恃。今背本而趋末,食者
甚众,是天下之大残也;淫侈之俗,日日以长,是
天下之大贼也。残贼公行,莫之或止;生之者甚
少,而靡之者甚多,天下财产何得不蹷哉!世之
有饥穰,天之行也,〈天之行气,不能常孰。〉禹、汤被之矣。即不
幸有方二三千里之旱,国胡以相恤?卒然边境
有急,数十万之众,国胡以馈之?兵旱相乘,天下
屈,有勇者聚徒而横击,并举而争起矣。迺骇而
图之,岂将有及乎?夫积贮者,天下之大命也。茍
粟多而财有馀,何为而不成?以攻则取,以守则
固,以战则胜,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今殴民而
归之农,皆著于本,使天下各食其力,末技游食
之民,转而缘南亩,则畜积足而人乐其所矣。可
以为富安天下,而直为此禀禀也。〈禀禀,危也。〉窃为陛
下惜之。”于是上感谊言,始开藉田,躬耕以劝百
姓。晁错复说上曰: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
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
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无捐
瘠者,〈捐,谓民饥也。或谓贫乞者为捐也。〉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
今海内为一,土地民人之众,不避汤禹,加以无
天灾,而畜积之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馀
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游食之
人未尽归农也。民贫则奸邪生,贫生于不足,不
足生于不农,不农则不地著,不地著则离鄕轻
家,民如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刑,犹不能
禁也。夫寒之于衣,不待轻暖,饥之于食,不待甘
旨。饥寒至身,不顾廉耻,人情一日不再食则饥,
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
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君安能以有民哉?明主知
其然也。故务民于农桑,薄赋敛,广蓄积,以实仓
禀,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民者,在上所以牧
之,趍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夫珠玉金银,饥
不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
也。其为物轻微易臧,在于把握,可以周海内而
无饥寒之患,此令民易去其鄕,盗贼有所劝,亡
逃者得轻资也。粟米布帛生于地,长于时,聚于
力,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中人不胜,不为奸
邪所利,一日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
而贱金玉今农夫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
给傜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𤍠秋不得
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又
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长幼在其中勤
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政暴虐赋敛不时
朝令而暮改当其有者半贾而卖无者取倍称
之息〈取一偿二为倍称〉于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责
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小者坐列贩卖操
其奇赢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
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
之苦而有仟陌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
吏埶以利相倾千里游遨冠盖相望此商人所
以兼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今法律贱商人
商人巳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巳贫贱矣故俗之
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
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方今
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巳矣欲民务农在于贵
粟贵粟之道在于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天下
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
农民有钱粟有所渫矣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
馀者也取于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
所谓损有馀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顺于民
心所补者三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三曰劝
农功爵者上之所擅出于口而无穷粟者民之
所种生于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
甚欲也使天下人入粟于边以受爵免罪不过
三岁塞下粟必多矣于是文帝从错之言令民
入粟边各以多少级数为差至武帝之初七十
年间国家无事都鄙廪庾尽满而府库馀财京
师之钱累百巨万贯朽而不可校〈校数也〉太仓之
粟陈陈相因充溢露积于外腐败不可食众庶
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守闾阎者食粱肉为
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仓氏庾氏是也〉人人自
爱而重犯法先行谊而黜愧辱焉于是罔疏而
民富是后外事四夷内兴功利役费并兴而民
去本天下虚耗人民相食武帝末年悔征伐之
事迺封丞相为富民侯以赵过为搜粟都尉教
民代田用力少而得谷多至昭帝时流民稍还
田野益辟颇有蓄积宣帝即位用吏多选贤良
百姓安土岁数丰穰谷至石五钱农人少利时
大司农中丞耿寿昌奏言籴三辅弘农河东上
党太原郡谷足供京师可以省关东漕卒过半
天子从其计寿昌遂白令边郡皆以谷贱时增
价而籴谷贵时减价而粜名曰常平仓民便之
上乃赐寿昌爵关内侯至元帝时乃罢常平仓
哀帝即位百姓訾富虽不及文景然天下户口
最盛平帝崩莽遂篡位因汉承平之业匈奴称
藩百蛮宾服舟车所通尽为臣妾府库百官之
富天下晏然莽一朝有之而其意未满狭小汉
家制度以为疏阔宣帝始赐单于印玺与天子
同而西南夷钩町称王莽乃遣使易单于印缓
贬钩町为侯二方始怨侵犯边境莽遂兴师发
三十万众欲同时十道并出壹举灭匈奴海内
扰矣又动欲慕古不度时宜分裂州郡改职作
官下令更名天下田曰王田奴婢曰私属皆不
得卖买其男口不满八而田过一井者分馀田
与九族鄕党犯令法至死制又不定吏缘为奸
天下謷謷然䧟刑者众
凡货金钱布帛之用夏殷以前其详靡记云太
公为周立九府圜法〈圜即钱也〉退又行之于齐至管
仲相桓公通轻重之权曰岁有凶穰故谷有贵
贱令有缓急故物有轻重〈所缓则贱所急则贵〉人君不理
则蓄贾游于市乘民之不给百倍其本矣计本
量委则足矣然而民有饥饿者谷有所藏也民
有馀则轻之故人君敛之以轻民不足则重之
故人君散之以重〈民轻之之时为敛籴之重之之时官为散之〉凡轻
重敛散之以时即凖平故大贾蓄家不得豪夺
吾民矣秦兼天下币为二等黄金以溢为名〈二十〉
〈两为溢秦以溢为一金汉以一斤为一金也〉钱质如周钱文曰半两
汉兴以为秦钱重难用更令民铸荚钱〈如楡荚也〉孝
文为钱益多而轻更铸四铢文为半两除盗铸
钱令贾谊谏曰夫事有召祸而法有起奸今令
细民人操造币之埶各隐屏而铸作因欲禁其
厚利微奸虽黥罪日报其埶不止〈报论〉为法若此
上何赖焉又民用钱郡县不同法钱不立吏急
而壹之呼则大为烦苛而力不能胜纵而弗呵
乎则市肆异用钱文大乱茍非其术何鄕而可
哉今农事弃捐而采铜者䌓奸钱日多五谷不
为多〈民采铜铸钱废其农业故五谷不为多〉善人怵而为奸邪〈怵诱〉
〈动心于奸邪也〉愿民䧟而之刑戮刑戮甚不祥奈何而
忽上不听是时吴以诸侯即山铸钱富埓天子
后卒叛逆邓通大夫也以铸钱财过王者故吴
邓钱布天下武帝因文景之蓄忿胡粤之害即
位数年严助朱买臣等招来东瓯事两粤江淮
之间萧然烦费矣唐𫎇司马相如开西南夷凿
山通道千馀里以广巴蜀巴蜀之民罢焉彭吴
穿秽柏朝鲜置沧海郡则燕齐之间靡然发动
及王恢设谋马邑匈奴绝和亲侵扰北边兵连
而不解天下共其劳干戈日滋行者赍居者送
中外骚扰相奉财赂衰耗而不澹入物者补官
出货者除罪选举陵夷廉耻相冒武力进用法
严令具兴利之臣自此而始其后卫靑岁以数
万骑出击匈奴遂取河南筑朔方郡时又通西
南夷道作者数万人千里担馈饷率十馀锺
致一石〈锺六石四斗〉置沧海郡筑卫朔方转漕甚远
自山东咸被其劳费数十百巨万府库并虚迺
募民能入奴婢以终身复为郞增秩及入羊为
郞始于此此后卫靑比岁将十馀万众击胡斩
捕首虏之士受赐黄金二十馀万斤而汉军士
马死者十馀万兵甲转漕之费不与焉于是经
用赋税既竭不足以奉战士有司请令民得买
爵及赎禁锢免赃罪大者封侯卿大夫小者郞
吏道杂而多端官职耗废票骑仍再出击胡大
克𫉬浑邪王率数万众来降皆得厚赏衣食仰
给县官县官不给天子迺损膳解乘舆驷出御
府禁藏以澹之费以亿计县官大空富商贾财
或累万金而不佐公家之急于是天子与公卿
议更造钱造币以澹用而摧浮淫并兼之徒于
是以东郭咸阳孔仅为大司农丞领盐铁事而
桑弘羊贵幸侍中故三人言利事析秋豪矣法
既益严吏多废免皆谪令伐𣗥上林作昆明池
其明年大将军票骑大出击胡赏赐五十万金
军马死者十馀万匹转漕车甲之费不与焉是
时财匮战士颇不得禄矣诸贾人末作贳贷及
商以取利者虽无市籍各以其物自占率缗钱
二千而算一轺车一算商贾人轺车二算〈商贾人有〉
〈轺车使出二算重其赋也〉船五丈以上一算匿不自占占不
悉戍边一岁没入缗钱有能告者以其半𢌿之
是时豪富皆争匿财唯卜式数求入财以助县
官天子迺超拜式为中郞赐爵左庶长田十顷
布告天下以风百姓自造白金五铢钱后五岁
而赦吏民之坐盗铸金钱死者数十万人其不
发觉相杀者不可胜计赦自出者百馀万人然
不能半自出矣犯法者众吏不能尽诛于是遣
博士褚大徐偃等分行郡国举并兼之徒而御
史大夫张汤方贵用事减宣杜周等为中丞义
纵尹齐王温舒等用惨急苛刻为九卿直指夏
兰之属始出而大农颜异诛矣自是后有腹非
之法比而公卿大夫多谄谀取容天子既下缗
钱令而尊卜式百姓终莫分财佐县官于是告
缗钱纵矣扬可告缗遍天下中家以上大氐皆
遇告得民财物以亿计奴婢以千万数田大县
数百顷小县百馀宅亦如之于是商贾中家以
上大氐破民婾甘食好衣不事蓄藏之业而县
官以盐铁缗钱之故用少饶矣是时越欲与汉
用船战逐〈水战相逐〉乃大脩昆明池列馆环之治楼
船高十馀丈作柏梁台高数十丈宫室之脩由
此日丽明年天子始巡郡国公卿白议封禅事
而郡国皆豫治道修缮故宫储设共具而望幸
明年南越反西羌侵边天子因南方楼船士二
十馀万人击越发三河以西骑击羌又度河筑
令居初置张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
开田官斥塞卒〈塞上候斥卒也〉六十万人戍田之中国
缮道馈粮远者三千馀里边兵不足迺发武库
工官兵器以澹之齐相卜式上书愿父子死南
粤天子下诏褒扬赐爵关内侯黄金四十斤田
十顷布告天下天下莫应列侯以百数皆莫求
从军至飮酎少府省金〈省视诸侯金有轻重〉而列侯坐酎
金失侯者百馀人迺拜卜式为御史大夫式既
在位见郡国多不便县官作盐铁器或强令民
买之而船有算因孔仅言船算事上不说然兵
所过县县以为訾给母乏而巳不敢言轻赋法
矣元封元年卜式贬为太子太傅而桑弘羊为
治粟都尉领大农迺请置大农部丞数十人分
部主郡国各往往置均输盐铁官尽笼天下之
货名曰平凖不复告缗民不益赋天下用饶于
是弘羊赐爵左庶长黄金者再百焉是岁小旱
上令百官求雨卜式言曰县官当食租衣税而
已今弘羊令吏坐市列贩物求利烹弘羊天乃
雨久之拜弘羊为御史大夫昭帝即位诏郡国
举贤良文学士问以民所疾苦教化之要皆对
愿罢盐铁酒榷均输官毋与天下争利示以节
俭然后教化可兴迺罢酒酤宣元成哀平五世
亡所变改王莽居摄变汉制更作金银龟贝钱
布之品名曰宝货凡宝货五物六名二十八品
百姓愦乱其货不行民私以五铢钱市买莽患
之下诏敢非井田挟五铢钱者为惑众投诸四
裔以御魑魅于是商农失业食货俱废民涕泣
于市道坐卖买田宅奴婢铸钱抵罪者自公卿
大夫至庶人不可胜数莽知民愁迺伹行小钱
直一与大钱五十二品并行龟贝布属且寝莽
性𨅶扰不能母为每有所兴造必欲依古得经
文义和置命士督五均六斡郡有数人皆用富
贾乘传求利交错天下因与郡县通奸多张空
簿府藏不实百姓愈病莽毎一斡为设科条防
禁犯者罪至死奸吏猾民并侵众庶各不安生
每壹易钱民用破业而大䧟刑莽以私铸钱死
及非沮宝货投四裔犯法者多不可胜计乃更
轻其法私铸作泉布者与妻子没入为官奴婢
吏及比伍知而不举告与同罪非沮宝货民罚
作一岁吏免官犯者兪众及五人相坐皆没入
郡国槛车铁鏁传送长安锺官愁苦死者十六
七匈奴侵冦甚莽大募天下囚徒人奴名曰猪
突狶勇〈猪性触突人故取以喩〉壹切税吏民訾三十而取
一又令公卿巳下至郡县黄绶吏皆保养军马
吏尽复以与民民摇手触禁不得耕桑傜役烦
剧而枯旱蝗相因又用制作未定上自公侯
下至小吏皆不得奉禄而私赋敛货赂上流狱
讼不决吏用苛暴立威旁缘莽禁侵刻小民富
者不得自保贫者无以自存起为盗贼依阻山
泽吏不能禽而覆蔽之浸淫日广于是靑徐荆
楚之地往往万数战斗死亡缘边四夷所系虏
陷罪饥疫人相食及莽未诛而天下户口减半
矣自发猪突狶勇后四年而汉兵诛莽
昔仲尼没而微言绝〈隐微不显之言〉七十子丧而大义
乖战国从横真伪分争诸子之言纷然殽乱至
秦患之乃焚灭文章以愚黔首汉兴改秦之败
大收篇籍广开献书之路建藏书之䇿置写书
之官书必同文不知则阙问诸故老至于衰世
是非亡正人用其私古之学者耕且养三年而
通一艺存其大体玩经文而巳是故用日约少
而蓄德多三十而五经立也后世经传既巳乖
离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
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
万言后进弥以驰逐故幼童而守一艺白首而
后能言以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终以自蔽此学
者之患也
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
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
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
最为高然惑者既失精微而辟者又随时抑扬
违离道本苟以哗众取宠后进循之是以五经
乖析儒学寝衰此辟儒之患也
道家者流盖出于史官历纪成败存亡祸福古
今之道秉要执本淸虚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
君人南面者之术也合于尧之克让易之嗛嗛
一谦而四益此其所长也及放者为之则欲绝
去礼学兼弃仁义曰独任淸虚可以为治
阴阳家者流盖出于羲和之官敬顺昊天历𧰼
日月星辰敬授民时此其所长也及拘者为之
则牵于禁忌泥于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
法家者流盖出于理官信赏必罚以辅礼制此
其所长也及刻者为之则无教化去仁爱专任
刑法而欲以致治至于残害至亲伤恩薄厚
名家者流盖出于礼官古者名位不同礼亦异
数孔子曰必也正名乎此其所长也及譥者为
之则苟钩𨱃析乱而已
墨家者流盖出于淸庙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贵
俭养三老五更是以兼爱选士大射是以上贤
宗祀严父是以右鬼〈右鬼谓信鬼神亲鬼而右之〉顺四时而
行是以非命〈言无吉凶之命但有贤不肖善恶也〉以孝视天下是
以上同〈言皆同可以治〉此其所长也及蔽者为之见俭
之利因以非礼乐推兼爱之意而不知别亲疏
从横家者流盖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使乎使
乎言当权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辞此其所长也
及邪人为之则上诈谖而弃其信
杂家者流盖出于议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国体
之有此见王治之无不贯此其所长也及荡者
为之则漫羡而无所归心
农家者流盖出于农稷之官播百谷劝耕桑以
足衣食故孔子曰所重民食此其所长也及鄙
者为之以为无所事圣王欲使君臣并耕悖上
下之序
群书治要卷第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