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常熟蒋相国论征泽望事宜书
作者:方苞 
本作品收录于《方苞集/06

    仆闻古之制戎狄者,欲大创之,则必坚壁以示之弱,蹙缩佯败以骄之,委之畜产财物车甲以中之,使狃于屡胜,深入逐利,然后设伏要击,一举而扑灭之。李牧之守赵边是也。汉武设谋马邑,盖用牧之遗教,不幸为单于所觉,故不得已而与之毒逐于沙场。然其行师,近者不过数百里,远者千里。惟绝幕之师,卫、霍并出,穷战比胜,为千古所震耀。然师之所极,不过二千里,临翰海而止耳。自是匈奴远遁,幕南无王庭,则汉亦不复追蹑矣。盖道里可计,日月有期,馈饷相踵,刍牧以时,吾之士气未衰而马力未竭也,然后长技可用,而敌不能支。

    其成功于绝域,惟贰师之服大宛,陈汤之灭郅支,常惠之折龟兹。而是三者,皆非行国也。其城郭邑聚、人民产业不可移徙,则其心有所系,力有所极,而吾之计谋有所施。是皆循数推理而知其必然,非幸胜也。盖郅支畏汉远徙,依康居以国,而不礼其君,杀其女,遍虐其国人,则先自败而瑕衅可乘矣。汉自武、昭立都护,治乌垒,据西域之中,屯田积粟、厉兵抚众者四世,则地利得,形势强,道路悉矣。乌孙诸国皆承汉节,同时而发其兵者十五王,则郅支之羽翼尽矣。入其境,呼康居贵人与定谋,傅其城。康居以万骑环城而备其逸(郅支单于闻汉兵至,欲去,疑康居怨己,为汉内应。又闻乌孙诸国兵皆发,自以无所之,已出复还。),则计虑周矣。郅支既灭,计其战死生虏及降者不过三千人,而汉以十五倍之众压之,是谓步师衽席之上,取敌囊槛之中,必克而无疑者也。至于龟兹,则国尤小,道尤近,故不战而自屈。惟大宛之师凿空创始,用力甚艰。然自卫、霍屡出,斩馘动数万,单于慑伏,威震百蛮,而甲卒之屯酒泉以北者十八万。故贰师再行,当道小国,莫不迎军给食,遂屠仑头,平行至宛,则所凭之势厚矣。然天下骚动,传相奉伐宛汉兵之出敦煌者六万,负载私从者不与焉。而终不能入其中城。军入玉门者万馀人,故自前世皆以为得不偿失也。然前世之藩篱在边塞,而我朝之藩篱在四十八家,故谓泽望跳梁,可置而不问,皆未知圣祖皇帝之庙谟与我皇上之远虑者也。但其地绝远,非旬月可到,又逐水草移徙,无城郭可指。其邻近之国,虽仰我威德,至于临敌决机,恐未能实心效命。万一我师既至,而彼复迁徙鸟举,则前劳尽弃,后策益艰。专制阃外者非不知此也,徒以造谋未审,暴师逾年,劳费已深,而无尽寸之效,恐圣主责言,无辞以对。故坚持前画,谓贼有可平之道,迁延岁月,以缓谴诃,而不暇为国长计耳。

    以今之势,莫若先为不可犯,以待贼之瑕衅。相度山川面势,道里走集,择可耕可牧之地,宿兵屯田。召募边民习苦耐寒者,堑壕筑垒,据其中央,临制四旁,俾近西内属诸部有恃以无恐。贼至则并心一力,彼此相援,乘机阻隘,必使大创。贼不至,则深耕广蓄,牧马练士,以扬军声。然后以本朝威信,渐披其与国。严边市之禁,使王侯贵人非邀恩赐予,无由得锦绣、采缯;部人非通边市,无由得茶布絮蘖、养生送死之具。使其邻近部落,一如汉时西域诸国,兵可发,君长可呼。然后明暴孽贼之罪,布告诸部:有与交通者,永绝互市;有能破其军擒其将者,以功小大,厚立赏格,使上下欣羡;有能连兵合谋执其君以献者,即分其土地人民以予之,赐金百万,他物称焉。使孽贼孤立恫疑,而与四邻相猜,然后可俟其瑕衅,一举而扑灭之也。

    仆荷两朝圣主如天之仁,断脰刳心,不足为报。而辱公以古义相取,几三十年。愿俟独对之顷,剀切直陈,虽不能遽夺众议,而圣明天纵,一二载后必重思公言,而审定国家之本计矣。望毋以为老儒之常谈而忽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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