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意伯刘文成公文集_(四部丛刊本)/卷第四 中华文库
诚意伯刘文成公文集 卷第四 明 刘基 撰 景乌程许氏藏明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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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诚意伯刘文成公集卷之四
后学䴡水何镗编校
郁离子
牧豭
项羽既自立为西楚霸王都彭城狙丘先生自齐之楚牧豭
请见曰先生曷之往先生曰我将见楚王牧豭曰先生布衣
也而见楚王亦有说乎先生曰楚王起草莱为天下除秦泰
分封诸侯而为盟主我将劝之以仁义之道帝皇之事牧豭
曰善㢤先生之盛心也其若楚之勲旧何狙丘先生不悦
曰小人亦有知乎是非若所及也牧豭曰臣牧豭者也家贫
无豭而为人牧豭豭蕃则主人喜而厚其佣不则反之故臣
之牧豭也舒舒焉诘朝而放之使其蹢躅于丛灌之中鼻粪
壤而食腥籍朽翳荟涂以㳺则皆由由然不苦牧而𫉬
主人之驩以不后臣之佣臣西家之子慕利而求其术臣靳
欲专之弗以告也西家子不蕃其豭主人怪之恒不足其
佣扵是为豭作𥨊处焉高其垣洁其橧旦而出之日未入而
𭣣之择草以食之不使啖臭豭弗得逸则皆亡之野主人
怒而逐之今楚国之休戚臣皆豭也豭得其志则王喜不得
其志则王不喜矣遑恤乎其他而先生欲使之易其心以行
子之道幸而弗听先生之福也其或听焉而不待其终则先
生之䇿未效而先亡王豭王必怒昔者卫鞅以帝王之道说
秦孝公终日不入耳及以伯术语之曽未移时不𮗜其𰯌之
前何㢤彼功利之君鲜不务近而忽逺故非尧禹不可与言
道德非汤武不可与谋仁义今楚王何如人㢤其所与立功
业计政事者非适戍之刑徒则杀人之亡命也攘攘其心而
炎炎其欲者也而欲与之论道德行仁义是何异于鹿麋
以冠裳而使与人同饮食㢤而王非此不可也无乃抏先生
之神而无益于道乎且先生之德不如仲尼犹霄壤也仲尼
历聘诸侯卒栖栖而无合然后危于匡困于宋饿于陈蔡之
间㡬不免焉今楚王之威非直孔子之时诸侯大夫比也先
生之行臣𥨸惑焉君子谓狙丘先生有救时之心而不如牧
豭之识事𫝑也
夷门之瘿人头没于胛而瘿代为之元口目鼻耳俱不为
用郢封人怜而为之割之人曰瘿不可割也弗听卒割之信
宿而死国人焉辞曰吾知去其害耳今虽死瘿亦亡矣国
人掩口而退他日有𢙣春申君之专者欲言于楚王使杀之
荀卿闻之曰是不亦割瘿之𩔗乎春申君之用楚非一日矣
楚国之人知有春申君而巳春申君去则楚随之是子又欲
教王以割瘿也
郁离子曰乌鸣之不必有凶鹊鸣之不必有庆是人之所识
也今而有乌焉日集人之庐以鸣则其人虽恒喜亦莫不𢙣
之也有鹊焉日集人之庐以鸣则其人虽恒忧亦莫不恱之
也岂惟常人㢤虽哲士亦不䏻免矣何㢤宁非以其声与是
故直言人皆知其为忠而不䏻卒不厌䛕言人皆知其为邪
而不䏻卒不惑故知直言之为药石而有益于巳然后果扵
䏻听知䛕言之为疢疾而有害于巳然后果扵不听是皆
𪫟于其身之利害而然也是故善为忠者必因其利害而道
之善为邪者亦必因其利害而欺之惟灼见利害之实者
为辨人言之忠与邪也人欲求其心之惑当于其闻乌鹊
之鸣也识之
郁离子与客汎于彭蠡之泽风云不兴白日朗照平湖若砥
鱼虾之出殁皆见皛如也豁如也左之右之无不可者客曰
有是㢤汎之乐也吾得托此以终其身焉足矣巳而山之云
出如缕不顷刻而翳日风欻然薄石而偃木鼓穹嵁而雷力
渊轮旋而箕簸焉客踸不立俯而伏而不敢仰视神逝
魄夺如死曰吾往矣吾终身不敢复来矣郁离子曰世事亦
若是也夫千乘之君坐朝而临群臣受言接词鲜不温温然
一朝而怒莫敢撄其锋其何以异于水乎天下之乆安也人
恬不知患谓之儆不信而死亡于夣𥧌者亡限也无亦知汎
之乐而不知风之可畏乎慎兢𮗚于吕梁见其触石而喣沬
也曵足而走曰吾何为昌是㢤没齿而不渉君子以为知畏
其贤于海贾逺矣故三峡之惊湍望而知其覆舟也而𮛫
之以死者不有其生者也知汎之乐而不知风之可畏者未
尝夫险者也故曰𭧂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圣人不与也言其
知祸而弗避也
司城子之圉人之子食鯸鲐而死弗哭司城子问之曰父与
子有爱乎曰何为其无爱也司城子曰然则尔之子死而弗
哭何也对曰臣闻之死生有命知命者不茍死鯸鲐毒鱼也
食之者死夫人莫不知也而必食以死是为口腹而轻其生
非人子也是以弗哭司城子愀然叹曰好贿之毒其犹食鯸
鲐乎今之役役者无非口腹之徒也而不知圉人之弗子也
甚矣
瑕丘子既说秦王归而有矜色谓慎子曰人皆谓秦王如虎
不可触也今仆巳摩其须拍其肩矣慎子曰善㢤先生天下
之独歩也然吾尝闻赤城之山有石梁五仞径尺而龟背其
下维千丈之谷县泉沃之湿藓焉无藤萝以为援也有野
人薪而越之不留趾而达观者皆唶唶或谓之曰是石梁
也人不䏻越惟若䏻越之得匪有仙骨乎使还而复之其人
立而睨之则足揺而不䏻举目运而不敢瞩今子之说秦王
是未睹夫石梁之险者也是故过瞿唐而不栗者未尝惊扵
水者也视狴犴而不惴者未尝中扵法者也使先生而再三
之则亦无辞以教仆矣
刍甿之市见市子之𮪍而都也慕之頋无所得马归而惋形
于色一夕乃夣𮪍乐甚寤而与其友言之其友怜而与俱适
市僦马与之𮪍以如陌马见青而风嘶而驰駜然而骧蹩然
而若凫刍甿抱鞍而号旋于马腹之下马跃而过之头入于
泥尺有咫其友驰救之免归而谓其子曰知命者有大戒惟
慎无乘马而巳
郁离子曰石激水山激风法激奸吏激民言激戎直激𭧂天
下之纷纷生于激是故小人之作乱也由其操之急抑之甚
而使之东西南北无所容也故进则死退则死进退无所逃
也则安得不避其急而趋其缓也㢤夫人之有欲如婴儿之
欲乳也吾力不足以遏之而又不舒徐以开之委曲以道
之乃欲以一介之微挫其锋于顷刻是何异乎以唾㓕火以
瓠捍刃也㢤圣人知其无益也故曰人而不仁疾之巳甚乱
也及其见阳虎也则应之曰诺吾将仕矣而不与之争也陈
恒弑其君告夫三子不可则曰以吾从大夫之后不敢不告
也而不与之辩也夫如是何激之有㢤是故鲧堙洪水禹乃
导而䟽之然后地平天成之功不在鲧而在禹何也激不激
之谓也
楚俗尚实弗神也而其巫谋神之乃阴构于邑侠请以其
利共邑侠以其情通于国侠故得悉闻有司之事与讼狱之胜
验如响有不用巫言则事之巳右者必左巳左者必右于
是楚人之奉巫过于奉王令宁违王禁而不敢违巫言王闻
之怒命司马戮巫而焚其祠国人大噪相与为讹言于是楚旱
民皆以咎王群小巫并起为讙遍国中皆称王与令尹谋
尽杀巫以问熊蛰父熊蛰父曰是激也未可夫民愚而溺于
祸福彼方兴用而吾骤遏之未竟其所望而谓吾怫其情
必怨夫怨起于微而积者也十家之邑一日不䏻户无事而
况楚国乎有事莫不诿诸则莫不𠋣以王其奚以御
之不如因而亢之小人䏻诪祸而不避亢亢而后昭其诈则
不户说而喻然后明正其法蔑敢违矣乃命群巫推一大巫
以主而复其祠国有事亦请焉而大选县公平庶狱寛征
役绝请谒黜贪墨国邑之侠皆屏迹巫言多不中民始㑹
鄙有西师王集其国老以祈巫巫不得先闻而失其辞王以
诘国老国老愕弗䏻对乃尸巫而𬋖无一人敢复言
公孙无人
柳下惠之弟跖盗于鲁鲁人患之公孙无人谓展季曰舜父
瞽䏂而弟象舜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有诸展季恻然无
以应明日而之盗跖盗跖环甲兵以自卫揖其兄以入还而坐
杨然问曰圣人之聚人有道乎展季曰有请问之曰太上
以德其次以政其下以财德乆则懐政弛则散财尽则离故
德者主也政者佐也财者使也致君子莫如德致小人莫如
财可以君子可以小人则道之以政引其善而遏其𢙣圣人
兼此三者而弗颠其本末则天下之民无不聚矣盗跖怫然
曰我之聚人也异于是驱之以白刃渍之以赤血从我者与
之其不从我者屠之焚烧其室庐芟翦其妻孥芜其𡈽田割
其爱恩㫁绝其顾念使之不夺不食舍我奚适吾将以是横
行于天下而非若长者之迂也展季哑然而返曰始吾谓人
无不肖皆异于禽兽由今𮗚之殆不矣遂𨼆于柳下而别
其族曰柳下氏
僰人养猴衣之衣而教之舞规旋矩折律合节巴童𮗚而
妒之耻巳之不如也思所以败之乃䄂茅栗以往筵张而猴
出众賔凝眝左右皆蹈节巴童佁然挥䄂而出其茅栗掷之
地猴禠衣而争之翻壸而倒案僰人呵之不䏻禁大沮郁离
子曰今之以不制之师战者蠢然而蚁集见物则争趋之其
何异于猴㢤
郁离子曰人莫不亲其父母也而弗思他人之亦各亲其父
母也莫不爱其子也而弗思他人之亦各爱其子也故有杀
人之父母与子而不顾者及其父母与子之死则不堪其悲
是其良心之未亡犹可道而之善也人有不孝于父母而
钟爱其子者不思父母之于巳亦犹巳之于子也是其良心
虽亡而犹有存者亦未至于不可道而之善也是故圣人立
教因其善端而道之使之引而伸之触𩔖而长之侯以明之
挞以记之格则承之庸之否则威之生之者天地父母而成
之者君师也不然名虽曰人与禽兽何别焉
熊蛰父谓子离曰今有病渴而刺汁以饮之可乎曰不可
育鱼于池而患獺则毒其水可乎曰不可曰然则子之王亦
未之思也甚矣王患民赋之不均也而用司马发司马发极
人力之所至务尽𭣣以为功见利而不见民民入不足以为
出老弱饿殍田野荒虗而王未之闻也王患敌寇之未弭也
而用乐和乐和士卒以剽掠见兵而不见民民视之犹虎
狼所过妻孥不保而王未之知也是何异乎刺汁以止渴
毒池水以禁獺㢤王如不寤吾恐民非民而国非王国矣
石羊先生𠋣楹而叹曰呜呼予何为其生乎人皆娭娭我独
离离人皆养养我独罔罔谓天之弃之乎则比人为有知谓天
之顾之乎则何为使予生于此时时乎命乎我独于罹东乎
西乎南乎北乎吾安所归独不如鱼与鳖乎潜居于坻又不
如鸿与雁乎挿羽而飞何不使之为𡈽为石乎而强生以四
肢又何不使之冥冥木木不知痛痒以保其真乎而予之以
致冦之货䧟之以不测之机于是悲风振天四野凄凉浮云
不行霰雪交零日月为之无光七日
郁离子曰小人其犹膏乎观其皎而泽而媚可亲也忽
然染之则腻不可濯矣故小人之未得志也尾尾焉一朝而
得志也岸岸焉尾尾以求之岸岸以居之见乎声形于色欲
人之知也如弗及是故君子疾夫尾尾者
㞶山之鹰既化为鸠羽毛爪觜皆鸠矣飞翔于林木之间见
群羽族之翪然集也𧾱"然忘其身之为鸠也虺然而鹰鸣焉
群鸟皆翕伏乆之有乌翳薄而窥之见其爪觜羽毛皆鸠而
非鹰也则出而噪之鸠仓皇无所措欲𨶜则爪与觜皆无用
乃竦身入于灌乌呼其朋而逐之大困郁离子曰鹰天下之
鸷也而化为鸠则既失所恃矣又鸣以取困是以哲士安受
命而大含忍也
莒比离公城莒视绛都正舆大夫諌曰晋天下之大国也而
作綘都三年然后成民犹弗堪而况于莒乎蕞尔国于晋不
百一以一企百何异乎以羔服象乘乎且城成而与守者民
也悉莒国之人不直晋一邑而矧敢视綘苟有事焉民集于
一隅三则否矣乃损而参之尽役其老㓜五年而不毕楚师
伐之民不𢧐而溃君子谓莒比离公之智不如蚁蚁计其徒
之多寡以作室有戒则徙徙各执其事有蚳者其蚳无相
以也今为国而不量其力不丧何待
郁离子曰食主于疗饥其功在饱而甘㫖不与焉衣主于御
寒其功在暖而华餙不与焉饱暖主也甘㫖华餙客也言文
而不信行诡而不实是专事为客而亡其主也是犹构九成
之楼而以竹柱也呜呼人之于事也䏻辨识其何者为主何
者为客而不失其权度则亦庶几乎寡悔矣夫
屠龙子失马而治厩人曰晚矣屠龙子曰折肱而学医未晚
也昔者齐桓晋文公皆先䘮其国而后归为五伯越王句践
栖于㑹稽而后㓕夫差作诸侯长知武子囚于楚而后归相
晋侯光复先君之业孙子刖足而后为大国师破军斩将威
动天下伍子胥䘮家出奔而后入郢复其父兄之仇范雎折
胁拉齿弃于箦中而后相秦斩魏齐此三君四大夫者方其
逃奔困厄之际孰不谓其当与枯荄落叶同腐𡈽壤而一旦
光辉焕赫使人仰之如日星之在上向使其甘于危亡而自
𭧂也则亦巳矣如七月之旱禾不生矣犹可芟而望其稆
以为晚而遂弃之田卒荒矣数月而马归人服其识
齐宣王与盼子㳺于囿出鸟兽鱼鳖而𮗚之见其驯狎而不
惊也洋洋然有喜色盼子问曰王何以使之是㢤王曰
吾惟其性之欲而弗𨒫焉耳盼子曰王必以山林处其狐狸
猴猿沼处其鱼鳖而泽处其鸿雁乎王曰然盼子曰王必以
肉饱其虎豹果饱其猴猿稻梁饱其鸿雁鸡鹜饱其狐狸乎
王曰固然盼子曰使虎豹一日无肉猴猿一日无果鸿雁一
日无稻梁狐狸一日无鸡鹜则王安之乎王曰不䏻也今
欲以泽沼处虎豹狐狸猴猿而山林处鸿雁鱼鳖则王䏻驯
之乎王曰不䏻也曰然则王之所以处鸟兽鱼鳖无不得其
所矣彼必感王之德而知所以报王矣今济与洸闘河济洸
泗同溢民庶流离无人以拯之臣请举豹三晋合兵伐我侵
车东至阿无人以治之臣请举虎𤅀之间海溢水昌于城
郭无人以䟽之臣请举鳖四郊多垒烽火不绝狗偷䑕窃乘
时而兴无人以治之臣请举狐戎卒相持千里馈饷禾𮮐不
登仓廪空竭无人以理之臣请举雁礼典违阙纪法失守敌
国使至无人以应之臣请举猴忠信不孚民隠其情断狱多
辟无人以明之臣请举猿力本无赀草莱滋蔓田野荒芜
无人以辟之臣请举狸而王可以坐镇齐国矣王勃然色变
盼子曰王无怪也臣以为王不惜枽麻之地以为山林沼泽
不惜人食以养禽兽者为其足以承王之任使也今皆不可
则必于人乎取之而王之待士未见有惟其性之欲而弗逆
者也未见有处之必以其处而食之必以其食者也则王之
所重轻人知之矣而又欲䋲之以王之徽𬙊范之以王之矩
度强之以其所不迫之以其所不愿则任王之事者非图
𫗦𩟫则有所不得巳焉耳而欲望其悉心竭力与王共治齐
国是何异乎筑枯箨以防水钻朽木以取火㢤于是宣王豁
然大窹投案而起下令放禽兽开沼泽与民共之礼四方之
贤士立盼子以为相齐国大强秦楚致霸盼子之力也
蛇蝎
楚人有见蛇蝎而必杀之者又有曲为之容而惟恐人之伤
之者或曰斯二者孰是郁离子曰其亦杀之者是而容之者
非耳或曰人有害于人伤成而受罪律也今蛇与蝎未尝伤
人而辄杀之不巳甚乎郁离子曰是非所及也夫人与物
之轻重较然殊矣虫蛇之无知而𣣔以待人者待之不亦惑
乎昔者周公命庭氏射妖鸟以救日之救月之矢又命硩
簇氏掌覆妖鸟之巢著为典训故孙叔敖见两头之蛇杀而
埋之其母以为阴德君子不非焉况毒人之虫中之者不死
则痍而曰必待其伤成而后可杀是以人命同扵虫蛇其失
轻重之伦不亦甚㢤近世之为异端者以杀物为有罪报而
大小善𢙣无所别故见𢙣物而曲为之容私于其身为之而
不顾其为人之害其操心之不仁可见吾故曰是非若所及
也
吴王夫差与群臣夜饮有鵋䳢鸣于庭王𢙣使弹之子胥曰
是好音也弗可弹也王怪而问之子胥曰王何为而𢙣是也
夫有口则有鸣物之常也王何𢙣焉王曰是妖鸟也鸣则不
祥是以𢙣之子胥曰王果以为不祥而𢙣之与则有口而为
不祥之鸣者非直一鸟矣王之左右皆鸣者也故王有过
则鸣以文之王有欲则鸣以道之王有事则鸣以持之王有
闻则鸣以蔽之王臣之顺巳者则鸣以誉之其不顺巳者则
鸣以毁之凡有鸣必有为故其鸣也使王喜使王怒
使王听之而不疑是故王国之吉㐫惟其鸣王弗知也则其
不祥孰大焉王胡不此之虞而鸟鸣是虞夫吉㐫在人禽鸟
何知若以为不祥则虑而先为之防求吾阙而𥙷焉所益多
矣臣故曰是好音也
屈子谓楚襄王曰王之所以爱靳尚者谓其善任使令与夫
国王国民王民也靳子有事焉非王言不𫉬是楚人之听于
靳子也以王故然则靳子无王不可也而王亦何赖于靳子
㢤今王委国靳子食不由靳子则不𠂀于口衣不由靳子则
不安于体出号令不由靳子则王心惘然以为不足臣窃惑
焉昔商王受之任蜚廉𢙣来軰也惟王之所欲而奉之揣王
之心度王之意多方以迎合自以为大忠于王而不知为王
集天下之怒牧野之聚王亡而身与之俱亦何益㢤今靳子
不鉴往辙而王蛊是𥙿王忱有德令则靳子𭣣其恩曰余实
为之民弗堪命则曰余将若王何利究于下而怨归于上臣
恐楚国之非王国也襄王大怒放屈子于湘江之源屈子去
楚楚乃大弱于秦
熊蛰父居楚有见闻必言不待王之问也及其之宋宋王虽
问之弗言或曰宋王之待先生不薄于楚王而先生或言焉
或不言焉无乃异乎熊蛰父曰子亦尝学乐乎鼓钟县矣和
之以琴瑟间之以笙磬合止柷敔然后八音谐而箫韶成矣
今有陈筝筑笛𦈢间以铙钹和以羯鼓虽有鸣球磬筦其可
以杂奏乎是故雷不鸣于启蛰而鸣于日至则天道变鸡不
鸣于向晨而鸣于宵中则人听惑
郁离子曰𭄿天下之作乱者其招安之说乎非士师而杀人
谓之贼非其财而取诸人谓之盗盗贼之诛于法无宥秦以
苛政罔民汉王人关尽除之而约三章焉杀人伤人及盗而
巳秦民果大悦归汉汉卒有天下由是𮗚之岂非他禁可除
而惟此三者不可除乎天生民不䏻自治于是乎立之君付
之以生杀之𫞐使之禁𭧂诛乱抑顽𢙣而扶弱善也𭧂不禁
乱不诛顽𢙣者不抑善者日弱以消愚者化而从之亦巳甚
矣而又崇之以爵禄华之以宠命假之以大𫞐使无辜之民
不可与共戴天者释其仇而服事焉是诚何道㢤遂使天下
之义士䘮气勇士裂眦贪夫悍客攘臂慕效以要利禄故曰
𭄿天下之作乱者招安之说而世主弗寤也悲夫或曰然则
舞干羽而苗格非与曰甚㢤俗儒之梏于文以误天下也舜
典曰窜三苗于三危又曰分北三苗夫窜与分北皆非抚纳
䧏附之词也则岂因其来格而遂为之㢤非人情也圣人岂
为之必也以兵临之而后分北其来格者安之顽不悛者窜
之耳又况干羽非特文舞则非曰诞敷文徳而遂弛其伐苗
之谋明矣皋陶曰苗顽弗即工帝念哉念兹在兹则有虞之
君臣不顷刻而忘苗可想而见岂后世衰微偷惰之君臣
以姑息为幸而以𭄿贤之爵禄𭄿天下之大憝㢤
盗犨以如芒之钩系八尺之丝钩牛舌而牵之宵夜而牛随
之行莫之违也故世之善盗牛者称犨焉郁离子曰是所谓
盗道也中其肻扼其害橾其机而运之蔑不从矣石羊先生
曰此古人制盗之道也今人弗䏻也盗用之矣
罔与勿析𡈽而农耨不胜其草罔并薙以焚之禾㓕而草生
如𥘉勿两存焉粟则化而为稂稻化为稗胥顾以馁乃俱诉
于后稷曰榖之种非良问而言其故后稷曰是女罪也夫榖
由人而生成者也不自植也故水泉动而治其亩灵雨䧏而
播其种蜩螗鸣而芸其草粪壤以肥之泉流以滋之其耨也
删其非𩔖不使伤其根其植也相其𡈽宜不使失其性潦䟽
暵漑举不违时然后可以望有秋今女不师诸先民而率由
乃心以遏天生乃弗惩尔躬而归咎于种之非良其庸有愈
乎
汪罔之国人长其胫骨过丈捕兽以为食兽伏则不俯而
取恒饥焉僬侥之国人短其足三寸捕蜩以为食蜩飞则不
仰而取亦恒饥焉皆诉于帝娲帝娲曰吾之分大块以造
女也虽形有巨细而耳鼻口目头腹手足心肝腑肠毛孔骨
节无彼此之多寡也长则用其长短则用其短不可损也亦
不可益也核之有仁么乎其㣲而根干枝叶莫不具矣
卵之有壳块乎其而羽毛觜爪无不该矣今女欲为核之
仁乎卵之壳乎是在女矣非吾所与也
神仙
虺𮧯问于罗离子奇曰或称神仙有诸曰有之曰何以知之
曰以物请问之曰狐兽也老枫木也而皆怪变人物之灵
夫奚为不怪变故神仙人之变怪者也怪可有不可常是
故天下希焉曰神仙不死乎曰死曰何以知之曰天以其气
分而为物人其一物也天下之物异形则所受殊矣短厚
薄各从其形生则定矣惟神仙为有其受而焉加之故
物之大者一天而无二天者众物之共父也神仙人也亦子
之一也超乎其群而不䏻超乎其父也夫如是而后元气
得以长为之主不然则非天矣
郁离子曰贪与廉相反而贪为𢙣徳贪果可有乎匹夫贪以
亡其身卿大夫贪以亡其家君贪以亡其国与天下是皆
不知贪者也知贪者其惟圣人乎圣人之于仁义道徳犹小
人之于货财金玉也小人之于货财金玉无时而足圣人之
于仁义道徳亦无时而足是故文王周公孔子皆大圣人也
文王视民如伤自朝至于日中昃不遑暇食周公思兼三王
以施四事以夜日坐而待旦孔子曰吾有知乎㢤无知也
圣人之贪于仁义道徳是㢤故以其贪货财金玉之心而
贪仁义道徳则昏可明狂可哲而人弗䏻也故于货财金玉
则贪而于仁义道徳则廉遂使天下之人专名贪为𢙣徳而
𢙣之则小人之罪也
管豹问曰人死而为有诸郁离子曰是不可以一定言之
也夫天地之生物也有生则必有死自天地开辟以至于今
㡬千万年生生无穷而六合不加广也使有生而无死则
尽天地之间不足以容人矣故人不可以不死者𫝑也既死
矣而又皆为则尽天地之间不足以容矣故曰人死而
皆为者罔也然而二气之变不测万一亦有魂离其魄而
未遂散者则亦暂焉而不乆也夫人之得气以生其身犹
火之著木然魂其𦦨体其炭也人死之魂复归于气犹火之
灭也其𦦨安往㢤故人之受气以为形也犹酌海于杯也及
其死而复于气也犹倾其杯水而归诸海也𢙣得而恒专之
以为㢤曰然则人子之祀其祖父也虗乎曰是则同气相
感之妙也是故方珠向月可以得水金燧向日可以得火此
理之可见者也虞琴弹而薫风生䕫乐奏而鳯皇来声气之
不虗也故可以有可以无者也子孝而致其诚则其
由感而生否则虗矣故庙则人享孝诚之所致也不然先
王绝世以复明祀岂其长存而馁乃至此而复食耶
江淮之俗以斗指寅申亥为天地水三官按罪锡福之月而
致斋以邀祥焉满三年计之多不得祥而得祸人曰若是乎
神之𣺌茫也郁离子曰果若是则神不𣺌茫矣夫神聦
明而正直者也惟其聦明也故无蔽焉惟其正直也故无私
焉无蔽无私不可欺也则亦不可媚也今择其按罪锡福之
辰而致齐焉是欺之也焚香𤋲烛朝夕稽叩拜跪是媚之也
人之稍有知识者不受欺与媚而况扵聦明正直之神乎
今之致齐者非滥官污吏奸胥悍卒即市井豪侩及巨商大
贾之为富而不仁者使神果有按罪锡福之典则斯人也
䧏之祥乎䧏之祸乎故曰若是则神不𣺌茫矣
郁离子𮗚于岳祠怅然叹曰悲㢤先王之道隠而神亦受
人之诬也而况于人乎管豹问曰何也郁离子曰若不闻圣
人之言曰曽谓泰山不如林放乎言泰山不享非礼之𥙊也
今也又从而为之祠形其神而配以妃不亦诬且䙝乎夫人
之生死有天命焉福善祸天之道也使诚有司之犹当
奉帝命其敢受非礼之祈而纵其祸福于其所不当得
者乎而祠以私之是以浊世之鄙夫待神也其不敬孰大
焉
海岛之夷人好鯹得虾蟹螺蛤皆生食之以食客不食则咻
焉祼壤之国不衣见冠裳则骇反而走以避五谿之蛮羞蜜
唧而珍桂蠹贡以为方物不受则疑以逖郁离子曰世之抱
一隅之闻见者何莫非是㢤是故众醉𢙣醒众贪𢙣廉众
𢙣贞众污𢙣洁众枉𢙣直众惰𢙣勤众佞𢙣忠众私𢙣公众
嫚𢙣礼犹鸱鸮之见人而赫也故中国以夷狄为冦而夷狄
亦以中国之师为冦必有䏻辨之者是以天下贵大同也
麋虎
虎逐麋麋奔而阚于崖跃焉虎亦跃而从之俱坠以死郁离
子曰麋之跃扵崖也不得巳也前有崖而后有虎进退死也
故退而得虎则有死而无生之冀进而跃焉虽必坠万一有
无望之生亦愈扵坐而食扵虎者也若虎则进与退皆在我
无不得巳也而随以俱坠何㢤麋虽死而与虎俱亡使不跃
于崖则不䏻致虎之俱亡也虽虎之𡨋亦麋之计得㢤鸣呼
若虎可以为贪而𭧂者之永鉴矣
昔郑之间有躁人焉射不中则碎其鹄奕不胜则啮其子人
曰是非鹄与子之罪也盍亦反而思之乎弗喻卒病躁而死
郁离子曰是亦可以为鉴矣夫民犹鹄也射之者我也射得
其道则中矣兵犹子也行之者我也行得其道则胜矣致之
无艺用之无法至扵不若人而不胜其愤恚非所当恚乌得
而不死
郁离子曰今有人焉坐高堂之上指使臧𫉬则不得其心者
十恒七八不得其心而怒叱左右惎之色与声并厉左右承
颜而接言惧其怒之将巳迁也而亦以厉出之受指使者不
知吾怒之所在则仓惶而愈乱愈不得扵吾心则吾之怒愈
加出愈厉承颜而接言者亦不知吾怒之所在以意度意愈
惎而愈吾违故小怒则小违大怒则大违虽以剑挺临之不
使之得吾心也是故君子之使人也量䏻以任之揣力而
劳之用其长而避其缺振其怠而提其蹶教其所不知而不
以我之所知责之引其所不而不以我之所之诲之
循循出之申申不震不𭧂匪怒伊教夫如是然后惩之而不
敢怼刑之而不敢怨诗曰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如是斯可以
为民之父母矣
秦起兵欲攻周国人皆不与应侯谓秦昭王曰臣之里公孙
弗忌弱其邻之老而谋食饮之裒其徒谓之曰彼予邻之叟
也富而啬吾将与若往食饮之其徒曰彼虽富而甚啬其奚
以食饮之曰我且盗之其徒皆愀然明日又欲往其徒曰子
之谋鄙盍更诸曰我将胁而取之其不从者半弗果往他日
又曰请以货先为之市具礼召主人而酬酢之多取物而日
稽其直且速其子弟以为常不数岁吾将竭其蔵何如其徒
皆欣然从之夫三言者其以不道取诸人均也而有从不从
焉者避其名也今周天下之共主也无桀纣之𢙣无辞而攻
之谁𠂀受其名臣固知国人之不与也
郁离子曰𣗳天下之怨者惟其重巳而轻人也所重在此所
轻在彼故常自处其利而遗人以不利高其智以下人之能
而不顾夫重巳轻人人情之所同也我欲然彼亦欲然求其
欲弗得则争故争之弗而𠂀心以上人者𫝑有所不至力
有所不足也非夫人之本心也𫝑至力足而有所不为然后
为盛徳之人虽不求重于人而天下之人莫得而轻之是谓
不求而自至今人有悻悻自任者矜其以骄有不自巳出
则不问是非皆以为未当发言盈庭则畏之者唯唯外之者
黙黙焉然后乎自以为得而不知以其身为怨海亦奚
益哉昔者智伯之亡也惟其以五贤陵人也人知𥬇智伯而
不知检其身使亡国败家接踵相亦独何哉
唐蒙与薜荔俱生于松朴之下相与谋所丽唐蒙曰朴不材
木也荟而翳松根石膸而生茯苓是惟百药之君神农之雨
师食之以仙其膏入土是为琥珀爰与水玉琅玕同为重宝
其干耸壑而干霄其枝樛流其叶扶踈爰有百乐弦筦之音
吾舍是无以丽矣薜荔曰信羙然由仆𮗚之不如朴矣夫羙
之所在则人之所趋也故山有金则凿石有玉则㔉泽有鱼
则竭薮有禽则薙今以百尺梢云之木不生于穷崖绝谷人
迹不到之地而挺然于众觌而又曰有伏苓焉有琥珀焉吾
知其𢦤不乆矣乃袅而附于朴钻蚋螬之穴以入其条其
心而出焉于是朴之叶不生而柯枚条𠏉悉属于薜荔中虗
而外皮索箨如也岁馀齐王使匠石取其松以为雪宫之梁
唐𫎇死而薜荔与朴如故
荆人有畏者闻槁叶之落与蛇䑕之行莫不以为也盗
知之于是宵窥其垣作音惴弗敢睨也若是者四五然后
入其室空其藏焉或侜之曰实取之也中心惑而阴然之
无何其宅果有由是物出于盗所终以为𥨸而与之弗
信其人盗也郁离子曰昔者赵髙之譛蒙将军也因二世之
畏而微动之二世之心疑矣乃遏其请以怒恬又煽其愤以
激帝知李斯之有諌也则揣其志而先宣之反复无不中于
是君臣之猜不可解虽谓之曰髙实为之弗信也故曰䜛不
自来因疑而来间不自入乘𨻶而入由其明之先蔽也
郁离子与艾大夫偕谋盗士有俘盗以请赏者予之金不愿
而请爵大夫不可郁离子请予之大夫曰爵王章也弗可滥
也郁离子曰大夫之言是也然吾尝观于圃人矣果实之未
摘虽其家人不敢求尝焉及其既摘而馀则蚊蚋皆聚而咂
之矣汉曲之处女色若朝虹观者慕之不敢求也一旦归于
倡家则儇子佻夫庸奴贱皂之有金者皆得而觊之今朝廷
之尊爵大盗得之士之有耻者弗欲仕矣而犹有愿之者未
之思也矧敢靳乎北鄙之獠人以肉豢狗而怒其子之𥨸食
其膋于是室家离心子必悔之
或问于郁离子曰井田可复乎郁离子曰可曰何如其可也
曰以大德戡大乱则可也夫民情乆佚则思乱乱极而后愿
定欲谋治者必因民之愿定而为之制然后𭛌无梗猾无间
故令不疚而行请问之曰天下之宴安也人不尝苦辛不知
乱之无所容其身而易于怨上故一拂其欲则愤激而思变
有从而倡之乱斯作矣是故老成之人慎纷更焉非为苟也
畏未得其利而先睹其害也故民犹马也厩牧以安之豆粟
以饫之旦而放之莫不振鬛而奔风牝鸣而牡应嘶驰踶突
惟意所如不可逐而𮩸也及其盐车历羊肠流汗踠足饥
不得秣倦不得息逾数百千里而归望皂枥如弗及见圉人
而欨沬则虽鞭之使逸否矣及此而调之其有不服者乎是
故圣人与时偕行时未至而为之谓之躁时至而不为之谓
之陋今民风不淳而古道之废兴欲不欲者各半故以大徳
戡大乱则井田亦可复也
客有好佛者毎与人论道理必以其说驾之欣欣然自以为
有独得焉郁离子谓之曰昔者鲁人不为酒惟中山之人一
善酿千日之酒鲁人求其方弗得有仕于中山者主酒家取
其糟归以鲁酒渍之谓人曰中山之酒也鲁人饮之皆以为
中山之酒也一日酒家之主者来闻有酒索而饮之而𥬇
曰是予之糟液也今子以佛夸予可也吾恐真佛之𥬇子窃
其糟也
郁离子曰天地之呼吸吾扵潮汐见之祸福之素定吾于梦
𥧌之先兆见之同声之相应吾于琴之弦见之同气之相求
吾于鐡与磁石见之神之变化吾于雷电见之阴阳五行
之消息人命繋其吉㐫吾于介鳞之于月见之𥙊祀之非虚
文吾于豺獺见之天枢之中吾于子午之针见之巫祝之理
不无吾于吹蛊见之三辰六气之变有占而必验吾于人之
胍色见之观其箸以知㣲察其𩔰而见𨼆此格物致知之要
道也不研其情不索其故梏于耳目而止非知天人者矣
郁离子谓执政者曰物之所贵于天下者以其少有而难得
也如使明珠如沙黄金如𡈽则人皆得而有之其何以䏻贵
乎故服有章爵有等使人不可以妄觊然后王命尊而荣辱
行此鼓舞天下之奇货也昔者赵王得于阗之玉以为爵曰
以饮有功者邯郸之围解王跪而执爵进酒为魏公子寿公
子拜嘉焉故鄗南之役王无以为赏乃以其爵饮将士将士
饮之皆喜于是赵人之得爵饮重于得十乘之禄及其后王
迁以爵爵嬖人之䑛痔者于是秦伐赵李牧击却之王取爵
以饮将士将士皆不饮而怒故同是爵也施之一不当则反
好以为𢙣人知宝其所贵而巳矣
或曰传曰天裂阳不足地动阴有馀然乎郁离子曰天道幽
㣲非可亿也然以吾观之天裂阳不足是也地动阴有馀未
必然也夫天浑浑然气也地包于其中气行不息地以之莫
今而动焉岂地之自动乎观乎地之动也盖象夫震掉颤
而不为跳跃𡚒舞之状也夫既不为跳跃𡚒舞则岂地之自
动乎其必有以使之然矣然则地之动也非其自动也由其
所丽者有所不恒而使之然也犹舟之在水其动也由乎水
非舟之自动也吾固曰天裂阳不足是也地动亦阳不足而
非阴有馀也
羮藿
郑子叔逃寇于野野人羮藿以食之𠂀归而思焉采而茹之
弗甘矣郁离子曰是岂藿之味异乎人情而巳故有富而弃
其妻贵而遗其族者由遇而殊之也昔楚昭王出奔而亡其
屦使人求之以百金曰吾不忘其相从于患难之中也故论
功而未及者皆不怨非术也诚之感也
郁离子曰人有智而能愚者天下鲜㢤夫天下鲜不自智之
人也而不知我䏻人亦䏻也人用智而偶𫉬遂以为我独于
是乎无所不用及其乆也虽实以诚行之人亦以为用智也
能无穷乎故智而能愚则天下之智莫加焉神之所以神
于人者以其不常也惟不常故不形不形故不可测人有作
为不可测者自以为不可测而不知其为人所测故智不自
智而后人莫与争智辞其名受其实天下之大智㦲
安期生得道于之罘之山持赤刀以役虎左右指使进退如
役小儿东海黄公见而慕之谓其神灵之在刀焉𥨸而佩之
行遇虎于路出刀以格之弗胜为虎所食郁离子曰今之
是者众矣蔡人渔于淮得符文之玉自以为天授之命乃往
入大泽集众以图大事事不成而赤其族亦此𩔖也
或问于郁离子曰币之不行而欲通之有道乎郁离子曰在
治本何谓治本曰币非有用之物也而䏻使之流行者法也
行法有道本之以德政辅之以威刑使天下信畏然后无用
之物可使之有用今盗起而不讨民不知畏信法不行矣有
用之物且无用矣而况于币乎如之何其通之也
郁离子曰天下之重禁惟不在衣食之数者可也故铸钱造
币虽民用之所切而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必藉主权以行世
故其禁虽至死而人弗怨知其罪之在巳也盐则海水也
海水天物也煮之则可食不必假主𫞐以行世而私之以为
巳是与民争食也故禁愈切而犯者愈盛曲不在民矣或曰
是则数𦊙不入洿池斧斤以时入山林先王之禁亦过与
曰先王之禁非奄其利而私之也将育而蕃之以足民用也
其情异矣矧百亩之田无家不受而不饥不寒乎
或问于郁离子曰在律妇有七出圣人之言也曰是后世薄
夫之所云非圣人意也夫妇人从夫者也也妒也不孝也
多言也盗也五者天下之𢙣德也妇而有焉出之冝也𢙣疾
之与无子岂人之所𣣔哉非所𣣔而得之其不𦍒也大矣而
出之忍矣㢤夫妇人伦之一也妇以夫为天不矜其不𦍒而
遂弃之岂天理㢤而以是为典训是教不仁以贼人道也仲
尼𣳚而邪辞作惧人之不信而驾圣人以逞其说呜呼圣人
之不𦍒而受诬也乆矣㢤
九难
郁离子迹山林友木石而侣猿猱茅径不开草屋萧然随
阳公子过焉坐定公子作而言曰仆不佞窃闻先生乆矣今
幸得觌玉色趋下风仆闻有道之士不遗蒭荛之言愿有陈
焉先生肯听之乎郁离子曰唯唯愿奉教
公子曰夏屋耽耽缭以周垣广庭砥平翼以飞楼突室留春
清馆含秋髙櫩楬䡾以翚骞曽甍�㳫以云浮虹芳檀以承
衡兽苍珉以楹浮柱错落以星罗碧瓦流离而水波天华
卉𬀩而冬敷秀木脩森以夏凉流景入而成霞濳动以生
风晃𠔃如阊阖之开忽𠔃若筦弦之音于是乎曼目蛾眉窈
窕成行曵结烟之翠绡鸣锵泉之玉珰众乐张华筵启肆金
尊澄芳醴炮羔击牛烹𪊣𬊈鹿臇玉珧臛比目脍跃湍之鲂
炙拂云之鹊羮月窟之兔肺胹雾谷之豹胎和以麟髄之酥
芼以赪桂之荑果则碧华之莲紫英之梨霜柑盎密丹荔凝
脂曼倩之桃壷安期之𬃷如𤓰膻肥既饫清膬乃荐践笙
箫行组练迅翔鹍矫轻燕熺金釭与绮烛激妆𧰟以过电良
宵欲终娱乐未足鸡胶憀以叫晨留嘉賔以终曲吾愿与先
生同之郁离子曰夏书曰酣酒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
或不亡仆不愿也
公子曰百顷之园树以羙木繁华环以曲沼清池黒石白沙
𡨋𡨋岧岧亭亭密密堂堂畜阴阳木则女贞石楠合
欢㯶榈桐柏枫栌椒桂杉榆叶如车轮实埀珠春禽嘤鸣
而相求夏虫鼓腋以呼秋朝阳发旭以摅虹夕岚凝晖而欲
流草则䑕姑玫瑰芎兰𮎼衡茭蒋蒲菰𬞟萍浮生丹苕抱木
以垂翘薜荔縁崖以舒荣蔚披离以棽缨激迅飙以馨鸟
则白鵫黄莺翠鹬锦鸡敷羽翰摛文章靴靴煌煌霞之
间矞云鱼则赤鲤白鲦鳜鲫鯈鲨斑鳞鳍吹澜生华于是
乎翠盖飘摇文鹢委蛇嘉朋逺至冠佩追随憩芳亭酌琼卮
携佳人泛涟漪扰凫鹥发棹讴钓游鲭弋潜龟奏𧰟歌赋新
诗邀姮娥于洞房累日夕而忘归吾愿与先生共之郁离子
曰仲尼曰乐佚逰乐燕乐损矣仆不愿也
公子曰五都之市列肆千区三川之衢大车千两二江之津
舳舻千艘家僮万人分方逐利西极岷陇河源康居大宛出
马渥洼流玉昆仑东穷日本扶桑玄莬乐浪海岱青徐三韩
扶馀南尽百粤七闽𫎇诏猺氓穿𮌎交趾鲛室蜃市北陟无
闾代恒阴山北庭卑耳竹万里沙漠掇天琛拾坤珍山藏
谷韫之英蜚潜动植之精莫不悉致而毕陈爰有吉量驒𫘬
苍兕文犀足蹑电而追风角纳象以成形火齐玫瑰琼瑶璆
琳琪树琅玕王母所㘽备五色含八音璀璨珑𤧚睒闪虎睛
獓𤝱旄牛师𩔗之毛鬖髿披蓑以纛以缨珊瑚海柏木非
木若玉非玉萧森櫒索葩桠箨落其采有赩沉檀罗縠脑麝
之香郁烈芬芳苾茀�馧螺甲龙涎腥极返馨钟乳丹沙金
芽石英錬而服之变为神仙水晶玻璃辟暑清尘琉璃木难
的皪晖光豆冦胡椒荜拨丁香杀𢙣诛臊易牙所珍𠂀蕉木
绵香兜罗柔暖轻凉寒暑攸宜翡翠鹔鷞彩羽繍翰玳瑁
之龟蜡质漆章䑕毛之布焚之炎炎振之如霜丹虾之湏劲
若抽虹焕烂晶荧望之欲流抚之不濡玄𧰼之牙厥大盈舟
狼虎熊罴青貂白狐文狨青狸赤豹之皮獑猢蜂𧱇修毛䯱
�媕姌蒙茸洵羙且温驰毳羔绒细若游丝软若春绵丹参
芝地胆天麻灵药千名神农所尝起死回生旋阴斡阳蜀
锦戎毡越𥿄齐纨跨海逾山转致流通自北自东自西自南
所至成市所止成㕓于是乎镵山出金煮海𭣣塩千插穿崖
声翻九幽万灶歊烟结为苍云蜑艇蛮舠出没风涛罔鰅鰫
曵鲤鲢举赤鱬络氐人钩𪓟鼊缯鰝鰕止水母凿蛎蚝擒化
鲲絷翔鳐留鲔䍡鲡牵鲖挂鲈系鲟引鳇掣鳄连鲛枕丁胶
乙兼取并积镞骨皮箙磨鳞刮甲齿牙锋锷以凾以㦸瓮鲊
桑鱐其利什百其重宝则有径寸之珠方尺之璧腾光景
闪日烁月匣不閟土不䏻蚀可以易祸回祥倾城夺国吾
愿与先生致之郁离子曰传曰𧰼有齿以焚其身贿也仆不
愿也
公子曰九成之堂十亩之庭俯阛阓以当中岌重门之峥嵘
甃以砻石植以栝柏牗以鱼鳞洞朗八𣠄左右蜂房奕奕翼
翼冬暄夏清舆马达于陛除鸣驺导以升阶髙坐华䄄尊严
若神卒列𧴀貅吏排雁行肃肃跄跄秩秩如也听欬传声神
㧑诃发号施令理诉决讼出言而侍者辟易指頋而瞻者
跼蹐千人离立跂望颜色其喜也温若春日之熙其怒也凛
若秋霜之飞雷霆起于颊舌而死生判于笔下吾愿与先生
谋之郁离子曰孔子曰富与贵是人之所𣣔也不以其道得
之不处也仆不愿也
公子曰款假之马黒貂之裘囊无百钱槖无骡金慷辞家
踊跃逺㳺曵𥚑而入公门掉舌以动王侯一语之合不觉前
席更仆秉烛熏心酣骨执鞭为之骇汗虎士为之吐舌于是
出辞成法建画为律条九章以富国发六奇以制敌阳谋阴
间神授伏指挥而白虹贯日顾盻而长庚入月盖樗里不
能测其机孟贲不当其决也是以一言贵于千金一诺重
于千钧吹则猛虎竖毛嘘则寒谷生春謦欬折五兵谈笑却
三军气使燕赵之豪威詟齐楚之君吾愿与先生论之郁离
子曰孔子曰𭧂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仆不愿也
公子曰戎卒十万虎贲三千犀革之车驾以𫘝𫘨服以𫘦𬳿
造父御戎乌获为右士如熊罴马如腾龙豁阚炰烋殷谷訇
丘挂以重铠以鲛凾炫耀冬冰烨煜晨星纯钩太阿缦理
龟鳞雄㦸虹厹矛掣蛇舒光发辉上纒斗杓乃有角端之
鱼牙之矢控弦而满月在手覆彇而蹲甲吞羽黄间谿子
时力距𮮐九牛引挽发若雷吼于是乎白羽如荼赤羽如荭
大斾鏠旗植以玄戈建九斿之霓旗蔚云旋而猋回山陵为
之低昻太阳为之寝光乃布天衡乃列地冲风云鸟蛇龙虎
翕张屹𠔃如山俨𠔃若城浑浑沌沌莫窥其形吾愿与先生
将之郁离子曰孔子曰爼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
学也仆不愿也
公子曰五方之域有真人焉广大神通浩浩无涯其力可以
斡造化回天地其功可以拯垫溺㧞罪苦起死扶生剖顽烛
冥窈窈愔愔荡扫六寂寂黙黙涤除百惑如翦草莱不遗
一荄如龙用壮莫我䏻当不震不揺障翳自消不悚不难百怪
自散如镜去尘其光粲新如莲出水净无泥滓以能不㓕不
生长存至精不形不体无往不在放之无外𭣣之无内幽静
恬漠永享至乐吾愿与先生求之郁离子曰孔子曰攻乎异
端斯害也巳仆不愿也
公子曰太极浑浑分为乾坤乾坤翕辟结为日月日月代明
播为五精二五媾真形而为人玄黄两间独为物灵得天全
也是故轩辕黄帝访于广成子而受诀焉其诀曰穆清漻𠔃
沕杳𡨋洞晃朗𠔃观吾庭扫氛埃𠔃驱虫蛇部署众神𠔃集
予家时风雨𠔃若晦𡨋䟽不壅𠔃待其生调其行𠔃和厥止
保其受𠔃为孝子𭣣六区𠔃归一握仁灵芽𠔃苴乃核乘应
龙𠔃入寥郭吾愿与先生追之郁离子曰语曰死生有命仆
不愿也
公子曰愿闻先生之志郁离子愀然曰公子三王既没孔子
道塞九流杨墨百家并出辞横说从横反复𢡖害阴毒恫
疑恐惑变幻白黒如猋之发可使晦日如水之激可使漂石
萦纡回遹以蟊以贼此其章章者也其矫者则谓天地为蘧
庐黔首为虫蛆文章礼乐皆不足为以耀以夸使人染之如
膏吞之如钩虚浮谲诡诳生罔死舎形索影慢弃伦理此皆
迷生之曲蹊蠹世之巨蝎也方今成弧绝弦枉矢交流旬始
抢䧏魄流精为䝙为豺为蛟为蛇犬失其主化为封狼𡚒
爪张牙饮血茹灂灂沉膏腻穷渊积骸连太陵无人
以救之天道㡬乎熄矣而欲以富贵为乐娭游为不亦悲
乎仆愿与公子讲尭禹之道论汤武之事宪伊吕师周召稽
考先王之典商度救时之政明法度肄礼乐以待王者之兴
若夫旁途捷岐狙诈诡随鸣贪鼓愚侥幸一时者皆不𩓑也
于是公子赧然頥颊发赤目眊舌强再拜受教曰鄙人不学
乃今日始闻先生之言如垢得涤愿为弟子幸甚至哉服膺
无斁
太师诚意伯刘文成公文集卷之四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