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氏世范_(四库全书本)/卷中 中华文库
袁氏世范 卷中 |
钦定四库全书
袁氏世范卷中 宋 袁采 撰处己
人之智识固有髙下又有髙下殊绝者髙之见下如登髙望逺无不尽见下之视髙如在墙外欲窥墙里若髙下相去差近犹可与语若相去逺甚不如勿告徒费口烦舌尔譬如奕棋若髙止较三五着尚可对奕国手与未识筹局之人对奕果如何哉
富贵乃命分偶然岂宜以此骄傲郷曲若本自贫窭身致富厚本自寒素身致通显此虽人之所谓贤亦不可以此取尤于乡曲若因父祖之遗资而坐享肥浓因父祖之保任而驯致通显此何以异于常人其间有欲以此骄傲乡曲不亦羞而可怜哉
世有无知之人不能一概礼待乡曲而因人之富贵贫贱设为髙下等级见有资财有官职者则礼恭而心敬资财愈多官职愈髙则恭敬又加焉至视贫者贱者则礼傲而心慢曽不少顾恤殊不知彼之富贵非吾之荣彼之贫贱非我之辱何用髙下分别如此长厚有识君子必不然也
操履与升沉自是两涂不可谓操履之正自宜荣贵操履不正自宜困厄若如此则孔颜应为宰辅而古今宰辅逹官不复小人矣盖操履自是吾人当行之事不可以此责效于外物责效不效则操履必怠而所守或变遂为小人之归矣今世间多有愚蠢而享富厚智慧而居贫寒者皆有一定之分不可致诘若知此理安而处之岂不省事
世事多更变乃天理如此今世人往往见目前稍稍荣盛以为此生无足虑不旋踵而破坏者多矣大抵天序十年一换甲则世事一变今不须广论久逺只以乡曲十年前二十年前比论目前其成败兴衰何尝有定势世人无逺识凡见他人兴进及有如意事则怀妒见他人衰退及有不如意事则讥笑同居及同乡人最多此患若知事无定势则自虑之不暇何暇妒人笑人哉膺髙年享富贵之人必须少壮之时尝尽艰难受尽辛苦不曾有自少壮享富贵安逸至老者早年登科及早年受奏补之人必于中年龃龉不如意却于暮年方得荣逹或仕宧无龃龉必其生事窘薄忧饥寒虑婚嫁若早年宧逹不历艰难辛苦及承父祖生事之厚更无不如意者多不获高寿造物乘除之理类多如此其间亦有始终享富贵者乃是有大福之人亦千万人中间有之非可常也今人往往机心巧谋皆欲不受辛苦即享富贵至终身盖不知此理而又非理计较欲其子孙自少小安然享大富贵尤其蔽惑也终于人力不能胜天富贵自有定分造物者既设为一定之分又设为不测之机役使天下之人朝夕奔趋老死而不觉不如是则人生天地间全然无事而造化之术穷矣然奔趋而得者不过一二奔趋而不得者盖千万人世人终以一二者之故至于劳心费力老死无成者多矣不知他人奔趋而得亦其定分中所有者若定分中所有虽不奔趋迟以岁月亦终必得故世有高见逺识超出造化机闗之外任其自去自来者其胸中平夷无忧喜无怨尤所谓奔趋及相倾之事未尝萌于意见则亦何争之有前軰谓死生贫富生来注定君子赢得为君子小人枉了做小人此言甚切人自不知耳
人生世间自有知识以来即有忧患不如意事小儿叫号皆其意有不平自㓜至少至壮至老如意之事常少不如意之事常多虽大富贵之人天下之所仰羡以为神仙而其不如意处各自有之与贫贱人无异特所忧虑之事异耳故谓之缺陷世界以人生世间无足心满意者能达此理而顺受之则可少安
凡人谋事虽日用至㣲者亦须龃龉而难成或几成而败既败而复成然后其成也永久平寜无复后患若偶然易成后必有不如意者造物㣲机不可测度如此静思之则见此理可以寛怀
人之德性出于天资者各有所偏君子知其有所偏故以其所习为而补之则为全德之人常人不自知其偏以其所偏而直情径行故多失书言九德所谓寛柔愿乱扰直简刚强者天资也所谓栗立恭敬毅温廉塞义者习为也此圣贤之所以为圣贤也后世有以性急而佩韦性缓而佩者亦近此类虽然己之所谓偏者苦不自觉须询之他人乃知人之性行虽有所短必有所长与人交游若常见其短而不见其长则时日不可同处若常念其长而不顾其短虽终身与之交游可也处已接物而常怀慢心伪心妒心疑心者皆自取轻辱于人盛德君子所不为也慢心之人自不如人而好轻薄人见敌已以下之人及有求于我者面前既不加礼背后又窃讥笑若能回省其身则愧汗浃背矣伪心之人言语委曲若甚相厚而中心乃大不然一时之间人所信慕用之再三则踪迹露见为人所唾去矣妒心之人常欲我之髙出于人故闻有称道人之羙者则忿然不平以为不然闻人有不如人者则欣然笑快此何加损于人祗厚怨耳疑心之人人之出言未尝有心而反复思绎曰此讥我何事此笑我何事则与人缔怨常萌于此贤者闻人讥笑若不闻焉此岂不省事
言忠信行笃敬乃圣人教人取重于乡曲之术盖财物交加不损人而益己患难之际不妨人而利己所谓忠也有所许诺纎毫必偿有所期约时刻不易所谓信也处事近厚处心诚实所谓笃也礼貎卑下言辞谦恭所谓敬也若能行此非惟取重于乡曲则亦无入而不自得然敬之一事于己无损世人颇能行之而矫饰假伪其中心则轻薄是能敬而不能笃者君子指为谀佞乡人久亦不归重也
忠信笃敬先存其在己者然后望其在人者如在己者未尽而以责人人亦以此责我矣今世之人能自省其忠信笃敬者盖寡能责人以忠信笃敬者皆然也虽然在我者既尽在人者亦不必深责今有人能尽其在我者固善矣乃欲责人之似已一或不满我意则疾之已甚亦非有容德者祗益贻怨于人耳
今人有为不善之事幸其人之不见不闻安然自肆无所畏忌殊不知人之耳目可掩神之聦明不可掩凡吾之处事心以为可心以为是人虽不知神已知之矣吾之处事心以为不可心以为非人虽不知神已知之矣吾心即神神即祸福心不可欺神亦不可欺诗曰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释者以谓吾心以为神之至也尚不可得而窥测况不信其神之在左右而以厌射之心处之则亦何所不至哉
人为善事而未遂祷之于神求其阴助虽未见效言之亦无愧至于为恶事而未遂亦祷之于神求其阴助岂非欺罔如谋为盗贼而祷之于神争讼无理而祷之于神使神果从其言而幸中此乃贻怒于神开其祸端耳凡人行已公平正直可用此以事神而不可恃此以慢神可用此以事人而不可恃此以傲人虽孔子亦以敬神事大夫畏大人为言况下此者哉彼有行已不当理者中有所慊动辄知畏犹能避逺灾祸以保其身至于君子而偶罹于灾祸者多由自负以召致之耳人之处事能常悔往事之非常悔前言之失常悔往年之未有知识其贤德之进所谓长日加益而人不自知也古人谓行年六十而知五十九之非者可不勉哉凡人为不善事而不成正不须怨天尤人此乃天之所爱终无后患如见他人为不善事常称意者不须多羡此乃天之所弃待其积恶深厚从而殄灭之不在其身则在其子孙姑少待之当自见也
人有所为不善身遭刑戮而其子孙昌盛者人多怪之以为天理有误殊不知此人之家其积善多积恶少少不胜多故其为恶之人身受其报不妨福祚延及后人若作恶多而享寿富安乐必其前人之遗泽将竭天不爱惜恣其恶深使之大坏也
人能忍事易以习熟终至于人以非理相加不可忍者亦处之如常不能忍事亦易以习熟终至于睚眦之怨深不足较者亦至交詈争讼期以取胜而后已不知其所失甚多人能有定见不为客气所使则身心岂不大安寜
人之平居欲近君子而逺小人者君子之言多长厚端谨此言先入于我心及吾之临事自然出于长厚端谨矣小人之言多刻薄浮华此言先入于吾心及吾之临事自然出于刻薄浮华矣且如朝夕闻人尚气好凌人之言吾亦将尚气好凌人而不觉矣朝夕闻人游荡不事绳检之言吾亦将游荡不事绳检而不觉矣如此非一端非大有定力必不免渐染之患也
老成之人言有迂阔而更事为多后生虽天资聦明而见识终有不及后生例以老成为迂阔凡其身试见效之言欲以训后生者后生厌听而毁诋者多矣及后生年齿渐长历事渐多方悟老成之言可以佩服然已在险阻艰难备尝之后矣
圣贤犹不能无过况人非圣贤安能每事尽善人有过失非其父兄孰肯诲责非其契爱孰肯谏谕泛然相识不过背后窃讥之耳君子惟恐有过密访人之有言求谢而思改小人闻人之有言则好为强辨至绝往来或起争讼者有矣
言语简寡在我可以少悔在人可以少怨人之出言举事能思虑循省而不幸有失则在可谏可议之域至于恣其性情而妄言妄行或明知其非而故为之者是人必挟其凶暴强悍以排人之异己善处乡曲者如见似此之人非惟不敢谏诲亦不敢寘于言议之间所以逺侮辱也尝见人不忍平昔所厚之人有失而私纳忠言反为人所怒曰我与汝至相厚汝亦谤我耶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以此不善人虽人所共恶然亦有益于人大抵见不善人则警惧不至自为不善不见不善人则放肆或至自为不善而不觉故家无不善人则孝友之行不彰乡无不善人则诚厚之迹不著譬如磨石彼自销损耳刀斧资之以为利老子云不善人乃善人之资谓此尔若见不善人而与之同恶相济及与之争为长雄则有损而己夫何益
乡曲有不肖子弟耽酒好色博奕游荡亲近小人豢养驰逐轻于破荡家产至为乞丐窃盗者此其家门厄数如此或其父祖稔恶至此未闻有因谏诲而改者虽其至亲亦当处之无可奈何不必𫍢𫍢徒厚其怨
勉人为善谏人为恶固是羙事先须自省若我之平昔自不能为人岂惟人不见听亦反为人所薄且如己之立朝可称乃可诲人以立朝之方己之临政有效乃可诲人以临政之术己之才学为人所尊乃可诲人以进修之要己之性行为人所重乃可诲人以操履之详已能身致富厚乃可诲人以治家之法已能处父母之侧而谐和无间乃可诲人以至孝之行苟为不然岂不反为所笑
人有出言至善而或有议之者人有举事至当而或有非之者盖众心难一众口难齐如此君子之出言举事苟揆之吾心稽之古训询之贤者于理无碍则纷纷之言皆不足恤亦不必辨自古圣贤当代宰辅一时守令皆不能免居乡曲同为编氓尤其所无畏或轻议己亦何怪焉大抵指是为非必妒忌之人及素有仇怨者此曹何足以定公论正当勿恤勿辨也人有善诵我之羙使吾喜闻而不觉其谀者小人之最奸黠者也彼其面谀吾而吾喜及其退与他人语未必不窃笑我为他所愚也人有善揣人意之所向先发其端𨗳而迎之使人喜其言与已暗合者亦小人之最奸黠者也彼其揣我意而果合及其退与他人语又未必不窃笑我为他所料也此虽大贤亦甘受其侮而不悟奈何人有詈人而人不答者人必有所容也不可以为人之畏我而更求以辱之为之不已人或起而我应恐口噤而不能出言矣人有讼人而人不校者人必有所处也不可以为人之畏我而更求以攻之为之不已人或出而我辨恐理亏而不逃罪矣
亲戚故旧人情厚密之时不可尽以密私之事语之恐一旦失欢则前日所言皆他人所凭以为争讼之资至有失欢之时不可尽以切实之语加之恐忿气既平之后或与之通好结亲则前言可愧大抵忿怒之际最不可指其隐讳之事而暴其父祖之恶吾之一时怒气所激必欲指其切实而言之不知彼之怨恨深入骨髓古人谓伤人之言深于矛㦸是也俗亦谓打人莫打膝道人莫道实
亲戚故旧因言语而失欢者未必其言语之伤人多是颜色辞气暴厉能激人之怒且如谏人之短语虽切直而能温颜下气纵不见听亦未必怒若平常言语无伤人处而词色俱厉纵不见怒亦须懐疑古人谓怒于室者色于市方其有怒与他人言必不卑逊他人不知所自安得不怪故盛怒之际与人言话尤当自警前軰有言诫酒后语忌食时嗔忍难耐事顺自强人常能持此最得便宜
高年之人乡曲所当敬者以其近于亲也然乡曲有年髙而德薄者谓刑罚不加于己轻詈辱人不知愧耻君子所当优容而不较也
与人交游无问髙下须常和易不可妄自尊大修饰边幅若言行崖异则人岂复相近然又不可大䙝狎樽酒㑹聚之际固当歌笑尽欢恐嘲讥中触人讳忌则忿争兴焉行髙人自重不必其貎之髙才髙人自服不必其言之髙
居乡曲间或有贵显之家以州县观望而凌人者又有髙资之家以贿赂公行而凌人者方其得势之时州县不能谁何神犹或避之况贫穷之人岂可与之较屋宅坟墓之所邻山林田园之所接必横加残害使归于己而后已衣食所资器用之㣲凡可其意者必夺而有之如此之人惟当逊而避之逮其稔恶之深天诛之加则其家之子孙自能为其父祖破壊以与乡人复仇也乡曲更有健讼之人把持短长妄有论讼以致追扰州县不敢治其罪又有恃其父兄子弟之众结集凶恶强夺人所有之物不称意则群聚殴打又复贿赂州县多不竟其罪如此之人亦不必求以穷治逮其稔恶之深天诛之加则无故而自罹于宪网有计谋所不及救者大抵作恶而幸免于罪者必于他时无故而受其报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
乡曲士夫有挟术以待人近之不可逺之则难者所谓君子中之小人不可不防虑其信义有失为我之累也农工商贾仆隶之流有天资忠厚可任以事可委以财者所谓小人中之君子不可不知宜稍抚之以恩不复虑其诈欺也
士大夫居家能思居官之时则不至干请把持而挠时政居官能思居家之时则不至狠愎暴恣而贻人怨不能回思者皆是也故见任官每每称寄居官之可恶寄居官亦多谈见任官之不韪并与其善者而掩之也忠信二事君子不守者少小人不守者多且如小人以物市于人敝恶之物饰为新奇假伪之物饰为真实如绢帛之用胶糊米麦之増湿润肉食之灌以水药材之易以他物巧其言词止于求售误人食用有不恤也其不忠也类如此负人财物久而不偿人苟索之期以一月如期索之不售又期以一月如期索之又不售至于十数期而不售如初工匠制器要其定资责其所制之器期以一月如期索之不得又期以一月如期索之又不得至于十数期而不得如初其不信也类如此其他不可悉数小人朝夕行之略不知怪为君子者往往忿直欲深治之至于殴打论讼若君子自省其身不为不忠不信之事而怜小人之无知及其间有不得已而为自便之计至于如此可以少置之度外也
张安国舎人知抚州日以有卖假药者出榜戒约曰陶隐居孙真人因本草千金方济物利生多积阴德名在列仙自此以来行医货药诚心救人获福报者甚众不论方册所载只如近时此验尤多有只卖一真药便家赀巨万或自身安荣享髙寿或子孙及第改换门户如影随形无所差错又曽眼见货卖假药者其初积得些少家业自谓得计不知冥冥之中自家合得禄料都被减克或自身多有横祸或子孙非理破荡致有遭天火被雷震者盖縁买药之人多是疾病急切将钱告求卖药之家孝子顺孙只望一服见效却被假药误赚非惟无益反致损伤寻常误杀一飞禽走兽犹有因果况万物之中人命最重无辜被祸其痛何穷词多更不尽载舎人此言岂止为假药者言之有识之人自宜触类市井街巷茶坊酒肆皆小人杂处之地吾辈或有经由须当严重其辞貎则逺轻侮之患或有狂醉之人宜即回避不必与之较可也
衣服举止异众不可游于市必为小人所侮居于乡曲舆马衣服不可鲜华盖乡曲亲故居贫者多在我者孑然异众贫者羞涩必不敢相近我亦何安之有此说不可与口尚乳臭者言
妇女衣饰惟务洁静尤不可异众且如十数人同处而一人之衣饰独异众所指目其行坐能自安否
饮食人之所欲而不可无也非理求之则为饕为馋男女人之所欲而不可无也非理狎之则为奸为滥财物人之所欲而不可无也非理得之则为盗为赃人惟纵欲则争端启而狱讼兴圣王虑其如此故制为礼以节人之饮食男女制为义以限人之取与君子于是三者虽知可欲而不敢轻形于言况敢妄萌于心小人反是圣人云不见可欲使心不乱此最省事之要术盖人见羙食而下咽见羙色而必凝视见钱财而必起欲得之心苟非有定力者皆不免此惟能杜其端源见之而不顾则无妄想无妄想则无过举矣
子弟有耽于情欲迷而忘返至于破家而不悔者盖始于试为之由其中无所见不能识破则遂至于不可回世人有虑子弟血气未定而酒色博奕之事得以昏乱其心寻至于失身破家则拘之于家严其出入绝其交游致其无所闻见朴野蠢鄙不近人情殊不知此非良策禁防一弛情窦顿开如火燎原不可扑灭况居之于家无所用心却密为不肖之事与出外何异不若时其出入谨其交游虽不肖之事习闻既熟自能识破必知愧而不为纵试为之亦不至于朴野蠢鄙全为小人之所揺荡也
起家之人生财富庶乃日夜忧惧虑不免于饥寒破家之子生事日消乃轩昻自恣谓不复可虑所谓吉人㐫其吉凶人吉其凶此其效验常见于己壮未老己老未死之前识者当自黙喻
起家之人见所作事无不如意以为智术巧妙如此不知其命分偶然志气洋洋贪取图得又自以为独能久逺不可破壊岂不为造物者所窃笑盖其破壊之人或已生于其家曰子曰孙朝夕环立于其侧者他日为父祖破壊生事之人恨其父祖目不及见耳前辈有建第宅宴工匠于东庑曰此造宅之人宴子弟于西庑曰此卖宅之人后果如其言近世士大夫有言目所可见者漫尔经营目所不及见者不须置之谋虑此有识君子知非人力所及其胸中寛泰与蔽迷之人如何
起家之人易为増进成立者盖服食器用及吉凶百费规模浅狭尚循其旧故日入之数多于日出此所以常有馀富家之子易于倾覆破荡者盖服食器用及吉凶百费规模广大尚循其旧又分其财产立数门户则费用増倍于前日子弟有能省用速谋损节犹虑不及况有不一悟者何以支吾古人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盖谓此尔大贵人之家尤难于保成方其致位通显虽在闲冷其俸给亦厚其馈遗亦多其使令之人满前皆州郡廪给其服食器用虽极华侈而其费不出于家财逮其身后无前日之俸给馈遗使令之人其日用百费非出家财不可况又析一家为数家而用度仍旧岂不至于破荡此亦势使之然为子弟各宜量节
人之居世有不思父祖起家艰难思与之延其祭祀又不思子孙无所慿藉则无以脱于饥寒多生男女视如路人耽于酒色博奕游荡破壊家产以取一时之快此皆家门不幸如此冒于刑宪彼亦不恤岂教诲劝谕责骂之所能回置之无可奈何而已
人有财物虑为人所窃则必缄縢扄𫔎封识之甚严虑费用之无度而致耗散则必算计较量支用之甚节然有甚严而有失者盖百日之严无一日之踈则无失百日严而一日不严则一日之失与百日不严同也有甚节而终至于匮乏者盖百事节而无一事之费则不至于匮乏百事节而一事不节则一事之费与百事不节同也所谓百事者自饮食衣服屋宅园馆舆马仆御器用玩好盖非一端丰俭随其财力则不谓之费不量财力而为之或虽财力可办而过于侈靡近于不急皆妄费也年少主家事者宜深知之
中产之家凡事不可不早虑有男而为营生教之生业皆早虑也至于养女亦当早为储蓄衣衾妆奁之具及至遣嫁乃不费力若置而不问但称临时此有何术不过临时鬻田庐及不恤女子之羞见人也至于家有者人而送终之具不为素办亦称临时亦无他术亦是临时鬻田庐及不恤后事之不如仪也今人有生一女而种杉万根者待女长则鬻杉以为嫁资此其女必不至失时也有于少壮之年置寿衣寿器寿茔者此其人必不至三日五日无衣无棺可敛三年五年无地可葬也居官当如居家必有赖藉居家当如居官必有纲纪士大夫之子弟苟无世禄可守无常产可依而欲为仰事俯育之资莫如为儒其才质之羙能习进士业者上可以取科第致富贵次可以开门教授以受束脩之奉其不能习进士业者上可以事笔札代笺简之役次可以习㸃读为童䝉之师如不能为儒则医卜星相农圃商贾伎术凡可以养生而不至于辱先者皆可为也子弟之流荡至于为乞丐盗窃此最辱先之甚然世之不能为儒者乃不肯为医卜星相农圃商贾伎术等事而甘心为乞丐盗窃者深可诛也凡强颜于贵人之前而求其所谓应副折腰于富人之前而托名于假贷游食于寺观而人指为穿云子皆乞丐之流也居官而掩蔽众目盗财入己居乡而欺凌愚弱夺其所有私贩官中所禁茶盐酒酤之属皆窃盗之流也世人有为之而不自愧者何哉
凡人生而无业及有业而喜于安逸不肯尽力者家富则习为下流家贫则必为乞丐凡人生而饮酒无算食肉无度好淫滥习博奕者家富则致于破荡家贫则必为盗窃
人有患难不能济困苦无所诉贫乏不自存而其人朴讷懐愧不能自言于人者吾虽无馀亦当随力周助此人纵不能报亦必知恩若其人本非窘乏而以作谒为业挟谀佞之术遍谒贵人富人之门过州干州过县干县有所得则以为己能无所得则以为怨仇在今日则无感恩之心在他日则无报德之事正可以不恤不顾待之岂可割吾之不敢用以资他之不当用
居乡及在旅不可轻受人之恩方吾未达之时受人之恩常在吾懐每见其人常懐敬畏而其人亦以有恩在我常有德色及吾荣达之后遍报则有所不及不报则为亏义故虽一饭一缣亦不可轻受前辈见人仕宧而广求知己戒之曰受恩多则难以立朝宜详味此今人受人恩惠多不记省而有所惠于人虽㣲物亦历历在心古人言施人勿念受施勿忘诚为难事
人有居贫困时不为乡人所顾及其荣达则视乡人如仇雠殊不知乡人不厚于我我以为憾我不厚于乡人乡人他日亦独不记耶但于平时薄我者勿与之厚亦不必致怨若其平时不与吾相识苟我可以济助之者亦不可不为也
圣人言以直报怨最是中道可以通行大抵以怨报怨固不足道而士大夫欲邀长厚之名者或因宿仇纵奸邪而不治皆矫饰不近人情圣人之所谓直者其人贤不以仇而废之其人不肖不以仇而庇之是非去取各当其实以此报怨必不至逓相酬复无已时也
居乡不得已而后与人争又大不得已而后与人讼彼稍服其不然则已之不必费用财物交结胥吏求以快意穷治其仇至于争讼财产本无理而强求得理官吏贪缪或可如志寜不有愧于神明仇者不伏更相诉讼所费财物十数倍于其所直况遇贤明有司安得以无理为有理耶大抵人之所讼互有短长各言其长而掩其短有司不明则牵连不决或决而不尽其情胥吏得以受赇而弄法蔽者之所以破家也
官有贪暴吏有横刻贤豪之人不忍乡曲众被其恶故出力而讼之然贪暴之官必有所恃或以其有亲党在要路或以其为州郡所深喜故常难动揺横刻之吏亦有所恃或以其为见任官之所喜或以其结州曹吏之有素故常无忌惮及至人户有所诉则官求势要之书以请托吏以官库之钱而行赂毁去簿书改易案牍人户虽健讼亦未便轻胜兼论讼官吏之人又只欲劫持官府使之独畏己初无为众除害之心常见论诉州县官吏之人恃为官吏所畏拖延税赋不纳人户有折变已独不受折变人户有科敷己独不伏科敷睨立庭下抗对长官端坐司房为辱胥軰冒占官产不肯输租欺凌善弱强欲断治请托公事必欲以曲为直或与胥吏通同为奸把持官员使之听其所为以残害乡民凡如此之官吏如此之奸民假以岁月纵免人祸必自为天所诛也
士大夫相见往往多言某县民淳某县民顽及询其所以然乃谓见任官赃污狼籍乡民吞声饮气而不敢言则为淳乡人列其恶而诉之州郡监司则为顽此其得顽之名岂不枉哉今人多指奉化县为顽问之奉化人则曰所讼之官皆有入已赃何谓奉化为顽如黄岩等处人言皆然此正圣人所谓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何顽之有今具其所以为顽之目应纳税赋而不纳及应供科配而不供则为顽若官中因事广科从而隐目其民户不肯供纳则不为顽官吏断事出于至公又合法意乃任私忿求以翻异则为顽官吏受财断直为曲事有冤抑次第陈诉则不为顽官员清正断事自己豪横之民无所行赂无所措谋则与胥吏表里撰合言语妆㸃事务妄兴论诉则为顽若官员与吏为徒百般诡计掩人耳目受接贿赂偷盗官钱人户有能出力为众论诉则不为顽
县道有非理横科及预借官物者必相率而次第陈讼盖两税自有常额足以充上供用州县用役钱亦有常额足以供解发支雇县官正已以率下则民间无隐负不输官中无侵盗妄用未敢以为有馀亦何不足之有惟作县之人不自检己吃者着者日用者般挈往来送遗结托置造器用储蓄囊箧及其他百色之需取给于守分乡司为守分乡司者岂有将己财奉县官不过就簿书之中恣为欺弊或揽人户税物而不纳或将到库之钱而他用或伪作过军过客口券旁及修葺廨舎而公求支破或阳为解发而中途截拨其弊百端不可悉举县官既素受其污啖往往知而不问况又有懵然不晓财赋之利病及晓之者又与之通同作弊一年之间虽至小邑亏失数千缗殆不觉也于是有横科预借之患及有拖欠州郡之数及将任满请托闗节以求脱去而州郡遂将积欠勒令后政补偿夫前政以一年财赋不足一年支解为后政者岂能以一年财赋补足数年财赋故于前政预借钱物多不认理或别设巧计阴夺民财以求备足旧欠其祸可胜言哉
<子部,儒家类,袁氏世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