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播 李绛 杨於陵 旧唐书
巻一百六十五
列传第一百十五 韦夏卿 王正雅 柳公绰 崔玄亮 温造 郭承嘏 殷侑 徐晦
元稹 白居易 

    韦夏卿

    韦夏卿,字雲客,杜陵人。父迢,检校都官郎中、岭南节度行军司马。夏卿苦学,大暦中与弟正卿倶应制举,同时策入髙等,授髙陵主簿。累迁刑部员外郎。时久旱蝗,诏於郎官中选赤畿令,改奉天县令。以课最第一,转长安令。改吏部员外郎,转本司郎中,拜给事中。出为常州刺史。夏卿深於儒术,所至招礼通经之士。时处士窦群寓於郡界,夏卿以其所著史论,薦之於朝,遂为门人。改苏州刺史。贞元末,徐州张建封卒,初授夏卿徐州行军司马,寻授徐泗濠节度使。夏卿未至,建封子愔为军人立为留後,因授旄钺。征夏卿为吏部侍郎,转京兆尹、太子宾客,检校工部尚书、东都留守,迁太子少保。卒时年六十四,赠左僕射。

    夏卿有风韵,善谈宴,与人同处,终年而喜愠不形於色。抚孤侄,恩逾己子,早有时称。其所与遊辟之宾佐,皆一时名士。为政务通適,不喜改作。始在东都,倾心辟士,颇得才彦,其後多至卿相,世谓之知人。

    王正雅

    王正雅,字光谦,其先太原尹东都留守翃之子。伯父翊,代宗朝御史大夫,以贞亮鲠直,名於当代,卒谥曰忠惠。正雅少时,以孝行修谨闻。元和初,举进士,登甲科,礼部侍郎崔邠甚知之,累从职使府。元和十一年,拜监察御史,三迁为万年县令。

    当穆宗时,京邑号为难理,正雅抑强扶弱,政甚有声。会柳公绰为京兆尹,上前褒称,穆宗命以绯衣银章,就县宣赐。迁戸部郎中,寻加知臺杂事,再迁太常少卿,出为汝州刺史,充本州防禦使。有中人为监军,怙权干政,正雅不能堪,乃谢病免。

    入为大理卿。会宋申锡事起,狱自内出,卒无证验。是时王守澄之威权,郑注之宠势,虽宰相重臣,无敢显言其事者。唯正雅与京兆尹崔绾上疏,请出造事者,付外考验其事,别具状闻。由是狱情稍缓,申锡止於贬官,中外翕然推重之。太和五年十一月卒,赠左散骑常侍。

    正雅从弟

    正雅从弟重,翊之子也,位止河东令。重子众仲,登进士第,累官衡州刺史。众仲子凝。

    重孙

    凝,字致平,少孤,宰相郑肃之甥,少依舅氏。年十五,两经擢第。尝著《京城六岗铭》,为文士所称。再登进士甲科。崔璪领盐铁,辟为巡官。历佐梓潼、宣歙使幕。宰相崔龟从奏为鄠县尉、集贤校理,迁监察御史,转殿中。宰相崔铉出镇扬州,奏为节度副使。入为起居郎,历礼部、兵部、考功三员外。迁司封郎中、长安令。中丞郑处诲奏知臺杂,换考功郎中,迁中书舍人。时政不协,出为同州刺史,赐金紫。暮年,移疾华州敷水别墅。逾年,以礼部侍郎征。

    凝性坚正,贡闱取士,拔其寒俊,而权豪请托不行,为其所怒,出为商州刺史。明年,检校右散骑常侍、潭州刺史、湖南团练观察使。入为兵部侍郎,领盐铁转运使。又以不奉权幸,改秘书监。出为河南尹、检校礼部尚书、宣州刺史、宣歙观察使。凝咸通中两佐宣城使幕,备究人之利病,涤除积弊,民俗阜康。

    逾歳,黄巣自岭表北归,大掠淮南,攻围和州。凝令牙将樊俦率师据采石以援之。俦犯令,凝即斩之以徇,命别将乌颖代俦赴援,竟解历阳之围。贼怒,引众攻宣城。大将王涓请出军逆战,凝曰:“贼忿恚而来,宜持重待之。彼众我寡,万一不捷,则州城危矣!”涓锐意请行,凝即阅集丁壮,分守要害,登陴设备。涓果战死。贼乘胜而来,则守有备矣。贼为梯沖之具,急攻数月,禦备力殚,吏民请曰:“贼之凶势不可当,願尚书归款退之,惧覆尚书家族。”凝曰:“人皆有族,予岂独全?誓与此城同存亡也。”既而贼退去,时乾符五年也。其年夏,疾甚,有大星坠於正寝。八月卒於郡,时年五十八。无子,以弟子镳为嗣。镳兄巨,位终兵部侍郎。

    柳公绰

    柳公绰,字起之,京兆华原人也。祖正礼,邠州士曹参军。父子温,丹州刺史。公绰幼聪敏。年十八,应制举,登贤良方正、直言极谏科,授秘书省校书郎,贞元元年也。贞元四年,復应制举,再登贤良方正科,时年二十一。制出,授渭南尉。

    公绰性谨重,动循礼法。属歳饥,其家虽给,而毎饭不过一器。歳稔復初。家甚贫,有书千巻,不读非圣之书。为文不尚浮靡。慈隰观察使姚齐梧奏为判官,得殿中侍御史。冬,薦授开州刺史,入为侍御史,再迁吏部员外郎。武元衡罢相镇西蜀,与裴度倶为元衡判官,尤相善。先度入为吏部郎中,度以诗饯别,有“两人同日事征西,今日君先捧紫泥”之句。

    元和初,宪宗颇出遊畋,锐意用兵;公绰欲因事讽谏。五年十一月,献《太医箴》一篇,其辞曰:

    天布寒暑,不私於人。品类既一,崇髙以均。惟谨好爱,能保其身。淸净无瑕,辉光以新。寒暑满天地之间,浃肌肤於外;好爱溢耳目之前,诱心知於内。淸洁为堤,奔射犹败,气行无章,隙不在大。睿圣之姿,淸明绝俗;心正无邪,志髙寡欲。谓天髙矣,气蒙晦之;谓地厚矣,横流溃之。圣德超迈,万方赖之。饮食所以资身也,过则生患;衣服所以称德也,侈则生慢。唯过与侈,心必随之,气与心流,疾亦伺之。圣心不惑,孰能移之?畋遊恣乐,流情荡志;驰骋劳形,咤叱伤气。惟天之重,从禽为累。不养其外,前修所忌。圣心非之,孰敢违之。人乘气生,嗜欲以萌,气离有患,气凝则成。巧必丧真,智必诱情,去彼烦虑,在此诚明。医之上者,理於未然,患居虑後,防处事先。心静乐行,体和道全,然後能德施万物,以享亿年。圣人在上,各有攸处。庶政有官,群艺有署。臣司太医,敢告诸禦。

    宪宗深嘉之。翌日,降中使奖劳之,曰:“卿所献之文云:‘气行无间,隙不在大。’何忧朕之深也?”逾月,拜御史中丞。

    公绰素与裴垍厚,李吉甫出镇淮南,深怨垍。六年,吉甫復辅政,以公绰为潭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充湖南观察使。湖南地气卑湿,公绰以母在京师,不可迎侍,致书宰相,乞分司洛阳,以便奉养,久不许。八年,移为鄂州刺史、鄂嶽观察使,乃迎母至江夏。

    九年,呉元济据蔡州叛,王师讨伐。诏公绰以鄂嶽兵五千隶安州刺史李聽,率赴行营。公绰曰:“朝廷以吾儒生不知兵耶?”即日上奏,願自征行,许之。公绰自鄂济湘江,直抵安州;李聽以廉使之礼事之。公绰谓之曰:“公所以属鞬负弩者,岂非为兵事耶?若去戎容,被公服,两郡守耳,何所统摄乎?以公名家晓兵,若吾不足以指麾,则当赴阙;不然,吾且署职名,以兵法从事矣。”聽曰:“唯公所命。”即署聽为鄂嶽都知兵马使、中军先锋、行营兵马都虞候,三牒授之。乃选卒六千属聽,戒其部校曰:“行营之事,一决都将。”聽感恩畏威,如出麾下。其知权制变,甚为当时所称。鄂军既在行营,公绰时令左右省问其家。如疾病、养生、送死,必厚廪给之。军士之妻治容不谨者,沈之於江。行卒相感曰:“中丞为我辈知家事,何以报效?”故鄂人战毎克捷。

    十一年,入为给事中。李师道归朝,遣公绰往郓州宣谕。使还,拜京兆尹,以母忧免。

    十四年,起为刑部侍郎,领盐铁转运使。转兵部侍郎、兼御史大夫,领使如故。长庆元年,罢使,復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

    时河朔復叛,朝廷用兵,补授行营诸将,朝令夕改,驿骑相望。公绰奏曰:“自幽、镇用兵,使命繁並,馆递匮乏,鞍马多阙。又敕使行李人数,都无限约。其衣绯紫乘马者,二十、三十匹,衣黄绿者,不下十匹、五匹。驿吏不得视券牒,随口即供。驿马既尽,遂夺路人鞍马。衣冠士庶,惊扰怨嗟,远近喧腾,行李将绝。伏望圣慈,聊为定限。”乃下中书条疏人数。自是吏不告劳。以言直为北司所恶,寻转吏部侍郎。

    二年九月,迁御史大夫。韩弘病,自河中入朝。以弘守司徒、中书令,诏百僚问疾。弘遣其子达情,言不能接见。公绰谓其子曰:“圣上以公官重,令百司省问,异礼也。如拜君赐,宜力疾公见。安有卧令子弟传言耶?”弘惧,挟扶而出,人皆耸然。

    三年,改尚书左丞,又拜检校戸部尚书、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行部至邓县,县二吏犯法,一赃贿,一舞文。县令以公绰守法,必杀赃吏。狱具,判之曰:“赃吏犯法,法在;奸吏坏法,法亡。诛舞文者。”公绰马害圉人,命斩之。宾客进言曰:“可惜良马,圉人自防不至。”公绰曰:“安有良马害人乎?”亟命杀之。牛僧孺罢相镇江夏,公绰具戎容,於邮舍候之。军吏自以汉上地髙於鄂,礼太过。公绰曰:“奇章才离臺席,方镇重宰相,是尊朝廷也。”竟以戎容见。有道士献丹药,试之有验,问所从来,曰:“炼此丹於蓟门。”时朱克融方叛,公绰遽谓之曰:“惜哉,至药来於贼臣之境,虽验何益!”乃沈之於江,而逐道士。邓县人郑怀政病狂,妄称天子,公绰捕而杀之。

    敬宗即位,加检校左僕射。宝暦元年,入为刑部尚书。

    二年,授邠州刺史、邠宁庆节度使。所部有神策诸镇,屯列要地,承前不受节度使制置,遂致北虏深入。公绰上疏论之,因诏诸镇皆禀邠宁节度使制置。

    三年,入为刑部尚书,京兆人有姑鞭妇致死者,府断以偿死。公绰议曰:“尊殴卑非鬥,且其子在,以妻而戮其母,非教也。”竟减死。

    太和四年,復检校左僕射、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观察等使。是歳,北虏遣梅禄将军李畅以马万匹来市,托雲入贡。所经州府,守帅假之礼分,严其兵备。留馆则戒卒於外,惧其袭夺。太原故事,出兵迎之。畅及界上,公绰使牙将祖考恭单马劳问,待以修好之意。畅感义出涕,徐驱道中,不妄驰猎。及至,辟牙门,令译引谒,宴以常礼。及市马而还,不敢侵犯。陉北有沙陁部落,自九姓、六州皆畏避之。公绰至镇,召其酋朱耶执宜,直抵雲、朔塞下,治废栅十一所,募兵三千付之,留屯塞上,以禦匈奴。其妻母来太原者,请梁国夫人对酒食问遗之。沙陁感之,深得其效。

    六年,以病求代。三月,授兵部尚书,征还京师。四月卒,赠太子太保,谥曰成。

    公绰天资仁孝,初丁母崔夫人之丧,三年不沐浴。事继亲薛氏三十年,姻戚不知公绰非薛氏所生。外兄薛宫早卒,一女孤,配张毅夫,资遗甚於己子。性端介寡合,与钱微、蒋乂、杜元颖、薛存诚文雅相知,交情款密。凡六开府幕,得人尤盛。钱徽掌贡之年,郑朗覆落,公绰将赴襄阳,首辟之,朗竟为名相。卢简辞、崔玙、夏侯孜、韦长、李续、李拭,皆至公卿。为吏部侍郎,与舅左丞崔从同省,人士荣之。子仲郢,弟公权、公谅。

    公绰子 仲郢

    仲郢,字谕蒙,元和十三年进士擢第,释褐秘书省校书郎。牛僧孺镇江夏,辟为从事。仲郢有父风,动修礼法,僧孺叹曰:“非积习名教,安能及此!”入为监察御史。

    五年,迁侍御史。富平县人李秀才,籍在禁军,诬鄕人斫父墓柏,射杀之。法司以专杀论。文宗以中官所庇,决杖配流。右补阙蒋系上疏论之,不省。仲郢执奏曰:“圣王作宪,杀人有必死之令;圣明在上,当官无坏法之臣。今秀才犯杀人之科,愚臣备监决之任,此贼不死,是乱典章。臣虽至微,岂敢旷职?其秀才未敢行决,望别降敕处分。”乃诏御史萧杰监之。杰又执奏。帝遂诏京兆府行决,不用监之。然朝廷嘉其守法。

    会昌中,三迁吏部郎中,李德裕颇知之。武宗有诏减冗官,吏部条疏,欲牒天下州府取额外官员。仲郢曰:“诸州毎冬申阙,何烦牒耶?”幸门顿塞。仲郢条理旬日,减一千二百员,时议为惬。迁谏议大夫。

    五年,准南奏呉湘狱,御史崔元藻覆按得罪。仲郢上疏理之,人皆危惧。德裕知其无私,益重之。武宗筑望仙臺,仲郢累疏切谏。帝召谕之曰:“聊因旧趾增葺,愧卿忠言。”德裕奏为京兆尹,谢日,言曰:“下官不期太尉恩奖及此,仰报厚德,敢不如奇章门馆。”德裕不以为嫌。时废浮图法,以铜像铸钱。仲郢为京畿铸钱使,钱工欲於模加新字;仲郢止之,唯淮南加新字,後竟为僧人取之为像设鐘罄。纥干皋诉表甥刘诩殴母,诩为禁军小校,仲郢不俟奏下,杖杀。为北司所谮,改右散骑常侍,权知吏部尚书铨事。

    宣宗即位,德裕罢相,出仲郢为郑州刺史。周墀自江西移镇滑臺。过郑,观其境内大理,甚奖之。俄而墀入辅政,迁为河南尹。莅事逾月,召拜戸部侍郎。居无何,墀罢知政事。同列有疑仲郢与墀善,左授秘书监。数月,復出为河南尹。以宽惠为政,言事者以为不类京兆之政。仲郢曰:“辇毂之下,弹压为先;郡邑之治,惠养为本。何取类耶?”

    大中年,转梓州刺史、剑南东川节度使。孔目吏边章简者,以货交近幸,前後廉使无如之何。仲郢因事决杀,部内肃然,不俟行法而自理。在镇五年,美绩流闻,征为吏部侍郎。入朝未谢,改兵部侍郎,充诸道盐铁转运使。

    大中十二年,罢使,守刑部尚书。咸通初,转兵部,加金紫光禄大夫、河东男、食邑三百戸。俄出为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凤州刺史卢方乂以轻罪决部叫,数日而毙。其妻列诉,又旁引他吏,械系满狱。仲郢召其妻谓之曰:“刺史科小罪诫人,但本非死刑,虽未出辜,其实病死。”罚方乂百直,系者皆释,郡人深感之。因决赃吏过当,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逾年,为虢州刺史。数月,检校尚书左僕射、东都留守。盗發先人墓,弃官归华原。除华州刺史,不拜。数月,以本官为郓州刺史,天平军节度观察等使,授节钺於华原别墅,卒於镇。

    初,仲郢自拜谏议後,毎迁官,群乌大集於升平裏第,廷树戟架皆满,凡五日而散。诏下,不復集,家人以为候,唯除天平,乌不集。

    仲郢严礼法,重气义,尝感李德裕之知。大中朝,李氏无禄仕者。仲郢领盐铁时,取德裕兄子从质为推官,知苏州院事,令以禄利赡南宅。令孤绹为宰相,颇不悦。仲郢与绹书自明,其要云:“任安不去,常自愧於昔人;呉咏自裁,亦何施於今日?李太尉受责既久,其家已空,遂绝蒸尝,诚增痛恻。”绹深感叹,寻与从质正员官。

    仲郢以礼法自持,私居未尝不拱手,内斋未尝不束带。三为大镇,厩无名马,衣不熏香。退公布巻,不舍昼夜。《九经》、《三史》一钞;魏、晋已来南北史再钞;手钞分门三十巻,号《柳氏自备》。又精释典,《瑜伽》、《智度大论》皆再钞;自余佛书,多手记要义。小楷精谨,无一字肆笔。撰《尚书二十四司箴》,韩愈、柳宗元深赏之。有文集二十巻。子圭、璧、玭。

    仲郢子

    圭,字镇方,大中五年登进士第,累辟使府,早卒。

    仲郢子

    璧,大中九年登进士第。文格髙雅。尝为《马嵬诗》,诗人韩琮、李商隐嘉之。马植镇陈许,辟为掌书记,又从植汴州。李瓒镇桂管,奏为观察判官。军政不惬,璧极言不纳,拂衣而去。桂府寻乱,入为右补阙。僖宗幸蜀,召充翰林学士,累迁谏议大夫,充职。

    仲郢子

    玭应两经举,释褐秘书正字。又书判拔萃,髙湜辟为度支推官。逾年,拜右补阙。湜出镇泽潞,奏为节度副使。入为殿中侍御史。李蔚镇襄阳,辟为掌书记。湜再镇泽潞,復为副使。入为刑部员外。湜为乱将所逐,贬髙要尉,玭三上疏申理。湜见疏本叹曰:“我自辨析,亦不及此。”寻出广州节度副使。明年,黄巣陷广州,郡人邓承勋以小舟载玭脱祸。召为起居郎。贼陷长安,为刃所伤,出奔行在,历谏议给事中,位至御史大夫。

    玭尝著书诫其子弟曰:

    夫门地髙者,可畏不可恃。可畏者,立身行己,一事有坠先训,则罪大於他人。虽生可以茍取名位,死何以见祖先於地下?不可恃者,门髙则自骄,族盛则人之所嫉。实艺懿行,人未必信;纖瑕微累,十手争指矣。所以承世胄者,修己不得不恳,为学不得不坚。夫人生世,以无能望他人用,以无善望他人爱,用爱无状,则曰“我不遇时,时不急贤”。亦由农夫卤莽而種,而怨天泽之不润,虽欲弗馁,其可得乎!

    予幼闻先训,讲论家法。立身以孝悌为基,以恭默为本,以畏怯为务,以勤俭为法,以交结为末事,以气义为凶人。肥家以忍顺,保交以简敬。百行备,疑身之未周;三缄密,虑言之或失。广记如不及,求名如傥来。去吝与骄,庶幾减过。莅官则洁己省事,而後可以言守法;守法而後可以言养人。直不近祸,廉不沽名。廪禄虽微,不可易黎氓之膏血;榎楚虽用,不可恣褊狭之胸襟。忧与福不偕,洁与富不並。比见门家子孙,其先正直当官,耿介特立,不畏强禦;及其衰也,唯好犯上,更无他能。如其先逊顺处己,和柔保身,以远悔尤;及其衰也,但有暗劣,莫知所宗。此际幾微,非贤不达。

    夫坏名灾己,辱先丧家。其失尤大者五,宜深志之。其一,自求安逸,靡甘淡泊,茍利於己,不恤人言。其二,不知儒术,不悦古道:懵前经而不耻,论当世而解颐;身既寡知,恶人有学。其三,胜己者厌之,佞己者悦之,唯乐戏谭,莫思古道。闻人之善嫉之,闻人之恶扬之。浸渍颇僻,销刻德义,簪裾徒在,厮养何殊。其四,崇好慢遊,耽嗜曲糵,以衔杯为髙致,以勤事为俗流,习之易荒,觉已难悔。其五,急於名宦,昵近权要,一资半级,虽或得之;众怒群猜,鲜有存者。兹五不是,甚於痤疽。痤疽则砭石可瘳,五失则巫医莫及。前贤炯戒,方册具存,近代覆车,闻见相接。

    夫中人已下,修辞力学者,则躁进患失,思展其用;审命知退者,则业荒文芜,一不足采。唯上智则研其虑,博其闻,坚其习,精其业,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茍异於斯,岂为君子?

    初公绰理家甚严,子弟克禀诫训,言家法者,世称柳氏云。

    公绰弟 公权

    公权,字诚恳。幼嗜学,十二能为辞赋。元和初,进士擢第,释褐秘书省校书郎。李聽镇夏州,辟为掌书记。穆宗即位,入奏事,帝召见,谓公权曰:“我於佛寺见卿笔迹,思之久矣。”即日拜右拾遗,充翰林侍书学士。迁右补阙、司封员外郎。穆宗政僻,尝问公权笔何尽善,对曰:“用笔在心,心正则笔正。”上改容,知其笔谏也。历穆、敬、文三朝,侍书中禁。公绰在太原,致书於宰相李宗闵云:“家弟苦心辞艺,先朝以侍书见用,颇偕工祝,心实耻之,乞换一散秩。”乃迁右司郎中,累换司封、兵部二郎中、弘文馆学士。

    文尝思之,復召侍书,迁谏议大夫。俄改中书舍人,充翰林书诏学士。毎浴堂召对,继烛见跋,语犹未尽,不欲取烛,宫人以蜡涙揉纸继之。从幸未央宫,苑中驻辇谓公权曰:“我有一喜事,边上衣赐,久不及时,今年二月给春衣讫。”公权前奉贺,上曰:“单贺未了,卿可贺我以诗。”宫人迫其口进,公权应声曰:“去歳虽无战,今年未得归。皇恩何以报,春日得春衣。”上悦,激赏久之。便殿对六学士,上语及汉文恭俭,帝举袂曰:“此浣濯者三矣。”学士皆赞咏帝之俭德,唯公权无言。帝留而问之,对曰:“人主当进贤良,退不肖,纳谏诤,明赏罚。服浣濯之衣,乃小节耳。”时周墀同对,为之股栗,公权辞气不可夺。帝谓之曰:“极知舍人不合作谏议,以卿言事有诤臣风彩,却授卿谏议大夫。”翌日降制,以谏议知制诰,学士如故。

    开成三年,转工部侍郎,充职。尝入对,上谓曰:“近日外议如何?”公权对曰:“自郭旼除授邠宁,物议颇有臧否。”帝曰:“旼是尚父之从子,太皇太后之季父,在官无过。自金吾大将授邠宁小镇,何事议论耶?”公权曰:“以旼勋德,除镇攸宜。人情论议者,言旼进二女入宫,致此除拜,此信乎?”帝曰:“二女入宫参太后,非献也。”公权曰:“瓜李之嫌,何以戸晓?”因引王圭谏太宗出庐江王妃故事。帝即令南内使张日华送二女还旼。公权忠言匡益,皆此类也。累迁学士承旨。

    武宗即位,罢内职,授右散骑常侍。宰相崔珙用为集贤学士、判院事。李德裕素待公权厚,及为珙奏薦,颇不悦。左授太子詹事,改宾客。累迁金紫光禄大夫、上柱国、河东郡开国公、食邑二千戸。復为左常侍、国子祭酒。历工部尚书。咸通初,改太子少傅,改少师,居三品、二品班三十年。六年卒,赠太子太师,时年八十八。

    公权初学王书,遍阅近代笔法,体势劲媚,自成一家。当时公卿大臣家碑板,不得公权手笔者,人以为不孝。外夷入贡,皆别署货贝,曰此购柳书。上都西明寺《金刚经碑》备有鍾、王、欧、虞、褚、陆之体,尤为得意。文宗夏日与学士联句,帝曰:“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公权续曰:“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时丁、袁五学士皆属继,帝独讽公权两句,曰:“辞淸意足,不可多得。”乃令公权题於殿壁,字方圆五寸,帝视之,叹曰:“鍾、王復生,无以加焉!”

    大中初,转少师,中谢,宣宗召升殿,御前书三纸,军容使西门季玄捧砚,枢密使崔巨源过笔。一纸真书十字,曰“卫夫人传笔法於王右军”;一纸行书十一字,曰“永禅师真草《千字文》得家法”;一纸草书八字,曰“谓语助者焉哉乎也”。赐锦彩、甁盘等银器,仍令自书谢状,勿拘真行,帝尤奇惜之。

    公权志耽书学,不能治生;为勋戚家碑板,问遗歳时巨万,多为主藏竖海鸥、龙安所窃。别贮酒器杯盂一笥,缄滕如故,其器皆亡。讯海鸥,乃曰:“不测其亡。”公权哂曰:“银杯羽化耳。”不復更言。所宝唯笔砚图画,自扃𫔎之。常评砚,以靑州石末为第一,言墨易冷,绛州黑砚次之。尤精《左氏传》、《国语》、《尚书》、《毛诗》、《庄子》。毎说一义,必诵数纸。性晓音律,不好奏乐。常云:“闻乐令人骄怠故也。”

    公绰伯父 子华

    公绰伯父子华,永泰初,为严武西蜀判官,奏为成都令。累迁池州刺史。入为昭应令,知府东十三县捕贼,寻检校金部郎中、修葺华淸宫使。元载欲用为京兆尹,未拜而卒。自知死日,预为墓誌。有知人之明。公绰生三日,视之,谓其弟子温曰:“保惜此儿,福祚吾兄弟不能及。兴吾门者,此儿也。”因以起之为公绰字。

    子华二子:公器、公度。

    公度善摄生,年八十餘,歩履轻便。或祈其术,曰:“吾初无术,但未尝以元气佐喜怒,气海常温耳!”位止光禄少卿。

    公器子遵。遵子璨。璨仕至宰相,自有传。

    崔玄亮

    崔玄亮,字晦叔,山东磁州人也。玄亮贞元十一年登进士第,从事诸侯府。性雅淡,好道术,不乐趋竞,久遊江湖。至元和初,因知己薦达入朝。再迁监察御史,转侍御史。出为密、湖、曹三郡刺史。毎一迁秩,谦让辄形於色。

    太和初,入为太常少卿。四年,拜谏议大夫,中谢日,面赐金紫。朝廷推其名望,迁右散骑常侍。

    来年,宰相宋申锡为郑注所构,狱自内起,京师震惧。玄亮首率谏官十四人,诣延英请对,与文宗往復数百言。文宗初不省其谏,欲置申锡於法。玄亮泣奏曰:“孟轲有言:众人皆曰杀之,未可也;卿大夫皆曰杀之,未可也;天下皆曰杀之,然後察之,方置於法。今至圣之代,杀一凡庶,尚须合於典法,况无辜杀一宰相乎?臣为陛下惜天下法,实不为申锡也。”言讫,俯伏呜咽,文宗为之感悟。玄亮由此名重於朝。

    七年,以疾求为外任;宰相以弘农便其所请。乃授检校左散骑常侍、虢州刺史。是歳七月,卒於郡所,中外无不叹惜。

    始玄亮登第,弟纯亮、寅亮相次升进士科。蕃府辟召,而玄亮最达。玄亮孙贻孙,位至侍郎。

    温造

    温造,字简舆,河内人。祖景倩,南郑令。父辅国,太常丞。造幼嗜学,不喜试吏,自负节概,少所降志,隐居王屋,以渔钓逍遥为事。寿州刺史张建封闻风致书币招延,造欣然谓所亲曰:“此可人也。”徙家从之。建封动静咨询,而不敢縻以职任。及建封授节彭门,造归下邳,有髙天下之心。建封恐一旦失造,乃以兄女妻之。

    时李希烈方悖,侵寇籓邻,屡陷郡邑。天下城镇恃兵者,从而动摇,多逐主帅,自立留後,邀求节钺。德宗患之,以范阳刘济方输忠款,但未能尽达朝廷倚赖之意;与密诏建封选特达识略之士往喩之。建封乃强署造节度参谋,使於幽州。造与语未讫,济俯伏流涕曰:“济僻在遐裔,不知天子神圣,大臣忠荩。願得率先诸侯,效以死节。”造还,建封以其名上闻。德宗爱其才,召至京师,谓之曰:“卿谁家子?年復幾何?”造对曰:“臣五代祖大雅,外五代祖李𪟝。臣犬马之年三十有二。”德宗奇之,欲用为谏官,以语泄事寝。

    长庆元年,授京兆府司录参军。奉使河朔称旨,迁殿中侍御史。既而幽州刘总请以所部九州聽朝旨。穆宗选可使者,或薦造。帝召而谓之曰:“朕以刘总输忠,虽书诏便蕃,未尽朕之深意。以卿素能办事,为朕此行。”造对曰:“臣府县走吏,初受宪职,望轻事重,恐辱国命,无能谕旨。”帝曰:“我在东宫时,闻刘总请觐;及我即位,比年上书不绝,及约以行期,即喑默不报。卿识机知变,往喩我怀,无多让也。”乃拜起居舍人,赐绯鱼袋,充太原、镇州、幽州宣谕使。造初至范阳,刘总具櫜鞬郊迎;乃宣圣旨,示以祸福。总俯伏流汗,若兵加於颈矣。及造使还,总遂移家入觐,朝廷遂以张弘靖代之。及朱克融逐弘靖,镇州杀田弘正,朝廷用兵,乃先令造衔命河东、魏博、泽潞、横海、深冀、易定等道,喩以军期,事皆称旨。

    俄而坐与谏议大夫李景俭史馆饮酒,景俭醉谒丞相,出造为朗州刺史。在任开後鄕渠九十七里,溉田二千顷,郡人获利,乃名为右史渠。居四年,召拜侍御史,请復置弹事朱衣、豸冠於外廊,大臣阻而不行。李祐自夏州入拜金吾,违制进马一百五十匹。造正衙弹奏,祐股战汗流。祐私谓人曰:“吾夜逾蔡州城擒呉元济,未尝心动,今日胆落於温御史。吁,可畏哉!”迁左司郎中,再知杂事。寻拜御史中丞。

    太和二年十一月,宫中昭德寺火。寺在宣政殿东隔垣,火势将及,宰臣、两省、京兆尹、中尉、枢密,皆环立於日华门外,令神策兵士救之,晡後稍息。是日,唯臺官不到。造奏曰:“昨宫中遗火,縁臺有系囚,恐縁为奸,追集人吏堤防,所以至朝堂在後,臣请自罚三十直。其两巡使崔蠡、姚合火灭方到,请别议责罚。”敕曰:“事出非常,臺有囚系,官曹警备,亦为周虑,即合待罪朝堂,候取进止。量罚自许,事渉乖仪。温造、姚合、崔蠡各罚一月俸料。”

    造性刚褊,人或激触,不顾贵势,以气凌藉。尝遇左补阙李虞於街,怒其不避,捕祗承人决脊十下。左拾遗舒元褒等上疏论之曰:“国朝故事,供奉官街中,除宰相外,无所回避。温造蔑朝廷典礼,凌陛下侍臣,恣行胸臆,曾无畏忌。凡事有小而关分理者,不可失也。分理一失,乱由之生。遗、补官秩虽卑,陛下侍臣也;中丞虽髙,法吏也。侍臣见凌,是不广敬;法吏坏法,何以持绳?前时中书舍人李虞仲与造相逢,造乃曳去引马。知制诰崔咸与造相逢,造又捉其从人。当时縁不上闻,所以暴犯益甚。臣闻元和、长庆中,中丞行李不过半坊,今乃远至两坊,谓之‘笼街喝道’。但以崇髙自大,不思僭拟之嫌。若不纠绳,实亏彝典。”敕曰:“宪官之职,在指佞触邪,不在行李自大;侍臣之职,在献可替否,不在道路相髙。並列通班,合知名分,如闻喧竞,亦已再三,既招人言,甚损朝体。其臺官与供奉官同道,聽先後而行,道途即祗揖而过,其参从人则各随本官之後,少相辟避,勿言沖突。又闻近日已来,应合导从官,事力多者,街衢之中,行李太过。自今後,传呼前後,不得过三百歩。”然造之举奏,无所吐茹。朝廷有丧不以礼、配不以类者,悉劾之。获伪官王果等九十餘人,杖杀南曹吏李賨等六人,刑於都市。迁尚书右丞,加大中大夫,封祁县开国子,赐金紫。

    四年,兴元军乱,杀节度使李绛。文宗以造气豪嫉恶,乃授检校右散骑常侍、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造辞赴镇,以兴元兆乱之状奏之,文宗尽悟其根本,许以便宜从事。帝虑用兵劳费,造奏曰:“臣计诸道征蛮之兵已回,俟臣行程至褒县,望赐臣密诏,使受约束。比臣及兴元,诸军相续而至,臣用此足矣。”乃授造手诏四通。神策行营将董重质、河中都将温德彝、郃阳都将刘士和等,咸令禀造之命。造行至褒城,会兴元都将卫志忠征蛮回,谒见。造即留以自卫,密与志忠谋。又召亚将张丕、李少直各谕其旨。暨發褒城,以八百人为衙队,五百人为前军,入府分守诸门。造下车置宴,所司供帐於厅事。造曰:“此隘狭,不足以飨士卒,移之牙门。”坐定,将卒罗拜,志忠兵周环之。造曰:“吾欲问新军去住之意。可悉前,旧军无得错杂。”劳问既毕,传言令坐,有未至者,因令舁酒巡行。及酒匝,未至者皆至,牙兵围之亦合。坐卒未悟,席上有先觉者,挥令起,造传言叱之,因帖息不敢动。即召坐卒,诘以杀绛之状。志忠、张丕夹阶立,拔剑呼曰“杀”。围兵齐奋,其贼首教练使丘铸等並官健千人,皆斩首於地,血流四注。监军杨叔元在座,遽起求哀,拥造靴以请命;遣兵卫出之,以俟朝旨。敕旨配流康州。其亲刃绛者斩一百断,号令者斩三断,餘並斩首。内一百首祭李绛,三十首祭王景延、赵存约等,並投尸於江。以功就加检校礼部尚书。

    五年四月,入为兵部侍郎,以耳疾求退。七月,检校戸部尚书、东都留守,判东都尚书省事、东畿汝防禦使。

    造至洛中。九月,制改授河阳怀节度观察等使。造以河内膏腴,民戸雕瘵,奏开浚怀州古秦渠枋口堰;役工四万,溉济源、河内、温、武陟四县田五千餘顷。

    七年十一月,入为御史大夫。造初赴镇汉中,遇大雨,平地水深尺餘,乃祷鸡翁山祈晴,俄而疾风驱雲,即时开齐。文宗尝闻其事,会造入对言之,乃诏封鸡翁山为侯。

    九年五月,转礼部尚书。其年六月病卒,时年七十,赠右僕射。有文集八十巻。造於晩年积聚财货,一无散施,时颇讥之。子璋嗣。

    璋以荫入仕,累佐使府,历三郡刺史。咸通末,为徐泗节度使,徐州牙卒曰银刀军,颇骄横。璋至,诛其恶者五百餘人,自是军中畏法。入为京兆尹,持法太深,豪右一皆屏迹。会同昌公主薨,懿宗怒,杀医官,其家属宗枝下狱者三百人。璋上疏切谏,以为刑法太深。帝怒,贬璋振州司马。制出,璋叹曰:“生不逢时,死何足惜?”是夜自缢而卒。

    郭承嘏

    郭承嘏,字復卿。曾祖尚父汾阳王。祖晞,诸卫将军。父钧。承嘏生而秀异,乳保之年,即好笔砚。比及成童,能通《五经》。元和四年,礼部侍郎张弘靖知其才,擢升进士第,累辟使幕。历渭南尉。入朝为监察御史,迁起居舍人。丁内艰,以孝闻,终丧,为侍御史,职方、兵部二员外,兵部郎中。太和六年,拜谏议大夫。频上疏,言时政得失。文宗以郑注为太仆卿,承嘏论谏激切,注甚惧之。本官知匦院事。九年,转给事中。

    开成元年,出为华州刺史、兼御史中丞。诏下,两省叠诣中书,求承嘏出麾之由。给事中卢载封还诏书,奏曰:“承嘏自居此官,继有封驳,能奉其职,宜在琐闼。牧守之才,易为推择。”文宗谓宰臣曰:“承嘏久在黄扉,欲优其禄俸,暂令廉问近关。而谏列拜章,惜其称职,甚美事也。”乃復为给事中。

    文宗以淮南诸道累歳大旱,租赋不登,国用多阙。及是,以度支、戸部分命宰臣镇之。承嘏论之曰:“宰相者,上调阴阳,下安黎庶,致君尧、舜,致时淸平。俾之阅簿书,算缗帛,非所宜也。”帝深嘉之,迁刑部侍郎。时因朔望,以刑法官得对,文宗从容顾问,恩礼甚厚。未及大用,以二年二月卒。承嘏身殁之後,家无餘财,丧祭所费,皆亲友共给而後具。搢绅之流,无不痛惜。赠吏部尚书。

    殷侑

    殷侑,陈郡人。父怿。侑为儿童时,励志力学,不问家人资产。及长,通经,以讲习自娯。贞元末,以《五经》登第,精於历代沿革礼。元和中,累为太常博士。时回纥请和亲,朝廷计费五百万缗。朝廷方用兵伐叛,费用百端,欲缓其期。乃命宗正少卿李孝诚奉使宣谕,以侑为副。侑谨重有节概,临事俊辩。既至虏庭,可汗初待汉使,盛陈兵甲,欲臣汉使而不答拜。侑坚立不动,宣谕毕,可汗责其倨,宣言欲留而不遣。行者皆惧,侑谓虏使曰:“可汗是汉家子婿,欲坐受使臣拜,是可汗失礼,非使臣之倨也。”可汗惮其言,卒不敢逼。使还,拜虞部员外郎。王承宗拒命,遣侑衔命招谕之。承宗寻禀朝旨,献德、棣二州,遣二子入朝。迁侑谏议大夫。凡朝廷之得失,悉以陈论。前後上八十四章,以言激切,出为桂管观察使。

    宝暦元年,检校右散骑常侍、洪州刺史,转江西观察使。所至以洁廉著称。入为卫尉卿。文宗初即位,沧州李同捷叛,而王廷凑助逆,欲加兵镇州,诏五品已上都省集议。时上锐於破贼,宰臣莫敢异议。独侑以廷凑再乱河朔,方徇招怀,虽附凶徒,未甚彰露,宜且含容,专讨同捷。其疏末云:“伏願以宗社安危为大计,以善师攻心为神武,以含垢安人为远图,以网漏呑舟为至诫。”文宗虽不纳,深所嘉之。

    沧景平,以侑尝为沧州行军司马。太和四年,加检校工部尚书、沧齐德观察使。时大兵之後,满目荆榛,遗骸蔽野,寂无人烟。侑不以妻子之官,始至,空城而已。侑攻苦食淡,与士卒同劳苦。周歳之後,流民襁负而归。侑上表请借耕牛三万,以给流民,乃诏度支赐绫绢五万匹,买牛以给之。数年之後,戸口滋饶,仓禀盈积,人皆忘亡。初州兵三万,悉取给於度支。侑一歳而赋入自赡其半,二歳而给用悉周,请罢度支给赐。而劝课多方,民吏胥悦,上表请立德政碑。以功加检校吏部尚书。侑以郭下淸池县在子城北,非便,奏移於南郭之内。

    六年,入为刑部尚书,寻復检校吏部尚书、郓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充天平军节度、郓曹濮观察等使。自元和末,收復师道十二州为三镇。朝廷务安反侧,征赋所入,尽留赡军,贯缗尺帛,不入王府。侑以军赋有餘,赋不上供,非法也,乃上表起太和七年,请歳供两税、榷酒等钱十五万贯、粟五万硕。诏曰:“郓、曹、濮等州,元和已来,地本殷实,自分三道,十五餘年,虽颁诏书,竟未入赋。殷侑承兵戈之後,当歉旱之餘,勤力奉公,谨身守法。才及周歳,已致阜安。而又体国输忠,率先入贡,成三军奉上之志,陈一境乐输之心。寻有表章,良用嘉叹!”寻就加检校右僕射。

    九年,御史大夫温造劾侑不由制旨,增监军俸入,赋敛於人。上不问,以庾承宣代还。

    其年,濮州录事参军崔元武,於五县人吏率敛,及县官料钱,以私马抬估纳官,计绢一百二十匹。大理寺断三犯倶發,以重者论。只以中私马为重,止令削三任官。而刑部覆奏,令决杖配流。狱未决。侑奏曰:“法官不习法律,三犯不同,即坐其所重。元武所犯,皆枉法取受,准律,枉法十五匹已上绞。《律疏》云:即以赃致罪,频犯者並累科。据元武所犯,令当入处绞刑。”疏奏,元武依刑部奏,决六十,流贺州。乃授侑刑部尚书。八月,检校右僕射,復为天平军节度使。上以温造所奏深文故也。

    开成元年,復召为刑部尚书。时初经李训之乱,上问侑治安之术。侑极言委任责成,宜在朝之耆德,新进小生,无宜轻用。帝深嘉之,赐锦彩三百匹。及中谢,又令中使就第赐金十斤。其年七月,检校左僕射,出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

    二年三月,以病求代,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十一月,復检校右僕射,出为忠武节度、陈许蔡观察等使。三年七月,卒於镇,时年七十二,赠司空。

    侑以通经入仕,观风抚俗,所莅有声。而晩年急於大用,稍通权幸,物望减於往时。子羽。

    羽太和五年登进士第,籓府辟召,不至通显。子盈孙。

    盈孙,乾符末为成都掾。驾在西川,用为太常博士,礼学有祖风。光启二年冬,随驾自成都还。三年二月,驻跸凤翔。时宗庙为贼所焚,车驾至京,告享无所。四月,盈孙谓宰执曰:“太庙十一室,並祧庙八室,及三太后三室,因光启元年十二月二十五日车驾出宫,其縁室法物神主,本司载行,至鄠县並被盗剽夺。皇帝还宫,合先制造。”宰相郑延昌奏曰:“太庙大殿二十二间,功绩至大,计料支费不少;兼宗庙制度,损益重难,今未审依元料修奉,为復别有商量。”敕付礼院详议。

    时博士四人,杜用励在利州,崔澄在河中,封舜卿在巴南。独盈孙献议曰:“太庙制度。历代参详,皆符典经,难议损益。谨按旧制,十一室,二十三间,十一架。垣墉广袤之度,堂室浅深之规,阶陛等级之差,栋宇崇低之则,前古所谓奢不能侈,俭不能逾者也。今以朝廷帑藏方虚,费用稍广,须资变礼,将务从宜,固不可易前圣之规模,狭大朝之制度,当凭典实,别有参详。谨按至德二年,以太庙方修,新作神主,於长安殿安置,便行飨告之礼,如同宗庙之仪,以俟庙成,方为迁祔。当时议论,无所是非。窃知今者京城除大内正衙外,别无殿宇。伏闻先有诏旨,且以少府监大厅权充太庙。伏縁十一室於五间之中,陈设隘狭,伏请接续厅之两头,成十一室,薦飨之。三太后庙,即於监内西南,别取屋宇三间,且充庙室。候太庙修奉毕日,别议迁祔。”敕旨依奏。其神主、法物、乐悬,皆盈孙奏重修制,知礼者称为博洽。

    龙纪元年十一月,昭宗郊祀圆丘。两中尉杨復恭及两枢密,皆请朝服。盈孙上疏曰:“臣昨赴斋宫,见中尉、枢密内臣,皆具朝服。臣寻前代及国朝典令,无内官朝服制度。伏以皇帝陛下,承天御暦,圣祚中兴,祗见宗祧,克陈大礼,皆禀髙祖、太宗之成制,必循虞、夏、商、周之旧经。轩冕服章,式遵彝宪。若内官要衣朝服,令依所守官本品之服。事虽无据,粗可行之。臣忝礼司,合具陈奏。”时中贵皆如宰相大臣朝服,故盈孙论之。帝虽不从,嘉其所守。转秘书少监,卒。

    徐晦

    徐晦,进士擢第,登直言极谏制科,授栎阳尉,皆自杨凭所薦。及凭得罪,贬临贺尉,交亲无敢祖送者;独晦送至蓝田,与凭言别。时故相权德舆与凭交分最深,知晦之行,因谓晦曰:“今日送临贺,诚为厚矣,无乃为累乎!”晦曰:“晦自布衣受杨公之眷,方兹流播,争忍无言而别?如他日相公为奸邪所谮,失意於外,晦安得与相公轻别?”德舆嘉其真恳,大称之於朝。不数日,御史中丞李夷简请为监察,晦白夷简曰:“生平不践公门,公何取信而见奖拔?”夷简曰:“闻君送杨临贺,不顾犯难,肯负国乎?”由是知名。历殿中侍御史、尚书郎,出为晋州刺史。入拜中书舍人。宝暦元年,出为福建观察使。二年,入为工部侍郎,出为同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太和四年,征拜兵部侍郎。五年,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晦性强直,不随世态,当官守正。唯嗜酒太过,晩年丧明,乃至沈废。以礼部尚书致仕。开成三年三月卒,赠兵部尚书。

    史臣曰

    史臣曰:温、柳二公,以文行饰躬,砥砺名节,当官守法,侃侃有大臣之节,而竟不登三事,位止正卿。所以知公辅之量,以和为贵。汉武帝畏汲黯而相孙弘,太宗重魏徴而委玄龄,其旨远也。韦、崔名士,薦贤致主,绰有古风。殷司空治民,斯为循吏,而忠规壮节,至晩不衰。徐、郭谠言,郁为佳士。如数君者,实为令人。

    赞曰:柳氏礼法,公忠节概。搏撃为优,弥纶则隘。夏卿奖拔,晦叔匡将。徐、郭之议,金玉锵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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