巻十四 苕溪集 巻十五 巻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苕溪集巻十五     宋 刘一止 撰
  故事
  汉武帝向儒术丞相窦婴太尉田鼢亦俱好儒术推毂赵绾为御史大夫绾荐其师申公天子使使束帛加璧安车驷马以迎申公既至天子问治乱之事申公年八十馀对曰为治者不在多言顾力行如何耳是时天子方好文辞见申公对黙然然已招致即以为太中大夫舍鲁邸命议明堂事
  臣尝谓申公之言天下之至言也自古好治之君未尝不慷慨思见天下之贤士求天下之议论次第而施行之已而利害之实既了了扵胸中则忍而不能决见利不克兴知害不克除谈有馀而实不足者往往皆然中庸曰好学近乎知力行近乎仁武帝之初盖未辨知此也故于申公之对有惑焉其后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制礼乐易服色典章文物灿然大备意有所在皆力行之不见甚难安知非申公之言有以发之欤使其所行不改文景之恭俭向专在于爱民利物之间则后世必以为贤哲不世出之君矣然武帝席文景极治之后于天下之事尚谓犹不可不力行如此况多难之时乎臣故曰申公之言天下之至言也
  魏文侯与士大夫坐问曰寡人何如君也群臣皆曰君仁君也次之翟璜曰君非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对曰君伐中山不以封君之弟而以封君之长子以此知君之非仁君也文侯怒而逐翟璜璜起而出次至任座文侯问寡人何如君也任座对曰君仁君也曰子何以言之对曰臣闻其君仁者其臣直向翟璜之言直是以知君仁也文侯曰善召翟璜入拜为大卿
  臣观翟璜之諌近乎直任座之谏近乎讽讽谏为上直諌次之何也二子之谏同出于忠也任座能正其逐諌臣之过而翟璜不能救其封子之失是直不如讽明矣然则翟璜知直之可为而为之欤抑知其不可为而故为之欤曰如其不可为而故为之有恃者也然则何恃也曰恃同列之有君子也使同列有非君子者交斗其间鬼神勿助之翟璜之祸岂特见逐而已哉然则任座谓文侯为仁君其出于诚耶其不出于诚茍以救其过耶曰是恶言也事君者可不以诚乎哉君子之谏其君量而后入不入而后量所谓任座者固恃其君之能改过而翟璜亦知其终见容也特先发后继势有不同而已然则如文侯者安得不谓之仁君乎呜呼同列而无君子不可以立人之朝矣何独翟璜古之人皆然要之朝多君子不问而知其君之为仁君矣
  魏武侯谋事而当群臣莫能逮朝而有喜色吴起进曰今者有以楚庄王之语闻者乎武侯曰未也庄王之语奈何起曰庄王谋事而当群臣莫敢逮朝而有忧色申公巫臣曰君朝而有忧色何也庄王曰吾闻之诸侯自择师者王自择友者霸是已而群臣莫之若者亡今以不榖之不肖而议于朝群臣莫敢逮吾国其几于亡矣是以有忧色庄王之所以忧而君独有喜色何也武侯逡巡而谢曰天使夫子振寡人之过也
  臣尝谓人主之忧莫大乎国无谋臣茍无谋臣不可以为国矣故有为之君不以独智先物为能而以众智不足为忧惧事变之鼎来而谋不胜应也今群臣之谋反不逮君谓之无谋臣可也楚庄王之所忧而魏武侯乃以为喜是何见之相戾耶晁错谓五霸不及其臣故属之以国任之以事使其臣之谋乃不逮君则臣知其不能霸矣汉髙帝尝曰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盖不以不如为耻此其所以能兼众智屈群䇿而成大功也书曰能自得师者王谓人莫已若者亡谓人莫已若者好自矜大而已然犹惧焉况其臣真莫及之将谁与谋臣故以国无谋臣为人主之大忧也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有言曰家贫思良妻国乱思良相今所相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对曰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譲克曰君勿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吾之相定矣
  臣尝闻前修之言以谓知人无法臣心疑之夫知人尧之所难也故皋陶为舜陈九徳之事曰寛而栗柔而立愿而恭乱而敬扰而毅直而温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此知人之诀也而谓之无可乎及求之孔孟之书而得其说者有二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一也聴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二也然后知是道也不可以言可言者其迹
  而已至于晓然独得于心者岂言之所能尽哉谓之所以也所由也所安也与夫言辞眸子之间不知何者为是何者为非何者为君子何者为小人皆未尝言其状而大佞似圣大智似愚亦未易以此辞辨察则知人之难也虽圣人不敢易言之然则知人之道非内明而无所蔽惑又恶能晓然独得于心哉惟明也一见而得之眉睫之间为有馀如其不然则终日与之言而不知其人之心由是论之所谓知人者谓之无法可也皋陶之陈九徳特言其所可言者与其成徳之事而已其不可言者不在是焉魏文侯谋相而未定也问诸李克克以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文侯之意遂决其故何哉公子成与翟璜皆贤也文侯固知之深矣其得于所亲所与所举之间岂一日之积哉不然不如是之决也臣独喜李克之言诚有助于后世知人之道虽所谓独得于心者不在于是而于吾圣人之说亦无所戾云
  楚庄王问于孙叔敖曰寡人未得所以为国是也孙叔敖曰国之有是众非之所恶也臣恐王之不能定也王曰不定独在君乎亦在臣乎孙叔敖曰国君骄士曰士非吾无由贵富士骄君曰国非士无由安强人君或至失国而不悟士或至饥寒而不进君臣不合国是无由定矣夏桀商纣不定国是而以合其取舍者为是以不合其取舍者为非故致亡而不知庄王曰善哉愿相国与诸侯士大夫共定国是寡人岂敢以祸国骄士民哉臣窃惟国是之说不闻于尧舜三代之时庄王之问叔敖之对不知何自而言其无乃为奸人之资乎天下之士一是一非宁有定哉君子之所是小人以为非小人之所是君子以为非虽一物之是非有不能定况于国乎君人者知任贤而巳任贤勿贰去邪勿疑君子进为小人退聴群枉之门塞众正之路开君不以已之取舍病民臣不以巳之爱憎罔上如天地四时之化未尝有心如是而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又乌取国是之名也哉如其反是所谓小人者亦将立国是之名 天下劫持其君使必从之贼害善良植其徒党而天下日趋于乱桀纣之主以合其取舍者为是以不合其取舍者为非则是私欲已胜无所适从尚何国是之有而叔敖乃曰由不定国是而亡岂不陋哉呜呼名不可妄立也审矣名一立必有挟斯名以为奸如前所云者臣故曰其无乃为奸人之资乎
  李道裕于贞观末为将作匠有告张亮反者诏百官皆言亮当诛独道裕谓反形未具帝怒不暇省斩之岁馀刑部侍郎阙宰相屡进不可帝曰朕得之矣是尝议张亮反者朕时虽不从今尚悔之遂命道裕
  臣窃谓臣受知于君不以一时遇合为难而以知其心之所存为不易太宗之于道裕也始弃其言卒乃用之岂以畴昔之事为过而悔之欤曰不然太宗愿治之主也其措心积虑未尝不在于天下国家虽一事之疑必悔之况其平时钦恤用刑每决死罪必三覆五奏而后定意太宗之断未必为疏而追悔不忘若是者岂恤刑之心诚有合耶呜呼人主未尝无愿治之志然而不克有济者诚不至而已矣茍出于诚则反复念虑浸乆而不忘惟其当而后已故于聴用之际有合于其心者虽弃之于前而收之于后不以自慊也若徳宗之于陆贽则不然当危难时惟贽言是聴天下既定乃追仇尽言怫然以䜛悻逐犹弃梗焉以此一事足以观人主之用心矣何必多耶








  苕溪集巻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