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香溪先生文集_(四部丛刊本)/卷二十 中华文库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二十

　　马喻

吴人习水而便舟不熟衔辔事虽畜马无能名其驽

若骏也有得千里骥者絷之厩秣与下乘等骥固不

群腾跳槽枥有追风𥬞云意主人矒其气之逸也而

狞之他日御以适广野试加策焉骥久曲跼不自快

得骋则半汉而疾驰又辄覂驾奔踶〈徒计切〉主人益以

为狞市诸市而微取直焉更得凡马以归顽筋弱骨

短胁薄髀而偿资五倍于骥效之途则小歩缓出钝

不得前主人顾喜曰此真名马哉饱以谷粟终其生

范子曰士有庸众驽散者皆宁糊珍甘斥厌馀以豢

妻子而世又贵之则主人之凡马也至迈往士意象

豪逸与世俗相龃龉人每贱视之往往侧逼长贫草

莱不给其不为主人之骥者几希可叹也

　　水旱说

古者圣王之牧天下也以为土地甚大非国家所能

尽治又非国家所当尽私故悉天下土地授之于民

使播种五谷而什一其税焉圣王又以五谷不能自

实必得天地馀和以滋熟之然后有成而不害故又

为之立宰相而调阴阳焉既授以土地又为之调阴

阳则上之所以为民者至矣于是而民有不勤田有

不治则非岁时之罪也为主吏者从而诘曰尔地肥

矣而天时不乖尔田胡不遂乎尔为稼穑之不勤耘

耔之不力以至若是其荒也尔责其可逃乎是虽谷

不粒登督其税收之可也是非主吏之虐也其或阴

阳失和炎雨愆节以水以旱而谷粟不登则非人力

之罪葢岁时之不宜也于是而核其水旱所当税者

免之可也主吏又从而诘曰尔之田胡为若是吾不

知有水旱但知税之入也税不入从而扑之是非主

吏之虐耶今国家之法若曰民田有水旱不百税者

免之官吏不恤罚及无赦呜呼其无良法耶其无良

吏耶

　　铁工问〈丁未年作〉

予居香溪一日过旁聚落有铁之工家窭甚视其庐

蓬茨穿漏隘不逾五十弓仅灶而床焉工手韛而冶

妻燎茅竹以㸑试染指其釡则淡无鹾酰特水与苋

藿沸相泣也一稚儿卧门旁呜呜然若啼饥其人皆

霉黧疲曳殆而生者予悯然叹曰人之贫有至此

极耶解囊中钱千乞之工叩头佩谢如得兼金又五

年再至其处则髙墉华屋朱牖户而蓝棂楣予怪之

以为工之蓬茨移他人矣问诸其邻曰犹工居也予

益怪之款门而见工则充然其形博颐大腹被服鲜

好拜揖如礼度延予升堂罗肴陈觞如多钱翁昔之

㸑茅竹者今钏缕臂插发矣昔之啼门旁者今结

带裹头厌梨栗矣予愈益怪之问工何遽润屋及此

工曰小人荷惠者也敢不以实始小人贫时无以自

业恃炭铁为命而世乆无事所锻治必农器适岁荐

饥农不得利率逋亩去为末业耕者日益落吾为犁

铫鏄锄穷一日力仅得一器辄一月十五日不售故

甚窭如昔时已而天下兵兴戈㦸载路人欲挟利刃

家欲藏铦锋以刀剑镞镝来谒者日填吾门吾昏晓

事𬬻锤不得休未半岁而有此屋既一岁而生生之

资大裕今得拥裘纩安坐而饱吾腹无馀忧矣实小

人之幸予闻工言面而去之蹙然曰嘻工之幸齐人

其真不幸哉

　　对秦问

或问秦始皇帝焚诗书以愚天下天下其可愚乎对

曰天下不可愚也始皇之愚天下是自愚也愚其子

也非愚天下也其焚诗书非焚诗书也焚其国也使

始皇既焚诗书矣则今六籍非诗书乎彼散为寒灰

者特枯竹耳至若经之所以为经固有不因简策而

存者矣况夫出于屋壁传于老生杂出于名山神物

之所守护固自若也其有为秦焚亡者几何语哉诗

书既焚矣而秦之纪纲日以隳败天下豪俊圜睨并

起皆知拟神器逐走鹿其有为焚书而愚者几何人

哉诗书不可焚也始皇焚之天下不可愚也始皇愚

之徒使帝王之道不渐诸心仁义之言不历诸耳计

能逺筑长城以捍边鄙而不知荆卿七首接于肘腋

博浪之椎近起于属车之下是非自愚乎始皇既没

胡亥嗣世自幽深宫不分马鹿之异阎乐之祸已侵

肌骨而犹不自知是非愚其子乎亥之愚赵髙劫之

髙之奸子婴诛之秦君秦臣内相吞噬而国随以亡

虽有咸阳宫室曽不足以供楚人三月之火是非焚

其国乎自愚其身又愚其子又焚其国此始皇所以

取讥万世而不已也天下其何愚之有哉问者悚然

悟去所言曰子言然吾今乃知天下之不可愚又知

诗书之不为秦焚亡矣

范香溪先生文集卷之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