菽园杂记/卷04 中华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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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泰皇帝即位于正统十四年九月六日,今上时已在储位矣。明年为景泰元年,上皇还自北庭,居南宫。又明年,册己子为皇太子,更封今上为沂王。未几,太子薨,灾异迭见。今南京吏侍章公纶时为仪制郎中,应诏陈言修德弭灾十四事。内敦孝义一事,尤为剀切。大意谓太上皇帝君临天下十有四年,陛下向尝亲受册封为臣子,是天下之父也。至以天位授陛下,尊为太上皇,是天下之至尊也。每月朔望及岁时节旦,宜率群臣朝见于延安门,以极遵崇之道。至于储位,不可久虚。宜推同气犹子之义,诏沂王复正储位,则和气充牣,欢声洋溢,天心自回,灾异自弭。疏入,上大怒,逮系诏狱。搒掠五日,体无完肤,欲置之死。天忽大风雨沙,狱遂少缓,得不死。初,御史锺同尝讽礼部言此事,因并逮之。明年,南京大理少卿廖公庄亦继公有言,诏庭棰八十,几死;且并棰公暨同,同死狱中。天顺元年,诏首释公,擢为礼部右侍郎,寻改南京礼部,转今官。
古人以病不服药为中治。盖谓服药而误,其死甚速;不药,其死犹缓。万一得明者治之,势或可为耳。以吾所闻见者验之,中治之说有以也。昆山周知县景星家一妇病腹中块痛,有产科专门者诊之为气积,投以流气破积之剂;又令人以汤饼轴戛之,不效。闻有巫降神颇灵,往问之,云:“此胎气也,勿用药。”信之,后果生一男。南京户部主事韩文亮妻病腹中作痛,按之,著有物在脐左右者。适浙中一名医至京,请诊视之,云是症瘕,服三棱蓬术之剂。旬馀,觉愈长,亦以其不效,乃止。后数月,生二男。此皆有命而然,可不慎哉!
白恭敏公圭,凝重简默,喜怒不形。为兵部尚书日,奏疏悉令属曹正官具草,稍加笔削,人往往以简当服之。公退,即闭阖坐卧。请谒者至,左右拒之,多不得入见而去。故当时有“酣睡不事事”之榜。一中官请托不入,令逻卒阴伺其短以胁之。公密召四司官,令戒饬群吏而已,竟不从。公尝再与征讨,累有军功,未尝令家人冒功得官职,此尤过人者。公殁后,刑部尚书项公忠代之视篆,日语四司云:“吾不如白大人有福,尔各司凡事慎之。”未几,项公以事去位。“有福”者,盖轻之之辞,然亦若所谓谶云。
诸葛景,江浦人。尝舒纸赋诗,出思斋外,及得句而入,已有诗书纸上矣。景怪之,不以告人。他日屡试之,皆然,益怪之。因称为“大仙”,日焚香礼之。凡有诗文,必求代笔焉。尝求一见,书纸云“不许”。及注之愈切,乃期与暮会。景自惧,拉一友同候之。至夜,闻户外弹指声,开门出迎,乃一无头人,景遂惊仆。自是求代笔不应矣。
杭州李知府端之婿,夜起如厕,不返。家人觅之,门闼扃闭如故,而莫知所之。李惊异,乃升堂鸣鼓,聚群吏遍索之,不可得。次日暮,忽坠自□山门。问其去来之故,皆不能知。视其衣服沾污,有黄绿痕,若草树摩戛者然。莫知何谓。二事闻之同年蒋御史宗谊。诸葛,盖宗谊之父执;李,则其为推官时旧长官也。故言之皆详。
唐章氏二女采桑,母为虎攫,二女号呼搏虎,虎遂弃去,母得免。南唐当涂聂氏随母采薪,母为虎攫去,持刀跳虎背、抱虎项,刺杀之,收母尸归。宋嘉祐中,南昌分宁女彭氏随父入山伐薪,父遇虎,女抽刀斫虎,父得不死。事闻,诏赐粟帛。宋鄞县女童氏,虎衔其大母,女手曳虎尾,祈以身代。虎弃其母,衔女以去。事闻,祠祀之。永嘉卢氏女与母同行,虎将噬母,女以身当之。虎得女,母乃免。宋理宗朝,封其庙曰“孝姑”。元馀杭姚氏母汲涧遇虎,姚手殴虎胁,邻人执械器以从,虎置之而去。元建宁官氏,其夫耨田,为虎所攫,官弃馌,奋挺连击,虎舍去,负至中途而死。事闻,旌复其家。元滨州人刘平妻胡氏,同夫戍枣阳,暮宿道旁,夫被虎噬,胡以刀刺死,夫脱,至中途而死。元至大间,建德王氏父耘田舍旁,为豹所攫,曳之升山。父大呼,王以父所弃锄连击豹颈,杀之,父乃得生。客有以刘平妻杀虎图求题,以类考之,得此数人。
朝廷礼制,颁历其一也。颁者,自上布下之谓。钦天监所进者,既颁于内廷,则京尹及直隶各府领于司历者,当各颁于所部之民;各布政司所自印者,亦当如是。今每岁颁历后,各布政司送历于内阁若诸司大臣者,旁午于道,每一百本为一块,有一家送五块者、十块者、二十块者,各视其官之崇卑,地之散要以为多寡。诸司大臣,又各以其所得馈送内官之在要津者。京师民家,多无历可观。岂但山中无历,寒尽知年而已哉。此风不知始于何年,今殆不可革矣。
南京洪武门、朝阳门、通济门、旱西门皆不许出丧。北京正阳门无敢出丧者,馀皆不禁。大明门前,虽空棺亦不许过,各门空棺亦不许舁人。尝有不知此禁者,文臣家住阙西,买棺阙东,已而不得过,乃从北上门过,绕宫墙而至其家。亦有带寿榇上京,知有禁,寄门外而止。古人入国问禁,良有以也。外京城则无禁,以为禁者,军卫索赂之术也。如仕辽东故者,返柩必由山海城人。仕陕西故者,返柩必由潼关城入。仕口外故者,必由居庸等关入。此外无他途矣。
府军前卫幼军年六十、验有老疾者,兵部引至御前,奏过疏放。京营随操军职避事逃者,管队官具奏,通政司引奏缉捉。军民身躯长大,自愿投充将军者,通政司亦引奏。予登进士时犹见之。及为职方主事,疏放幼军,缉捉逃官,奏本皆封进,收充将军告通状,送部施行而已。盖尚书白公以为幼军疏放,多疲癃残疾之人,职官不当在逃。恐四夷来朝者,在廷听望不美,故奏止之。收将军细事,不当烦渎圣听,故禁之。古人谓为官,生一事不如省一事。公于是不但省事,且得处事之义矣。
予登进士,观政工部。父执徐翁孟章谓予曰:“仕路乃毒蛇聚会之地,君平昔心肠条直,全不使乖,今却不宜如此。坐中非但不可谈论人长短得失,虽论文谈诗,亦须慎之。不然,恐谤议交作矣。”予初不以为然,后为职方主事考满,同年与予有隙者适在河南道,遂以考语中之。吏部询之舆论而寝,且一岁得连迁。予于是始信徐翁之言为不妄,而又喜人自有命,非作恶者所能害也。
洪武中,内官仅能识字,不知义理。永乐中,始令吏部听选教官入内教书。正统初,太监王振于内府开设书堂,选翰林检讨、正字等官入教,于是内官多聪慧知文义者。然其时职专办内府衙门事,出差者尚少。宣德间,差出颇多,然事完即回。今则干与外政,如边方镇守,京营掌兵,经理内外仓场,提督营造、珠池、银矿、市舶、织染等事,无处无之。尝在通州遇张太监,交阯人,云永乐年间,差内官到五府六部禀事,内官俱离府部官一丈作揖;路遇公侯驸马伯,下马旁立。今则呼唤府部官,如呼所属;公侯驸马伯路遇内官,反回避之,且称呼以翁父矣。
书之同文,有天下者力能同之。文之同音,虽圣人在天子之位,势亦有所不能也。今天下音韵之谬者,除闽、粤不足较已。如吴语黄王不辩,北人每笑之,殊不知北人音韵不正者尤多。如京师人以步为布,以谢为卸,以郑为正,以道为到,皆谬也。河南人以河南为喝难,以妻弟为七帝。北直隶山东人以屋为乌,以陆为路,以阁为杲,无入声韵。入声内以缉为妻,以叶为夜,以甲为贾,无合口字。山西人以同为屯,以聪为村,无东字韵。江西、湖广、四川人以情为秦,以性为信,无清字韵。歙、睦、婺三郡人以兰为郎,以心为星,无寒、侵二字韵。又如去字,山西人为库,山东人为趣,陕西人为气,南京人为可去声,湖广人为处。此外如山西人以坐为锉,以青为妻;陕西人以盐为年,以咬为袅;台温人以张敞为浆枪之类。如此者不能悉举,非聪明特达、常用心于韵书者,不能自拔于流俗也。
李文达公贤在内阁时,太监曹吉祥尝在左顺门,令人请说话,文达语云:“圣上宣召则来,太监请不来也。”曹乃令二火者掖而至,文达云:“太监误矣,此处乃天子顾问之地,某等乃谨候顾问之官。太监传圣上之命,有事来说,自合到此,岂可令人来召耶!”曹云:“吾适病足耳,先生幸恕罪也。”闻李公殁后,有事,司礼监只令散本内官来说,太监不亲至。今日阁老请太监议事,亦不至矣。内阁体势之轻,又非前比。
胡僧有名法王若国师者,朝廷优礼供给甚盛,言官每及之。盖西番之俗,一有叛乱仇杀,一时未能遥制,彼以其法戒谕之,则磨金餂剑,顶经说誓,守信惟谨。盖以驭夷之机在此,故供给虽云过侈,然不烦兵甲刍粮之费,而阴屈群丑,所得多矣。新进多不知此,而朝廷又不欲明言其事,故言辄不报。此盖先朝制驭远夷之术耳,非果神之也。后世不悟,或受其戒,或学其术,或有中国人伪承其绪而篡袭其名号,此未流之弊也。成化初,一国师病且死,语人云:“吾示寂在某日某时。”至期不死,弟子耻其不验,潜绞杀之。凡法王国师死中国者,例得营造墓塔。时固安王公复为工部尚书,奏言此僧平素受国赐赉,积蓄颇多,宜藉以营造墓塔,不须动支官钱。人以为得宜。
成化初,给事中张宁等欲上疏乞起曹州李公秉为兵部尚书、河州王公竑掌都察院事,恐左右或间之,密以奏草示南阳李公,且求调护。公视其草,哂之,复正言曰:“荐人但当言其人可用,若预拟某为某官,于事体得无碍乎?”宁深服之,乃退而易草以进。翌日,御批出王为兵部,李掌院事。后有问其故者,文达云:“事在朝廷,不可知也。意者上以王公度忠邪太明,以置之彼处,恐或不静而然耶。”人服其有识而慎。
大同猫儿庄,本北国入贡正路。成化初,北使有从他路入者,上因守臣之奏,许之。时姚文敏公夔为礼书,奏请筵宴赏赐一切杀礼。北使有后言,姚令通事谕旨云:“故事,迤北使臣进贡,俱从正路入境,朝廷有大筵宴相待。今尔从小路来,疑非迤北头目,故只照他处使臣相待耳。”北使不复有言,人以为得驭夷之体。
《诸司职掌》:职方郎中、员外、主事之职,掌天下地图及城隍镇戍烽堠之政。其目有五:一曰城隍,二曰军役,三曰关津,四曰烽堠,五曰图本,馀皆未载。以今职掌事件记于左方:
- 整点军士 奏报声息〈(此二事原隶司马部即武选司。今隶职方司)〉
- 出征动调官军 京营军马 京城门禁五城兵马巡逻
- 月报军马〈(京营)〉 季报军马〈(京卫)〉 岁报军马〈(天下都司卫所)〉
- 推举边将 举用将才
- 边将失机 传报夷情 来降夷人
- 外国走回人口 将军 勇士
- 民壮 弓兵 幼军
- 士兵 向导 盗贼
- 盐徒 漕运官军 编发充军
- 投充军 军伴 军匠
- 内府幼匠 土官仇杀
本朝将军之名不一,如云子授镇国将军,孙授辅国将军,曾孙授奉国将军之类,为亲王子孙应授官职之名。如云初授骠骑将军,升授金吾将军,升授龙虎将军之类,为武臣给授散官之名。如征南将军,镇朔将军,平羌将军之类,为各边挂印总兵官之名。职方司职掌收充将军,与上项不同。盖选军民中之长驱伟貌者,以充朝仪耳。今谓之大汉将军,优旃所称楯郎,疑即此也。
凡大朝会,若夷使入贡,天子御正殿,大汉将军著饰金介胄,持金爪铁钺刀剑列丹陛上。常朝,著明铁介胄,列门楯间。其次等者,御道左右及文武官班后,相向,握刀布列。凡郊祀、临籍田、太学。銮舆出入,扈从以行。宿卫巡警之事,则以侯伯都督系国戚者统之。其常朝宿卫,各以番上,谓之正直。有大事,无番上,谓之贴直。正直者,金牌相传悬挂;贴直者,尚宝司奏而给发,事毕复纳之。
甲午北征,归自宣府,过土木,尝询问己巳车驾蒙尘事,有老百户云:“初,大军出关,以此地有水草之利,因以安营建牙。初忽有枭集其上,人心疑之。且此山旧有泉一道,流入浑河,未尝干涩,至此适涸,乃议移营近浑河以就水。敌遥见军马移动,遂群噪而冲至。未及交兵,我师颠顿,莫能为计,相与枕籍于胡马蹴踏之馀矣。由是车驾蒙尘,太师英国公、兵部旷尚书等,皆不知所存。”盖北兵临阵,必待我动彼才动,使我师坚壁不移,其败未必如此之速也。先是,大臣亦尝七奏劝上班师,皆不听,盖王振主之也。自是,也先乘胜入寇,隳夷障塞,驱掠人畜,攻陷州县,驯至逼近京师矣。盖宦者喜宁,本夷种,土木之败,降于彼,为之乡导,故以后猖獗特甚也。于时赖少保于公内总机宜,外修兵政,而武强侯杨洪、武清侯石亨,又皆戮力捍御,故能保固京师,奠安社稷也。近见翰林文臣叙此事,谓尝交战而失利,盖知之未真耳。
古人嗜味之偏,如刘邕之疮痂,僻谬极矣。予所闻亦有非人情者数人:国初名僧泐季潭,喜粪中芝麻,杂米煮粥食之。驸马都尉赵辉,食女人阴津月水。南京内官秦力强,喜食胎衣。南京国子祭酒刘俊,喜食蚯蚓。
宣府、大同之墟产黄鼠,秋高时肥美,土人以为珍馔。守臣岁以贡献,及馈送朝贵,则下令军中捕之。价腾贵,一鼠可值银一钱,颇为地方贻害。凡捕鼠者,必畜松尾鼠数只,名夜猴儿,能嗅黄鼠穴,知其有无,有则入啮其鼻而出。盖物各有所制,如蜀人养乌鬼以捕鱼也。
国初,官马养于各苑马寺各监苑而已。永乐中,始以官茶易和林等处马养之,民间谓之茶马。正统十四年,京师有警,乃选取以备军资,养于顺天府近京属县,谓之寄养骑操马。及京师无事,寄养之马不复散去,至今遂为故事。每岁孽生陪补之法,悉与各处茶马无异。养马之家,虽云量免粮差,而陪补受累者多。北方民力疲弊,此其大端也。成化丁酉,予尝差往畿内及山东、河南三处印马,咨访马政之弊。力能行者,尝为处置一二。其最害事者,牝马每岁通淫而不孕,谓之飘沙。新乐县一家养此马,每三年陪二驹,九年已陪六驹。产已废矣,有司莫肯为理。予为核实,呈于本部,拟行各府县。如民间有此,勘验无诈,以为送驿走递,别给课马,责令领养孽生,以纾民患。适该司一无状者掌事,以予为掠美而寝之。
凡空屋久闭者,不宜辄入,宜先以香物及苍术之类焚之。俟郁气发散,然后可入。不然,感之成病。久闭井窨窑,尤宜慎之。御医徐德美寓京日,家人方春入花窖,窖深,久不起,疑之;又使一人入焉,亦久不起。然炬照之,二人皆死其中,盖郁毒中之也。
《相马经》相口齿止于三十二岁,异相者寿五十、四十,然世罕有之。京师李千户者,马死,哭之。人怪问焉。曰:“此马与予同年生,予今六十岁。马死,予死无日矣。非悲马,盖自悲耳。”乃知物亦有禀赋特厚者,固不可以常数拘也。
“昔公孙宏对策于汉武之朝,有曰:‘心和则气和,气和则形和,形和则声和,声和则天地之和应矣。故阴阳和,甘露降,五谷登,六畜蕃,嘉禾兴,朱草生,山不童,泽不涸。此和之至也。’《中庸》曰:‘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观今日上下之心,和邪,不和邪?伤天地之和气者谁欤?使盲风怪雨发作者谁欤?凶年饥岁,老弱将转乎沟壑矣。思天下有溺由己溺之,思天下有饥由己饥之者,又谁欤?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当此之时,为民父母,不以由己饥之、由己溺之之心处之,而泛泛然迎请超果寺观音太士至普照,有同儿戏,具文之祷祈,安能召和气而回戾气哉!为今之计,莫若讲行救荒之政,平籴价以纾民力,行赈济以救饥贫,放商税以通客旅,清狱讼以伸冤枉,察吏奸以禁贿赂,抑小人以扶君子,通下情以疗民瘼。凡可以弭灾异、召和气者,尽心力而为之。忧国愿丰,出于一念之诚,则大士不须祈祷,而慧日自呈,人事和而天理见。惟阁下留意。幸甚。”此松江僧顺昌《祈晴上府官疏》。凡僧人文字,多道佛之灵异,及奉佛利益,未有能自指斥其无益者。国初名僧,如复见心辈,亦不免此。此僧独出正论,且以为有同儿戏,可谓超乎流俗者矣。读之起敬。
高文义公榖无子,置一妾,夫人素妒悍,每间之不得近。一日,陈学士循过焉,留酌,聚话及此。夫人于屏后闻之,即出诟骂。陈公掀案作怒而起,以一棒扑夫人仆地,至不能兴,高力劝乃止。且数之曰:“汝无子,法当去。今不去汝而置妾,汝复间之,是欲绝其后也。汝不改,吾当奏闻朝廷,置汝于法不贷也。”自是妒少衰,生中书舍人峘。陈公一怒之力也。
范希荣者,文正公之裔孙。其先有为京官者,因家京师。尝与他商行货,道遇暴客,见其姿美,问之曰:“汝非秀才乎?”希荣曰:“然。吾本范文正公之后。”暴客曰:“好人子息也。”凡舟中之货,悉令认留,不取而去。文正公之荫庇后人矣,虽暴客犹知爱之,况他人乎!
鸟鼠同穴之说,自幼闻之。及读《禹贡》蔡氏传,则以为二山名,颇疑之。后访陕西人,庄浪山鸟鼠二物同穴,同穴而交,遂为雄雌,行者多见之。盖仲默理学之士,止据常理以自信,殊不知物之以类自为配偶,此理之常。亦有非常理所能该括者,如螽与蚯蚓异类,同穴而变,龙与马交,蛇与龟雉交,蜈蚣多与促织同穴。浙东海边有小蚌,名琐蛣,壳中必有一小蟹,失蟹则死,皆异类也。知此则鸟鼠之同穴,无足怪矣。
朱子注《诗》云:黍,谷名。苗似芦,高丈馀,穗黑色,实圆重。稷,亦谷也,一名穄,似黍而小。尝与北人论辨黍之形似,乃知所谓苗似芦高丈馀者,即今南方名芦粟,北方名薥秫,其干名秫秸者是已。盖自是一种,非黍也。其所谓一名穄,似黍而小者,此乃是黍,非稷也。今北人谓黍为黄穄,又名黄米,粘腻可酿酒,则黍之名穄明矣。稷与黍甚相似,但不可酿酒耳。其注“鹤”云:顶赤身白,颈尾黑。黑羽实生于翅,非尾。此皆一时之误。
都指挥本在外方面官。京师各卫指挥有功,升都指挥而未得外选者,或在京营管事,或在各处守备,仍于原卫支俸。其列衔皆云:“某卫带俸都指挥”。盖以别京师无方面官。此时制也。又有军职犯私罪者,例该革仕带俸差操。带俸之名虽同,其实无妨。近者有以都指挥掌锦衣卫事者,以“带俸”字自嫌,妄意去之。礼部于登科录列衔,亦遂其非而刻版印行,若定制然。是以其在权要之地,而贬制度以顺之也。使生杀予夺自己出者,以势临之,礼仪制度,欲不紊乱,得乎?
唐人避讳甚者,父名岳,子终身不听乐。父名高,子终身不食糕。父名晋肃,子不举进士。最为无谓。今士大夫以禁网疏阔,全不避忌,如文皇御讳,诗文中多犯之。杨东里作“棠枤”,似为得体。
马之性善惊,故惊骇字从马。女之性善妒,故嫉妒字从女。冯、笃之从马,威、委之从女,亦各有义。
湖广长阳县龙门洞有鸟,四足如狐,两翼蝙蝠,毳毛黄紫,缘崖而上,乃翥而下,名曰“飞生”。有怪鸱,狸首肉角,断箬使方而衔之,呱呱而鸣,名曰“负版”,遇之则凶。
蜀中气暖少雪,一雪,则山上经年不消,山高故也。大理点苍山,即出屏风石处,其山阴崖中积雪尤多,每岁五六月,土人入夜上山取雪,五更下山卖市中,人争买以为佳致。盖盛暑啮雪,诚不俗也。
宋景濂先生以文学际遇高皇,礼眷特优。洪武十四年,其孙慎犯罪,举家当坐重辟。上不忍,特赦景濂,安置四川茂州。未至,殁夔府,葬莲花池山下。成化间,墓坏,巡抚都御史池州孙公仁为迁葬成都,适蜀王府宋承奉昌新作寿藏于成都东门外,孙公令人求以葬先生。承奉以其同姓名人也,慨然许之,因以葬焉,计其直可费白金千两。夫自开国以来,将相大臣,功名富贵,烜赫一时者多矣。没齿之后,陵谷变迁,不能保其坟墓者有矣。非国有恩典,谁复为经营之。先生之殁百馀年矣,而其良会如此。于是益有以见秉彝好德之心,不以远近亲疏而有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