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台湾府志 (蒋志)
卷五
卷六 

    风俗

    风俗之奢俭贞淫,始于人心,而终于国运。故观化于国,不如观化于乡。然中土之民,人世其籍,家世其业。有父兄以教之,有姻族以维之,相安其旧,百年而不变者,习于其方也。台湾自红彛僭窃以来,因仍草昧;郑氏父子相继,民非土著,逋逃之渊薮,五方所集处,未尽同风而易俗。且其时法网严密,攘及牛、豕者,如杀人之罪,故民皆惴惴焉,以盗窃为戒。今国朝宽大,苛禁咸弛,而鼠窃时闻,非天性之有异,实民心之浇薄也。而最滋害者,莫甚于赌博。夫赌博恶业也,不肖之子挟赀登场,呼卢喝雉以为快,以一聚两,以五聚十,成群逐队,叫嚣争斗,皆由于此。至于胜者思逞,负者思后,两相负而不知悔。及家无馀资,使则出于典鬻,继则不得不出于偷窃,亦长奸之讹也。台习,父不禁其子,兄不戒其弟,当令节新年,三尺之童亦索钱于父母,以为赌博之资,遂至流荡忘返而不知所止。莫甚于结盟,豪建家儿,自附于结纳,聚少年无赖之徒,指皎日以盟心,抚白水而矢誓,称兄呼弟,修登堂拜母之文,亦自谓雷陈复出,古道相期。不知往来既频,则饮酗之累生;声援既广,则争竞之患起。大凡人情,寡则知检,众则傲放,习见习闻,口无择言,相与鼓其雄心,以致身蹈匪僻,实政治之蟊矣。甚至有结交营棍,打帮词讼,钳制官长,稍拂其意,聚众而哗之,恣行无忌,犯上作乱,视为固然,诚可慨也。

    又其俗之不善者:婚姻论财,不择婿,不计门户。夫死则再醮,或一而再,再而三,白首婺妇,犹字老夫,柏舟之誓,盖亦鲜矣。

    佞佛谄鬼,各尚茹素,或八、九斋、朔望斋,或长斋。无论男女老幼,常相率入礼拜堂,诵经听讲,僧俗罔辨,男女混淆,廉耻既丧,伦常渐乖,故异端之教不可不距也。

    人亦颇知读书,儿童五、六岁便教就学,及稍长,即命辍业,虽有颖悟杰出之姿,亦言不及义,而好行小慧,深可惜也,亦可虑也。若不亟设学校,开科取士,动其功名之念,恐无以格其非僻之心矣。

    男女出入、挽运背物,俱用牛车,如吴越之用舟楫也。农业颇易,布苗于田,不事耕耔,非凶岁可以无饥。三邑之民务本者多,逐末者寡。无久停之亲柩,无永锢之婢女,此亦遐陬之善俗耳。

    若夫端风化,正人心,导之以节俭,示之以防闲,重廉耻而敦礼让,焕然成文物之邦者,是当望有成于三年,俟后仁于必世,非旦夕之间可以为过化存神也!

    然统台郡三邑之人民计之,共一万六千馀丁,不及内地一小邑之户口;又男多女少,匹夫猝难得妇,生齿奚能日繁?地广人稀,萧条满眼,蕞尔郡治之外,南北两路,一望尽绿草黄沙,绵邈无际。故郭外之乡不曰乡,而总名之曰“草地”。荒村烟火,于丛草中见之。草地之民所居之屋,皆诛茅编竹为之,无木梁瓦盖,经年即坏。风吹卧榻,雨滴寒厨,劲风积霖,多倾巢之恐。男女无完体之衣,适口乏肥甘之味;衢路衣冠,偶或遇之,疲癃惨淡之状,不堪睹闻。盖缘地瘠而民贫,民贫而俗陋,诚可悲也,亦可念也。

    土番风俗

    土番之俗,与吾人异者,重生女而不重生男。男则出赘于人,女则娶婿于家也。产妇甫生,同婴儿以凉水浴之。人死则结彩于门,不用棺木,所存器皿、衣服,与生人计分均受;死者所应得同埋于院中。三日后,会集亲党,将死者取出,设坐,各灌以酒,重为抚摩,然后埋葬。

    男女应婚娶之时,女集廨中,诸男吹口琴于外,意之所欲,女出与野合,择其当意者,始告于父母,置酒张彩,邀同社之人聚饮于家,即成配偶,无纳币送妆之礼。女有夫,去其一齿,及后夫妇不和,不论有无生育,各相离异,再自择配,不复顾恋,甚有互相更易者。

    番人无姓氏,不知岁月,惟凭草木,听鸟音,以节耕种。无祖先祭祀,亦不自计庚甲,父母而外,无伯叔、甥舅之称。平日以射飞逐走,殪獐杀鹿为事。透草穿林,攀藤援木,是彼之长技。恐腹大难于奔走,当十五六岁时,必编藤竹围腰,束之使小,以期便捷;又多以铁镯环臂,以示壮观。性好饮,嚼米酿酒,所食无论腥臭,凡可入腹者,举手辄尽。男、妇皆跣足,不穿裤,上衣短衫,以幅布围其下体;番妇则以布裹其胫,束发盘头,亦知插花草以示艳,或有以稻草束发者。

    土官有正、副,大社多至数人,小社或二、三人,五、六人,随其交派,各分公廨。有事,即集于廨以听议。小番之未娶者,不宿于家而群宿于廨中。自红彛以来,习其字能书者,谓之“教册”,凡出入之数,皆经其手,用鹅管削尖,濡墨横写,自左至右,非直行也。

    番素朴愚,不知权量。今诸罗之新港、萧陇;目加溜湾、麻豆、哆咯啯、大武垄等社,去府治颇近,多事耕田,犹能以钱贸易。馀社则以其所有,易布、絮、盐、铁之类于社商而已。凤山之下淡水等八社,不捕禽兽,专以耕种为务,计丁输米于官。大抵番民剽悍,不善治生,而南番尤穷于北番,亦因其地产之多寡不同耳。衣食之外,别无他计,予以酒食,则欢欣趋事。番中亦有聪慧能通彰、泉言语,间能作中州语者。若半线以上,则非使令之所能及也。

    诸番好以竹节穿其耳垂,小者可容象子,大者至容鸭卵。身多刺记,或臂或背,好事者竟遍体皆文,其所刺则红彛字也。番屋高地五六尺,以木梯之而上,其形似船狭而身。自前至后,无所遮蔽,无被褥,即以衣为覆。无厨灶,以三足架架锅于地,粥以梗米为之,热则还向锅前,各执椰瓢汲食;饭以糯米为之,熟则各以手捏团而食。米则随用随舂,无儋石之储。粟、麦、衣服皆贮葫芦中,无捆菌箱笼之器。有番歌唱,则群番携手成围,呜呜呼呼,咮咮嗞嗞,摇头顚足,如扮戏状。每岁春月,社必一举,男、妇倾社而出,亦有以银铜作饰,绣绮为衣者。

    疾病不知医祷,止浴于河。相传为大士置药于水,以济度诸番,当冬月多入水澡洗以为快。所用标枪,长五尺许,取物于百步之内,发无不中。弓则曲竹为之,以麻为弦箭,镞长而细,无翎毛。人必携一刀横于腰下,如屠刀而刃圆。竹木之类,随手砍断,捷于工匠,编篱造屋,俄顷可成。

    若其俗之善者:人至其家,出酒相敬,先尝而后进。年少之番,遇耆老尊长,必傍立低头让其去而后行。他社番偶来本社,相遇亦然。此亦少长宾主之义云。至于男女聚处,暑热之时,男皆赤身,女皆裸体,相对饮食,淫欲之事,略不羞避。好杀人取头而去,漆顶骨贮于家,多者称雄,此则番之恶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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