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助
作者:王崇简 

    尝喜夕坐闲谈,或述古语,或及近事,所闻偶录之,已成帙矣,存为《谈助》。王崇简识。

    孙文介慎行尝言,“知止”可尽《大学》,“慎独”可尽《中庸》,“忠恕”可尽《论语》,“性善”可尽《孟子》。

    翁文简正春为少宗伯,时代藩,以无嫡子以所钟意庶子为嫡,得立,后庶有子,而长子讼之,公衷之曰:“均庶立长,宜也。然讼父得立,是有兄弟而无父子,请立长子之子,而以前立者为将军,则兄弟之伦正,而父子之恩亦不至扫地。”言不尽行,而识者韪之。

    吴大司马兑家居,未尝入郡郭,就见长吏,曰:“大臣体自尊重,先辈浸失其故,吾不能见重于人,敢自薄耶!”人以为有体。

    明光宗在东宫时,以俪语属儒臣曰:“大明垂日月”。诸臣无以对。曾朝节以语蔡毅中,就声曰:“何不言‘岳中领丘山’。”诘旦朝节奏之,东宫称善。

    顾宪成幼读韩文《讳辨》,每读至父讳嗫嚅不忍吐,师告其父,父语之曰:“昔韩蕲王名忠,语其子曰:‘汝讳我是忘忠也。’教子不讳,儿奈何讳学。”

    魏允中为诸生时,王元美以兵使行部,雅重之。允中乡试榜将放,元美偕同官饮,使院戒阁吏曰:“小录至,非魏允中第一,无伐鼓以传也。”抵暮鼓发,相与欢叫绝倒。

    冯子复,字礼甫,为河南参政入贺,其子琦已拜宫尹,惕然惧曰:“物固有未满而中虚,未有已盈而不损。”即乞休。

    严分宜生辰,江西士绅致贺,分宜长身从立,诸公俯躬趋谒,高新郑旁睨而笑,分宜问其故,答曰:“偶思韩昌黎《斗鸡诗》‘大鸡昂然来,小鸡悚而待’,是以失笑耳。”京师语谓江西人为鸡,相与哄堂而散。

    夏贵溪尝祈梦九鲤仙,得“问舟子”三字。及罢相,再起,泊舟淮上,与虞山杨仪梦羽赋诗赠别,取孟浩然诗,探韵拈得《问舟子》诗云:“向夕问舟子,前程没几多。滩头正好泊,淮里足风波。”怅然不乐,罢酒而别。此事可入前定录。

    朱云子云:“嘉隆间五古,正恨其通套无痛痒,如一副应酬贽礼,牙笏绣补,璀璨满前,自可假借,不必己出,人亦不堪领受;又如楚蜀旧俗,以木鱼漆鸭宴客,不若松韭之适口。恶其伪也,恶其袭也,岂恨其平哉?诗到真处必平,平到极处必奇。”

    唐末有诏录名士方干等,赐孤魂及第。

    友人言市有卖饼者甚佳,见者辄云“买与儿女吃”,鲜言“与父母吃”者。

    贾人某,每进食于母,虽一饼一果必拜。人何必读书,此正与《论语》“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相合。一友笑曰:“人苦不知足,能与父母吃的,即足矣,还说什么敬不敬。”

    隋文帝独孤后性妒,以太子多内宠,遂废之。诸王朝士妾有妊,皆斥之。既妒其夫,又妒其子,既妒其君,又妒其臣,可为千古奇妒。

    友人之仆,每路遇僧即跪献钱物,家唯一母,虽求食亦不顾,或曰:“此贱役,不足怪,若范蔚宗妻妾不胜珠翠,母惟一厨。盛薪将若何?”

    好货财,私妻子,古人以为不孝,或戏曰:“不然,此乃率真。”

    幸而耳聪目明,齿坚步健,自忘其老,满腹尚是少年习气,偶引镜见须白,不觉消阻,因置一镜屏于斋中,面之而坐,使时见而惊醒,庶不至老马反为驹,蹈诗人之诮也。

    泰昌元年,附于万历四十八年,乃御史左光斗引唐顺宗永贞之号,附于德宗贞元之后故事。

    昔有问东陵五色瓜者,或谓为今时甜瓜,实无所考。近日张婿弘俊监司寿张言东陵瓜之美,实有五色瓜,质甚小,一枚或止二子三子。芦沟河即桑干河,以源出朔州马邑县之桑干山,故云。

    采育去都城七十里,乃古安次县采魏里也,明为上林苑之蕃育署,土人合新旧名而呼之为采育。

    马眼光照人,见全身者齿少,照半身者满十齿,所照渐短,其齿愈大。

    提督总制地方,不回避本省,明许廓开封人,王彰彰德人,俱巡抚河南。明宣德初,始命廷臣巡抚。

    鄞人鄠县令赵之璧,尝著论以舜为奇圣,象为奇傲。从来倨傲之人,特能加于地分可狎者,如遇势利烜赫者,即易倨傲为谄媚矣。舜妇翁天子也,尧将禅以天下,则又天子也,而象皆不顾,真千古不势利之傲骨,岂非奇傲哉!足供解颐。

    崇祯帝一日欲食米糖,内臣奏令御膳监制进,问:“一料所费几何?”对曰:“得银八两”,乃以银三钱,令赴市买之。须臾捧一盒至,分给各皇子公主,笑曰:“此宁须八两耶?”

    宋文文山赴义日大风扬沙,天地昼晦,连日阴霾,元世祖问张真人而悔之,赠公物进金紫光禄大夫太保中书平章政事庐陵郡公,谥忠武,命王积翁书,主设坛柴以祀之。丞相索罗行初奠礼,忽狂风旋地沙石并起,卷其主于云霄中,声如雷鸣,天色愈暗,乃改前宋少保右丞相信国公,天果开霁。载之赵弼集公传。

    明于忠肃公被刑,阴霾翳天,夫人流山海,夜梦公曰:“吾形殊而魂不乱,独两目黯然,借汝眼光见形于皇帝。”次日夫人失明,会皇极门灾,英宗临视,公现形火中,英宗悚然,知公冤,诏放夫人归,目明如故。

    崇祯十三年十二月,以皇五子悼灵王追赠为孺孝悼灵王、通元显应真君,礼部执奏典例有王号,无道号,不敢乖违。

    刘元震幼时,塾师试以对曰:“天地人三才并立”,应曰:“日月星七政兼行”。起家翰林至佐铨。

    昔大金吾陈中园,尝言染须者有二端,在家欺小妇,在朝欺朝廷耳。予深快其论,及观方孟旋至友人书云:“涂饰之法,每三五日一施,夜对老妻婢子手巾裹腮颈,睡不得宁。”腹笑不可忍。药不中用未得须黑,面肉斑剥,领袖滋腻,五色篷篷,怪状𧐖蜷,譬老妇人抹粉不但害妍且以增丑。

    宋张子野八十五犹买妾。

    羊祜所进达,人皆不知所由,或谓慎密太过者,祜曰:“是何言欤?夫入则造膝,出则诡词,君臣不密之诫,吾惟惧其不及,且拜爵公朝,谢恩私门,吾所不取。”

    万历时,遣中官开矿抽税,海内困苦。冬至日,辅臣沈一贯注籍,沈鲤朱赓诸宫门行礼,帝赐饭小阁中,命大珰陈矩陪席,小内使往来窃听,及持笔札窃记者,鲤见之,知是帝所使,私念此时语胜奏疏,乃谓矩曰:“予遵召来京,一路矿税害百姓,所不忍见,再三疏请,未见允行。”矩蹙额曰:“诚然。”鲤曰:“若言害百姓,犹是第二义。”矩曰:“百姓受害,何谓第二义?”鲤曰:“皇上受损已多。”矩曰:“何谓?”鲤曰:“士庶之家,祇求风水兴旺,今国家举名山大川,无不凿破灵气,发泄将尽,将来圣躬,岂不受损。”矩曰:“利害真不小。”矩复命,帝问阁臣有何语,矩备述鲤言,帝曰:“此诚关系朕身,汝去与沈先生言,有修补之法,为朕一补。”鲤曰:“名山大川无不凿破灵气,灵气发泄,如何可补,但急停矿税,安静既久,灵气自复,即培补之法。”矩以复帝,首肯。久之,有闻而恐鲤独收其功,急具疏。帝怒其扰,不果撤。一日神宗偶疾,召一贯入,论以辅佐东宫,并罢及矿税诸事。翌日帝疾愈,悔出旨。中官田义力谏:“谕出已须行,万万不可反汗。”上欲手刃,义不为动,争之愈力。召一贯索前谕,乃惶恐,亟缴,义愤曰:“稍持之,则矿税撤矣,何畏怯乃尔耶!”

    万历时,妖书一事有借以中伤郭正域及沈鲤。尔时中官陈矩掌东厂,帝命会审敫生光,左验甚明,覆犹訉未决。李廷机时为少宗伯,署部务,曰:“今以百十人折一狱,纵无私见,岂能尽同?当于会稿职名下,名随所见注‘情真’‘矜疑’等字,以候圣断。”矩曰:“然。”廷机遂首署“情真”,从之者十八九。狱上,乃坐生光,而被诬者获解。矩之调剂为多。

    五弟崇节,言任兴州卫时,夏月雨后,见河岸浮来木,夜皆有光如萤火,取一株置之屋中,一室皆明,可以照字,士人号为亮木,须水渍之,水干则亮灭。

    或问明时梃击、红丸、移宫三案,及《三朝要典》者,予曰:“读倪鸿宝《请毁〈三朝要典〉疏》,即了然矣。”《疏》云:“主梃击者力护东宫,争梃击者计安神祖;主红丸者仗节之言,争红丸者原心之论;主移宫者弭变于机先,争移宫者持平于事后。六者各有其是,不可偏非,此一局也。既而杨涟二十四罪之疏出,宵入门户之说兴,于是逆党杀人,则借三案,群小求当贵,则借三案,经此二借,三案之面目全非矣。故凡推慈归孝于先皇犹之颂德称功于义父,又一局也。网已密而犹疑有遗鳞,势极重而或忧其翻局。于是崔魏两好乃始创立私编,标题《要典》以之批根。今日则众正之党碑,以之免死,他年即上公之铁券,又一局也。由此而观则三案者天下之公议,《要典》者,崔魏之私书,若夫翻即多嚣,改即多事,唯有毁之而已。”

    五代汉吏部侍郎张允家赀万计而性吝,虽妻亦不之委,常自系众钥于衣,行如环佩。

    嘉靖时,吴山人扩尝元日赋诗:“怀分宜相公”,戏之曰:“开岁第一日,怀中朝第一官,便吟到腊月三十日,岂能及我辈乎?”人传以为笑。

    蒙恬尝书狱典文学,秦法以吏为师,名臣往往从狱吏出,萧何亦狱吏。

    汉元帝在位十六年,成帝在位二十六年,哀帝六年,合三帝,止四十八年,而元后寿且八十有四,所以养成莽乱。

    寇莱公准年十九,举进士时,年少者多罢遣。或劝公增年,公曰:“吾初进取可欺君乎?”则世传公异曰:“欲变须发,趣取宰相,服地黄芦。”菔丸者恐未必然也。公为枢直,赏赐甚厚,乳母泣曰:“太夫人殓时,求一缣作衣襚不可得,岂知今日富贵哉?”公闻之恸哭,终身不畜财产。而温公训俭文则言公奢侈。公没后,子孙丐于海上,以史考之,公盖无子也。

    司马光《日录》以曾巩父死不奔丧为乡议所贬。朱熹曰:“按巩父死南都,杜祁公为治其丧,时巩在侧。今文集有《谢杜公书》可见。又荆公撰墓志,亦云至南京病卒。此言不奔丧者,温公传闻之误也。”

    汉书》谓蔡邕无嗣,止一女琰,没胡,曹操与邕善,赎还,嫁陈留董礼和。《晋书·羊祜传》:“母蔡氏汉中郎将邕之女,景献皇后同弟祜讨吴有功,进封,乞以与舅子蔡袭。”则邕亦自有后,非止文姬一人也。

    《广文选》《阮嗣宗碑》乃东平太守稽叔良撰,改“良”为“夜”。不知叔夜之死先于阮也。中山王《文木赋》,以“文”为中山王名,而题作《木赋》,宋王微《咏赋》,乃误“王”为“玉”,而题云《微咏》,下书“宋玉”名,不知宋之有王微也。

    秦玺或以为李斯,或以为程邈;石鼓文或以为宣王,或以为宇文周;《瘗鹤铭》或以为右军,或以为陶弘景,或以为顾况;月仪或以为索靖,或以为唐人;兰亭出右军无可疑,然又以为有真稿二本,唐人所重者者,稿耶真耶?至南唐徐铭又伪作屏障长缣书,以欺陶谷;《绝交书》或以为出稽康,或以为出右军,又以为出李怀琳;《黄庭经》或以为逸少,或以为杨义和,赫然名迹,尚无定目如此。

    范仲淹云:“观柳子厚述作涉道非浅,如王叔文累狂甚必不交。”叔文知书好论理道,其引柳等决事禁中,如议罢中人兵权,牾俱文珍辈,又绝韦皋私请,欲斩支使刘辟,意非忠乎?会顺宗病笃,皋衔私恨,揣宪宗意,请监国,而诛叔文子厚辈名为党人者,岂复见雪?史因其成败书之,无所裁正耳!

    元王君采名文彪,至正中为乡湘州知州。一日坐厅事,有牛突入膝跪而泪随,公语之曰:“若有冤乎?敬有冤,若第往,乃令人踵之往。”牛至屠家而止,因得私屠牛者惩之。

    齐珂字仲圭,饶之德兴人,时人称为易岩先生,善邵氏先天之学,为人言未至之事,无不验。尝至衢,周孚邀诣其家,问以家事,珂曰:“自子造屋,必历一纪乃始生育人。今满一纪,则岁中当添三子。”今年十二月七日,明年二月九日,及八月,子生之日月也。孚补县幕职代次于家,明年三月当上,珂曰:“子赴官,在今年九月乎?”与同适市,指一女曰:“此为子家八月生子者也。”孚因纳为子妾,未几,其前官故,九月即之官,十二月七日,其妾果产子,二月九日,子妇复育子,至八月所纳妾亦生子。

    葛邲为相,专守祖宗法度,尝曰:“十二时中,莫欺自己。”或谓天下事非才不办。罗枢密点曰:“当论其心,心苟不正,才虽过人,果何取乎?”许衡尝问诸生:“此章书义,若推之自身,今日之事,有可用否?”又曰:“教人与用人相反,用人当用其所长,教人当于其所短。”丘文庄言:“经籍在天地间,为人生之元气,纪往古而示来今,不可一日无者,无之则生人贸贸如在冥途中行矣。其所关系岂少哉?”明世宗时,命修十七史,旧板取广东《宋史》板付监,辽金二史原无板者,购求善本刻行以成全史,至是始有二十一史。

    明正德时,何编修塘论史职云:“宜令编修检讨番直史馆,凡陛下之起居,臣工之论列,大政事之因革张弛,大小臣工之升降拜罢,皆令即时登录,止用据事直书,不须立论褒贬,仍令纸尾书某官某人记。藏之匮椟,以待纂述。史职即修,国典斯备,上则圣君贤臣,嘉谟嘉猷,不至有所遗落,下则憸夫小人惧遗万世之讥,亦有所惩戒,不敢纵恣为恶。”

    明章枫山懋以福建佥事考绩,赴部乞解,官吏书《尹旻》诘之曰:“不罢软,不贪酷,不老疾,何以退?”懋曰:“古人正色立朝,某罢软多矣;古人一介不取,视人为伤,某贪酷多矣;年虽未艾,须发早白,亦可谓老疾矣。”遂致仕去。

    明鹿干岳太常善继官郎署时联句于署曰:“官有私,瞒不过吏,不怕对天地,对神明,祇怕对吏;士无耻,成不得人,漫言作圣贤,作豪杰,且言作人。”

    明熹庙初年邹南皋元标、冯少墟从吾起官都副宪,相与讲学以言朝政,谈职掌为戒。鹿干岳曰:“离职掌言学,则学为无用之学,圣贤为无用之人矣。”

    明湖阳王庭之子王敬臣,尝谓:“议论不如著述,著述不如躬行。”又言:“学者不可标立门户,门户若立,增长言诠,为弊滋甚。”

    倪文正元璐有云:“天下之议论,宁涉假借,而必不可不归之名义;士人之行己,宁存矫激,而必不可不准诸廉隅。”

    许鲁斋曰:“古人设学校,今人亦设学校,但今人不知古人设学校之义为何。”

    刘念台宗周,在崇祯朝疏略云:“天下不幸有朋党之说,崔呈秀、魏忠贤之乱,首杀天下之学孔孟者,而一网空之。此时人人知利禄,不知廉耻;知身家,不知君父,士风之坏,有由然矣。”

    唐宪宗朝宴罢,百官拜舞,或遗果物,问之,咸曰:“归献父母及遗小儿”,遂敕大官今后大宴给食两分,与父母,别给果子与儿女,所食馀者,听以帕子怀归。

    今时妇女作假髢填发于额上,其势如将颓之墙,尝考唐时妇人妆有名“时世头”。白太傅《时势妆歌》:“圆鬟无鬓堆髻样。”亦有作“时势”者。权德舆诗云:“蓄鬓愁眉时势新”;元微之《都国人妆束诗》云:“人人总解争时势”,不知其状于今日何如。

    唐杨国忠实张易之之子,冒姓杨,乃与虢国通。

    檀弓》云:“未仕者不敢税人,如税人则以父兄之命。”盖谓身未尊显,内不可专家财,外不可私恩惠,故以父兄之命行之。此自子弟之分宜然,若必以为未仕者如此,是一家之中,亦以势利为等差也。

    明正德时,中书李宪与宦官刘瑾同乡,瑾谓中书由进士出身,当一体考选,遂以宪选给事中,中书得料道之选自此始。嘉靖初张璁请各省乡试,命京官往试,京闱分考,亦用甲科。

    时之高尚,恒于出仕,亲识责望资助,不能应即加诋诃,或曰:“高尚者自是伯夷而视人皆跖矣。以伯夷责跖之供给,可有此伯夷否?”

    有一辈曾否为官于前代,辄曰:“原系某官”以欺人,甚且公然语人曰:“其籍毁于兵燹”,人亦无从而辨,居之不疑,久假而恶知其非有矣。

    才力不及例,乃明成化间冢宰李裕以附方士李孜省得用,以此为媚众之术,遂为定制。

    今诗文多坏于赠答之篇,无论其人之所宜,事之相合与否,称引过情,满纸庾词,不惟于其人之本末茫然,即实有懿行,反为浮饰所掩矣。

    流贼既破败,明之天下一二遗孽复假明裔以号召而苟就功名者,反以自诩。贼诚为明,当日何为叛逆于全盛之时,今乃服从于丧亡之后,终岂肯授他人以名位而自居其下乎。

    或言前膺民社之寄,流贼破城,偷生逃死,今则干进无路,托言高尚,不知清夜扪心,尚记得前时一逃否?流贼破都城,平日号为铮铮者,不惟不死,且多受贼职者。昔唐朱泚之变,平日为时所称,若光禄卿源休以才能,太仆卿张光晟以节义,工部侍郎蒋镇以清素,都官员外郎彭偃以文学,太常卿敬钰以勇略,皆为泚用。

    李自成陷大同,报至京师,兵部车驾司主事金铉,疏请撤内监,言宣府抚臣朱之冯,忠孝知名,可以率众死守,特恐监视内臣,于中掣肘,不无偾事之虞,乞星夜撤回内监,专任抚臣。不报,既而内监果率镇帅迎贼,而朱之冯遂自尽城头矣。先是内外戎务,俱用内臣监视,以外庭不可信,耑任此辈,而处处率先迎降,皆内宫也,降贼复张贼声势,恐哧内外,臣破君崩,谓非耑任内官之咎欤?

    唐明皇以七宝鞍赐张良娣,权势所在,虽父亦媚其子之嬖宠矣。

    王阳明生之时,母梦神人云中鼓吹送之,其祖因名云,五岁能言。一日有僧遇之曰:“好个孩儿,可惜道破。”祖悟,更名守仁,即能言。

    明常朝制,每日御门决事,万历初,以帝幼冲,阁臣议酌三六九日视朝,及二年五月,礼部诣复旧制,阁中拟二票上请,仍定三六九日,遂沿为例。

    史之职,坏于宋之李昉、宋洪建议复时政记,自送史馆,先进御而后付有司,史遂不能有直笔。

    隆庆六年正月下旬,穆宗不豫,二月十二日,忽出视朝,诸阁臣趋往,则已下金台,怒而欲出,执高拱手,语不甚了了。拱固请所以,怒曰:“甚事不是内官坏了!”此言可以式子孙,实训乃未载。

    明朝皇史宬在内东华门外重华殿西,建于嘉靖十三年,门额以“史”为“㕜”,以“”为“宬”,左右小门曰“𤾳历”,以龙为“𤾳”皆世宗所自制字而手书也。

    明籍田教坊承应,歌词鄙亵,崇祯十五年以科臣摘奏传谕礼部:以后耕籍宜歌《豳风》《无逸》之诗,所扮黄童白叟鼓腹讴歌,及佯醉状委为俚俗,斥令改正,天地之舞不宜扮天神亵渎,禾词宜颂《不忘规》,令词臣另撰拟。

    李邺侯临殁不荐陆宣公而荐窦参,不得其解,陆宣公以论裴延龄而罢,可为去得其正。

    李仆少甡奖拔后进,如恐不及,而侍之甚严,曰:“前辈自有矩度,过崇虚让,岂所以示教耶?”人之子弟有不畏父兄而畏公者。

    文文起相公,著《姑苏名贤记》:张敉幼于嗜书务诞,至冠红纱巾生自祭而歌免歌,行乞于市,文公微时尝谒之白公石下,则遽易葛巾,屏侍妓而后见,乃知其诞固与世牢骚抹杀而托焉者也。

    陆给谏粲,当明世宗时,张璁桂萼方张甚,公极论其奸,夜草疏,鬼啸于庭,公大言曰:“我男子死耳,疏不可已。”啸乃寂,疏入罢二相,都下哄然,争欲一识陆给事,至拥马足不得行,而霍詹事韬以蜚语闻,世宗怒,遽召张还政府,下公诏狱谪矣。

    张孝廉基,人称为敬堂先生,尝铭座佑曰:“勿展无益身心之书,勿吐无益身心之语,勿近无益身心之人,勿涉无益身心之境。”初会试,有显者与先生善,欲为道地,咄曰:“立身一败,尚欲何为哉?”

    玄宗置十道按察使,或言:“其烦扰公私,不若精简刺史县令。”姚崇以择十使犹患未尽得人,况三百馀州县,安得皆称职者乎?诚能十使得其人,于刺史县令之贤者举之,不肖者去之,于治平可致已。若十使之择,不公不明,何能得其人。

    自张说募兵充宿卫,唐之兵农始分,夫前代法制,及于末流不能无弊,救之者举其偏以补其弊可已,若并其法废之,以私意为一切苟简之制,此后世所以多乱也。

    开元六年,禁恶钱,敛人间恶钱镕之,更铸如式。宋景请出太府钱二万缗,以平价买百姓不佳之物,可充官用,庶便流布人间,其后敕大府及府县出粟十万石粜之,以敛人间恶钱,送少府销毁。

    开元二十九年,立赈饥法,制承前,饥馑皆待奏报,然后开仓,道路悠远,何救悬绝,自今委州县及采访使给讫奏闻。

    王文成公云:“末流之弊,祇成说话,至于人伦日用最近处,亦多不得毫厘气力,此不可不深惩不痛警也。”又云:“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工夫乃有益,若祇好静,遇事便乱。”

    松江朱处士嵋《杂笔》载其世父太初尝言,昔年有一士夫,家讨萧然,其子颇饶裕,言我筋骨劳苦成家,父曰:“汝筋骨从何处来?”

    嵋宇眉山《杂笔》数册,偶记其三四,如云:“有糟糖之妻,而无糟糠之妾,故三十五外无子,始可以纳妾,然必良家女驯性者为善,此齐家所系,不可不谨。”

    又载文衡山生平不喜闻人过,有言及者必以他端易之,使不得言。

    金坛王樵方麓,嘉靖中为刑部治律如治经,句栉字比,贯串折衷,纂读律私笺,尝叹曰:“士大夫以留心案牍为俗吏,诗酒为风雅。夫饱吃官饭,受成吏胥,而从事风雅可乎?”

    明嘉靖时,宜兴万训导名吉,二子士亨士和,举进士,每遗言,必曰:“愿若辈为好人,不愿若辈为好官。”人称为古斋先生。

    元魏刘献之谓学者曰:“人之立身,虽百行殊途,准之四科,要在德行为首,君若能入孝出弟,忠信仁让,不待出户,天下自知。倘不能然,虽复下帷针股,蹑履从师,正可博闻多识,不过为土龙乞雨,眩惑将来,其于立身之道,又何益乎?”

    元虞集尝议学校曰:“今天下学宫,以资格强加之诸生之上,而欲师道之立可乎?为今之计莫若使守令求经明行修者,身师尊之,庶可观感而化矣。”

    元脱脱幼就学,言于其师吴直方曰:“使脱脱终日读书,不若日记嘉言善行,服之终身也。”

    樊通政深西田语略云:“穷理之功无往不在,其大者莫过读书,天下道理不外乎五伦,古人为学不过明此而已,其出而有为不过推此而已。”

    明嘉靖中,奚光禄世亮为刑部主事,时与杨忠湣同年善友,忠湣践刑日,部议以奚为监刑官,奋然曰:“吾愧不能申救良友,忍视其死欤?”然时已得,旨不可易,朝即从事矣,念可以免此者,惟同邑陶仲文。尝百计招公,公不应,乃夕往见仲文为具酒。奚曰:“能听吾言,且倾樽。”仲文唯唯。告之故且时已迫,奈何?仲文因留公坐,以片纸书奏,呼小童叩宫门纳之。少选得旨,除他官。奚泫然流涕曰:“仲文一语可以回天,而椒山积诚不能悟主,天下后世,其谓何哉!(仲文以道士为世宗所知)”

    辰戍丑未土寄旺之位,未在西南,其卦为坤。其时为长夏,以其处四时之中,吕氏《月令》谓之中央土,此土正王之位也。春木生火,秋金生水,冬水生木,而夏火制金,生气绝矣。惟土旺于西南,然后以火生土,以土生金,四时之序,循环不穷。

    明弘治时,令五城各设火夫,遇百官夜饮归,提灯传送,载之《孝宗纪》。

    缉事番役,在唐称为不良人,有不良帅主之,即汉之大谁何也,立名甚奇。

    曹鼐为学官,上书愿得剧职自效,改泰和典史,以解粮至京,与试,中宣德癸丑科第二,殿试第一人。至洪武辛未榜眼吴言信,钞局副史。正统壬戍进士郑塭,松陵驿驿丞。

    明郊庙旧仪,每祀设大次,驾临入次,脱舄升坛,其升坛执事各官皆脱舄于外,以次升坛供事。嘉靖中,享庙,皇后助祭,遂罢脱舄礼。后不复行。

    元明宗诏修辽金史,揭公傒斯与其馀选,或问:“修史之道何先?”公曰:“收书、用人。”又问:“用人何先?”曰:“用人先在论心术。心术者,修史之本也,心术不正,其他虽长不可用。”

    司马光曰:“凡择言事官,当以三事为先:一不慕富贵,次则重惜名节,次则晓知治体。”

    宋元封赠大母降父母一等,封父母降本身一等,明制封赠三代,始一如其官。

    陆贽扈从,启沃谋猷,特所亲信。初幸梁洋,栈道危狭,从官前后相失,夜次山馆,召之不至,泫然号于众旅曰:“得陆贽者赏千金。”顷之至,太子亲王皆贺。

    古之官人也,以天下为己累,故己忧之。今之官人也,以己为天下累,故人忧之。君子不为其所不为,小人为其所不为。宋举及第者,不得呼知举为恩门、师门及称门生。

    元丰七年,始以孟子配食孔子,位次颜子,荀况、扬雄、韩愈,并封伯从祀。大观二年,始以孔伋从祀孔子庙。度宗庙始升曾参、孔伋配食孔子,颛孙师升十哲。

    金昌明二年,孔子庙前置下马牌。

    宋南渡,衍圣公端友扈跸,自曲阜徙衢州,传五世,至洙而宋亡。元世祖召洙袭公,洙以坟墓在衢力辞,乃让于曲阜宗弟沿。自是曲阜之后,世袭为公,嫡派之在衢州者。至明正德朝,授其后彦绳五经博士,世主衢州庙祀。

    南朝邢子才,雅性脱略,不以位望自尊,坐卧一小室,果饵皆置梁间,客至下而共啖,未尝内宿,尝昼入,为犬所吠。

    杨文贞士奇,初授教职,充翰林编纂官,会吏部考第史馆张尚书𬘘奇其文,以为王佐才,奏第一。

    工匠吴敏德以一文,教授陈嗣初以一诗,皆受知于杨士奇,入启事,吴至都御史,陈至五经博士。

    明时琉球国请一年一贡,曰:“子事父定省不可间也。”实利贾市以自便,主客司折之曰:“若知父子之礼,当从父命。”遂无以答也。

    宋钦宗时,檀州北斯村中,雷电大震,击死二男一妇一小儿,皆有朱篆,不可识,独小儿朱篆云:“贼臣章惇后身。”钦宗北狩所亲见也。中丞李定、御史舒亶言苏轼诗词怨谤侮慢,逮苏轼赴台定等治之,欲寘之死。太皇太后曹言:“捃至于诗,其过微矣。”王圭复举轼咏桧诗,以为不臣。帝曰:“彼自咏桧,何预朕事。”遂轻贬,弟辙坐救轼贬。坐轼诗案黜罚者,张方平、司马光而下凡二十八人。

    秦桧时,张扶请桧乘金银车,及桧封益国公,又有请置益国官属者,有议九锡者。静江有桧城驿,知府吕原赋《秦城王气诗》,得召京职,沈长卿赋《牡丹诗》云有;“宁令汉社稷,变作莽乾坤”之句,为邻人所告,编置化州。明天启七年,阉官魏忠贤擅权朝野,俱称为魏上公,建祠遍天下,而监生陆万龄,请以国子监射圃建祠,与文庙相埒。南京建祠于孝陵前,御史奏章称颂为九千岁。山东巡抚建祠颂有“多福多寿,至圣至神”,其从子封一公一侯一伯。丰城侯李承祚,请封上公为王。

    汉张道陵以五斗米设教,自晋及唐,其子孙并无封号。宋宁始赐张继先号虚靖先生,亦无品级。至元始加真人,称嗣天师。明高皇帝以“天岂有师”斥之。

    宋黄洽,尝言:“居家不欺亲,仕不欺君,仰不欺天,俯不欺人,幽不欺鬼神,何用求福禄哉?”

    明伍袁萃提学浙江尝言:“孟子辟扬墨之为无父无君,犹自其流弊言之也。若释迦者弃而父子,弃而君民,弃而兄弟、夫妇、朋友,而游于无何有之乡,脱其道尽行,而人尽从之,则人类灭熄,复成一混沌世界矣。”

    天启初,孙承宗充讲官,谓同官曰:“主上幼冲,在我辈六七措大,开导圣聪讲章须详,明切直,博引曲譬,若讲官听中堂而芟改,中堂视中官为忌讳,则讲官为无人矣。中堂当择讲官,不当择讲章。”

    自古国家患女主,而宋元祐间太皇太后听政,九年崩,向太后听政,六月崩,二后殂落即奸臣变法之日,却又以无女主而乱也。

    隆庆二年,革正一真人封号,止以裔孙张国祥为上清观提点铸给提点印,至万历五年,国祥藉援内监冯保,复还旧号。

    万历三年,阁臣张居正,论嘉靖隆庆实录疏云:“凡所编辑,不过总集诸司章奏,稍加删润,隐括成编,于仗前柱下之语,章疏所不及者即有见闻,无凭增入,是两朝之大经大法,虽罔或违,而二圣之嘉谟嘉猷寔多未备。”

    田千秋为相,封富民侯,年老得乘小舆入殿中,因号车丞相。

    公孙弘为相,故人高贺过之,弘食以脱粟饭,覆以布被,贺怒告人曰:“弘内服貂蝉,外服麻枲,内厨五鼎,外腃一肴,岂可示天下。”于是人疑其矫,弘叹曰:“宁逢恶宾,莫逢故人。”

    天宝中,御史大夫王镕,有自雨亭,从檐上飞流四注,当夏处之,凉若高秋。

    鱼朝恩有洞房,四壁琉璃,板中贮江水及萍藻诸色鱼虾,号鱼藻洞。

    南宋张镃尝于南湖作驾霄亭,于四古松间以巨铁絙悬之半空,风月良夜,梯而登之,飘摇空表。李台嘏议韩昭曰:“韩公事艺,如僧削发,无有寸长。”

    唐少府监裴匪躬,尝奏卖苑中马粪,岁可得钱二千万缗,帝以问刘仁轨,对曰:“利则厚矣,恐后代称唐家卖马粪,非佳名。”

    明伍文宗与宸濠江中殊死战,忽出一大牌,书“宁王已擒,我军毋得纵杀”,贼见之惊扰,遂大溃。

    宋程师孟尝请于王安石曰:“公文章命世,师孟与公同时,愿得公墓志,庶传不朽人,欲请如椽,俟死而刻之。”安石子雱死,有张安国尝披发藉草哭于柩前曰:“公不幸未有子,今郡君妊娠,安国愿死托生为公嗣。”时为之语曰:“程师孟生求速死,张安国死愿托生。”

    太和元年,从省臣奏科场搜检,至解发袒衣,索及耳鼻,非待士礼。查大定故事,令举子就沐浴室,官置衣为更衣既可防滥,又不失体。

    北史》,王遵素领黄门郎,从容恬素,若处丘园,尝著穿角履,好事者多毁新履以学之,可与郭林宗折角巾作对。