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庵论词
作者:冯煦 


    ■词至南唐,二主作于上,正中和于下,诣微造极,得未曾有。宋初诸家,靡不祖 述二主,宪章正中;譬之欧、虞、褚、薛之书,皆出逸少。晏同叔去五代未远,馨 烈所扇,得之最先,故左宫右征,和婉而明丽,为北宋倚声家初祖。刘攽《中山诗 话》谓〔元献喜冯延巳歌词,其所自作,亦不减延巳〕。信然。

    ■宋初大臣之为词者:寇莱公、晏元献、宋景文、范蜀公与欧阳文忠并有声艺林; 然数公或一时兴到之作,未为专诣;独文忠与元献学之既至,为之亦勤,翔双鹄于 交衢,驭二龙于天路。且文忠家庐陵,而元献家临川,词家遂有西江一派。其词与 元献同出南唐,而深致则过之。宋至文忠,文始复古,天下翕然师尊之,风尚为之 一变。即以词言,亦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本传云:〔超然独骛,众莫能及。 〕独其文乎哉!独其文乎哉!

    ■耆卿词,曲处能直,密处能疏,奡处能平,状难状之景,达难达之情,而出之以 自然,自是北宋巨手。然好为俳体,词多媟黩,有不仅如《提要》所云〔以俗为病 〕者。《避暑录话》谓〔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三变之为世诟病,亦未尝 不由于此,盖与其千夫竞声,毋宁白雪之寡和也。

    ■兴化刘氏熙载所著《艺概》,于词多洞微之言,而论东坡尤为深至。如云:〔东 坡词颇似老杜诗,以其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也。若其豪放之致,则时与太白为 近。〕又云:〔东坡《定风波》云:‘尚馀孤瘦雪霜姿。’《荷华媚》云:‘天然 地别是风流标格。’‘雪霜姿’、‘风流标格’,学东坡词者,便可从此领取。〕 又云:〔词以不犯本位为高。东坡《满庭芳》:‘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 歌。’语诚慷慨;然不若《水调歌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 胜寒。’尤觉空灵蕴藉。〕观此可以得东坡矣。

    ■后山以秦七、黄九并称;其实黄非秦匹也。若以比柳,差为得之。盖其得也,则 柳词明媚,黄词疏宕;而亵诨之作,所失亦均。

    ■少游以绝尘之才,早与胜流,不可一世;而一谪南荒,遽丧灵宝,故所为词,寄 慨身世,闲雅有情思,酒边花下,一往而深,而怨悱不乱,悄乎得《小雅》之遗; 后主而后,一人而已。昔张天如论相如之赋云:〔他人之赋,赋才也;长卿,赋心 也。〕予于少游之词亦云: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 传。虽子瞻之明隽,耆卿之幽秀,独若有瞠乎后者,况其下邪?

    ■淮海、小山,真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 罕其匹。子晋欲以晏氏父子追配李氏父子,诚为知言,彼《丹阳归愚》之相承,固 琐琐不足数尔。

    ■程正伯凄婉绵丽,与草窗所录《绝妙好词》家法相近,故是正锋。虽与子瞻为中 表昆弟,而门径绝不相入。若其《四代好》、《闺怨无闷》、《酷相思》诸阕,在 《书舟集》中极俳薄,不类其他作,而升庵乃亟称之,真物色牝牡骊黄外矣!

    ■晁无咎为苏门四士之一,所为诗馀,无子瞻之高华,而沈咽则过之。叶少蕴主持 王学,所著《石林诗话》,阴抑苏、黄;而其词顾挹苏氏之馀波。岂此道与所问学 ,固多岐出邪?

    ■词为文章末技,固不以人品分升降;然如毛滂之附蔡京,史达祖之依侂胄,王安 中之反复,曾觌之邪佞,所造虽深,识者薄之。梅溪生平,不载史传,据其《满江 红》〔咏怀〕所云:〔怜牛后,怀鸡肋。〕又云:〔一钱不值贫相逼。〕则韩氏省 吏之说,或不诬与?

    ■《姑溪词》长词近柳,短调近秦,而均未有至。

    ■《溪堂》温雅有致,于此事酝酿甚深。子晋只称其轻倩,犹为未尽。《樵隐》胜 处不减《溪堂》,情味差薄耳。

    ■陈氏子龙曰:〔以沈挚之思,而出之必浅近,使读之者骤遇之,如在耳目之前, 久诵之,而得隽永之趣,则用意难也。以儇利之词,而制之必工炼,使篇无累句, 句无累字,圆润明密,言如贯珠,则铸词难也。其为体也纤弱,明珠翠羽,犹嫌其 重,何况龙鸾?必有鲜妍之姿,而不藉粉泽,则设色难也。其为境也婉媚,虽以惊 露取妍,实贵含蓄不尽,时在低回唱叹之馀,则命篇难也。〕张氏纲孙曰:〔结构 天成,而中有艳语、隽语、奇语、豪语、苦语、痴语、没要紧语,如巧匠运斤,豪 无痕迹。〕毛氏先舒曰:〔北宋,词之盛也,其妙处不在豪快,而在高健;不在艳 冶,而在幽咽。豪快可以气取,艳冶可以言工;高健幽咽,则关乎神理骨性,难可 强也。〕又曰:〔言欲层深,语欲浑成。〕诸家所论,未尝专属一人,而求之两宋 ,惟片玉、梅溪足以备之。周之胜史,则又在〔浑〕之一字。词至于浑,则无可复 进矣。

    ■千里和清真,亦趋亦步,可谓谨严。然貌合神离,且有袭迹,非真清真也。其胜 处则近屯田。盖屯田胜处,本近清真,而清真胜处,要非屯田所能到。赵师岌序吕 滨老《圣求词》,谓其〔婉媚深窈,视美成、耆卿伯仲。〕实只其《扑胡蝶近》之 上半在周、柳之间,其下阕已不称,此外佳构,亦不过《小重山》、《南歌子》数 篇,殆又出千里下矣。

    ■坦庵、介庵、惜香皆宋氏宗室,所作并亦清雅可诵。高宗于彦端《西湖词》有〔 我家里人也会作此等语〕之称。其实,介庵所造,比诸坦庵、惜香,似尚未逮。毛 氏既许坦庵为放翁一流,又谓其多富贵气;不亦自相矛盾耶?

    ■《寿域词》,《四库全书》存目谓其字句讹脱,不一而足。今取其词读之,即常 用之调,亦平仄拗折,与他人微异。则是寿域有意为之,非尽校者之疏。

    ■蔡伸道与向伯恭尝同官彭城漕属,故屡有酬赠之作,毛氏谓其逊《酒边》三舍, 殊非竺论。考其所作,不独《菩萨蛮》〔花冠鼓翼〕一首,雅近南唐;即《蓦山溪 》之〔孤城莫角〕、《点绛唇》之〔水绕孤城〕诸调,与《苏武慢》之前半,亦几 几入清真之室。恐子𬤇且望而却步,岂惟伯仲间耶?至以厥祖忠惠谱荔支,而怪其 集中无一语及〔玉堂红〕者,是犹责工部之不咏海棠也。

    ■《酒边词》〔绍兴乙卯大雪,行鄱阳道中〕《阮郎归》一阕,为二帝在北作也。 眷恋旧君,与鹿虔扆之〔金锁理门〕、谢克家之〔依依宫柳〕,同一辞旨怨乱。不 知寿皇见之,亦有慨于心否?宜为贼桧所疾也。〔终是爱君〕,独一〔琼楼玉宇〕 之苏轼哉?彼以词骀宕不可为者,殆第见屯田、山谷诸作,而未见此耳。

    ■后山、懒窟、审斋、石屏诸家,并娴雅有馀,绵丽不足,与卢叔阳、黄叔旸之专 尚细腻者,互有短长。《提要》之论后山、石屏,皆谓其以诗为词,然后山笔力甚 健,要非式之所可望也。

    ■周少隐自言少喜小晏,时有似其体制者。晚年歌之,不甚如人意。今观其所指之 三篇,在《竹坡集》中,诚非极旨,若以为有类小山,则殊未尽然。盖少隐误认几 道为清倩一派,比其晚作,自觉未逮。不知北宋大家,每从空际盘旋,故无椎凿之 迹。至竹坡、无住诸君子出,渐于字句间凝炼求工,而昔贤疏宕之致微矣。此亦南 北宋之关键也。

    ■芦川居士以《贺新郎》一词送胡澹庵谪新州,至忤贼桧,坐是除名。与杨补之之 屡征不起,黄师宪之一官远徒,同一高节。然其集中寿词实繁,而所寿之人,由或 书或不书。共《瑞鹤仙》一阕,首云:〔倚格天峻阁。〕疑即寿桧者。盖桧有一德 格天阁也。意居士始亦与桧周旋,至秽德彰闻,乃存词而削其名邪?

    ■于湖在建康留守席上赋《六州歌头》,感愤淋漓,主人为之罢席。他若《水调歌 头》之〔雪洗虏尘静〕一首,《木兰花慢》之〔拥貔貅万骑〕一首,《浣溪沙》之 〔霜日明霄〕一首,率皆眷怀君国之作。龙川痛心北虏,亦屡见于辞,如《水调歌 头》云:〔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今应有一个半个耻和戎〕;《念奴娇》云 :〔因笑王谢诸人,登高怀远,也学英雄涕〕;《贺新郎》云:〔举目江河休感涕 ,念有君如此何愁虏〕;又:〔涕出女吴成倒转,问鲁为齐弱何年月〕:忠愤之气 ,随笔而出;并足唤醒当时聋聩,正不必论词之工拙也。

    ■曾纯甫赋进《御月》词,其自记云:〔是夜,西兴亦闻天乐。〕子晋遂谓天神亦 不以人废言。不知宋人每好自神其说:白石道人尚欲以巢湖风驶,归功于《平调满 江红》;于海野何讥焉?《独醒杂志》谓逻卒闻张建封庙中鬼,歌东坡燕子楼乐章 ,则又出他人之傅会,益无征已。

    ■稼轩负高世之才,不可羁勒,能于唐宋诸大家外,别树一帜。自兹以降,词遂有 门户、主奴之见。而才气横轶者,群乐其豪纵而效之;乃至里俗浮嚣之子,亦靡不 推波助澜,自托辛、刘,以屏蔽其陋;则非稼轩之咎,而不善学者之咎也。即如集 中所载《水调歌头》〔长恨复长恨〕一阕,《水龙吟》〔昔时曾有佳人〕一阕,连 缀古语,浑然天成,既非东家所能效颦;而《摸鱼儿》、《西河》、《祝英台近》 诸作,摧刚为柔,缠绵悱侧,尤与粗犷一派,判若秦越。

    ■龙洲自是稼轩附庸;然得其豪放,未得其宛转。子晋亟称其《天仙子》、《小桃 红》二阕,云纤秀为稼轩所无。今视其语,《小桃红》亵矣而未甚也;《天仙子》 则皆市井俚谈,不知子晋何取而称之?殆与陶九成之称其《沁园春》咏美人指足, 同一见地邪?周必大《近体乐府》、黄机《竹斋诗馀》,亦幼安同调也。又有与幼 安周旋而即效其体者,若西樵、洺水两家,惜怀古味薄,济翁笔亦不健,比诸龙洲 ,抑又次焉。

    ■剑南屏除纤艳,独往独来,其逋峭沈郁之概,求之有宋诸家,无可方比;《提要 》以为诗人之言,终为近雅,与词人之冶荡有殊,是也。至谓游欲驿骑东坡、淮海 之间,故奄有其胜,而皆不能造其极,则或非放翁之本意欤?

    ■《提要》谓沈端节吐属婉约,颇具风致;似尚未尽克斋之妙。周氏济论词之言曰 :〔初学词求空,空则灵气往来。既成格调求实,实则精力弥满。〕克斋所造,已 臻实地,而《南歌子》〔远树昏鸦闹〕一阕,尤为字字沈响,匪仅以婉约擅长也。

    ■平斋工于发端,其《沁园春》凡四首,一曰:〔《诗》不云乎?蒹葭苍苍,白露 为霜。〕二曰:〔归去来兮,杜宇声声,道不如归。〕三曰:〔饮马咸池,揽辔崑 仑,横鹜九州。〕四曰:〔秋气悲哉,薄寒中人,皇皇何之?〕皆有振衣千仞气象 ;惜其下并不称。

    ■《金谷遗音》小调间有可采;然好为俳语,在山谷、屯田、竹山之间,而隽不及 山谷,深不及屯田,密不及竹山,盖皆有其失而无其得也。今选于此数家,披拣尤 严,稍涉俳诨,宁从割舍,非刻绳前人也,固欲使世之谭艺者,群晓然于此事自有 正变,上媲《骚》、《雅》,异出同归。而淫荡浮靡之音,庶不致䩄颜自附于作者 ,而知所返哉!

    ■白石为南渡一人,千秋论定,无俟扬榷。《乐府指迷》独称其《暗香》、《疏影 》、《扬州慢》、《一萼红》、《琵琶仙》、《探春慢》、《淡黄柳》等曲;《词 品》则以咏蟋蟀《齐天乐》一阕为最胜。其实石帚所作,超脱蹊迳,天籁人力,两 臻绝顶,笔之所至,神韵俱到;非如乐笑、二窗辈,可以奇对警句相与标目;又何 事于诸调中强分轩轾也?孤云野飞,去留无迹,彼读姜词者,必欲求下手处,则先 自俗处能雅,滑处能涩始。

    ■梦窗之词丽而则,幽邃而绵密,脉络井井,而卒焉不能得其端倪。尹惟晓比之清 真。沈伯时亦谓深得清真之妙,而又病其晦。张叔夏则譬诸七宝楼台,眩人眼目。 盖《山中白雪》专主〔清空〕,与梦窗家数相反,故于诸作中,独赏其《唐多令》 之疏快。实则〔何处合成愁〕一阕,尚非君特本色。《提要》云:〔天分不及周邦 彦,而研炼之功则过之。词家之有文英,如诗家之有李商隐。〕予则谓:商隐学老 杜,亦如文英之学清真也。

    ■词家各有涂迳,正不必强事牵合。毛子晋于洪叔屿,则举〔燕子又归来,但惹得 满身花雨〕,及〔花上蝶,水中凫,方心密意两相于〕等语,而信其不减周美成。 杨用修于李俊明,则以为《兰陵王》一首,可并秦、周。至《芸窗》全卷只五十阕 ,而应酬谀颂之作,几及十九;子晋乃取其警句,分配放翁、邦卿、秦七、黄九; 以一人之笔,兼此四家,恐亦势之所不能也。

    ■陈造序高宾王词,谓竹屋、梅溪,要是不经人道语。玉田亦以两家与白石、梦窗 并称。由观国与达祖叠相唱和,故援与相比。平心论之:竹屋精实有馀,超逸不足 ;以梅溪较之,究未能旗鼓相当。今若求其同调,则惟《卢蒲江》差足肩随耳。

    ■后村词与放翁、稼轩,犹鼎三足。其生丁南渡,拳拳君国,似放翁。志在有为, 不欲以词人自域,似稼轩。如《玉楼春》云:〔男儿西北有神州,莫滴水西桥畔泪 〕;《忆秦娥》云:〔宣和宫殿,冷烟衰草,伤时念乱〕;可以怨矣。又其宅心忠 厚,亦往往于词得之:《满江红》送宋惠父入江西幕云:〔帐下健儿休尽说,草间 赤子俱求活〕;《贺新郎》寿张史君云:〔不要汉庭夸击断,要史家编入循良传〕 ;《念奴娇》寿方德润云:〔须信谄语尤甘,忠言最苦,橄榄何如蜜〕?胸次如此 ,岂翦红刻翠者比邪?升庵称其壮语;子晋称其雄力:殆犹之皮相也。

    ■子晋之于竹山,深为推挹,谓其有《世说》之靡,六朝之隃;且比之二李、二晏 、美成、尧章。《提要》亦云:〔练字精深,调音谐畅,为倚声家之矩矱。〕然其 全集中,实多有可议者:如《沁园春》〔老子平生〕二阕,《念奴娇》〔寿薛稼翁 〕一阕,《满江红》〔一掬乡心〕一阕,《解佩令》〔春睛也好〕一阕,《贺新郎 》〔甚矣吾狂矣〕一阕,皆词旨鄙俚;匪惟李、晏、周、姜所不屑为,即属稼轩, 亦下乘也。又好用俳体:如《水龙吟》仿稼轩体,押脚纯用〔些〕字;《瑞鹤仙》 〔玉霜生穗也〕押脚纯用〔也〕字;《声声慢》秋声一阕,押脚纯用〔声〕字,皆 不可训。即其善者,亦字雕句琢,荒艳炫目:如《高阳台》云:〔霞铄帘珠,云蒸 篆玉〕;又云:〔灯摇缥晕茸窗冷〕;《齐天乐》云:〔电紫鞘轻,云红筤曲〕; 又云:〔峰绘岫绮〕;《念奴娇》云:〔翠簨翔龙,金枞跃凤〕;《瑞鹤仙》云: 〔螺心翠靥,龙吻琼涎〕;《木兰花慢》云:〔但鹭敛琼丝,鸳藏绣羽〕等句,嘉 、道间吴中七子类祖述之,其去质而俚者自胜矣,然不可谓正轨也。

    ■《提要》辨韩玉有二:一终于金,字温甫,为凤翔府判官;一为北方之豪,由金 入宋,而历引集中在南诸题以为证,分析颇详。乃毛识《东海词》,直称韩温甫; 竹垞《词综》,归之金人,其所叙爵里,亦与终金者合。盖皆误并二人为一人,当 据《提要》以正之。

    ■汲古原该,未尝差别时代,故蒋胜欲以南都遗老,而列书舟之前。晁补之、陈后 山生际神京,顾居六集之未。盖随得随雕,无从排比。今选一依其次,亦不复第厥 后先,惟篇帙较原书不及十之二三,联合成卷,异乎人自为集矣。

    ■《四库总目》盛推毛氏考证釐定之功。观所记跋,知于辨讹纠谬,所得已多;然 字句之间,颇有尚待商榷者,爰以见存选录,校刊各本,一一仇对:凡义得两通者 ,一仍毛本之旧;其有显然舛失,则从别本改正。如《淮海》《菩萨蛮》词:〔欲 似柳千缕〕,〔缕〕误〔丝〕,据王氏敬之刊本所引汲古改。《小山》《泛清波摘 遍》词〔暗惜光阴恨多少〕,〔光〕上衍〔花〕字,据万氏树《词律》删。《琴趣 外篇》《满江红》词:〔便江湖与世永相忘〕,〔与世〕误在〔江湖〕上,据赵氏 闻礼《乐府雅词》乙转。《圣求》《小重山》词:〔小窗风动竹〕,〔小〕误〔上 〕,据朱氏彝尊《词综》改。《蒲江》《贺新郎》词:〔荒祠谁寄风流后〕,〔祠 〕误〔词〕,据黄氏升《花庵词选》、周氏密《绝妙好词》改。若片玉、梅溪、白 石、梦窗诸家,则率从近世戈氏、杜氏校订之本,亦即用戈选宋七家例,不复指明 所出,以省繁重;惟于原刻可通而他本异文足资参酌者,则旁注篇中,以质大雅。 见闻僻陋,藏本尤鲜,挂一漏万,知难免尔。

    ■词有本事,待注乃明知。稼轩所赋各阕,尤多寄托。汲古于词前备载其子沃所案 ,今移为词下夹注,而标名于首。其他作者自记,及子晋校语,凡在词下者,并冠 以〔原注〕,示与今校区别。

    ■篇中疑字,有无可勘正者,间亦标注。又或本词之内,一韵重押,若周紫芝《天 仙子》,再出〔暝〕字;韩玉《贺新郎》,再出〔冷〕字之类,偶尔失检,不必为 作者曲讳。而两词声情婉约,亦未可以一眚揜也。

    ■各集内有一词而见两家者:梅溪集载《玉胡蝶》词〔晚雨未摧宫树〕一首,《梦 窗乙稿》中,复列此章。详其语意,似与邦卿为近,故归之史集。又原刻遇两本通 阕歧出者,每附注词下;兹则惟善之从。故于《后山》送胡舍人,录原词;而赠晁 无咎舞鬟,则易用注中之一本云。

    ■杨西樵名炎正,号济翁。《文献通考》误〔正〕作〔止〕,且属下为号。竹垞、 红友并沿其谬。汲古初刻亦舛。今定从后改之本。此外,人名、集名有待参考者, 如:黄叔旸名升,诸书所同;而毛氏独以〔升〕为〔昃〕。又杨无咎《逃禅词》, 〔杨〕字从〔木〕,《提要》据《圆绘宝鉴》改〔杨〕作〔扬〕。李公昂《文溪词 》,《提要》据《宋史‧黄雍传》〔案:昴英附见黄师雍传。〕及《文溪集》,定 为名昴英,辨毛题李公昴之误;然今本实作公昂,非公昴,与《提要》所见之汲古 歧出。卢炳《烘堂词》,《提要》据《书录解题》,改〔烘〕作〔哄〕,多足证明 子晋之疏。今悉附着于此。而篇中则疑以传疑,不改遽变其旧。

    ■古无所谓词韵也。《菉斐轩》虽称绍兴二年所刊,论者犹疑其伪托,它无论已。 近戈氏载撰《词林正韵》,列平上去为十四部,入声为五部,参酌审定,尽去诸弊 ,视以前诸家,诚为精密。故所选七家,即墨守其说,名章佳构,未尝少有假借。 然考韵录词,要为两事:削足就屦,宁无或过?且绮筵舞席,按谱寻声,初不暇取 《礼部韵略》逐句推敲,始付歌板。而土风各操,又讵能与后来撰著,逐字吻合邪 ?今所甄录,就各家本色,撷精含粗,其用韵之偶尔出入,有未忍概从屏弃者,姑 举一二以见例。如:竹山《永遇乐》词,以〔水〕〔袂〕协〔聚〕〔去〕;竹屋《 风入松》词,以〔阴〕及〔根〕协〔晴〕〔情〕;龙州《贺新郎》词,以〔悴〕〔 泪〕协〔路〕〔雨〕之属,皆是。匪独《老学庵笔记》引山谷《念奴娇》词,〔爱 听临风笛〕,谓〔笛〕乃蜀中方音,为不合《中州音韵》也。是在读者折衷今古, 去短从长,固无庸执后儒论辨,追贬曩贤;亦不援宋人一节之疏,自文其脱略,斯 两得之。

    ■毛氏就其藏本,更继付梓,于两宋名家,若半山、子野、方回、石湖、东泽、日 湖、草窗、碧山、玉田诸君子,未及汇入。即所刻诸家之中,亦仍有裒集未备者。 兹既从之甄采,虽别得传本,亦不敢据以选补。域守一隅,弥自恧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